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陈窈而言, 除自己,但凡妨碍者,皆为敌。
而势力最强大、最难以摆脱的敌人——
亦是最稳定、最易利用的棋子——
江归一。
他摒弃原则、底线, 天主教徒皈依耶稣般奉她为上位。她想要的一切, 甚至不用正比付出, 他就会亲手送到面前。
所谓连环计。
将多兵众, 不可以敌,使其自累, 以杀其势。
古有,庞统怂恿曹操把战舰用铁链勾连,纵火焚烧, 使之无法逃脱。
实操的铁链, 敌人自我牵制,再以其他计谋进攻。
江归一既是战舰也是铁链。
她如果真想躲,找一个深山僻壤即可。
为何偏偏与江颂竹?偏偏选择与南楚渊源颇深的凉川?偏偏在江家主系定为娱乐后接下电影公开露面?
因为,陈窈比谁都清楚她在江归一心里的份量有多重。
从江家逃跑, 无论他是否相信她死亡, 必定满世界“通缉”。
她在等, 等时间流逝,等江归一的答案, 如果他淡忘皆大欢喜,如果他顽固不化, 那么她就等不可避免的重逢。
她要金蝉脱壳后的反客为主。
她要他明白她一辈子不可能当该死的金丝雀。
她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走向不完整的自我, 不屈自由地活出自己的命运。
她要, 彻彻底底的,赢。
一次次欲情故纵、迂回曲折的试探, 降低江归一的底线,卑劣无耻地利用他的感情。
哪怕心悬上钢丝,哪怕她分不清某些时刻究竟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分不清是为屠杀还是保护。
难移的本性是被诅咒的恶之花。
从陈窈查到金秋背后与山间株式会社有牵连,这盘棋就开始了。
她需要强
大有力的棋子作为辅助。
以身试险进入德菲洛,拉山间株式会社入局牵制江归一。
此为第一环。
之后看见齐秦、柯丽露、江颂竹,陈窈便将他们设置成待定。
看到特殊车牌,听到江归一与何商岐通话,陈窈就知道,最能与江归一抗衡的人出现了。
故意骂人引起注意,本想与何商岐做交易,谁知道这蠢货居然自己上套,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为第二环。
严云朝的入局是意外,但她装可怜,暗示江归一向严云朝复仇却是铺垫。越想要爱,越容易失身,没有戒心,没有防范。他必记在心里。
此为第三环。
果然第三环起作用,拍卖会江严之争,时机已到,顺势提出与何商岐结婚。
此为第四环。
视频会议得知江归一与山间株式会社展开争斗,再加上前四环连锁反应,成功制衡江归一,她设计引开他,与何商岐结婚,上册企划为饵——报复严云朝?
No。
目标,拥有话语权的何家掌权者,只要何老爷子知道与何商岐结婚的人非戏子,知道她绝非心思普通的女人,必有试探,定婚宴乃幌子。
此为第五环。
江归一本就对亲手送她看守所耿耿于怀,利用江颂竹告诉江归一,丰满她从未忘记复仇的形象。
攻心,双管齐下。
只要江归一抓了严云朝,他将受到更多限制。
此为第六环。
柯丽露之死是意外,江归一起诉拖延时间意料之中。但他既然想要她的心,怎么可能犯忌送她进监狱?
她生气归生气,实则有恃无恐,反起诉不过是手段。
目的有二。
一、通过严云朝的电话与凉川最近的局势,柯丽露之死必定牵扯诸多,她必须确保江归一有没有做出超出范围外的事,再从中分析凉川的局势,制造混乱。
二、赌江归一是否猜到她结婚目的,为证明她选择何商岐错误,不顾自身安危抓住何商岐。
此为第七环。
一切尽在掌控。
变数是陈窈无法控制的心跳,日益浓烈的杀意,以及江归一的连环计。
江家掌控娱乐界半边天,柯丽露与江家牵连,她见证过江归一当初如何算计江家十四个系全身而退,以他的性格怎会容许自杀与绝笔书的消息泄露?
江归一连环计又是什么?
陈窈看不透。
但不影响她临时设计,第八环。
生日。电影。
对他不忍和杀意是真,利用也是真。
一巴掌一颗甜枣,恒古不变的训戒方式。
反之,一颗甜枣再一巴掌,就能看到——
因戒断反应而心甘情愿妥协的人。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的需求,请给我那颗甜枣。
而江归一。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需求,求你给我那颗甜枣。
——若这次能成功,我就放过你。
笑话,鬼才信。
他笃定她逃不脱,并且要让她明白自己永远逃不出他的掌心。
不巧,她就要他产生这种心理。
好戏还在后头。
霓虹在夜色晕染开,陈窈从江归一怀里挣脱,佯装不乐意,“什么叫你能怎么办?别说得像你看我可怜,施舍我一次逃跑机会似的。”
江归一不动声色为她挡去飘摇风雨,“现在可以吃宵夜了?”
