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窈环视四周, 眼睛一眯,视线定格在街角面包车,梯形防风玻璃两管黑色圆柱形的物体。她二话不说拉住江颂竹的胳膊, 快步走进咖啡店的角落。
江颂竹瞥了眼她圆润可爱的指甲, “怎么了。”
“最近老感觉有人偷拍我。我之前还以为江归一找到我了, 但如果是他肯定拿着刀就冲出来了。”陈窈掏出化妆镜, 左看右看,苦恼地说:“难道被认出来了?总该不会我的演技深入人心, 有狂热粉丝了?”
“......”
江颂竹其实想说那种糊三层的特效妆鬼才认得出来,而且他怀疑陈窈对演技这词有误解,她演鬼远远不如当初进江家的小白花扮相。
想到江家, 江颂竹轻轻蹙眉。
江归一当初上位对吴贞芳江梵手下留情, 现在继续让他们呆江家生活做事,甚至默认吴贞芳和江弘义的奸情。
过去两年江归一不管不顾,三天前却称江亚卿因母亲的事在背后捅刀子,他无暇顾及国外产业, 通知江颂竹回江家接管国外产业。
“你还是什么都不喝吗?”
他回神, “嗯。”
廉价咖啡豆从来不是江颂竹的选项, 哪怕离开江家,骨子的东西不会改变。
这点陈窈很清楚, 不由想到边大快朵颐吃麦当劳边嫌弃的男人,短暂分神, 她点了杯橙C和香蕉麦芬
, 随口说:“边叙的本子我准备接了。”
“为什么?”江颂竹想掏烟盒, 随即意识这不是南楚, 自己没那么大权力,公众场合抽烟会受到谴责, 转而抚袖扣,“你不怕暴露?”
“边叙说只要我演,女主日常生活可以戴口罩和眼镜,杀人时他按照Henryleelucas的画作,设计了款半遮面头套。”陈窈调出照片,腕骨翻转,“你看,只露眼睛,挺有仪式感。”
“他还真是煞费苦心。”江颂竹抱臂,“特意为你写剧本,按照你的要求改,你不觉得他目的性太强了吗?”
他今天似乎穿的格外正式,胸针都戴上了。
陈窈摇头,“他只是没钱找别人,其他艺人也不愿意参演这种邪典电影。”
服务员端来咖啡和零食,看了眼贵气儒雅的江颂竹,接着被陈窈特殊的气质吸引,那简直是目不转睛。
陈窈这两年长开了,即使冷脸,但那种引人探索、吸引变态的气质愈发浓郁。江颂竹已经暗中处理了几例跟踪尾随。他不动声色打量服务员的手和鞋子,确认无可疑特征,说:“你很喜欢这次的剧本?”
“嗯。”陈窈啃了一小口麦芬,“一个嗜杀成性的变态,利用七宗罪在城市逮人进行审判,从而满足自己原始疯狂的欲望,不觉得很有趣吗?”
“............电影名定了吗?”
“嗯,叫《七缺一》。”
“陈窈。”江颂竹面露无奈,“纵横已经改名Gallop娱乐了。”
“嗯,我知道。”陈窈喝完半杯咖啡,“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两人并肩出咖啡店,电影院在前面商圈,五分钟步行时间。
江颂竹取票,陈窈买零食可乐,以及一瓶矿泉水,他有糖尿病必须忌口。
两人进了放映厅,厅内空无一人,这部电影是今年热门,理应座无虚席。陈窈没多想。前一小时,她专注电影,江颂竹专注于她。
第七十分钟,屏幕一暗,跳跃出几个大字。
——这是我们一起看过的第51场电影。
——但其实,是第52场。
——四年前美国唐人街《闪灵》你还记得吗?
——那时我们相隔一个座位。
陈窈面露讶异,因为她完全不记得,并且她想继续看电影。
屏幕轮播陈窈各角度的照片,旁边配有文艺浪漫的告白。
最后灯光全亮,屏幕下方铺满粉玫瑰、气球,接着从半空飘下香味馥郁的玫瑰花瓣。
同时玫瑰中央的花灯,一寸寸翻亮,沿着座椅以她为圆心,亮起闪耀的光。
江颂竹温柔地注视她,那双棱角柔缓的丹凤眼乘着春水。
“陈窈。”他摘掉她发顶的花瓣,紧张地问:“能不能给我一次靠近的机会?”
