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年少的时候不能遇到一个太惊艳的人,否则一生都在追逐他的影子。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甚至没有与那个人好好地说过一句话。
说起我的前半生,自然是顺风顺水。
有一个还不错的家庭,生了一副还不错的相貌,考取了一个还不错的学校。
我得到一切都毫不费力,自然而然。很多朋友都开玩笑似的说,很羡慕我。实际上我也知道我的人生似乎是值得羡慕的。
但一切从那场苗域之行后,就改变了。
我承认,我喜欢过李遇泽。
喜欢一个人犯法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吗?
都不是。
但我很快就发现,他在俊美华丽的外表下,是一颗疏离而冷淡的心。
他对我们都很好,关心我们的调研情况,也支持我们的所有决定,但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礼貌清冷,淡漠游离。
都说:“你若无心我便休。”他不喜欢我,我自然不会纠缠。
我温聆玉又不是缺人喜欢。
后来我常想,如果我没有参与那场调研会怎样,我的人生肯定会有很大的不同。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进入氏荻苗寨。如果不进去,我也不会遇见他。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们刚刚进入苗寨里,我对四周的一切都很好奇。李遇泽总被那个沈见青缠住,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所以很多时候是我和鹿鹿、徐子戎一起行动。
现在想想,也确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们想要去调访了解生苗的饮食习惯,冒昧地接近了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婆婆。
可她似乎不太欢迎我们。
她冷着脸要赶我们出去。
正在这时,一个很年轻很强壮的男人走了进来。
我们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一起,我看到他瞳孔骤然放大,小麦色的脸皮渐渐涨得通红,手局促地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去。
我上前去与他说话,可惜他听不懂,只一个劲地傻笑,然后比比划划地,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当时我只觉得他憨傻,可很多年过去了,我时常回忆起那一幕,每回忆一次,他的笑容都会深刻一分。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年少时读到这句诗,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却渐渐品出了其中的无奈和悲苦。
李遇泽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夜要我们离开苗寨。可鹿鹿和徐子戎突然生了病,那道铁索也消失了,我们失去了退路。
我也渐渐感受到不对劲。
我们跟着李遇泽,顺着河道行走,希望能够出去。
鹿鹿和徐子戎的情况越来越糟,更糟糕的是,李遇泽也受了伤。他主动要求留下,虽然我很担心,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他和我们一起,我们更走不远。
我一定要快一点出去,然后找人来救他。我在心里暗自下决心。
但是要走出去可真困难啊,可以说,生活在城市的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徐子戎和鹿鹿还病倒了。夜晚的时候他们发起高烧,我刚给鹿鹿降下了温度,徐子戎又烧到烫手。
我急得想哭,可我知道,眼泪在这个时候是最没有用的。
山里的毒虫咬我,我的胳膊和腿上痛痒难耐,被我抓挠得鲜血直流。夜半的时候,还有蛇。
那吐着信子的蛇,冰冷地盯着我,和我身后已经烧糊涂了的鹿鹿和徐子戎,我好像从它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贪婪。
我吓得发抖,下意识想要逃跑。
可我知道,我不能跑。鹿鹿和徐子戎毫无意识,我走了,他们就只能被蛇咬死。
我捡起火把,胡乱地扑打那蛇。
或许是我运气太好,刚好扑打在那蛇的身上。它吃痛,弓着身体逃离。
这样的危险,在森林里不值一提。我一度以为我们要么会困死在林里,要么会被毒蛇毒虫咬死。
但没有。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
那个苗寨里的男人。
像我小时候看的童话书里,从天而降的英雄那样。哪个少女会不喜欢英雄呢?
但最开始我很戒备他。他对我有意思,我知道。在这样的树林里,我的同伴都生病了,他要做什么,我从力量上是无法抵抗的。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露出了如我们初见时那样的笑,憨憨的,傻傻的,然后很守本分地为我们引路。
原来他是来为我们引路的。
我松了一口气,又很感动。
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上过一句话,只有眼神上的交流。我想问问他的名字,可他不懂我,我也不懂他。
我们一共相处了十三天,这足够我喜欢上他。
我以前以为我自己喜欢的类型,是像李遇泽那样的,容貌优秀,成绩优异。可后来我才发现,为一个人心动,是不需要理由的,也没有理想型可以参考。
如果要说起来,他就像是山一样。沉默但可靠。
我们走出去那天,我很开心。可他却忽然看看身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这些天,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我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指着我的胸口,比划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嘴巴里很焦急地说着什么,但我不懂。
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他是要我的学生卡。
我递给了他,他笑了笑,对我说:“啊幼,外也哞!”
我正疑惑,却见他猛地回身,匆匆地向着林子深处跑去。
那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他高大矫健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树林之后。
徐子戎和鹿鹿白天的身体会好很多,但脸色也是惨淡的。我必须快些把他们带去医院。
我和我的同伴们逃出了大山,可心里却空落落的。
后来,李遇泽也逃出来了。他告诉我说,他叫阿颂。
原来他叫阿颂。
真悲哀啊,他的名字,我却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我只是想,我还没有好好地与他道别……要是抱抱他就好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独自生活在一个离他很近的地方,尝试着学习苗语。
我学会的第一句,就是被我印刻在记忆深处的他离别时的那句。
啊幼,外也哞!
“阿妹,我喜欢你。”
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