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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番外七金平篇(终)

太岁 priest 4905 2025-02-08 22:02:10

大年初三, 按惯例,各国驻宛使在金平交际完一圈,一起到玄隐山拜年。

这天潜修寺会对外开放, 各家草报都会来扎堆围观, 派最会察言观色的,以期从各种拜年互动里咂摸出点什么, 预判来年风向。

不过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到了支将军这里都得折戟,用他逆徒的话说:整个玄隐山的祥瑞捆一起,比不上师父会镇场。

他往明月霜树下一站, 八面玲珑, 不亲不疏不偏不倚, 待谁都是同一规格的亲切, 保证让各家草报编都编不出统一口径。

即使禁了灵,支修也能满足人们对神仙一切的想象……

表面上。

“那是修翼驻宛使李贞,字固诚,昭业人,修翼李氏旁支出身……师父啊,他不是去年刚来过吗?还当众赋诗一首吹捧您酿的酒,我鸡皮疙瘩至今没下去呢。”

“固诚来啦,快来暖和暖和,这边冬天可不像昭业那么暖和。”支修若无其事地把作弊的转生木片藏进指尖,熟稔地跟修翼驻宛使打招呼,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其实都想不起来眼前人是哪位,“回头一定再带两坛酒回去。”

“哎呀呀支将军,在下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奚平一低头,藏起个白眼。

禁灵之后,除了偶尔给生活添点“作料”的旧伤病,可能最让支修觉得不方便的,就是他不能“夜观天象”了。

于是支将军“游刃有余”“稳重如山”两张面具在徒弟面前摔了个稀碎。

娴熟地打发完修翼驻宛使,支修悄悄捏了一下手里的转生木:“师父老了嘛,他们外使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一两面我哪记得住脸,多来几次就……”

奚平瞥了他玉树临风的师尊一眼,木然道:“这大兄弟驻金平六年了。”

支修:“……”

奚平:“您第六次问我‘这是哪位’了。”

有的人一着急就分不清左右,有的人天生不认路,还有的人认字不认人脸——这都不算罕见。

然而根据奚平多年来对他师父的了解,以上毛病,支修通通没有。

他就是单纯的不走心。

南剑的看家本领不是剑,更不是本门确定已经失传的命理星象,据奚平看,师尊的独门绝技应该是“走神永远不被人看出来”。

像祭祖应酬之类比较无聊的场合,乖张如周楹会放个低级纸人过去恶心人,无礼如奚平当然是直接不露面。

支修就不,他能从头陪到尾,让人挑不出礼来,事后问他见了谁,那得问星星。

周楹以前一直对支将军处事风格不以为然,偶尔提起,一定挖苦一句“他累不累”。

……不,他一点也不累。

凡是他不感兴趣的、对他来说不重要的,支修保证过目就忘,绝不留此人此事在脑子里过夜。

南剑的剑道也是一样,剑只有刃上一线锋,人心力也有限,要紧时全神贯注就够了,剩下得过且过就行,该放松就放松。

于是俩徒弟都没能得他真传:奚平不知道什么叫“全神贯注”,奚悦不知道什么叫“放松”。

喊奚平去练剑要靠斗智斗勇,奚悦……

支修对奚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够了”。

特别是他继承的剑心消融之后。

“奚小悦干什么去了,今年怎么让我在这卖笑?”

结束了一天的迎来送往,师徒俩都不愿再笑,面无表情地闭门烤橘子吃,连橘子都跟着严肃了起来。

“天机阁大考在即,给文昌帮忙去了。”支修点了点爬到他袖子上的因果兽,“去问问小悦,十五回不回来吃汤圆。”

因果兽懒洋洋地打了个滚,翻身到他手背上,身上一道虚影闪过,派分/身去了天机阁。

“天机阁大考不还有一个月呢么……”奚平先是纳闷,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又怎么了?”

“冒进,被后山剑痕反噬,再练要走火入魔了。”支修皱了皱眉,“我让他下山冷静一阵,想想为何而练剑,想不明白就先不要练了,修身不是这个修法。”

道心消解后,也就只剩下半仙了,半仙和半仙当然也不一样,但以奚悦的水平,下山应付什么场合都够用。

都已经是升格仙器的时代了,实在不必这么急功近利。

“怎么着,他想篡老庞的位?”奚平往嘴里扔了一瓣橘子,“师父您瞪我干什么?”

