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局势陷入从所未有的动荡, 盘踞在经济、政治、军事的大树同时被两双手以残忍的方式修剪腐蛀的枝桠。
江归一不再隐藏实力,也无需隐藏。手握三系,站在高处搅弄风云, 以丝绸之路为起点大开“杀戒”, 他佩戴的刺刀没有出鞘, 可在其之上还有无形的屠刀——长达二十年的积恨无比锋利冰冷, 那些冷眼旁观的人,罪孽道路推波助澜的人, 全部成为祭品。
三系管理人事升迁,自诩洞察人心。江归一早些年放了个无比诱人的饵,人人为咬钩挤得头破血流, 他便让安插的线人浮出水面, 请他们品尝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
五系管理经济大权,各个都是利欲熏心的金钱奴隶,江归一便在金融市场围剿做空,或斩断资金链, 让他们背负无力偿还的高额债务。
六系管理法务, 裁决江家道德和法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江归一收集大量经他们手的案子找出漏洞和不合理,全部申诉翻案。
……
四大家就是南楚的天, 虽然新闻媒体不敢报道,但江家各个分支旗下数以万计的员工, 一人一张嘴, 江二爷倾力夺权的消息不胫而飞。
另外了解颇深的三大家掌权人心想你们懂个屁!
江归一这是夺权吗?
他这相当于中国打抗美援朝的同时, 抗法, 解放西藏,剿匪200万, □□.五反,昌都战役……顺便捎带将17国联军从鸭绿江赶回三八线!
中国起码爱好和平,江二爷完全奔着统一嚯嚯。他养的那群幕僚,各个领域的佼佼者,早就饥渴难耐,进入实战一个比一个凶残。
要知道过去南楚可是江家说了算,后来分离十五个系,天天搞内斗,加上改革,四大家勉强平起平坐。
这要被那疯子统一,其他家地位不是岌岌可危?
于是除了被山间株式会社频繁找麻烦的仇家,刑顾两家开始暗地使绊子,不是打扶持的名义找江家另外三兄弟,就是帮各个系反抗江归一。
直到我们江二爷烦了,调转矛头开始无差别攻击,1VN对线,谁来谁死。
这并非最恐怖,更恐怖的是江二爷背后,还有他老子,也就是上代的胜利者在暗处挥起另一把真屠刀。
作恶?杀。
质疑?杀。
反抗?杀。
那可谓丝毫不留情面,你可以随时在街上看到一家商铺,一辆车爆炸,甚至枪杀。
南楚的警察忙死了,可那些人偏偏劣迹斑斑,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清除,这回合他们内部肃清,正好冲业绩,喜闻乐见的事,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于是一场混战开始了,为自保、争取更多利益和活路,江家内部相互残杀,人性的幽暗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有最恶,只有更恶。
而这些全是陈窈从江归一口中得知,他每天厮杀完,带着各种奇怪昂贵的礼物,回来把她抱怀里絮絮叨叨复盘。
好歹那些计策她出了份力,有时兴致来了聊上一两句。但她说两句话,他那条敏感的神经就认为她难以掌控,想方设法逃跑,经常兽性大发干一些不当人的事。
往往最后还要在她彻底缴械时,咬着她耳朵说:“知道江家有多少人吗?这些人很快收于我麾下,你不可能跑掉的。”
陈窈不想争辩,她在这幢房子被关了整整一个半月。值得庆幸,江归一本性倨傲,暂时不屑暴虐无道的方式,利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降服她。
可即便有岳山秦倩陪伴,改造后的911解闷,她仍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慢,而在这种瞬间,融化皮肤的温度,粘稠的摩擦声都变得异常遥远,横亘在她和江归一之间的鸿沟那么宽那么深,即使亲密无间,她也觉得孤单,仿佛世界逐渐消失,只剩她独自存活。
第五十天,陈窈精神状态回到陈泊序死亡前的日子,体内暴虐因子蠢蠢欲动。江归一不让碰化学物质,但他忘了即使日常的食物也有毒性,更何况对她来说,从冰箱取一份普通食材培养致命的细菌,易如反掌。
陈窈可以肯定只要她动手做饭,他一定毫不犹豫吃掉。
而且江归一今天晚归,据说回榆宁路上遭遇伏击发生车祸。她的视线在玻璃培养皿和冰箱柜门的菜谱来回转,烦躁地将产生毒性的食物全部倒进垃圾桶。
