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刘宏博和许茹的婚礼请柬的时候我正靠在床上写稿。手机嗡了一下, 我看了一眼,人傻了,心说我操什么,这俩人?这俩人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拍着床大喊唐书禾快来快来, 他还在卫生间洗漱, 过来含含糊糊地问我怎么了, 我把手机给他看,他愣了一下,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也看了一眼, 叼着牙刷笑起来,回去涮牙膏沫子了。
我坐床上长吁短叹, 稿子也写不下去了,抱着笔记本望天, 想想好像自从毕业以后,我和许茹刘宏博就再没见过,李睿结婚那天,他们都在国外,也没有来。这俩人毕业之后好像都去留学了——去的是一所大学吗,我也没概念。高中毕业那个暑假我恍恍惚惚的, 根本就对这些事上不了心, 再努力往回想想, 记忆里他俩同框的片段也只有零零星星的那么几个,我就想起来那年我们一大堆人挤在一起看恐怖片,灯一开大家抱成一团,许茹紧紧抠着刘宏博的胳膊,唐书禾在偷偷亲我。
许茹和刘宏博家都在这边,又决定在国外定居, 于是决定婚礼在国外办一场在家这边办一场,国外就办西式的,家这儿就热热闹闹地办中式的,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几天沉寂了很久的班级微信群重新活跃了一小会儿,起哄的闹的,干嘛的都有,我边看边笑,短暂地感觉到自己重返十八岁,又乍一下想起来刘宏博那时候的样子,瘦瘦高高戴个眼镜,学习中等,见谁都笑,谁打架都去拉一把,运动会跑步拼了老命把自己跑吐了。那时候我虽然和他没有和于思海李睿那么铁,也是哥们,怎么到现在十年过去,只有发个婚礼通知的份了。
唐书禾洗漱完掀开被子和我躺在一起,拿着手机发祝福短信,我闻着他身上凉凉的薄荷气,说:“婚礼那天你没有事儿吧?”
他哼哼了一声,抬头想了想,说:“日期太远了,说不准,我尽量去。”
我说:“行,你不去也行,咱俩有一个去把份子钱随了就行。”
他嗯了一声,说睡觉吧,抬手把小壁灯给关了,我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把大腿横他肚子上,说:“哎,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俩的事啊。”
他仰面躺着,说:“没有啊。”
我说:“那你一点儿不惊讶呢怎么。”
家里睡觉不拉窗帘,对面楼的灯光能透过来,我看见他转过脸,说:“还好。”
我支起身子,感叹道:“高中那会儿真没看出来。”
唐书禾想了想,打了个哈欠,说:“确实。我也没看出来。”
害,两根除了彼此的心意啥都看不出来的棒槌,能看对眼,也怪不容易的。
“保不齐人家在大学谈的恋爱呢,异国恋,多好,浪漫,”我说着,忍不住乐,“咱俩大晚上在这儿八卦什么呢。”
他笑了笑,我躺回去,说:“真是,净给他们随份子钱了,咱俩这辈子是不是收不着他们的份子钱了。”
他侧过身,轻声说无所谓,我感觉他今晚有点累了,一直强撑着眼皮在和我聊天,我没再说话,唐书禾往我这边挤了挤,很快睡着了,脸贴着我的肩膀,我闭着眼睛酝酿困意,半梦半醒间像一脚踏空一样猛地抽动了一下,他好像被惊醒,颧骨蹭了蹭我的颈窝,把我抱紧了。
路博文的呼噜打得震天响。
许茹那天很漂亮,学生气褪去,漂亮到我都快不认识了,刘宏博有点胖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她和刘宏博并肩站在台上,我撑着下巴和唐书禾在下面坐着,怎么也没法把他们俩和小时候的样子对标,于思海在我旁边感慨地一拍大腿,说:“谁能想到他们俩能成呢。”
我拍了拍他,说:“你什么时候找啊,净参加别人婚礼了。”
到了这岁数,身边人想结婚的陆陆续续都结婚了,我这两年参加了好些同龄人的婚礼,高中同学的大学室友的都有,好像只有于思海没什么动静,大海推了推眼镜,打了个哈哈:“着什么急啊。”
我说:“那确实,慢慢来。”
