叮铃铃——
中午的下课铃声刚一响起, 陈疆就立刻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他起初压稳步子,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但一出教学楼便开始奔跑, 陈疆避开学生常常进出的大门, 从一中的侧门翻到街道上,然后伸出手, 拦下一辆正好驶过的出租车。
陈疆坐上车,说了地址,然后拿出手机。
三十分钟后, 陈疆到达小区附近,他付了现金, 虽然很焦急,但还是等着司机找回了七块钱。
陈疆快步跑到单元楼下, 他在电梯内检查了自己的衣着,发现校服敞怀后便将拉锁拉到了胸口, 将自己整理成整洁从容的样子。
电梯到达他家楼层后, 陈疆的呼吸正好平稳下来,他捏了捏拳头,在心里练习了两遍说辞,之后一口气拉开大门。
呼——
迎面吹来一阵强风,是他早上走的时候忘了关客厅的窗户。陈疆再一看到鞋架旁的三双拖鞋, 神色忽然一松。
他来不及多想,趁他妈还没回来,这是最好的机会。
陈疆“咣”的一声关上门, 然后跑回自己房间开始按照他的记忆翻找房间所有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大约五分钟后, 陈疆离开房间走向厨房, 拿出了冰箱里的最后两瓶可乐。
陈疆下楼时, 李幺正在不远处等他。
陈疆看见李幺,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说:“你怎么来了,这儿到处都是摄像头。”
李幺还是上次那身装扮,凌乱的头发被一顶深色帽子压住,但还是从额角钻出几根不听话的发丝。
李幺说:“你电话里很急,我以为出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陈疆拉着李幺往小区后门跑,他看了看时间,对李幺说,“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我可以不上。”
李幺说:“还是上吧。”
陈疆咬了下嘴唇,说:“那你陪我坐公交回去。”
李幺点了点头,说:“好。”
这是陈疆和李幺难得的独处时光,他们一起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陈疆把兜里的东西拿给李幺看。
李幺先接了两瓶可乐,等看到一团褶皱的钱时,李幺便笑了笑,说:“不用了。”
陈疆不理李幺,把他从房间各个角落搜罗出来的零花钱全部塞进李幺手里,说:“给你。”
陈疆语气低下去,说:“我们最近不能见面了。”
李幺没问为什么,只说:“好。”
“你去哪睡呢?”陈疆问,“还在桥下吗?”
“嗯。”李幺说,“换地方我会跟你说。”
陈疆拉拉他的手,说:“一定要跟我说。”
李幺答应他:“一定会跟你说。”
陈疆这才安下心来,他靠着李幺的肩头,睡了一路的觉。
公交车载着两个藏满心事的少年行驶过暮棱市下午一点的街道,跟它擦肩而过的是一辆黑色吉普。
裴吟坐在车内,正对着挡风玻璃陷入沉思。
他没想明白荆诀刚才为什么冷着脸离开了,难道是自己太放荡了?
裴吟摸摸自己的下巴,余光往荆诀那边瞟了一眼。
——这可不赖我,谁让你长了这样一张脸。
裴吟心满意足的用眼神吃完荆诀的豆腐,刚要说一句话缓和气氛,荆诀就开口说:“闲着就看群,有陈疆的笔录。”
“我忙着呢。”裴吟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还是在荆诀开口后摸向了他的衣兜。
荆诀:“……干什么?”
裴吟说:“看手机啊。”
荆诀皱了下眉,问:“你没手机?”
“没电了,刚才充电线没插上。”裴吟手停在荆诀的衣兜里,说,“我就看工作群,不看别的。”
荆诀为了避免裴吟因误看微信而生气失联的事件再次发生,直接对裴吟说:“尚之昂昨天来找你了。”
裴吟插在别人兜里的手指一顿,眼睛瞬间瞪了瞪。
“什么时候?”裴吟抽回手,问,“在哪?”
荆诀说:“昨晚,我家门口。”
之后又侧眼看了一眼皱眉的裴吟,问:“紧张什么?”
裴吟拿出一分钟前还因没插好充电线而“没电”的手机,他按亮屏幕,露出满格的电量,然后检查了一遍通话记录和短信收件箱。
裴吟甚至连手机自动拦截的短信都检查了一遍,最后确定说:“他没联系过我。”
“我知道,就是告诉你一声。”荆诀说完,又若有所指地加了句,“省得你再乱跑。”
同样的话,从荆诀口中说出来就有不一样的意味,裴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乱跑”两个字居然脸色一红,像是一个因做错了事而被训斥的小孩。
裴吟定了定神,翻着手机说:“我没乱跑,我去竹园村了。”
荆诀好像因为这句话产生了一丝讶异的情绪,他问:“去干什么?”
裴吟得意起来,手指在一个昨晚被他看了数十遍的视频上点来点去:“去找证据。”
“我都知道了。”裴吟故意不提自己知道了什么,光呲牙道,“队长,你对我也太好了吧,我好喜……”
“快到了。”荆诀打断裴吟没头没尾的表白,说,“先把笔录看了,一会儿你跟秦勉一起出外勤。”
裴吟一愣,跟荆诀确认道:“我和秦勉?”
荆诀看着裴吟不太高兴的模样,问:“那我和秦勉?”
裴吟一愣,嘴角一下重新扬起来,欢快道:“那还是我去吧,我最喜欢出外勤了。”
裴吟美滋滋地看着手机,说:“让我来看看笔录。”
裴吟就像一个做什么都想得到表扬的小孩,他很快跟荆诀说:“看完了。”
然后快速分析道:“肖远河声称案发当日和陈疆一起在家,可陈疆说当天晚上七点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直到次日清晨才再次见到肖远河,这说明肖远河有足够的时间避开陈疆行凶,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充分,我认为还需要通过小区的摄像头核实肖远河的进出时间……等等,他们小区的监控不会也是摆设吧?”