江归一思维缜密,只要愿意就能细心如尘。他吩咐推着三车玫瑰的家仆下楼,顺便将垃圾清理,然后独自坐在吧台喝灼烧胃腑的烈酒,额角淤青没来得及处理不停渗血。
那天晚上,江归一又用镣铐把陈窈铐在床头,仿佛这样一件使她失去行动能力的物件,是他能平复心中强烈不安的唯一途径。
她安静地坐着,不挣扎,目光沉默地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他沉默地坐她身边,盯着她,想让她主动向自己解释。
可
陈窈完全把他当空气,江归一无法忍受她的漠视。
他其实只想听她叫他的名字,对他微笑,甚至骂两句、打两下,亦或看电视的时候允许他离得近一点,看累了再把头靠在他肩膀。
为此他愿意忍耐无止境的生理需求,可这种微不足道的愿望都无法满足。
于是晚上格外用力,他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她没有任何反应,眼睛失去焦距,汗水和泪水顺着眼睫流下来,打湿了苍白的脸。
江归一从没看过陈窈这样,哪怕严丝合缝,他有种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触摸她的无力感。
他几乎有想流泪的冲动,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狼狈的表情,将她翻身,额头靠着她的头低声说:“陈窈,你是不是开始恨我了。”
等了很久,陈窈才冰冷地问:“你不是让我恨你吗?”
“......嗯。”
等体温快把两人融化,江归一痴痴地说:“我也恨你,比你恨我更恨你。”
陈窈有了反应,嗓音尖利得变掉,“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最开始你不纠缠、不强迫我,后面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恨江归一明知她想离开,还要将她禁锢。
她恨父亲赐予自己一颗杀虐之心,恨母亲在那颗心播下一粒名为慈悲的种子。
她恨自己既当不了纯粹的好人,无法拥有正常人的情绪,又无法当纯粹的坏人,毫无心里负担的手起刀落。
她抄起随手可抓的东西砸江归一,用尽力气打他,骂道:“滚!你让我恶心!”
陈窈脾气上来非常凶狠、不留余地。江归一完全不反抗,皮肤被抓得到处血痕,他撩开她汗湿的头发,持续不断、粗暴地亲她,舔她耳朵最敏感的位置。
陈窈唔地闷哼声,气得脸色都变了,即使手指痉挛也要扇他一巴掌,“江归一!你简直……简直.....”
江归一看着她泪水盈盈的眼睛,将她抱的更紧,吻她泛红的眼皮,“简直混帐,犯贱,禽兽不如……但你轻点,等会手疼。”
“......”陈窈想揍人,但瞥到他胸口的浅粉色的刀疤,无力仰头望着天花板朦胧的轮廓,战栗着问:“江归一,你想把我关一辈子吗?”
“我想啊,但你不高兴。而且现在外面太危险了,坏人很多。”江归一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啃咬纤细的肩膀,“等我把那些蠢货全灭了,拥有更多权力,就放你出门。”
“接交权力是不是有什么仪式?”
“嗯,要祭祖。”
“还要多久。”
“年底。”
江归一回答完意识到不对劲,主要陈窈平时不搭理他,兴趣爱好十分寡淡,但凡她主动都是有目的性的行为。他焦躁地抓住她肩膀,“问这么多做什么?你是不是和谁约好了?”
陈窈默默地看着他,“没什么。就是想起第一次在榆宁看到你,你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的样子很可怜,我想看到你拿到权杖威风凛凛的模样,应该很帅。”
江归一完全不信这鬼话,但这是陈窈第二次对他表达看法,比“不错”还让人心情愉悦,他激动地捧起她的下巴啃,弄的都是口水,然后又将她搂紧怀里,爱不释口地到处咬来咬去。
陈窈拽他的头发,“痒。”
江归一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她软糯湿润的嘴巴,觉得像吃了块小蛋糕,甜甜的多巴胺在身体分泌,心脏泛起温热的潮湿。
他用嘴唇碰碰她的脸颊,“南楚今年秋天很冷,冬天应该要下雪,我赶在深冬前,你还能穿上戏服,到时候单独唱一首曲给我听,好不好?”