刘宏博当年的室友梁旭也来了,和我们坐在一桌,当年高考前在校最后一天他穿裙子去的,我记得特清楚,那时候我对这个事的理解挺浅薄,总以为他以后肯定得去做个变性手术什么的,今天他来,就是个普通男人,有点小众而坦荡的爱好,他在旁边笑着打岔:“什么时候能参加一下你和学霸的婚礼啊,份子钱都准备好了我。”
唐书禾笑笑不说话,我揽着他的肩膀,说:“合法了再说,领了证就办。”
我余光看见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我笑着捏了捏他肩膀,于思海说:“那些虚的都不重要,你碰见谁,注定和他过一辈子了,那是最重要的,是吧。”
李睿在边儿上突然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姻缘前定啊,不急。”
“不是,”于思海说,“你给我算一卦得了呗。”
李睿踹了他一脚。
许茹和刘宏博的婚礼办得喜庆又热闹,就是司仪嘴很贫,夫妻对拜那一节,他在旁边掺和了一句“谁腰弯得低谁管钱”,结果这俩人差点在台上哐哐对磕,我们这一桌在下头笑得前仰后合,许茹都气乐了,站起来叉着腰看他,刘宏博的伴郎跟着裹乱,在下面嗷嗷叫着起哄到底谁管钱啊,刘宏博傻笑了一下,说:“我媳妇啊。”
后来还安排了一个刘宏博给许茹念情书的情节,刘宏博这个当年的语文倒数选手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土味情话念得人天灵盖发麻,看得出许茹也在努力压抑龇牙的冲动,但是当刘宏博棒读到“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的时候,她蹭了蹭鼻子,把头扭过去了。刘宏博走过去笑着拉她的手,用手背轻轻擦她的脸。
仪式结束以后新人挨桌敬酒,到我们这桌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敬酒,许茹二话没说先吨吨吨干了一杯饮料,喝完瞬间恢复端庄,叹了口气说渴死我了,一圈儿下来都没喝着水,我们祝他们新婚快乐,刘宏博端着杯挽着许茹,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今天大伙儿来得挺齐啊,来,大家,身体健康,这个,事业——”
李睿笑了:“你换个新鲜点的词儿行吗。”
刘宏博说:“哪有新鲜词儿啊,别难为我了,我什么水平你们也知道。”
“茹姐说两句。”于思海说。
许茹端着杯想了想,笑了,那个微笑的表情让我一下子想起这个小姑娘十七八岁,站在升旗台上发表演讲的样子。
她说:“那就,我心永恒吧。”
杯子碰到一起的时候礼堂的屏幕上正在一张一张地放许茹和刘宏博的照片,背景音乐轻轻地在放《那些花儿》,他们来不及和我们说太多话,要去下一桌敬酒了,我听见刘宏博轻声跟许茹说:“要不你去换双平底鞋吧,这也太累了。”许茹挽紧他的胳膊,摇了摇头,耳环摇摇晃晃。
我在交错的光影里看向大屏幕,他们真的是在异国相恋,我看见他们的合影,纽约街头熙熙攘攘,许茹的头歪在刘宏博的肩膀上,俩人对着镜头傻笑,美颜相机的滤镜让刘宏博的皮肤比雪还白,嘴唇比血还红,头发像乌木框一样黑;看见他们的婚纱照,原来他们也回过三中,这两个人坐在三中操场的假草皮上,刘宏博把她拦腰抱起来,许茹揽着他的脖子,在阳光下闭着眼睛大笑。
我看见一张照片,应该是高二那年运动会上随手拍的吧,许茹坐在我们搭起来的棚子里,举着手机,那年头没有美颜,画质也很糊,她扎着一个头顶平平的马尾,低头翻着眼睛向上看着镜头,显得脸尖尖的,很臭美的姿势,刘宏博在她身后坐着,傻了吧唧地把手举在她的头顶给她比了个兔耳朵。在他们俩身后,苏彤靠着班牌在和周雨宁聊天,班长和体委在压腿,只有两颗头和两条腿入镜了,李睿不知道为什么特兴奋地在那儿蹦,抓拍的那一下俩脚都离地了,少年时代的长发自行脱离了他的天灵盖,在空中自由地飞扬。
在照片的最左边,我还发现了我和唐书禾,我背对着镜头,胳膊搭在唐书禾的椅背上,比比划划地不知道在给他整什么活,唐书禾拿着半根冰棍看着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眼睛弯成一条缝,一口小白牙。
放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们这一桌哄地一下笑了,李睿在那儿嗷嗷叫:“我这是在干嘛呢,我这要登月呢!”