支修摆摆手:“你个混账……唉,别扯淡了,给我找‘寻踪’去,又不知道扔哪了。”

“寻踪”也是隔壁镀月峰出品,林大师给支修量身定制的。那是块约莫半尺见方的板子,会自动记录木屋里一应物品的位置,什么东西找不着了,拿起板子一搜就能自动指路。专治丢三落四——自从不能掐算,除了照庭,支修什么都能丢。

唯一的问题是,他也常常找不着寻踪。

师徒俩少爷,大懒支二懒,一通乱翻,寻踪杳无痕迹。几天后,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奚悦拯救了他马虎的师父和没用的兄长,从木屋地下酒窖里翻出了凄惨的寻踪——酒窖里的温度以前是用符咒维持的,禁灵后改成了半机械的升格仙器,有两个导灵金管,一端制冷一端发热,为了节约灵石,它不是时刻都开着,检查到温度偏移才会自己启动。

沈仙子生日时,闻斐跑来找人喝酒,支修下去拿酒,恒温仪正好休眠。他也没注意,顺手一放,一手拎出个酒坛,把寻踪留在了发热管上。

奚悦找回来时,寻踪已经给发热管烤了半个多月。

奚平探头看了一眼,烤得挺好,外酥里嫩:“师父,撒点椒盐呗?”

支修:“……”

奚悦叹了口气,卷起袖子,任劳任怨地整理完被兄长“打扫”后乱上加乱的木屋,又带着八成熟的寻踪去了镀月峰。

奚悦寡言少语,外人大概会觉得他冷淡,可他其实非常好相处。

他妥帖周到,待人宽厚,飞琼峰上多少琐事丢给他,从来没见他不耐烦过,这样一个人,怎会几次三番因“急功近利”险些走火入魔呢?

一颗栗子飞到了奚平头上又弹开,他顺手抄住,不等支修开口就叹了口气:“是,师父,我知错了。”

支修背着手走到他身边:“他偶尔有进益,总会无意识地回头看一眼,但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找谁。”

当年一道“扫前尘”,扫掉了奚悦前半生的意难平。现如今,奚平对半偶来说,只是个很亲近、喜欢逗人玩的兄长。他回来,奚悦和师父、和满山的祥瑞一样欢喜;他跟着陆吾出国,一走三五个月,奚悦也不会特别挂念他——寻常人家的兄弟,长大了也总是要各奔东西,何况他俩也并不是亲兄弟,维系他们缘分的凡间亲眷都故去了。

可是没想到,扫前尘下到底留了灰。

奚悦忘了他少年时能把人憋出血的无力,没来由的不安却留了下来,追赶的目标不在了,腿还在徒劳地狂奔。

奚平把栗子捏开吃了:“师父,我出门一趟。”

已经八成熟的寻踪自然是药石罔效,林炽眼角乱跳地收回去,只能重做。而那天之后,奚平就又不知跑到了哪去,元宵佳节都不见人影。

三个月以后,镀月峰来信,新的寻踪做好了。

新的寻踪只有巴掌大,纤薄得像一面小镜子,精致了许多。可是精致归精致,大的都能被随手烤了,小的岂不更是方便不靠谱的主人到处丢?

奚悦见到实物瞬间欲言又止。

“这回不会随便丢了,”善解人意的林大师说,“这版的寻踪能入梦,只要十二个时辰内接触过,睡着或者入定时它就会连通你神识,有什么遗落之事都能给你自动梳理,会‘托梦’提醒主人醒来寻它的。”

奚悦:“……”

林大师用心良苦。

林炽:“还加了防水防火功能,这回掉炉坑里也不怕了,随便烤。”

镀月峰之所以能为天下先,在升格仙器领域做出卓越贡献,那总会提出匪夷所思需求的“好邻居”居功至伟。

奚悦将新寻踪请回家交了差,就把这事抛诸了脑后。

不料当天晚上,第一个被寻踪托梦的居然是他自己。

奚悦入定时就觉得有点心神不宁,摒除杂念比平时困难不少。好不容易沉下心,才过了一炷香光景,他灵台又微微一动。

入定时灵台动,心头浮现的通常都是难抉的大事,强行压抑反而不利于修行。奚悦自己知道近来无事,估计是白天碰过寻踪的缘故,于是放松了识海,任凭心意浮动,想看看寻踪给他托个什么梦。

很快,他就仿佛置身长河边,眼前闪过一串旧事:早年在天机阁做人间行走、在侯府替人尽孝……

替人尽孝?替谁?