陈窈内心毫无任何波澜。
她怀疑自己被江归一荼毒太深,他的汹涌澎湃让江颂竹的波浪翻涌变得微不足道。
这两年江颂竹送很多礼物,他知道她不接受贵重的物品,于是投其所好送实用的,家具、化学品、源代码。
她捻了颗爆米花,随便找了个理由,“你没办法陪我吃我喜欢的食物。”
江颂竹静静看她几秒,从纸筒抓了把爆米花塞进嘴巴。
听到咀嚼声,陈窈惊讶侧目,“你疯了。”
他淡定地托起扶手盒的半杯可乐,掀开盖子将可乐一饮而尽。
两人四目相对,花瓣不停飘落。
江颂竹额头冒出细汗,他嗓音略微不稳,但目光灼灼,“没什么不可以。”
陈窈说:“我一直在利用你。”
他闷笑几声,“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你把我当棋子,不顾我死活,我都知道。”
“......”
江颂竹离她近了点,“你知道吗?我离开江家,第一,因为知道江之贤想让我当磨刀石,第二,因为我想为自己争取时间。”
“两年。”他从西装口袋抽出白帕,拉过她的手,细致地擦拭手指沾的焦糖,“能不能弥补我之前慢的一步?”
因摄入过多糖分,江颂竹瘦削的手指微微发抖,一层薄汗覆在上面,潮热气息漫漶开。陈窈看着他极具古典韵味的面孔,且不论感情,最现实的问题,“如果江归一找到我,以你现在的实力如何抗衡?”
“小姑娘,你以为我这两年什么都没做吗?”江颂竹唇边笑意很深,在小小电影院竟也有几分运筹帷幄,“在国内,商不如政,我早换了条路韬光养晦,马上到收网之时,相信我,我有能力让你安然无恙。”
陈窈挑着半边眉毛,目光透彻洞察。
江颂竹是怎样的人,不懈追逐利益才是本质。他言行举止背后目的不可小觑,保不准哪天反咬一口。
“我考虑考虑。”她敛颌,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佯装关心道:“你快去打针吃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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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后陈窈对江颂竹能避则避,她不想从一个魔爪跑出来又掉进另外一个坑。
然而世事难料,一周后,金秋的财政出了状况,而这时不止边叙将《七缺一》签进金秋,陈窈也签了合同。关键在于这部小制作影片两人都投了钱,现在公司调整毛利,要求他们预付百分之十五的利润。
明显霸王条款,钱倒还好,她本身不在意,可边叙不同,他刚毕业,且不论钱,他指望这部电影能赚几百万,并且希望影迷给他封一个天才称号。
这下好了,天天对陈窈要么骂他那所谓的高管朋友,要么哭诉天道不公。她头疼不已,建议他直接起诉。
也是这时候陈窈才知道,金秋娱乐背后的控股竟是渊源颇深的山间株式会社。她寻思他们不差钱,其中肯定有蹊跷,于是晚上偷偷潜入网络想探个究竟。
结果,查出惊天秘密。
这家挂靠山间株式会社的金秋娱乐,私下有套网络系统,贩卖可.卡.因和大麻。从墨西哥和南美洲进货,通过贿赂买通各方渠道,专门贩卖到凉川。
陈窈虽然是精神变态,但她是有节操的精神变态。
身为中国人怎能容忍毒?
身为中国人本能厌恶小日本啊!
她打电话给甄佩文想沟通,甄佩文人间消失般,她只好自己深扒,很快查到名单,且三天后他们将在德菲洛夜店举办一场聚会。
拍不了电影,无所事事的陈窈,当即决定混入公司那批送给上头的队伍,好好玩一玩。
她制作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找了香奈儿塞进去,戴上金色假发,把自己化成妖艳贱货,穿了条超短裙,兴致勃勃地前往金秋。
显然搞情色交易的金秋来者不拒,并没有追查陈窈为何自己送上门。
而跟踪陈窈的江家鹰犬一看这情况自然如实跟上头汇报。这项汇报工作可是他们不可多得的荣誉,因为可以直接与江归一对话。
男人嗓音愠怒,“你说她去哪儿了?”
“德菲洛。”
沉默半响。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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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归一站在酒店套房的阳台,俯瞰霓虹灯五光十色的长街。即使隔这么远,也能听见街上传来的音乐,德菲洛下面的叫嚷声。
这事说来复杂,他准备收购金秋,结果发现山间株式会社负责中国的是梨花组,他不知道甄佩文什么情况,水更深的是,他们牵扯一宗毒品案,有一毒贩逃离时还杀了名警察,即使已经追缉,但行贿挂钩太多人,这漩涡深而庞大。
这时候进去必定惹得一身骚,而且江归一上位后,在南楚打压山间株式会社的势力,两个家族的矛盾一触即发。
原本计划,先把陈窈摘出来,或暗示江颂竹,她倒好,自己跑进去了。
而且今天这聚会......