陈窈摸了摸他耳朵的红痣,不由得想耳根子这么软怎么坐稳江家的第一交椅。
她闭上眼,“你想听什么?”
“不要梨花颂。”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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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江家短短半年时间死了一半人,被杀的人包括著名企业家、银行家、政治家、律师。一连串的凶杀案,隔日凶手就会去警局自首,而相关企业都被江归一国外的公司取缔。江之贤就是要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所有人:新时代来了,继续以前的老路只有死路一条。
这条洗白之路成功走到尽头。
江颂竹称只想过逍遥人生,主动上交十二系,接着其他系举旗投降。
江归一以势不可挡之势手握十二个系,以及江亚卿和江梵分管系别的话事权。可谓真正的位高权重。
以致越过继承过程,江之贤宣布退位将主系权力移交,同时敲定祭祖之日的时间,十二月的第一天。
尘埃落定,意味陈窈可以出门了,她很开心,对江归一开始和颜悦色,连做.爱都主动了起来。
以至从宣布到祭祖之日到祭祖前夕,江归一后来每每回想都认为是最幸福美好的时光。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真正抓住了她。
每天忙完他带她去南楚遛弯,她对什么都好奇,喜欢新鲜有趣的东西,什么都想摸一摸,拿在手里研究,像刚涉世的天真孩童。
有时江归一觉得这才是陈窈本来的样子,她确实“没人性”,但世界上最可怕反而是人性,她这样纯粹美好的样子,他恨不得藏起来谁都不给看,又想叼嘴里向每个人炫耀。
他按耐不住喜爱,但凡陈窈多看一眼的玩意,统统都要买下来。
对此陈窈很无语,她研究那些东西,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拆了变成炸药之类。江归一对她总有种奇妙的滤镜。特像老父亲溺爱智障孩子。
“要不然我们过几天回渝水住?渝水离市中心近,免得坐这么久的车。”江归一噤声,渝水是近但更容易逃跑,他口吻嫌弃,“渝水太小了,榆宁住的舒服,后山和通荫山庄都够玩一个月。”
“好,以后你带我玩。”
这句话简直让江归一欣喜若狂,他隐约觉得陈窈已经妥协了,再次试探道:“真的?”
陈窈点头,“真的。”
十一月最后一天,江归一兴冲冲地带陈窈去江家买的电影院看电影,半路下起雨,她打开车窗,伸出手,“唉——”
陈窈的轻轻叹息就像秋天的雨轻轻拍打江归一的心,他觉得自己就像空中飘零的落叶,她滴在哪一处土地,他就落在哪里。
他把她的围巾往上扯,又用手掌贴贴她冰凉的脸颊,“怎么了?”
“不想看了,回去吧。”
江归一怕她感冒,敲了两下隔板表示打道回府。
陈窈注视着窗外,袖子里的手攥成拳,“你说,明天祭祖会下雨吗?”
“不会吧。”
“真的不会吗?”
