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没有开空调,可汤郁宁的体温却像是降到了零度以下。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车,不要去理会手机视频里发出的任何动静。
但这本来就是徒劳。
汤郁宁没有办法不去看手机视频里发生的一切。
他要上高速才能回到纪珩的身边。
而视频里,赵威中已经抓住了纪珩的手臂,似乎要将纪珩按在自己身下。
汤郁宁的手指发白,用力握着方向盘,仿佛要将方向盘捏碎。
赵威中举着手机,将镜头对着纪珩。
他揪着纪珩的头发,强行把纪珩拽起来,似乎想让汤郁宁在镜头那边看得更清楚,看清纪珩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和淤青。
就在这个时候,纪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的眼皮撑开,然后猛然往前一撞。
赵威中手里的手机被撞飞。
因为手机被撞飞,所以汤郁宁那边看见视频里的景象飞了几圈以后,落在了地上,只照出家里的客厅天花板,什么都看不见了。
纪珩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因为被注射了药,他刚才那样一撞,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下一刻,纪珩挣扎着爬到了手机旁边,趁着赵威中没反应过来,用力将手机上的视频通话键按断了。
赵威中扑上来的时候,纪珩把手机扔到了沙发底下。
下一刻,纪珩的脖颈被赵威中死死掐住。
药效已经上来了,纪珩浑身无力,双手抓着赵威中掐着他脖颈的手,如果放在以前,别说打十个,一百个他都能打,可他没提防赵威中会突然在后面刺他一针。
开门之前,纪珩没有想到,赵威中带了这么多个打手。
那些打手被他一个个放倒的时候,纪珩还以为不会有事了。
他虽然身上也挨了几下,但这几下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和以前在拳场时被那些拳王打在身上的一拳相比,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可赵威中给他扎了一针。
纪珩虽然反手就往赵威中头上砸了一下。
但那药还是注射进去了。
之后纪珩就开始眼前一阵阵发晕,浑身没力气。
“……”
赵威中死死掐着纪珩的脖子,似乎想要弄死他。
但突然间,赵威中又松了手。
纪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个影子。
赵威中突然停了手,看着纪珩,因为他的电话响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按着纪珩,一边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道:“别弄死了,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赵威中“啧”了一声,“我的打手都被他弄残了,你得赔我。”
电话那边的人并没有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纪珩以为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赵威中的侮辱,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意识逐渐模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珩昏过去之前,模糊看见赵威中好像站了起来,之后纪珩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
纪珩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架都像是被人拆散过又重新拼装起来那样,疼得厉害,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吃力。
花了好大力气,纪珩才适应了这种疼痛。
他侧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汤郁宁。
汤郁宁的脸色有些白,靠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闭着眼睛,眼底有些青黑,看上去像是刚刚睡着,而之前很久都没有休息。
纪珩不知道他昏了多久。
他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应该不错,但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威中那个药,让他昏了这么久。
纪珩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汤郁宁的尾指。
可他只是这样碰了一下,汤郁宁就醒了过来。
汤郁宁看着病床上的纪珩。
他垂眼望着纪珩,手轻轻贴着纪珩的脸颊,声音很淡,但哑得厉害,“没事了。”
纪珩轻轻点了点头。
他用力抬起自己没什么力气的手,贴在汤郁宁的手背上,声音也很沙哑,“一定是你……爸爸……故意的……他想让我们分开……觉得没有办法从你那边下手,就打算……从我这边下手……”微微一顿,“所以你……不要担心。”
汤郁宁没有说话,纪珩望着汤郁宁,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声音很轻,带着微微的颤意,“你不要担心……我下次,不会再开门了。我会乖乖听话,再也不给别人开门了……你不要因为觉得我会受伤,所以……就想着离开我……”
“……”
病房里静悄悄的。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他不知道为什么纪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想跟汤郁宁说,他没事,不要因为别人的缘故,离开他。
“我不会离开你,”汤郁宁低下头来,额头抵着纪珩的额,轻轻闭上眼,眼尾都红了一瞬,声音还是很哑,“别说傻话。”
纪珩放下心来。
养伤的时候,纪珩也只字不提赵威中跟他打电话时说的那些事情。
他身上大多是皮外伤,而且纪珩觉得自己皮糙肉厚,所以养了没多久就想出院了。
但汤郁宁没有允许。
“我真的没事了……”纪珩在汤郁宁面前,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又晃了晃身子,“你看,我真的都好了。”
汤郁宁没有说话,看着纪珩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还有额头上贴着的纱布。
傍晚的夕阳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
过了很久,汤郁宁才道:“楼道里的监控坏掉了,没留下什么证据,你当时挂了电话以后,我就报警了,但赵威中应该出国去了,我没有找到他。”
纪珩怔了一下。
安静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了。”微微一顿,他往前倾身,搂住了汤郁宁的腰,“没有赵威中,也会有别人,你爸爸……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总会想到办法来拆散我们,所以盯着赵威中一个人也没有用。”