他是真不想参与。
江归一注视屏幕里陈窈的照片。
什么鬼衣服?裙子就是两片破布。
他按压眉心,即刻给闻确打电话吩咐送西装上楼,转头钻进浴室,洗漱、刮胡子,给自己做了套香喷喷的大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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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菲洛地下一层,音乐DJ震耳欲聋,红色妖冶的烟雾弥漫,宾客形形色色,娱乐圈、两道的人、外国人,动物似的到处X交,不包含任何人类情感。
陈窈和艺人们下楼看到这样的景象,素来淡定的表情勃然变色。
“愣着干什么?”
带领他们的男人是叫安卡纳的外国人,专门在金秋负责制片人、电影厂和演员之间的联系。他不止从中获取高额回报,还利用职务之便睡了三十个多个女人。他把这些女人称之为“party lady”。
他中英参杂地说:“今天上头说了有大人物来,你们想博得另眼相
待,跻身上流社会,马屁拍好了,什么都有了。”
“记得态度恭敬,言听计从。”
陈窈从群体性游戏收回视线,试探道:“哪位大人物?”
安卡纳冷哼,“这不是你这种人能知道的,不该问的别问,小心惹祸上身。”
“......哦。”
陈窈面无表情地拍鼓鼓的香奈儿,心想这大人物要是送进局子,她能爽三天三夜。
安卡纳猎犬般嗅着味儿弯腰,“你这里面装的什么?这么满?”
陈窈咔哒按开搭扣,露出在便利店采购的冈本,“避孕套。”
“这么多?!”
她嗲里嗲气地说:“不行嘛?”
旁边艺人竖起大拇指,“姐妹,你可真牛,借我几个呗。”
陈窈大方地把各式各样的小方片分发,提醒她们注意安全保护自己。
香水和称赞的包围下一行人走到包厢门口。酒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密不透风,旁边挂着金色铃铛,专门供权贵玩乐的包厢。
安卡纳扯铃铛的绳子,魁梧的安保进行严密搜身,反而对女人只草草检查了事。
拉开幕布,玻璃门感应门向两边滑开,高档的幽香扑鼻而来。
一位粉面油腻的富家公子哥正好从面前走过,色眯眯地打量她们,摸着下巴颏,“安卡纳,这批货不错啊。”
此人是凉川次于军政法何严萧三家的袁家三公子,家族横跨商政。那三家走白道一般不参与这种场合,袁家基本可以横着走。
安卡纳毕恭毕敬,“公司才签不久的新艺人,各个都才二十出头,您先挑。”
陈窈抬头瞟了眼,恰巧遇上男人打量的视线。
袁三阅女无数,只觉得这女人特能激起变态嗜好。视线在她白皙脖颈的青色血管和锁骨转悠,“假发?”
陈窈:“......”
他笑了,轻浮地抽出两张1000美元的支票,想往她胸口塞。
神经病。陈窈侧身避开,袁三以为她嫌少,又抽了两张,她又避开,他面色稍冷,但人就是犯贱,偏偏喜欢被钓的感觉,他笑着抽了一沓,“爷看你合眼缘,10000美元,够了吗?”
10000美元的小费,何止够!绰绰有余!虽然这袁三有变态嗜好但那又怎样!安卡纳只恨自己不是位女人,拽了下陈窈的胳膊示意她欲情故纵的小把戏到此为止。
陈窈无语,她明明画了非常艳俗的妆容,按理来说看着挺low,比旁边的艺人姿色差太多。这货有病?眼瞎?非要跟她过不去。
袁三见陈窈不说话,捻着一沓支票从她脸颊往下滑,“啧,你出来卖*——嘶——”
一颗金属圆球弹到他耳朵,他捂住,回头大吼:“谁啊!他妈的不想活了?”
陈窈歪头,朝袁三后方张望。
最里面卡座,灯光摇晃的地方站满凶神恶煞的壮汉,谄媚递烟的捐客。唯一坐着的那位男人,姿态慵懒松弛,标准权贵三扣西装,薄软绸领带,暗金外缝线。
他谁的烟也没接,翘着腿,裤线笔直,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地稍偏头,长发滑到颧骨,衔咬下属剪好的雪茄。
浓白烟雾从吞吐中扩散,迅速弥漫整张脸。
随后,他撩起眼梢,隔着朦胧烟雾和五光十色的灯影朝她这瞟了眼。
时隔两年。
陈窈心脏陡然收缩,随即疯狂跳动。
白雾消散,他冰冷而暗涌的视线缠上时。
她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又要逃跑了。
然而那道摄人的视线很快挪开了。
江归一抬臂,两指并拢对袁三勾了勾,黑色皮手套包裹下,这命令显得冷酷而不容置疑。
南楚本就是不太平的地方,一般其他城市能避则避,更何况是四方王座的江家。
袁三不明所以,但此时也顾不上美色,连忙挂上讨好的狗腿子笑容走过去。他向踏上阶梯,两名壮汉不由分说扣住他的肩,抵着他的膝盖,迫使他跪地。
袁三好歹算世家子弟,被当众下面子,他心里直窜火,但又不得不忍住,一时表情变换丰富,“江二爷,不知哪儿得罪您了。”
男人这才看向他,以俯视的角度,轻蔑的,只说了一个字,“手。”
袁三摸不着头脑,“什么?”