“怎么没有我啊。”于思海说。
“你扔铅球去了吧。”我说。
于思海指指点点:“你在那儿干啥呢跟得了甲亢似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乐,把手搭在唐书禾椅子背上,侧头问他,“我当时说什么了你笑成那样啊。”
唐书禾也笑,小声说:“我也忘了,反正你一说话,我就想笑。”
那张照片翻过去了,下一张是我们文(一)班的毕业照,那些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着眼的青涩的脸,那些我各奔天涯的朋友们,后来在各自的人生里相爱或走散,开花又结果。
我搭着唐书禾的椅背,像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那张毕业照里没有他,我们都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坐在我身边,同样侧头看着屏幕,我把头凑过去,小声说:“……我有点想你了。”
他转过头,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微笑起来,握住了我的手。
那天是周六,宴席散去以后,我唐书禾于思海和李睿四个又攒了个局,吹牛逼,秀恩爱,互损,大醉。好不容易聚一次,下次再见他们俩,可能要等过年了。我们四个愣能从下午一直厮混到午夜场,这期间李睿一会儿跑出去接一个电话,在外面人模狗样地像个商业人士一样踱步,打完电话进来,愁眉苦脸地往那儿一堆,说他妈隔壁的甲方又要改需求,于思海本来醉得都快打呼噜了,听到这睁开眼睛,说:“要不你先走吧,工作要紧。”
李睿把手机一扔,说:“管他妈的,这他妈是老子的休息日啊,给我点一首《光辉岁月》。”
大概是李睿嚎得太撕心裂肺,从KTV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幻听这首歌,唐书禾酒量不好,他们没怎么灌他,现在是我们四个里最清醒的一个,身上挂着我们仨,艰难地站在门口叫车。
上次唐书禾聚餐喝多了,糊里糊涂地拿回来一个毛绒小猪,现在还摆在我们卧室的床头柜上,我们俩一直没搞明白是哪儿弄来的,我一度还怕是唐书禾喝多了抢的别人家小孩儿的,今天去前台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店里消费满800送的小玩具,款式跟上次唐书禾怀里抱的差不多,比那个小两圈,估计一个厂家进的,我们把它塞进于思海怀里,那小猪长得就跟于思海的手办似的。于思海彻底醉成一滩……一大滩淤泥,被师傅接走的时候还在抱着猪睡,我们怕他晕车,把车窗给他摇下来了,送他上车以后,李睿站在树坑旁边,扶着树仰天嚎叫:“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
慢慢开远的车窗里飘出于思海的声音:“风雨中抱紧自由——呕。”
好家伙,这不还是吐人家车上了吗。
那家KTV离着我爸妈家挺近的,我和唐书禾就慢慢往我爸妈家走,北方小城的夏天晚上很凉快,风特别舒服,吹起来让人觉得晕晕乎乎的,我靠在唐书禾的身上,仰头看夏夜的星星。我搂着他的肩膀,下巴靠在他肩窝上,絮絮叨叨地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他也摇摇晃晃,说:“怎么啦。”
我说:“我心永恒,你听到没,我心永恒啊,告诉你。”
他笑起来,偏过头捧着我的脑袋嘬了一口,说:“知道了。”
我没说话,有点困了。他又说:“七点多钟的时候咱妈让你回来顺便帮她拿个快递,现在快递站关门了吧。”
我哼哼了一声,突然把脑袋支棱起来,说:“我给你写本书吧。”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好啊。”
我嘿嘿笑起来,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他还是太单薄了,肩胛薄薄,和小时候一样。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的脸,还是那样白皙清秀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李睿说姻缘前定的事,屁,根本没有姻缘前定,故事写到现在还没写完,是因为我一直放不开他的手。
故事写不完,就算了吧。我握住唐书禾的手,紧紧地握住。他慌忙弯下腰,皱眉问我:“不舒服?”
我摇摇头,对他说:“等我们变成两个老头了,还一起出来喝酒吧。”
他笑起来,拖着我的手向前走去。
那条路黑黑的,身边人来来去去,深夜大排档的烟火远远地闹,偶尔有几声车鸣,我们就在那条路上走啊走啊,影子纠缠在一起,时而有几下踉跄,往家的方向去,直到这条路快走到终点了,我还握着他的手,他还握着我的手。
番外三,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是顾城的诗。
完结了,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不强求长评了因为我写得太慢好多情节大家可能都忘了哈哈哈,拜拜啦,小路小唐,人世还很长。
读者朋友们,下篇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