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安身上也常常装着手帕,只是今天换了衣服没有地方好放,沈黎知不知道,送手帕给别人是定情的意思呢。
他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大概不在乎这些规矩吧。
林知安握着手帕的手紧了紧,沈黎却没有多想,看了看怀表,竟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了。
“既然出来了,中午就在外面吃吧。”
林知安还在爱不释手地摸着马,毛发被打理的干净顺滑,硬硬的有一点扎手。
“那父亲母亲那里……”
“放心,叫人回去说一声就行,走吧。”
林知安第一次和沈黎并肩走在街上,感受到别人的注视和退避才真正清楚地认识到沈黎是一个在别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上校。
别人看沈黎是敬畏,再看林知安就是探究了,沈黎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被许多人看着,发觉林知安一直没有出声转头看他时才意识到他好像很紧张。
再看向周围的人,沈黎皱了皱眉沉下脸,那些人的目光逐渐收了回去。
他忽然抓住林知安的手,林知安一愣:“怎么?”
“要坐车吗?”
“好像也不远了,不了吧。”
“嗯。”
沈黎就这样一直牵着他的手没有再放开,林知安被抓的有些无措,慢慢地回握,沈黎又抓的紧了些。
他的手比自己大一些,虎口处有用qiang磨出来的茧,干燥温热,林知安忽然觉得喉咙里很干。
一直进了包间沈黎才松开他,面对面坐下后把菜单推给他:“看你的口味点。”
林知安不挑食,他不知道沈黎有没有忌口,但知道他吃饭时最常吃什么,按着他的喜好点了几道菜,问沈黎的意见。
“再加一道辣子鸡,你喜欢辣。”
沈黎是不吃辣的,倒不是不能吃,单纯是不喜欢,他觉得辣会失去控制,贪于口欲,且汗泪直下很不体面。
林知安惊讶地看着他,沈黎不解:“怎么,我说错了?”
“没,就是没想到,你能记得。”
“要了解一个人,自然要了解这个人的习性喜好等等,我一向如此。”
林知安刚刚还有点雀跃的心情瞬间沉静了,原来这只是沈黎的习惯,还以为是特意记住的,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心想沈黎对他的“好”,应该也只是责任使然吧,就算不是他,换做是谁来沈黎都不会亏待的。
稍微失落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的”,是单单对我好,还是对谁都可以。
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好笑,嘴角抿了抿,于是沈黎就看着他情绪莫名其妙地不好了又莫名其妙地笑了,最后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林知安的心情好像都写在了脸上,虽然沈黎看不明白,却能偶尔感受到变化,以前没有注意过,现在发现林知安好像比他想象的有趣一点。
他以为读书人都是古板正经的,脑子里只有长篇大论,实际上却弱不禁风,就好像林知安刚开始跑几步都喘不上气。
但林知安好像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竟也一日接一日地坚持下来了。
沈黎逃了一个时辰的练字,林知安几天后才忽然反应过来,感情沈黎那天一时兴起要带他骑马竟是赤裸裸的贿赂。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决不能放过沈黎,一定要找机会找补回来,而且还要给他加码。
却忘了自己是在课堂上笑出来,被学生看到问他在笑什么,吓得他赶紧整理了表情:“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无关紧要。”
“林先生,您手上戴的是和沈上将的结婚戒指吗,沈上将这么浪漫呀?”
一个女学生发现他的戒指好几天了,只是出于对他的尊敬一直没有胆量问,林知安闻言伸手看了看戒指说是:“不过是遵照旧礼,什么浪漫不浪漫的。”
他教的是国学,学生们却更向往新兴的科学和西洋语,所以对这个留学归来的年轻上将充满了好奇,当然,也不缺乏敌意。
“一个男人,嫁给一个男人,实在有辱国风。”
角落里一个男学生嘟囔了一句,林知安心里紧了紧打算当做没听见,刚才那个女生却耳朵尖的很,立刻反驳了回去:“我倒要问问这位同学,何为国风?”
男生冷哼了一声站起来:“古往今来男子汉大丈夫皆要顶天立地,上孝父母下育儿女,广结博学好友,穷不失义尽诚竭节,如今国立于世与洋人争高低,身为男儿更应该以国任为己任,誓要将我中华男儿的高风亮节立于天地之间,林先生堂堂七尺男儿竟如女子嫁为人妇,不堪重用。”
这话说的难听,几乎是指着林知安的鼻子骂他卖身求荣,稳重如他也差点动了怒,底下学生噤若寒蝉,林知安喉咙滚了滚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也这样觉得?”
学生面面相觑,有一半多的摇着头,其余又一半的迟疑着垂下头,剩下的几个便是那位男学生的支持者了。
林知安忽然笑了,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书:“你们有如此高远的志向,我是欣慰的,这位同学说的有道理,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既如此,这节课我们就来辩一辩怎样才算是堪于重用。”
一阵沉默过后气氛忽然就活跃起来,有人宣讲有人应和亦有人反驳,一直闹到临下课林知安才喊了停。
“如何,可有定论了?”
他们方才吵了半晌却没有争出个所以然,辩来辩去发现似乎没有什么严格的标准来规定是非,无非是谁的牺牲多一些,谁的贡献多一些。
林知安见他们不说话心里有了数,浅浅做了个总结:“人各有志,有的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着实令人动容,有的安于后方执笔运筹,亦是必不可少,再次之,沿街叫卖的商贩,辛勤耕作的农民,缺一不可。我与上将乃是遵循祖母遗训,自觉无愧于心,也自觉不堪重用,平生所愿不过是做个教书先生为莘莘学子铺一条路,亦愿国泰民安。”
他又看向那个男学生:“你要做顶天立地的栋梁,很好,但只做一颗果树也没有错,你说对不对?”
这话长了翅膀似的传到了沈黎耳朵里,他愣了一会儿笑了,这人倒是牙尖嘴利,看着面团似的倒也没有任人揉捏。
林知安云淡风轻地下课了,然后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个时辰没出来。
他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来,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干巴巴地坐在椅子上摊开来盯着桌面发呆。
他也是肉做的人,那些话多多少少是有些刺痛了他的心,这一阵子过得安逸反倒忘了,经此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的打算,沈黎并非他的依靠。
只是这样想的时候竟有些奇异的憋闷,没来由的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觉得燥热,灌了一碗茶才勉强压住。
晚上沈黎回来林知安只是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先前的亲昵又全然不见了,让沈黎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试探着问林知安:“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林知安一僵,不自然地笑着说哪有,怎么突然这样说,沈黎看着他始终觉得不对劲:“那你怎么如此冷淡。”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