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时,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是陈威南。
几小时前的信息是他给我发的,他说不想坐牢,希望可以私了,约我在这里见面。否则就要揭发我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我来了。
这地方挑的好,在公园和集市的交叉路口,没有摄像头。周围还有白天小贩摆摊留下的瓜棚、货架之类的,颇有生活气息。
陈威南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才朝我走过来。他眼下乌青,神色紧绷,脸上虽堆满了僵硬的笑容,眼神却极为冷酷恶毒。
”哎呀,贺白你肯来,我就知道你还是顾念着我们情分的,”陈威南笑呵呵地说:“都是误会嘛,误会!谁让你开那种玩笑,说有监控视频什么的,不然也没这么多事嘛。”
这话我差点听笑了。
真有意思,世上就是有陈威南这种人,永远只会责怪他人,习惯入骨,连赔礼求饶都不例外。在这种男人眼里,女人看不上他该死,老婆没法给他吸血该死,钱不自己跑到他兜里该死,被迫害者胆敢反抗也该死。
我看着他眸中寒光,心知肚明他恨不得杀了我。当然,他应该更想等到我真的同意了和解,没了利用价值,再杀我。
“南哥,你想和我谈条件和解?”我笑着说:“具体说说?”
陈威南一抿嘴,沉声道:“我给你钱,三万,怎么样?”
我一怔,不禁笑了。
陈威南以为我嫌少,神情愠怒:“反正你也没真的出什么事,这当医药费绰绰有余……最多五万,一口价,不能再多了!”
“医药费?”我重复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被起诉,还有一桩罪名是强暴。指控你的是你的前妻。怎么,你是觉得我会帮你摆平这件事,还是觉得这五万可以买断一个女人的一生?”
雨势渐大,像小石子般砸在路面上,陈威南原本在瓜棚中避雨,骤然情绪激动,三两步冲出来,嘶声吼了起来:“那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钱,如果不是这个办法,如果不是强暴她,我上哪娶老婆啊!这不是我的错,要怪就该怪那些女人,要房要彩礼要编制,势利得很,是她们把我逼到绝路上!贺白,你其实也不该找我,而是该怪那苏玲玲,如果她老实从了我,我怎么会迁怒你,都怪她这婊子嫌贫爱富——”
“嘭!”
我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陈威南惨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捂住脸。我按住手背:“南哥,您请说,你继续说,我好接着打。”
“贺白!”他眼神阴狠,手背青筋迸出,剧烈喘息着。但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立刻还手,而转为一个阴森的笑意。
“装什么好人,”陈威南冷笑道:“倒是我看错你了,平日里装的小白兔似的,其实背地里比谁都能勾搭。你一边搭着苏玲玲,是不是还和祁昼不清不楚?不然他怎么肯救你,还让律师帮你打官司。你还被男人搞,比我还脏,还见不得人。贺白,我劝你见好就收,否则咱们鱼死网破,我看你能傍上几个贵人。”
他语气渐缓:“都是一路人,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如果是嫌我给的少,我能再想想办法,多给你点儿。那婆娘我清楚,根本没钱没胆子打官司。还不是你那位好祁总出的律师费用、给的支持。所以只要你松口了,都好办。否则,我让你身败名裂,祁昼和苏玲玲两头捞不着!”
“两头捞不着?身败名裂?原来你信息里说的,所谓有我的把柄,就是指这个?我还当是……”我摇头失笑:“算了。南哥,你走近些,我告诉你我的回答。”
陈威南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来。
——然后,我蓦然抬手,一把按住他的后脑,稳稳地将他头面暴力地按在绿色的瓜棚篷布上!
雨势如注,在棚屋顶部会成一汪,再接连流下,灌入陈威南口鼻之中。
他奋力挣扎着,呛咳着,但因为被我按住,口鼻都紧贴湿透的布料,无法呼吸。
因为窒息,他的力道并不大,于是我利落地反剪他双手,熟练用随身携带的麻绳捆住,牢牢按住。
我欣赏着陈威南窒息挣扎的样子,看着他的脸发红发紫,哈哈大笑:“平时省的麻烦演演罢了,你却还当真了。不会真觉得我在乎别人怎么想吧?你要怎么样,宣扬我水性杨花脚踏两条船?说我同性恋被包养卖身?散播我被男人搞的流言?还是其他什么黄谣?”
