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大了不中留。
陶晓东裹着条毛毯,窝坐在茶几边上,手握螺丝刀,在那儿拧遥控器上的小螺丝钉。遥控器坏了好几天,每天都说记得买,但谁也没能想着买。今天陶晓东发烧不舒服,没出门,索性坐这儿把遥控器拆了看看能不能修。
陶淮南和迟骋都休假了,俩人高高兴兴出去玩儿,把当哥的往家里一扔,再加上陶晓东本来就有点发烧,更显得可怜兮兮,跟个孤寡老人似的。
汤索言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陶晓东刚把遥控器修好。他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哼哼唧唧着应声。
“好点没?”汤索言在电话里问。
“没,”陶晓东鼻子堵了,说话声音听着也闷,“难受。”
“体温量了吗?”
“量了,还那样儿,”陶晓东说完,问,“你下班了?”
“嗯,正要走,”汤索言又问他,“中午吃药了?”
“吃了。”陶晓东在这方面向来老实,汤索言中午打电话过来让他吃药,陶晓东放下电话就把药吃了。生病了就得听大夫的,咱不叛逆。
汤索言听他在电话里老老实实地回话,笑了一声,说:“一难受就消停了。”
“平时不也挺消停的吗?”陶晓东拧好遥控器的螺丝钉,也懒得挪动,坐在地板上窝着。家里供暖了,地上温热,这么坐着还挺暖和的。
“平时闹人。”汤索言带着笑意说。
“哪儿闹了……”陶晓东用手腕揉揉鼻子,说,“那不是活泼嘛。”
陶晓东是真活泼,他弟也活泼。平时屋里四口人,他跟陶淮南俩人就能把家里说话的任务都扛起来,让家里热热闹闹的。有时迟骋嫌他俩吵,就让陶淮南歇会儿,不让他说话。
汤索言回来一开门,见陶晓东裹着毛毯窝在地上玩手机,还愣了一下。
“回来了?”陶晓东招呼一声。
“坐地上干什么?”汤索言换了鞋先去洗了手,然后走过来在陶晓东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说,“还有点热。”
“那是我焐的,你看我裹这么厚,焐着发汗呢。”汤索言刚洗了手,手背很凉,这会儿贴在额头上很舒服,陶晓东舒了一口气。
“别焐了,发烧还焐,”汤索言把他的毛毯拿开,笑了一下说,“起来,别在地上坐着,看着这么可怜。”
陶晓东说是焐,其实就是冷,毯子一拿走,他顿时就觉得浑身哪儿都冷。
生病了没什么精神,人看着有点萎靡,汤索言担心他,时不时看他一眼。陶晓东活到现在,扛事儿已经扛习惯了,这要是从前,他必然得撑着,然而自从那年眼睛的事被查出来后,他在汤索言面前就不撑了。近几年向来是汤索言说什么是什么,他有事也不硬扛了。
现在他隔一会儿跟汤索言说一遍“冷”,再隔一会儿说“难受”。
汤索言在厨房煮汤,回头看了看,失笑:“你就跟那磨人的孩子似的。”
“我们家孩子都不磨人,我小时候要敢磨人,我爸抽我。”陶晓东趴在餐桌上,胳膊垫着下巴,说。
“嗯,小时候不磨,”汤索言把切好的西红柿放进砂锅,盖上盖子,回过身说,“都留着现在磨我了。”
陶晓东被他说得笑出来,然后不吭声了,只趴那儿等着吃饭。
陶淮南晚上拨视频电话过来,他刚洗完澡,头发梢还潮乎乎的,在视频里笑呵呵地跟哥打招呼:“晚上好啊晓东!”
“好,”陶晓东一只手端着水杯,里面是汤索言冲的甜水儿似的东西,“你小哥呢?”
“小哥洗澡呢,”听见他的声音,陶淮南问,“你感冒还没好啊?还烧不烧了?”
“不烧,没事儿。”陶晓东又喝了口甜水儿,问陶淮南,“没惹你小哥生气吧?”
“惹啦。”陶淮南往床头舒舒服服地一靠,还挺好意思,“他还能不跟我生气?他最能生气。”
“因为啥?”陶晓东看着他,想想这俩弟平时的相处方式,都替迟骋头疼。陶淮南很神奇,乖是他,作也是他,听话闹人都是他。“谁知道,”陶淮南小声说,“苦哥生气还用理由?”
迟骋脖子上搭着毛巾,从浴室出来,正好听见陶淮南这句,看他一眼,没理他。
陶淮南听见他出来了,眼珠一转,马上又跟了一句:“当然了,那肯定还是我做得不对。”
陶晓东让这活宝逗得笑了半天,陶淮南嘱咐他:“好好休息,好好吃药,还不行你就去打针,反正听大夫的话,汤哥让你干吗你就干吗。”
“知道了小陶大夫,”陶晓东笑着回,“好好玩儿你的吧。
陶淮南学心理学的,硕士还没毕业,但在熟悉的医院半工作半学习好几年了。
小陶大夫很温柔,是一个干净又温暖的大男孩儿。
陶晓东身体底子好,过了两天身体就好得利利索索了。汤索言这段时间工作忙,加班是常态,陶晓东店里不忙,他又开始琢磨着往医院跑,给加班的汤大夫送饭,顺便等着一块儿下班。
这天陶晓东拎着两个保温饭盒过来医院,刚停好车,没走几步听见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看,巧了,碰上田毅了。
田毅今晚值班,来车上取点东西,一抬头正好看见陶晓东。
“站那儿,”田毅朝陶晓东扬了一下胳膊,“手上拿的什么,赶紧交上来!”