没等他看清这念头,光阴就继续逆流而上,他又看见自己随大哥下山前往百乱之地,一路惊心动魄。

再往前是潜修寺……

奚悦站在记忆河边,一时有点茫然:林大师不是说,寻踪只会给人托梦提醒遗落之事么?

他没遗落啊。

旧事年代久远,一些细枝末节——比如谁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一天三顿吃了什么之类确实记不住了,他也不是相机。

但来龙去脉他是清楚的。难道就因为他不爱忘事,寻踪就要追求完美,把什么细节都给他补上?

敢情这东西不会分轻重缓急。

奚悦一时哭笑不得,要是他都这样,师尊这一宿怕不得忙个人仰马翻?

林大师偶尔也不靠谱,明天一早还得去一趟镀月峰……

奚悦本想凝神摆脱,试了几次,眼前旧事却挥之不去,他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任凭那失智的寻踪引他回到过去。他自觉记性还不错,遗落的细节应该也不多,快点过完,也好让那玩意放过他。

看见大哥在船上赖床不起,求他代做功课,转头就被远在玄隐山的师父发现,给剑气追着揍,奚悦不由自主地笑了,这确实是那位能干出来的事。

他还记得之后大哥用了一件仙器托隔壁庞总督下水……

记忆中“共此时印”一闪,庞戬那目瞪口呆的脸上还有没褪干净的幸灾乐祸,所有细节都被寻踪活灵活现地复原,奚悦一下又仿佛置身于那鸡飞狗跳的船上。

蓦地,奚悦一愣,觉出了不对。

他很少会回忆过去,因此一直没发现,自己脑子里“历历在目”的旧事一点也不真实,透着一股奇怪的单薄感,像从书上读到……或者什么人“写”进他脑子里的。

直到此时,那段记忆才真正在他脑子里“活过来”,变回他的经历。

熟悉的焦躁感浮起来,堵在他胸口。每次练剑时过分投入忘我,奚悦都会有这种焦躁,逼着他强一点、再强一点,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

他回忆起了在饥饿中惶惶不可终日的童年,浑身的关节跟着疼了起来。他只是个半偶,生来就在苟延残喘,“有用”是他一切安全的保障。

“没用的东西,迟早砍了你填灶。”

那是他这辈子听懂的第一句人话。

否则……

他被天机阁捉住,扣上驯龙锁,他恐惧、愤怒、一头撞进迷人心智的蓝玉里,带着一点“本该如此”的释然,心满意足地等死。

尖刀没有剖开他的肚子,他给自己这畸形的一生找到了新的基石。

否则……

“轰”一声,横在他心口的堤坝炸裂,洪流般的爱憎咆哮着奔腾而下,冲垮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河。

他想起潜修寺里被逼着丢出的铭文,返魂涡里碎裂的驯龙锁,五年好像永无止境的等待,侯府老夫人葬礼上从他身边刮过的风与零落的歌声。他像个瘸腿的人,永远不够快,用尽全力也只能窥见一个背影。

否则……一个半偶,活着有什么意义?

金平惊变,他自毁半偶核,被师父带回玄隐山。一只冰冷的手携着灵光按在了他眉心上,一寸一寸擦去他魂魄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前尘皆虚。

木屋一楼的大钟跳过一个字,代表“谷雨”的彩凤从因果兽鼻尖上飞过,睡得四仰八叉的因果兽将大眼睛睁开一条缝,正要懒洋洋地合上,忽然眼皮一动,它翻身坐了起来,看见一个人影侧对着它,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走了好几个月的奚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没点灯,气息浅而急,手里拄着一把长剑,整个人几乎压在了那柄剑上。

因果兽警惕地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它顺着墙溜过去,钻进花盆壁,瞪眼盯着奚平。

奚平顺着因果兽的目光往身上看了一眼,才发现胸前一道伤口开始渗血,已经把衣襟浸透了。

这是他打碎了隐骨之后唯一一点觉得不方便的,身体恢复得没那么快了。

“嘘……嘶,”奚平冲因果兽摆摆手,小心地将长剑放下,“别声张,不然明天在你钟面里放老鼠。”