汤郁宁伸出手,将纪珩抱在怀里。
夕阳将两人柔软地笼罩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汤郁宁突然开了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纪珩一怔。
他想抬起头来看汤郁宁,但汤郁宁的手指用力按在了纪珩的后脑勺,将他按在自己的肩窝里,似乎不想让纪珩看见自己的表情。
“每一次危险,都是我给你带来的。”汤郁宁的眼尾红了,闭着眼,看上去情绪很淡,可声音却是哑的,“七年前我被绑架,你来救我。因为你救了我,所以害你失明了这么多年,害你身上留下了这么多伤疤,害你那五年过得那么困难,这么多年过去了,跟你重逢的时候,我以为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你了,但在面对老爷子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伤害你的方式来自以为是地保护你,哪怕是到现在……”
汤郁宁没有跟纪珩说,他开车回来的路上,自己在想什么。
他在想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从当初在汤家看到纪珩那一眼,决定把纪珩留下来,一直走到今天,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
汤郁宁把纪珩留在自己身边,曾经他以为这样是对纪珩来说最好的选择和最好的命运。
因为他生在汤家,可以给纪珩所有他曾经得不到的。
他可以让纪珩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
但如今看来,这样的命运,似乎不该是纪珩的。
如果没有汤郁宁,纪珩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可能也会受一些别的苦,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痛,这么难。他家境有些贫穷,但也可以过上靠自己努力能够得到的生活,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不会失明五年,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不会被汤郁宁缠上,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不会在瑞士哭得那么狼狈那么绝望,如果没有汤郁宁,他也就不会被赵威中打。
在那一刻,汤郁宁承认,汤继明的目的几乎要达成了。
他真的想要离开纪珩,不管纪珩怎么求他,他都要狠心离开。
因为不想看见纪珩再因为他受伤。
汤郁宁当时从高速公路上开车回来的时候,窗外是流动的夜色,他开着车,不断拨打着纪珩的电话,但无人接通。
汤郁宁开车时,眼前闪过的是和纪珩在一起的这么多年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闪过,连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在开车的时候,有泪水滑落脸庞。
汤郁宁不知道自己流泪,是因为担心纪珩出事,还是因为当时决心要跟纪珩分开。
他想,也许他们真的不合适。
也许他们真的只能等下辈子。
可是好不甘心。
汤郁宁想,他们明明什么都经历过了,生离死别都尝过了滋味,也许诺过了一辈子,为什么还不能好好地在一起。
他从来就没有奢求过所谓的汤家遗产,也从来没有跟汤亦麟争夺过什么。他二十多年来能够过得如此平淡,没有让自己的心理变得扭曲,全都依赖纪珩。
因为汤郁宁根本就不在意那些财产,也不在意汤继明究竟偏心谁,他只在意他心里的纪珩。
在汤继明一次又一次偏心汤亦麟的时候,汤郁宁不是没察觉,只是懒得计较。
汤郁宁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一个纪珩。
现在还有人要逼着他把纪珩放下。
当时汤郁宁从机场回到家,看见满地的狼藉,却没有看见纪珩。
打听以后才知道,纪珩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汤郁宁又去了医院,看见安安静静躺在病房里的纪珩,他伸手抓住了纪珩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上,垂着眼问纪珩,“如果我要离开你,你会好好生活吗?”
纪珩当然不会回答,只是静静地睡着。
可纪珩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汤郁宁,让汤郁宁不要离开他。
就像是在梦中听到了汤郁宁的话一样。
……
病房里不知道安静了多久,纪珩都没有说话。
他轻轻地抱着汤郁宁,把脸埋在汤郁宁的怀里。
纪珩其实知道汤郁宁在想什么。
知道汤郁宁想为了他的安全离开他。
长久的寂静之后,纪珩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汤郁宁,眼里带着笑。他的声音轻轻的,“我这么乖,你舍得不要我吗?”
汤郁宁的身影微微一顿。
纪珩笑着看着汤郁宁,眼底却带着泪,“我跟你说,汤郁宁,你不要老是想着不要我,在瑞士的时候,你可以不要我一次,如果再有一次,我是不会在原地等你的。”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纪珩的眼睛明明是弯弯的,可眼泪却滑落下来,“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总是以为我会一直在原地,可我不是小狗,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微微一顿,“我先跟你说好了,你要仗着我喜欢你,说这些话,想这些事情,没关系,但我也要告诉你,就因为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看到你那么难受,因为担心我而难受,所以我自己也会偷偷跑掉的。”
“你敢。”汤郁宁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双手捧着纪珩的脸,声音沙哑至极,“你敢跑。”
纪珩的声音很轻,“你敢那样想,我当然敢走。”微微一顿,“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觉得离开我是为我好,我也觉得离开你是为你好,这不是一样的吗?”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轻声重复问道:“不是一样的吗?你能仗着我,我也能仗着你。”
汤郁宁没有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低下头来,重重地咬住了纪珩的唇,声音低哑至极,“你长本事了。”
纪珩被汤郁宁咬痛了唇,挣扎了一下,但被汤郁宁反剪双手。
两人在夕阳照进的病房里纠缠着。
纪珩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他更放肆地闭上眼,流下眼泪来。
过了很久,汤郁宁才松开他。
纪珩轻轻眨了眨眼,对汤郁宁道:“我说过了,我不是小朋友。”微微一顿,他泪眼汪汪地看了汤郁宁半晌,最后凑过去,也用力地咬了一下汤郁宁的唇,“我话放在这里了,我要你每天担惊受怕,怕我离开,就像我当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