陶晓东笑着把饭盒往自己大衣里一裹,一副不想给的架势已经摆出来了。
“别逼我动手,自己赶紧的,有点眼色。”田毅走了过来,拿眼神横他,“哼哼”了两声,“咱俩这岁数了,在停车场里大动干戈的也不好看。
“那你就别动,好好的,”陶晓东边说边往楼里走,“你这时间应该吃完了,人眼科忙,汤主任没吃呢。”
“我也没吃!”田毅搭着他的肩膀一块儿进了楼。
“这么多年兄弟了,分一份儿呗,别真让我生抢,我可虎了!”田毅说。
陶晓东也不说话,只笑,把饭盒裹怀里。
然而最后他还是被田毅抢走了一份汤。
陶晓东在三院眼科混得很熟,医生护士看见他纷纷打招呼,陶晓东直接去了汤索言办公室,他现在轻车熟路。
汤索言没在,陶晓东坐椅子上等了他一会儿。
过了大概半小时,汤索言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医生。汤索言边走路边跟两位医生说话,开门看见陶晓东在,眼神扫过来,俩人对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
“陶总过来了。”年轻医生笑着跟他问好。
“嗯,你们忙你们的。”陶晓东笑着回。
几句话说完,汤索言去外面大办公室洗了个手回来,反手关了门。
“这么黑不开灯?”汤索言问,同时开了灯。
“还行,窗户这儿亮。”陶晓东不太在意地坐着,看着汤索言坐下,说,“刚在楼下碰见田毅了,你的汤让他给抢了,我让厨房现做的。”
汤索言说“没事儿”
“明天我再给你带,明天他不值班了。”陶晓东打开饭盒,看汤索言吃饭。
汤索言不愿意他折腾,天黑之后都不太喜欢陶晓东开车出门,说:“明天别来了,我下班自己回就行。”
“我不。”陶晓东不配合地摇头,他那儿反正没什么事,不让他折腾他闲着难受。而且他不走店里小年轻还撵他,嫌他在那儿碍事。
汤索言说他:“现在天黑得早,你过来的时候天都暗了。”
“暗就暗呗,”陶晓东用手撑着脸,说,“我也不是小孩儿呢,还怕天黑?”
汤索言看他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陶晓东晚上看不清东西,但也只是这样。这几年他在汤索言眼皮底下,眼睛的情况一直没有恶化,还跟那时一样,保持着原状。
“那你自己注意,别磕着碰着。”汤索言说,“真碰着了你就等着我收拾你。”
俩人到现在还是经常这么开玩笑,陶晓东痛快地回话:“好嘞,知道了!”
汤索言吃完饭还得再忙会儿,陶晓东坐在他办公室里开着灯玩手机。
迟骋往群里发了几张照片,都是陶淮南的,照片里陶淮南拽着迟骋的胳膊不松手。
陶晓东回: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
陶淮南直接回了一条语音:“晓东也能嫌别人了?”
估计那边正玩儿呢,他说话的时候还在喘,让迟骋等他一会儿。
陶晓东说:“玩儿吧,别说话了,再呛着风。”
他这条没人回,人小哥俩玩儿得正开心,抽不出空跟他聊。陶晓东又待了一会儿,七点多的时候汤索言回来了。
来的时候外面还好好的,等到下班时却下起了雪。
回去的路上是汤索言开的车,等红灯时,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往窗外看的陶晓东。陶晓东感应到他的视线,回头笑了一下,说:“雪下得还怪大的。”
外面被路灯和路旁的店招牌映得亮亮堂堂的,陶晓东看得挺清楚。
汤索言说:“等小南回来把他扔雪堆里。”
陶晓东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半天都没停下来。
之前有场雪下得很厚,楼下花坛积了厚厚一层,他俩下楼的时候正看见迟骋把陶淮南往花坛里推,陶晓东当时一乐,马上就过去,帮着迟骋一块儿把陶淮南扔雪堆里去了。陶淮南那时候气得眼睛瞪得溜圆,滚了一身雪,喊“汤哥帮我”。汤索言只顾在旁边笑,看差不多了才上去拦着陶晓东,把陶淮南拉了起来。
从那次开始,只要下雪,陶淮南都躲着他们走,怕他们把他往雪里推。
陶晓东拿出手机,往群里说了一句:“下雪了宝贝儿。”
一句话跟个暗号似的,收到了两条不同的回复。
迟骋:0K。
陶淮南:我不回去了!春天我再回!
陶晓东用语音说:“下老大了,这场雪完事儿,花坛的雪加上原来的就能有一米。”
陶淮南:干什么啊!
迟骋“艾特”陶晓东,再次发了个“OK”。
陶晓东笑着收起手机,看了看外面的雪,倚着车座靠背又看看汤索言。
汤索言眼里也含着笑意。
两人对视一眼,对方分明还是当年刚认识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