因果兽闻声奓着毛立起眼睛:大王八蛋。

“师父问起就说阿响找我有事,去南阖过冬了。”奚平笑了一声,将剑放下,留了张字条,转头躲进了转生木。

字条上写道:“给悦宝儿:古剑修罗,谁用谁厉害。”

修罗名剑,生而不凡,相传是出自第一代永春锦之手,损毁后,又被第二代永春锦修复。

惠湘君完整地保存了名剑剑意,又用化外炉剔除了剑身上遗留的戾气,使得这把名剑毫无“架子”,不像照庭和晚霜那么有脾气。它不挑主人,长手的活物就能拿,禁灵前,谁拿到了都是能少奋斗一百年的强大助力,废物项肇都能保送升灵。

这剑曾落到秋杀手里,秋杀死后被悬无带走,心存私心没有交回三岳山,逃亡时带在了身上,后来遗落在了楚蜀边境的巨噬泽无人区里,奚平用转生木渗透了好几年才找到线索。

只是灵物附近必有猛兽,他视角不全,惊动了守在修罗剑旁边的巨蜥群,给那些大畜生追杀的时候不小心被挠了几爪子。

好在不虚此行。

奚平藏好伤,乐颠颠地躲了出去。

修罗剑果然能让人事半功倍,从那以后,奚悦真的再也没有莫名地急功近利过。

而且不知是不是奚平的错觉,奚悦似乎比以前亲人了一些。以前除了按规矩给长辈问安,奚悦几乎从来不主动给任何人发信——虽然别人找他,他总会第一时间回复。现在在人间遇到想不通的事,他偶尔会询问奚平,还求救过一次。

庞戬荣退后,便将天机阁交托到了奚悦手里,他保了人间五十年清平。

花了一生,验证了即使他“没用”,也配有人疼,即使他先天不良,要花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才能慢慢长大,他也终于有自己的去处。

直到奚平“太岁”做累了,在破法的小小空间里复刻故人魂的时候,才意识到破法里只保存了奚悦早年的曲谱,他拿到修罗剑以后,不知为什么,再也没进来过。

“你藏了什么秘密,怕进了破法被曲声暴露,让我听出来?”奚平对身边的人偶说。

人偶笑而不语,给他续了一杯茶。

半偶毕竟有一半是人,偶身可以无限修复换件,人身却总有一终。奚悦的遗愿是把自己留下的偶身补全,留给奚平。

“端茶倒水也好……少爷……”他仿佛是有些糊涂了,喃喃地喊错了称呼,“可……惜……”

可惜机械人偶不能帮你做功课了。

“你这闷葫芦啊。”

几百年后,破法实现,人间归了人间。有一位老先生带着他的人偶和无数失传的古曲红极一时,掀起了复古风潮。他有一头缎子似的白发,人偶总能给他打理得油光水滑,系一支雪白的芍药,艺名“芍药先生”,怎么时髦怎么打扮。

芍药先生拍成了电影,公映时他老人家不害臊地表示男演员不如他本人英俊潇洒,并现场弹了片尾曲,头一次不小心走了个音。

“哎呀,丢手艺了,老啦。”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仿佛“老”是生命中又一个值得惊喜的礼物,笑嘻嘻地收起琴,回头招呼他的人偶,“悦宝儿,咱回家喽。”

有人说他离开剧院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几个冲上来把他扶上车的人身上穿着蓝衣。

有人说在玄隐山附近见过他。

“芍药先生”的身份一时众说纷纭,不过热度很快过去,他再没有露过面。

“相传太岁是古神——”

“不对吧,我搜到说‘太岁’是指肉灵芝。”

“肉灵芝又是什么?”

“可能是吃了能长生不老的大蘑菇……”

番外完。

正式复工前完结掉本篇,感谢诸位读者一年以来的陪伴,给大伙拜个晚年。

明天开始给长评区送分,网页版作者后台看不到全部长评,只能用app按章送,一时半会我也翻不完,我慢慢看哈~大家如果还有想发的注意往后面章节发,省得我漏掉。

爱你们。

作者感言

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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