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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茨城沉没特别报道(三)
《地球日报》 (新历133年7月8日 )(记者 裴曼)
上周三,旧耶茨星球的往返监控机为我们带来了一则悲伤的新闻:在耶茨海底生物的不断攻击下,封闭城市的承重基柱现已损毁大半。旧耶茨正在不断下降,即将沉入水底,与腹鱼为伴(详情参见本社前两期特别报道)。
昨晚八点,上耶茨与下耶茨自治区发布联合声明,其领导者将带领部分新地球居民代表前往旧耶茨,纪念在维护耶茨城市的过程中失去生命的人们,与耶茨城作最后的告别。
据悉,共有三家来自新地球的媒体获得了随行前往的通行证,本社有幸为其中之一。首席记者裴曼将在耶茨现场为人类记录下这座伟大城市的沉海过程——请持续关注本社的耶茨城沉没特别栏目。
附:代表名单
上耶茨:
展鸿(上耶茨区主席)
杨雪(耶茨计划成员,环境与生物科学家)
……
下耶茨:
展慎之(下耶茨区主席)
……
德文(特邀摄影师)
……
新地球:
……
乔抒白(耶茨移居慈善帮扶机构 成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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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分批登船时,乔抒白碰见了《地球日报》的记者裴曼。
去年,裴曼居驻守下耶茨区,为移居帮扶机构撰写特别稿件期间,乔抒白曾与她有过交集。彼此问候之后,他们在二号休息等候区坐下来,聊了几句。
礼节性地谈了些工作上的事,裴曼忽而话锋一转:“抒白,我能不能问问,你个人对下耶茨人繁衍计划的态度如何?”
乔抒白没想到裴曼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微微挑了挑眉,谨慎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对于新地球来说,下耶茨人繁衍计划与几年前的下耶茨劳工体移居计划一样,是当下非常敏感的话题。
来到新地球后,年纪大的下耶茨人相继离世。
下耶茨族群人数的不断减少,引起了他们的焦虑。下耶茨人十分担忧,不久后,他们将会灭绝,便希望能在自己的社区域繁衍适量的后代。
近期,下耶茨区已由展慎之出面,向新地球政府提交了下耶茨人繁衍计划的提案。
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但违反了大部分人类的理念,因为下耶茨人的繁衍并不是简单的人类生育,而是劳工体培育,这很难不让人回忆起起百年前,在旧地球的黑暗时光。
新地球的人类面对这一计划的提案,一时间无所适从,很少有人敢表达意见,而乔抒白的身份特殊,更是必须三缄其口。
裴曼盯着他几秒,又轻松地笑了笑,打破了沉默:“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方便表态,说说我自己吧,我会投赞成票。”
她的声音并不小,眼神坦荡诚实,乔抒白看着她的眼睛启唇,还不知自己该说什么,等候区的门打开了。
嘈杂的声音中,展慎之走了进来。
助理和保安将高举话筒的记者们挡在了二号休息区外,
展慎之近日都在为提案而劳心,乔抒白已经有一周没见过他。
他刚接受完采访,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衬衫是白色,系乔抒白给他买的灰色的领带,面色冷凝,眼神沉重,嘴唇紧抿着,唇角扯得很平,他看向乔抒白时的眼神,压抑在平静之下的波澜,瞬息间让乔抒白回想起在耶茨最后的那一段日子。
热气笼罩的空气屋外,还隔着乔抒白的防护服,只差打开一道门就可以独处,两人却也怎么也忍不下去,只好紧紧地将手背碰在一起。
时隔不久,展慎之又成了为下耶茨人的权益而奔走呼吁的代表者。
走到乔抒白面前,展慎之先看了看裴曼:“裴小姐,你好。”
裴曼意外于展慎之记得她,站起来对他伸出手。展慎之迅速地和她交握,看向乔抒白,低声问:“在聊什么?”