我每说一条,都扯着他的头,狠狠往蓬布上撞。
我听着雨水灌入他气管的声音,我听着他的头颅装进的闷响,我听着这个人渣痛苦呻吟的声音,我真想录下来,让那些被他害过的女孩听一听。
其实,陈威南至始至终只有一套阳谋,就是利用清白好人的羞耻心。但偏偏屡试不爽。
这或许是因为社会道德教育在有些地方做的太好,在另一些地方做得又太差。
社会语境总是在规劝女性,对女人要求太高,对某些男人有太纵容。导致女孩太善良太干净还有了过度的道德感和自我要求,反而被这种该死的人渣利用。
“砰——” “砰砰——”
“砰!”
我不知撞了多少下,手腕都有些酸疼了,陈威南的鼻腔涌出血来,弄得我满手都是。我觉得脏,却也兴奋。
陈威南惨叫着,含糊呜咽:“贺白你这是犯法!我要去告你,我要告你!”
“真有意思,犯法这种话由你说出口。不过省省力气吧,”我漠然道:“你挑的好地方,没监控。而且篷布是软物,不会留下严重的外伤。我就是要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当然,如果你未来再做让我恶心的事,我不介意真的让你死一死。你不该惹我的,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陈威南已经神智不清,他咒骂着我,掺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嘶吼。
其中一句话是:“你以为祁昼真的喜欢你放心你吗?之前他就来找过我!他早知道我要对你不利!那天他来的那么及时,你就不奇怪吗?”
我动作微顿,然后,用更重的动作将他的头颅砸下。
既然选择了再信祁昼一次,那万没有因为这种垃圾的挑拨动摇的道理。
而且,这话未免缺乏逻辑,祁昼受的伤比我还重,若再偏几分,恐怕命都没了。难道祁昼是亲自找人杀自己吗?他活得不耐烦了?
陈威南双目翻白,抽搐着,喃喃地胡言乱语、混乱辱骂:“贺白,你这个疯子!不,你不是贺白,贺白不是这样的,你是魔鬼!你是怪物!不会有人爱你帮你,你会不得好死!”
我笑了,更用力地把他的头按下去狠狠地砸,心道,“有趣,你竟然猜对了!”
我站起身,把陈威南这垃圾踢到路边,仰面站在瓢泼暴雨中,摊开手掌,让雨水洗刷指缝间的鲜血。
这才是我。
我不再是周灼。周灼生长在阳光之下,坦荡、澄澈,是璀璨的日光,是骄傲明朗的玫瑰。
我也不是贺白。贺白是温文尔雅的图书管理员,是奶奶孝顺的孙子,是隔了夜的温吞凉白开,是没有喜怒的假人。
我的确不得好死,因为我是早该死去的人,我是没有名字的亡魂。我身上背负着周家满门的命。他们让我活下去。于是,我复活成了行尸走肉的伥鬼。
我被割喉,血流进下水道,却还留着一口气,那条路太荒凉偏僻,接下来的两天又下了暴雨,很久都没人发现我,更没人救我,我动不了,发不出声音,想活下去。就抓经过下水道的老鼠吃。
有人想杀我,我就服软、下跪,然后趁他们不备,再一刀刀捅回去。
血和污泥让我脱胎换骨,让我成为既不是周灼,也不是贺白……的怪物。
我早已彻底毁了,疯了。
我是最不想活的人。但我又是最不得不活下去的人。
既然都不复存在,又怎么会有人爱我信我呢?
夜太深了,也下着暴雨。我没有打上车。好在四公里其实不算远,靠走也勉强可以。湿衣贴身有些发冷,我现在皮糙肉厚,倒是能忍。只希望在天亮前祁昼醒来前,能来得及走回家。
我低头走了一会,刚出巷道,忽然眼前一亮,红色跑车的车灯笼罩了被雨水淋得湿透、狼狈不堪的我。
一个人影背光走出,他走到我面前,撑起一把黑色的伞。男人的神情笼罩在深沉的阴影中,但车灯又为他的身形镀了层朦胧的光。
……祁昼竟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