“不会。”
“希望承你吉言。”陈窈对江归一浅浅笑了下。那笑容可不多得,江归一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轻飘飘的梦幻。
晚上回去后江归一甚至体验到了从前没有过的下位。他们坐在窗台,明亮朦胧的月光透进潮湿炙热的房间,陈窈眉头微蹙,颧骨到鼻尖绯红一片,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流到锁骨,棕色头发在胸前荡来荡去,偶尔乍泄春光。
江归一伸手按住她的唇珠,用力碾压,欣赏从白回血的过程,然后让她咬住自己的手指。
他紧紧盯着她,一瞬也舍不得眨眼,要将这样美好的画面一辈子刻进脑海。最后心脏似乎都被她香香的汗水淋湿,他感觉有什么即将决堤,却也欲壑难填。
所以他再次说:“陈窈,可不可以爱我,我想要你爱我。”
陈窈抚摸那对漂亮的金色眼睛,低头往他上扬的眼梢落下一个吻,“我等你创造奇迹。”
因为这句话,江归一晚上睡的特别安稳。近日的疲惫与血腥被陈窈的香味溶消,他再次做了同样的梦,冰封之地的风霜变小了,悬挂的那颗蔚蓝色的水晶球离得非常近了,触手可及。
黑暗中陈窈慢慢睁开双眼,轻轻推开江归一,打开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将重回脖颈的梨花项链插进充电口,点进追踪程序快速输入一串代码,红点微微闪烁,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定位到明日的砚山。
她悄无声息把手机放回原位,注视着江归一,双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他的脖子,意识到自己做什么,她
有些懊恼地收回手,随后静静地看了江归一很久,眼神复杂,有温柔、悲悯,还有丝难以察觉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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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万里晴空,江家祭祖的开山礼比任何一次隆重,袍哥沿着砚山做方首,清晨的灯火通明,照耀了最亮的白昼。
南楚群众听说江家第一任没有经过继承权便任大统的掌权人,纷纷凑到砚山脚下围观。
八十一辆奔驰,八十一辆越野,九辆全黑超跑,九辆军用汽车,全部跟在车牌号为1的黑金色劳斯莱斯后方。
停到山脚他们就看不到了,只能隐约瞧见从后座下来的男人长发飘逸,一颗九眼天珠悠悠荡了几下,数百名黑西装的江家鹰犬跟在他身后,遮挡了惊鸿一瞥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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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归一视线淡淡梭巡,“陈窈呢?”
“她和戏台班一起先到了,在山顶大棚里,有二十名保镖看守。”
砚山只有一条路,他稍微放下心,又拿出手机打开定位检查,吩咐道:“再调二十名守在他们那边,提前下砚山的人必须严格审问排查。”
“是。”
仪式开始,江家各人依靠自己的步位对号入位,由龙头登点将台,各执事奉命传令,设立祭祀位,点烛,焚香,上法器。
江归一首位入场,跨进火烧门,用金盆洗手洁面,他设立的规矩,不跪天地祖先,所以洗完手披上黑色大衣,抱香师就将头香双手奉上了。
他斩掉香,喝掉鹿血酒,一步步走上高台,看着金龙的两只栩栩如生的眼睛,心里总有些不安。
不知道陈窈在干什么?
那件戏袍挺薄,山顶风大感冒了怎么办。
江归一转身,翻涌的风吹起乌黑长发,天珠摇摆,那双丹凤眼的鎏金睥睨着下方的人,逐渐矜冷而深不可测。
他两手附胸合抱,左右分开,右手无鞘之刀举高,上下三起落。
饕餮梼杌镇在手背之上。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踩阶梯高管高喊:“一叩首!”
数百号人同时恭敬俯首,以表忠诚,直到九叩首为止。
敲锣打鼓声响彻云霄,戏台班的台子拉开帷幕,婷婷袅袅的戏袍如烟如尘。
花旦一记回马枪,“手捧一支开山令,威风凛凛鬼神惊!”
江归一满目柔情地注视最娇小的青衣,想到回家后能独享,嘴角微微上扬。
戏台班退场时,队伍末尾的小青衣突然回头,低头盈盈一笑。风吹起青绿色的前襟和流水般的飘带,发髻的银饰叮铃铃响动。
江归一情不自禁半截台阶,江之贤咳嗽着拦住他,沉声道:“归一,仪式就这一次,守点规矩。你看看有多少人等你号令。”
旁边的江之贤偏头,似乎有点不忍心。
江归一扫向台下乌泱泱的一片黑色,双手握拳,眼睁睁看着那抹绿色渐行渐远。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言喻的恐慌。
之后程序按部就班进行,然而祭祖结束后的一分钟,江归一刚下台,戏台班的位置突然火光冲天。
他心跳陡然漏拍,赶紧拿出手机查看定位。
红点消失。
江归一脑子嗡嗡作响,理智消失的前一秒吩咐速度引水,随后不顾众人阻挠和惊讶的目光,飞般冲向戏台班。
火势非常大,香灰漫天飞舞。戏台班的人捂着鼻口跑出来。
“陈窈呢!看到陈窈没?”江归一扯住黄天源的衣服,因为太过用力,手背的青筋十分骇人,“你不是应该和她一起?!她人呢?”
“不知道啊。”黄天源咳嗽不止,似乎被呛到了,“她说有点困,去后面睡一会儿,但柱子砸下来了,我......”