“聊繁衍计划,”有展慎之在场,乔抒白感到安全,放开了些,笑了笑,“裴曼说她会投赞成票。”
“我的家人也会,我们支持这项计划,”裴曼紧接着说,“从告别活动回来后,投票之前,不知有没有机会为您做一期采访。”
“如果时间合适。”展慎之给了她一张助理的名片。
裴曼礼貌地离开了,展慎之在乔抒白对面坐了下来。
时隔三年多,他们的关系仍然藏在门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感情被家人接受,公开的愿望却又为所有知情者反对。
由于得不到两人确切的解答,加上某些场合被要求刻意避嫌,媒体渐渐已不再热衷于猜测乔抒白和展慎之的关系,甚至开始为他们各自安排一些莫名其妙的绯闻对象。
两人频频登上新闻,让乔抒白感到非常烦躁,总是觉得自己不被理解,也不被祝福,却又别无他法。
如今展慎之身负重压,更加没时间,也没心情讨论这件事。乔抒白无从知晓展慎之的看法,只好将它藏在心里。
在四周有不少人在走动的休息室里,乔抒白抬起眼看圆桌对面的展慎之,嘴唇张开,无声地说“展哥,我想你”,展慎之也微微动了动,忽然将腿碰住了乔抒白的膝盖。
隔着西装的布料,骨头和皮肤很轻地抵在一起,已经是他们可以做到的最亲密的姿势。乔抒白紧抿着嘴唇,看进展慎之深邃的眼睛,心跳得杂乱无章。
只是很快,登船完毕的通知广播响起,他们要去自己的位置入座,所以又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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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代跃迁船安稳地悬浮在星球的半空,密布的黑云之下。
暴雨和高温并未对他们造成影响,代表们身处安全而温暖的船舱之中。他们解开安全设备,走到边缘,俯身通过一扇扇小小的舷窗,俯瞰波涛起伏的海面。
人人都睁大眼睛,想将这一切牢牢记在心中,乔抒白也是其中一员。
移居新地球时建造的临时接驳台还在水中高高伫立着,然而巨大的圆形双层钢铁建筑物已经倾斜了。
它以大约四十度角,半浸泡在黑色的泥海中,像一块属于星球本身的卵形的大陆。
滔天巨浪不断地冲击还暴露在空气中的铁灰色外壳,乔抒白的视线从舷窗移开,望向房间中央显示屏上的扫描画面。
画面显示,原先用于拦截的电网已有几百处损坏,成群的腹鱼在建筑水下欢欣地啃咬、吞咽着支撑建筑的基柱。
科学团队讨论后,同意了展慎之和其余代表进入下耶茨的要求。
明天,他们将会站在还未沉入水中的下耶茨的潮湿地面,带着由上耶茨市长展鸿记录下的,数十万牺牲的下耶茨人的名册,与耶茨做最后的告别。
乔抒白也报名去下耶茨,登记了一份防护服。
夜里,展慎之与代表们确认与商讨第二天的流程,住在别的房间。
乔抒白给展慎之发信息:【展哥,我明天想看一眼空气屋再走。】
他以为展慎之不会马上回,但是新信息没多久就进来了:【我们留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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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唱了悼歌。
在展慎之第一次唱悼歌的地点,五十多名下耶茨人,披着原本用来盖住族人尸身的黑袍,站在一起。
悼歌凄美,地面斜着,人站不稳,便觉得自己正随着歌声下坠。乔抒白站在裴曼身旁,凝视他们的侧脸。
他们焚烧了名册,仪式结束了。
人员代表排队乘坐撤离的小飞船,乔抒白听见了展慎之说想再待一会儿,便也和保镖说了一声,趁乱躲在了一个帐篷后头。
他悄悄等待人全都撤走,才敢走出去,冲站在一盏灯下的展慎之轻声道:“展哥。”
展慎之回头看他,眼神晦暗不明,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沉默着,往空气屋的方向走。
走了五分钟,他们抵达了这间下耶茨人为展慎之建造的小屋。
展慎之打开门,他们进去,小型发电机和氧气装置竟然仍在运作,屋子密封性很好,并未积灰。
由于地面倾斜,屋里的摆设有些掉在了地上,床也微微下滑了几寸。
乔抒白觉得闷,摘掉头套。屋里是凉爽的,气味与从前没有太多差别,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海洋味。
展慎之在他身后,用微微粗糙的手指抚摸他的脖子。
乔抒白全身都发起麻,回转头去,被展慎之堵住了嘴唇。展慎之吻得很重,拉开了乔抒白隔离服的拉链。隔离服落在地上,他把乔抒白抱了起来。
他们在即将沉入海底的空气屋里做了以前常做的坏事。
乔抒白挂在展慎之身上,胳膊环着他脖子,上下晃动,止不住往下滑,咬住展慎之的肩膀,又松开嘴,看见眼前肌肉上的牙印,听到展慎之对自己说:“乔抒白,我想公开。”
“我不想顾忌那些了。”展慎之说。
从乔抒白穿着吊带裙在路易酒店,对着手机镜头做出那些不雅的动作,到展慎之第一次来到下耶茨,在帐篷里紧抱着他虚弱地告解,又到现在,几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乔抒白见到展慎之最混乱的一面,而展慎之守护他的丑陋与粗鄙。
他想他和展慎之是不可分割的,爱情与灵魂,肉体与生命。
几小时后,离开空气屋时,乔抒白拿走了衣柜里的三条围巾,是一个下耶茨的女孩儿送给他的,他上次忘了拿。
还有一个小枕头、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两张照片。
-the last moment-
人们等候了四天,最终站在舷窗边,或在监视画面上,目睹了耶茨的沉没。
这座无边无际的城市安静地下沉,沉得越来越快,露在海面上的部分,从一条鲸鱼的规模,变成一片井盖大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随着建筑全然没入泥浆之中,海变成单调灰与黑,代表们注意到海面上漂浮起了一些白色的天幕的碎片。
天幕为耶茨市民降下雨水,曾承载着耶茨人对天气的期盼。
在每年四次的降雨日,雨滴都会从那座半成品一般的城市上空下落,使迷茫的人们感到短暂希望与快乐。
而海面上黑色、红色和白色的帐篷布,则来自下耶茨。劳工体们曾经住在其中。
没有紧急事件时,下耶茨人就在这些帐篷里就餐,讨论自己的未来,他们希望进入上耶茨,将展慎之视若神明,也会看上耶茨的电视剧,对剧中的人物关系评头论足。
——而现在这些都已不再存在了,成了在水中沉浮的昨日之物。
彻底失去原有的城市,仿佛预示着新的世界将一往无前地开启。
在不久后,下耶茨人保存族群活力的愿望会得到支持,乔抒白与展慎之也将站到公众面前,勇敢地展示他们的关系。
然而在此刻,没有谁能够预知未来,因此他们只是静驻于此,低下头,闭起眼睛,愿逝者安息。
-the end-
卡比丘
不是很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偶还挺喜欢的一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