“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他皱眉,斤斤计较一个字,“那不是你的家。”
道路尽头一辆黑色轿车破雨而来,陈窈勾唇,环住江归一劲瘦的腰,主动献上拥抱,嗓音云朵般柔软,“说起来,我还没和你说一句生日快乐。江归一,生日快乐啊。”
他愣了愣,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不知该说什么表达此刻心情,于是低声:“我们再去看一场电影吧。”
“还看啊......都是烂片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
“嗯?之没去过电影院?”
“榆宁有电影院。”
该死的有钱人。
陈窈保持拥抱姿势,随口问:“你很喜欢看电影?”
“不喜欢。”
江归一只是嫉妒江颂竹,但今天体验过后,黑暗并排坐,肩抵肩,有种近在迟尺的安心感。
正当他准备问她和自己一起看电影的感受,地面扩大的光影照得水洼如镜,开门声与讨厌的嗓音插入他们之间,“江先生,是不是该把我的妻子还给我了?”
听到妻子二字江归一登时戾气横生,但那双眼睛稍眯,便洞悉其中奥妙,他犹豫了一会儿,眸中划过长而无声的叹息,将娇小的陈窈挡得严严实实,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到底谁异想天开?”
何商岐步下生风,他刚处理完事务,找人调马路监控找了半天,独自驱车赶来,衣服都没来及换,飘起的风衣一角显露正统的军绿色。
江归一将陈窈从怀里拉出,扣住她的后颈不允许她躲避,低头吻下去,深入浅出,吮着她的唇瓣。
何商岐看着两人几乎重叠的身影,婚后他与陈窈从未亲密过,与日俱增的占有欲搅得醋火翻天。
他迅速逼近,口袋突起一杆圆孔抵住江归一的腰,直接爆粗口,“江归一!你越界了!”
江归一不动如山,啄了啄陈窈的唇珠,将她挡住,轻蔑地看向何商岐,“越界?我从无界限,不知越了哪条界?”
何商岐抓住陈窈的胳膊,“你他妈放手!”
江归一反手钳制他,稳操胜券地说:“我就是不放又能如何?何大校难道要在闹市知法犯法?”
陈窈手抵在江归一胸膛,触摸着他西装下方坚实的肌肉,焚香味和雄性气息包裹,而侧面属于何商岐气味,略微粗糙,更野性。
两种气味对峙,言辞像冷飕飕的利刃互刺。
她嘴角悄然、慢慢上扬。
第九环。
何商岐在她身上也放了定位,至于在手机里,还是遗落在江归一家的饰品里,无从得知,但只要他找到她,撞见她与江归一亲密,那么这颗棋子就不得不淌过楚河汉界,捍卫尊严与主权,从而制裁江归一。
还需再加把火。
江归一端详陈窈的微表情,骨节因用力泛白,心脏慢慢被攥紧。但他什么也没说,垂下浓长睫毛,颧骨海藻般阴影浮动。
“何商岐。”
刚出声,陈窈头被江归一猛地摁进胸口,几乎透不过气的力道,她嗓音发闷,“何商岐,你疯了吗?收起那东西,很危险。”
何商岐甚至还没吃饭,此时憋了一肚子火,但他本就在争取路上,如果不听话,她回到江归一身边,他就没有机会了。
他深呼吸数次,双手从兜里拿出,垂在裤缝两侧握成拳,“陈窈,你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我才是你的丈夫。你要在另一位男人怀里呆到什么时候?”
江归一无法忍受何商岐用这种语气质问陈窈,听起来就像他们才是合法光明正大的关系,而他是“另一位”,是外人。
他忍耐黑暗暴力的想法,说:“自然是呆到白头,呆到死。”
“我跟你说话了?放手!”
“你放手!”
何商岐拳打脚踢,江归一见招拆招,两人过了数个回合,谁也没讨得便宜。而陈窈反复被搂住扯出,搂住扯出,几番折腾,她头晕眼花,气喘吁吁地说:“能不能把我先放一边再打架,我要吐了。”
江归一:“......”
何商岐:“......”
江归一退至半米外,何商岐越看他越像美艳的男狐狸精,阴阳怪气道:“没看出来大名鼎鼎的江二爷喜欢当小三。”
“哈?到底谁是小三?”江归一觉得何商岐和巴瑶族的黑皮猴子多少沾亲带故,满目讥讽,“第一天见面就想翘墙角,天天想法设法勾引我女人,我真替何老爷子悲哀,教出你这种没道德没素质没教养的杂碎。”
两人长相出众,气度不凡,当街不顾形象地叫骂实在稀奇,惹得路人驻足看热闹,有年轻女孩掏手机,卡嚓一声,两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地吼:“拍什么拍!删了!”