江归一眼前发黑,二话不说直接往火场冲。他挥刀疯狂砍开焚烧的木头,衣服被火星溅出大洞。
幼年、少年时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厌恶火也怕火。
但此时只想找到她。
动作太迅猛,刀柄打到开裂。
一张折叠的方片纸掉出来,火焰迅速吞噬折角,
但江归一还是看到了上面残缺不全的字。
——江归一,我……
——九九归一,幺幺归一,千万别忘了。
江归一太阳穴突突跳动,脑袋骤然钝痛,变得沉重无比。
怎么可能忘!
九九归一,幺幺归一。
幺幺,本就是他先想的名字。
不确定她的真名,幺幺,独属自己的名字。
早就画好了刺青图纸,所以他恨那傻子抢占了先机。
“陈窈!陈窈!”
那么小一只,身体又不好。江归一不敢想如果发生坍塌,陈窈该怎么逃离。
眼睛倒映越来越大的火势,他的灵魂末梢似乎燃起了火光。
砰!
木头从面前砸落。
江归一止住脚步,头像被重物猛砸数下,晕眩感太强烈,他不得不闭眼缓解,嘴里喊着,“陈窈——!”
“二爷!”
双胞胎赶过来,“二爷!快出去!这里要塌了!”
“滚!”他奋不顾身往里冲,“幺幺!幺幺!”
越来越多的人抓住江归一的胳膊,就像越来越重的责任压到肩头。
如果刚刚直接去找陈窈,如果没有守这破规矩。
那一双双手将他往外拖,但却将他推入深渊。
江归一方才的优雅气度全无,双眼通红,挥着刀乱砍,“滚!谁拦我我就杀了谁!”
江二爷的属下都忠心耿耿,哪怕被砍得遍体鳞伤,硬把他拽出了火场。
轰——
绘制龙纹的门头倒塌。
又是这样葬送一切的的火。
带走了母亲,带走了软弱的自己,带走了他所有喜爱的东西,如今又要带走他心爱的人。
“不……不要……不!”江归一看着坍塌变形的建筑,绝望地嘶吼,“不!幺幺——!”
他奋力起身,再次想冲进火场。
“压住他!”江之贤命令。
江归一回头大吼:“我看谁敢!”
十几个人同时压住挣扎咆哮的江归一,“二爷,对不住了,火实在太大了。”
山顶水源稀缺,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眼睁睁看着大火焚烧所有,表情越来越绝望。
黑色浓烟飘散风中,天穹压低雨雪忽而降至,似怜悯,浇熄了这场烈火。
压制的力量松了,江归一跑向断壁残垣,徒手翻开尚有余温的石头木块,一丝火光倏地钻进瞳孔,速窜向脑海里的冰封寂静之地。
璀璨夺目的水晶球,嘭地开裂爆炸。
那真是奇迹的一幕——
蔚蓝海水倒灌回流,旭阳重新从西边冉冉上升。
明媚阳光,湿咸海风,还有笑着的她,帧帧放映。
——江乌龟。
——幺幺,我疼。
——别哭了,丑得狠。
——想要你爱我。
——乌龟王子和幺幺公主永远幸福生活在一起。
——不要讨厌我,爱我。
.....
他终于记起失忆的自己如何一见钟情。
如何重演童年苦痛后抓住救命稻草般恳求她的爱。
如何预知这段美好记忆终有消散之日,拼命抗拒血腥暴力。
以及枪林弹雨中,爱她的记忆一点一滴消失的绝望。
江归一表情空白,捂住胸口,可那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血洞,风吹过,发出轰鸣,经久不息。
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无法宣之于口,只有无声的热泪源源不断往下流。
反社会人格难以形成爱,天生负面情绪主宰行为。由黑色心脏,奇迹般从中生长的爱,是枯木逢春。
如今,隐藏的角落竟然还有一方春意盎然。
双倍的爱。
双倍的痛苦和绝望。
霎那间,无数把刀子往他身体来回抽动,反复将他凌迟。血不停流不停流,怎么都止不住。
“二爷!二爷!”
只为一个人产生的情绪,铺天盖地的爱和痛,彻底压倒了江归一。
他跪倒在地,脊背弯曲,一只手扣进泥土,一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全身颤抖不止,痛得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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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晚上,江归一躺在病床,周围围满人。他浑身冰凉,嗓音被烟熏得嘶哑,“人找到了吗?”