“不是。”荆诀顿了一下,问裴吟,“你觉得陈疆有说谎的可能吗?
裴吟想了想,说:“没理由吧。”
他说的不是没有,而是没理由。
荆诀却又说:“如果陈疆不能给肖远河作证,肖远河当晚也不能提供陈疆的不在场证明。”
“队长。”裴吟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在钢厂被榆阳捅了一刀那天,报案的人就是陈疆。”
裴吟看看荆诀,又看看挡风玻璃,荆诀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便问:“说完了?”
裴吟点头:“啊。”
“跟彭佳案有什么关系?”荆诀的车正好停在警局门外,他看着裴吟,说,“裴吟,杀人犯不是天生的,会救人的人,不代表不会杀人。”
裴吟没反驳,因为他知道荆诀说的是对的,裴吟声音沉下去,问:“那我跟秦勉干什么去,核实监控还是调查陈疆?”
荆诀说:“我去查陈疆,你跟秦勉送肖远河回家。”
裴吟神色一暗,低声求饶:“……队长,我才旷工半天,不至于被降职成司机吧?”
裴吟今天演技差了点,一双眼睛装不出可怜,只能牺牲自己的肉/体,拉了拉领口,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荆诀给足了裴吟面子,在他扯开领子后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但仅一秒就收回目光,说:“你要不会穿衣服就回学校重新学。”
“……”裴吟一把将拉锁拉到顶,生气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那种上完床就不认人的类型。”
荆诀没理他,只说:“肖远河知道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不清晰,主动申请接受搜查,你跟秦勉去一趟他家,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裴吟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操的时候说‘我爱你我会对你负责的’,下了床就连人家脖子都懒得看!”
“我好可怜,年纪轻轻就被金主玩弄了感情。”
“我要去感动中国说出我悲惨的经历……”
裴吟的演技终于受到了荆诀的垂怜,他感受到荆诀看过来的目光,人悄悄往车门挪了挪。
荆诀实在忍不住,也可能是根本不想忍了,他笑了一声,一只手手心向上伸到裴吟面前。
裴吟保持着警惕,犹豫了大约两秒才把自己的手盖上去。
他想,万一这是个陷阱,自己可能不是那么容易抽身了。
可荆诀却没有糊弄他,裴吟的指尖刚碰见荆诀的掌心,手就被荆诀牵着向下一拉,荆诀握住他的手,用拇指温柔地摸了摸裴吟的手背。
裴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握个手都能硬起来的雏儿,他夹了夹腿,跟荆诀说:“队长,这招得升级了。”
荆诀问:“怎么升级?”
裴吟没说话,他稍微一用力,荆诀就顺着裴吟的力道被拉了过去。
裴吟将荆诀的掌心放到自己的头顶,然后抽出自己的手掌,对荆诀说:“摸摸。”
荆诀人生中实在没有什么哄小孩的机会,实际上他也并不喜欢小孩,但裴吟是不一样的。
裴吟只在他面前才这样。
裴吟在荆诀大而温柔的掌心下闭着眼睛数了五个数,他再睁开眼睛时,荆诀正凝视着他,明显有话要说。
“队长。”裴吟笑着拉下荆诀的手,他没给荆诀开口的机会,而是转身跳下车,说,“我先进去了。”
裴吟回到局里,没人问他为什么旷了大半天的工,应该是荆诀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比如生病。
于是裴吟自觉地配合起荆诀,刚一坐下就咳嗽了两声。
秦勉隔着电脑看了他一眼,裴吟回看过去,不过两个人都没说话。
裴吟起初不喜欢秦勉,是因为觉得秦勉这个人既虚伪又爱奉承,他在自己面前跟在荆诀面前俨然是两种形象,如果在罗兰山庄那晚没有荆诀,裴吟觉得自己一定吃不到那两块小饼干。
不过裴吟现在释怀了一点,因为如果没有秦勉,他就不会收到刘桂芳的信,收不到刘桂芳的信,他就不会再去竹园村,不去竹园村,以荆诀的性格,裴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做过什么。
所以七拐八拐,裴吟记了秦勉一个小小的人情。
裴吟临走之前过来跟荆诀打了个招呼,荆诀还是那副在工作场合不苟言笑的模样,只在裴吟说“晚上见”之后才露出一丝微笑。
裴吟走后没多久,荆诀也站了起来,他收拾好东西,跟黎皓和瞿丽说了一声,然后自己开着车离开了分局。
他要亲自去见一次陈疆。
荆诀在裴吟家等待裴吟的那几个小时,隔空收到了几个消息。
其中之一就是瞿丽已经核对过肖远河所住小区的摄像头,肖远河在彭佳遇害那天,确实整晚都没有离开过家门。
小区内摄像头配备完整,除了大门外,肖远河家楼下外也有一个摄像头。
荆诀让瞿丽把那个摄像头的拍摄内容传给自己,传送的时间很长,但好在荆诀当时只在等裴吟起床,不忙,也不急。
荆诀对照着彭佳遇害的前后两小时内,倍速看完了摄像头拍摄的内容,然后他发现一个惊人的信息。
确实,肖远河当晚没有离开过小区。
——但陈疆却不是。
彭佳的死亡时间在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之间,而陈疆在当晚八点三十分从单元楼离开,并且在瞿丽给荆诀发的视频中——也就是当晚九点之前,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