闻确:“双手合拢。”
闻彻:“抬起来。”
袁三自然听过双胞胎是江二爷的复读机,他权衡再三,碍于威压照做了。
江归一胳膊支在膝盖,食指漫不经心地掸雪茄杆。
含带热度的灰屑簌簌掉进手心。袁三被烫得呲牙咧嘴,“操!你——”
“我。”
“你老子来了,让他跪地接烟灰,他也得笑着接。”
江归一将雪茄摁进袁三刚刚拿支票的手,烟蒂慢慢转动碾压,语气轻描淡写,“你又是什么东西。”
……
“这谁啊?这么牛?”
安卡纳面露崇拜,“南楚江家最上头那位,真年轻啊。”
陈窈低头,突然发现江归一原来对她似乎挺友好客气。
她默默回想以前干的事,甩耳光,扯头发,拳打脚踢,辱骂......
更想跑了。
他认出她了吗?她化成这种鬼样子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脊背陡然发凉,熟悉的毛骨悚然。
陈窈暗叫不好,脚尖挪动,旁边艺人猛地扯住她胳膊兴奋地说:“我的老天爷!这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陈窈抬头,众目睽睽之下,江归一从高处的卡座缓步走下,颇有屈尊降贵的意思,他挥手示意属下们不用跟,朝她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及膝黑色衣袂小幅度起伏。
场内音乐迷幻,那危险的气息简直张扬舞爪。她仿若被毒蛇盯住,随缓慢有力的步伐,擂鼓般的心跳越来越重。
距离拉近,旁边艺人倒抽气,明显是被惊艳,陈窈垂低头,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倒霉,太倒霉了!果然人不能闲着,闲着就容易干蠢事。
操。
艺人们整理头发,凹曲线,搔首弄姿。
陈窈的头越埋越低,当皮质感碰到颈后皮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归一的手攀附在她后颈,恨不得立刻掐死她,但眼眶不由自主发热,他闭了下眼,咽回酸涩,仅仅用两根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那根脆弱易折的骨骼。
皮革的爽滑、弹性让这种不经意的触碰很性感,仿佛透过皮肤,在她的肉.体中寻找某种精神印记。
陈窈攥紧发汗的手心,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种奇异渴望,非常熟悉。她怀疑这是做太多次留下的后遗症。
“你是哪家的小艺人?”
陈窈松口气,唯唯诺诺地回答:“金秋。”
男人俯身,焚香味飘进鼻腔时,她浑身激灵,当他歪着脑袋,唇凑近耳廓时,她下意识捂住发热的耳朵,可磁哑的声线还是钻了进去。
“你不错。”
“要不要跟我?”
这娱乐圈多的是一夜风流,并且有一个“可敬”的惯例:陪人上床,无论时间多么简短,都必须给予实质性回报。
江二爷显然是娱乐界通天级别的存在,和他共度春宵,那资源不是滚滚而来?
众人艳羡地看着陈窈。而陈窈全身遭雷劈,她没想到,江归一这该死的疯子居然现在变得这么放荡。
江家鹰犬目瞪口呆,双胞胎眼珠都瞪出来了。
这他妈?二爷低头了?
“我有金主了。”陈窈义正严辞。
江归一挺直腰,海拔瞬间拔高,他用食指缓缓挑起她的下巴。
就是这双眼睛,警惕冷淡的眼睛,看着她,就仿佛掉入某个隐秘洞穴,只能窒息却无法呼救。
他又开始恨了。
恨得上颚和牙龈两侧都有点痒痒的。
好想咬死她。
陈窈搞不懂江归一,如果认出来了,他这是做什么?耍她玩?
她若有所思而畏惧地蹙起眉头。如同一个女演员,正面对场难以表演的戏。
江归一拇指按向她下唇瓣,故意将口红擦出界,口吻佯装遗憾,“有金主了啊。”
她啄木鸟似地点头,“嗯。”
他意味不明地说:“那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