“......没有。”
他侧身背对众人。眼角不断分泌泪水,强忍数次,最终捂着脸,任由泪水流淌。
“二爷……”
所有人看着江二爷身体剧烈颤抖,肩膀抖动,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一群大老爷们只觉得惊悚,又不
知道怎么安慰他们年轻的首领失去心爱的女人,只能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
马伯松半响才慢慢走过去,抚摸江归一的脊背,低声道:“归一。”
谁知到刚刚哭泣的男人一个激灵,自言自语,“肯定跑了......绝对跑了......别让我找到她......只要我找到她,我非得把她……剐千刀剁碎了喂狗!”
众人被这恨意和凶狠惊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马伯松说:“节哀吧。”
江归一猛然翻身,眼睛血红,劈头盖脸地骂:“节什么狗屁哀?几百个人看不住一个小姑娘!你以为她跟你们一样蠢!把自己性命赔进去!”
见人还愣着,他起身,一个一个踹,几乎在吼了,“还不滚!等着老子请你们吃枪子?一群废物!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骨灰也得从土里刨出来!”
等人离开房间,江归一沉默地坐了很久,他压根不能往陈窈被大火烧死的方面想,只能当她逃跑,于是亲自打电话给南楚交通部门,“但凡在火车站客运站飞机场船运码头扫到叫陈窈的女人统统拦下来,身高一米六三,82.5斤,棕色头发,脸像小爱心,眉毛细弯,颜色很淡,眼睛中等大小眼珠非常黑,表情死人脸,是的,死人脸,他妈的死人脸不能漂亮?”
完了又给警局打电话报案,江归一觉得失踪不足以重视,谎称陈窈诈骗江家八千万,因为这样可以为警局冲业绩。
接着依次给flex打电话锁定各种IP,世界各地的黑色家族通报,最后在暗网用300枚比特币和江家无条件允诺发布了陈窈的悬赏令,备注【完好无损】。
做完所有,江归一把手机狠狠往地上一摔,掀翻桌子床铺柜子,入眼所见的东西全部砸了个稀巴烂。
这么大动作,护士医生连忙跑过来生怕怠慢江家新任掌权人,他们刚到门口,听见从房间传来的嚎啕大哭。
与其说是哭,不如说咆哮。
愤怒、悲伤、绝望,从中传递的情绪复杂而强烈,让人心头发酸。
“这是怎么了?”护士小声问。
“这你都不知道?哎,南楚传遍了啊,江二爷的心尖尖被火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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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任何陈窈的消息,她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无论别人怎么说,江归一都不信陈窈丧命于大火,但夜深人静时,他有时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过,可房间的衣服,还有残留的气息确实证明他们曾经躺在一张床拥抱亲吻。
随时间的流逝,思念、爱欲变成刺进他心窝的利器,变成密密麻麻的蛛网,将他拢入回忆,他开始产生幻觉,认为陈窈从没离开一直在房间等他回来。
江归一经常伏在窗台对藤蔓说话,坐在沙发对抱枕说话,坐在厨房的小吧台对空无一人的凳子说话。
最开始没人发现,第二个星期,闻确发现江归一有次下车时竟然做了个俯身抱人的动作,那瞬间他脊背发毛,连忙把这事跟马伯松说,劝江归一接受心理治疗。但他坚信自己没病,就像坚信当初自己有副人格。
他们不知道江归一的幻觉在他俯身抱人的时候就消失了,因为他每天给幻觉里的陈窈投喂很多食物,她尖尖的脸颊长了点肉,但他俯身抱她的重量停留在最后一次的重量。
而就在幻觉消失的那天,江归一翻开了陈窈留下的笔记本,第一页墨汁淋漓的七个“杀”字,第二页是她的计划,翻到第八页第七个杀字,赫然写着江归一。
他气愤地把笔记本往地上砸,盯着看了很久,又捡起来抚平褶皱放进木盒。
那天晚上,江归一坐在陈窈经常坐的窗台,打开了窗户,鹅毛大雪飘进房间,寒冷刺骨,他眼神空妄地解开捆在刀刃的绷带,往自己胸口刺。
出血的瞬间,刺痛把濒临绝境的江归一唤醒,他摸着腹部的刺青,呆呆坐了一晚上。第一抹晨曦映入瞳孔时,眼泪夺眶而出,他痛哭出声。
困兽犹斗,他本就是站在悬崖边的人,骨子里的贪婪顽固,救不了自己。
但他更难以接受,如果她没死属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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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归一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江之贤病重的消息以一种毫无预兆的方式纷沓而来。
江归一赶到医院时,那位雄鹰般的男人已面色灰败。急救结束后,江之贤让其他人出去,独留江归一。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日落时,江之贤深深叹息,“你母亲还是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
江归一玩着腕部的天珠,“见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冰释前嫌?”