简直气吞山河,不说路人被震慑,女孩的手机掉到地上,思考下一步计划的陈窈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抖了抖。
江归一以为雨天降温冻到陈窈,脱下外套从她背后往前围,就在这时
何商岐揪着衣角使劲一掀,江归一立刻黑脸,双手下压非要盖到陈窈肩膀。
以前在军校两人都属于非常蛮横粗暴的人,高档的天然布料很快在拉扯之下变形。
江归一眸中闪烁精光,使出浑身力气,何商岐也效仿,陈窈被两人手劲压得肩膀发沉,正想骂人,江归一倏然松开,大幅度摆手,反作用力,何商岐条件反射后仰头,但为时已晚,袖子上的钻石袖扣啪地弹到鼻梁,鼻血从鼻腔缓缓流出。
江归一若无其事摘掉袖扣塞进陈窈上衣口袋,嫌弃地把外套扔到地上,语气无辜,“哎呀,何先生火气真大,激动到流鼻血了。”
陈窈:“......”
何商岐也是犟种,鼻血不擦,双手抄兜抬腿,一脚猛跌到江归一面前的水洼,脏水溅飞半米高,江归一本能为陈窈挡,侧边西装都湿了,还有几片粘泥的破叶子挂在打湿的长发。
“江先生火气也很大,我先帮你祛火。”
江归一瞟了眼头发,表情明显想杀人灭口,陈窈内心无语至极,轻轻拂掉他头发的叶子,怜惜不已地说:“没事哦,不是硫酸,死不了。”
江归一低头,顷刻之间换上受宠若惊的表情。
何商岐一看,使劲捏了下鼻子,弯腰,脸凑到陈窈面前,“我鼻子好疼,带我去看医生吧?”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不要脸疯狂加戏的男人,以前训练时他可是鼻血流到嘴巴都要干架的糙汉子。
但莫名觉得这幕眼熟,江归一沉吟须臾,该死杂碎竟然偷师,心里不爽到极致,看到陈窈从荷包掏纸巾准备一碗水端平,他忍无可忍,一记直拳照着何商岐鼻子猛击。
何商岐正美滋滋等陈窈给自己擦血,猝不及防被抡了拳,鼻梁差点骨折,狼狈地弯下腰,大骂道:“江归一我干你娘!偷袭算什么男人!”
江归一轻挽袖管,腕素白,骨节像玉做的兵器,漂亮又凌厉,他慢悠悠活动腕骨,姿态优雅,“兵不厌诈。”
陈窈受够幼稚的你来我往,还是决定自己上马结束战斗,挽着江归一的臂弯,笑吟吟地说:“有点困了,走吧。”
江归一惊喜又匪夷所思,而何商岐怒不可遏,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黏在同一处。
雾蒙蒙的灯光下,雨丝透明,陈窈一身白色兔毛显得柔软,整个轮廓散发温暖微光,连脸庞、脖子的细小汗毛都绒绒的,可爱极了。
“嗯?”她略微疑惑,继而松开江归一,挽向何商岐的臂弯,“抱歉抱歉,习惯成自然,牵错人了。”
无论有意无意,这话非常没情商,两人同时有种,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从天而降扣向头顶,连带冷冰冰的雨水浇得透心凉。
陈窈自我感觉良好,拉着何商岐往车方向走。他的司机连忙上前撑伞。
“陈窈。”
她挑眉,当何商岐的面回头朝江归一飞了个吻,用口型说: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霓虹与烟火浓重,男人高大的身形截截僵硬,表情在雨幕里堙灭,模糊不清。
给人一种即将客死他乡的错觉。
陈窈抿唇,抄在兜里的手指摸到冰冷的钻石袖扣,原本兴奋愉快的心情似乎被一种偏移内心的失温反噬。
何商岐将陈窈的表情尽收眼底,沉默地看了眼衣领下方的吻痕,她发间的清香穿梭于空气与鼻腔,他不动声色将衣领拉高,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陈窈回正头,不自在地说:“怎么了?”
“天冷了,怕你感冒。”
沉默须臾。
“严云朝......”
“已经回去了。”
消息这么快。
何商岐说:“江归一会付出代价,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动他。”
那两颗钻石有体温加持,竟有灼烧感。
她心不在焉,“哦。”
夜色下,两人背影渐行渐远,盯着看他们的那双眼睛,从疯狂诡谲逐渐变得冷静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