江之贤闭眼,良久,语声疲惫无力,“我曾经以为得了权利似乎就得到了一切,但只有参与权利游戏后明白,一旦参与,就必须一直玩下去,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身后之人,无论想不想累不累,直到失败或死亡。”
“我得到了很多,同时失去更多。以为她丧命于大火时,日夜煎熬和折磨让我简直发疯,所以做了很多错事。”
“归一啊,这是我付出的代价,走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这漫长岁月的棋局,没有真正的执棋人,每个人皆是王座之下的棋子。
他憎恨那么久,勾心斗角那么年,琢磨每个人的心理,总算结束了。
江之贤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到一日苍老的脸,“而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闭眼,想起很多年少时光,想起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最爱的人,最好的兄弟都在身边。
悔吗?
他仿佛看见戏台之上的青衣,那双丹凤眼真是顾盼生辉啊,美得他一瞬间就停止了呼吸。
滴——滴——
“电击准备!”
医生护士冲进来,被保镖拦在外面的仇舒悦跌跌撞撞扑到江之贤身上,哭得声嘶力竭,那简直是凄厉的哀鸣。
“患者已失去生命特征,请您节哀。”
仇舒悦怔了一瞬,抓起床头柜的水果刀决绝地刺向自己脖子的动脉。
她刺得那样深那样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护士惊声尖叫,顿时病房轰闹喧杂,哭声一串接着一串。
江归一什么都听不见了,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沉默地走出病房。如同当年走出火场,如同这么多年走过荆棘。
他似乎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甄佩文,或是穿着戏服的郦沛白,也许没有,他不记得自已怎么回到榆宁,怎么和曾经的江之贤一样站在最高处,眺望江家那棵百年大树。
恨的人都死了,不恨的人也死了。
具具尸体堆积,无名的,有名的。
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原来这位置这么孤单。
大雪封山,沉重的白色皑皑。最后一群飞鸟离开高墙,飞向远方绵延的万水千山。
而他被束之高阁,困在这一隅。
唯一想留住的人,眉眼在心里越来越清晰,成为不灭的幻影,无法割舍无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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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贤死后,葬礼空前绝后的盛大,国内、全世界的黑色家族赶来南楚,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束一束的花哀悼或祭奠,让人分不清虚情假意。
江归一操办大局,全程面无表情。众人都说江二爷凉薄到极致,果真天生坏种。
江归一无所谓,他的眼神越来越冷,里面的冰霜终年不化。
之后挑起十五个系的重担,带着属下疯狂扩张势力敛财,手段异常残暴。
在某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新的梦,穿着青衣的女
人降临在身边,问他:“我好看吗?”
他看着她不语。
她又说:“若想我留下,就要把我的心吃掉。”
他刚想拥抱,周围所有景色陨落,生灵覆灭,大火烧毁一切。
梦醒江归一开始恨陈窈,恨她把自己变成沉迷情爱的蠢货,恨她践踏他的心,毫不留情抛弃他。
他发誓只要找到她,一定毁了她,一定杀了她。
只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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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邮轮酒店开张,丝绸之路敲定设计图纸,南楚CBD的高楼初具雏形。
半年后纵横资本集团以江归一第一个收复的系别为明面产业,其他十四个系分别以子公司的形式存在。
八个月后纵横资本集团正式改名Gallop娱乐资本,以每股285.6元,市赢率达到356倍,成为年内最贵的新股。
就此江家的商业帝国,迎来以第五代掌权人江归一统领的鼎盛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