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主任实在是没忍住, 朗声笑了起来。
安鹤一原本还想再诈穆向远一会儿的,现在也破了功。其实那会儿看CT他心里就有数了,只是不放心,才加了个核磁, 想看看脑袋内部有没有问题。
“穆向远。”安鹤一招招手, 指着电脑上的成像结果。
这灰一片白一片的, 时不时还动一动的,穆向远也看不懂啊。这又不是气象雷达图,一出现番茄炒蛋的配色那就是碰上雷暴了。
安鹤一终于决定不难为穆向远, 手指轻巧地点了点:“片子显示, 你有一个优秀的大脑。”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一直提溜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寇主任探出头:“刚才听安主任说了你的症状,我建议你去耳鼻喉再查一下。”
“耳鼻喉?”安鹤一跟着穆向远一起愣了下。
寇主任点头:“安主任你太紧张了,疑难杂症见得多,关心则乱, 一下就往严重了想。我估计穆机长可能就只是个鼻炎之类的毛病。这样的案例,我见过。”
跟寇主任道了谢,安鹤一带着穆向远出去吃饭。他听从了寇主任的建议, 立刻联系了耳鼻喉科的卢主任。
卢主任下午有门诊, 让安鹤一带着穆向远晚一点来找他。
“说吧,你给自己下了什么诊断。”安鹤一抬抬眼皮, 直白地问道。
他太了解穆向远了, 瞧见他那会儿垂头丧气地进诊室,看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查遍了脑外科疾病,还非要给自己安一个。
“泌乳素型垂体瘤。”穆向远耸了下肩膀, “头晕头昏、干呕、打呼噜,影响性生活…我都中了。”
“影响咱俩性生活了?”安鹤一睁大了眼睛。
穆向远看他一眼:“啊, 都三周多没做了,还没影响?”
这倒也是,安鹤一无话可说,他现在脱了白大褂,靠近穆向远一点,终是抬起手抱了抱眼前有些憔悴的人。
“向远,对不起,是我对你关心不够。”安鹤一轻声说道。
穆向远按住他后心,揉了揉,过了会儿才出声:“我不该瞒你。”
安鹤一垂下眼睛,压下其他情绪:“先治病,有我在,放心。”
“吓着你了吧?”穆向远轻声问道。
安鹤一没遮掩什么,顿了两秒点点头:“你有事,我没办法保持冷静。在电脑上看到你的名字,我从医生涯第一次想翘班。”
“对不起。”穆向远又道歉,“我们分…”
一个词没说完,安鹤一像是被点着了,伸手推了把穆向远。他眼睛里铺着许多情绪,震惊、气恼还有害怕,更有不知所措。他只得加大音量,想要把自己的不自然盖过去。
“不行,我不同意。穆向远,我不同意!”安鹤一胸口剧烈起伏着。
穆向远无奈地向前跨了一步抱他,不知第多少遍说着“对不起”。
安鹤一闭上了眼睛,像是想用这个动作隔绝穆向远接下来的话。穆向远没逼他,只等人平静一点,才继续说话。
“安安,我是说,我们分床睡吧。”穆向远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神情落寞,“我打呼噜,影响你休息。”
听完这句,安鹤一猛地抬头盯住穆向远。眼前人的眼睛里满是歉疚,让他心中微动。
安鹤一终于点了点头,泄了气抱住穆向远。
*
下午穆向远没再让马智凯跟着,小飞挣钱不容易,这请半天假陪自己看病让他挺过意不去的。
送马智凯走的时候,安鹤一还跟他握了握手:“谢谢你把你师父拖来看病,不然他还瞒我呢。”
这会儿马智凯又跟安鹤一站一头了,煞有介事地跟穆向远说:“我就是不认识我师娘,不然我早偷偷告诉他了。”
“哪儿都有你。”穆向远作势要踹马智凯。
等马智凯走了,穆向远歪头看向安鹤一,知道自己现在主动交代还能争取少挨几下,于是絮叨起最近的情况。
“我发现总头疼之后,就跟机队请了假。航医那儿没检查明白,说得讳莫如深的,我就慌了。吃吃不香,睡睡不着,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我也不知道小马挂的是附院的号,更不知道他竟然能抢上你的号。”
安鹤一“呵”了一声:“那他确实手速可以。怎么,你要是早早知道,就不来了是吗?”
“我…我不是…”穆向远支支吾吾的。
“我是个医生,你身体有问题,不应该首先告诉我吗?”安鹤一无奈地看他。
这会儿的穆向远看起来有点呆,他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我就是,就是…”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安鹤一下不去嘴真指责穆向远。他叹了口气:“你先去我办公室待会儿,四点我带你去找卢主任。”
“我去旁边找个咖啡馆吧,省的去你那儿添乱。”穆向远轻声说道。
他已经努力放软语气了,可还是收获了安鹤一的眼刀,于是他立刻改口:“我去,我去。”
很明显,病人家属安鹤一的状态也没好哪儿去,一样脆弱的他现在是不允许穆向远离开他的视线的。
这个点去神外办公室,除了彭小鹏没其他人。穆向远一出现,彭小鹏立刻来了精神,眨巴着眼睛观察着。
这是穆向远第一次来同安附院的住院部,虽然安鹤一一直在这儿上班,但没事儿谁愿意进医院参观呢。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专门有一边摆着脑部、脊柱还有人体模型,穆向远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要不是他是安主任的家属,估计还有点受不了这阵仗。
安鹤一的办公室在一个隔间里,他一般都敞着门,今天穆向远进来之后,他把门关上了。
“你要是困了,我带你去休息室,或者你在这沙发上歪一会儿。”安鹤一从柜子里拿了件新白大褂穿上。
穆向远笑了笑,坐上沙发瞅着安鹤一:“你忙,我看着你就成。”
“我有什么好看的。”安鹤一小声嘀咕着,但没强烈反对。
穆向远还是笑,不再解释。他一手支在脑后,直直地看着投入工作的安大夫。
春日里,午后的阳光还不烫人,透过百叶窗洒在两人身上,暖和和的。
时间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穆向远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安鹤一。虽然无声,可安鹤一不论何时抬头,都能对上那道炙热的目光。
现在也一样,穆向远的爱意从未减少,如果安鹤一此时抬起头,想必也会吓一跳。
只是穆向远爱不减,这背的包袱却越来越重。背上来,不好取。他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脸蛋,自嘲地笑了笑。
安鹤一没转头,眼睛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的文件上。他清了清嗓子:“向远,先治病,之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逃避虽然能粉饰太平,但我不想这样对待咱俩的关系。”安鹤一看过去,“我不会放弃你的。”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没说出话。安鹤一起身给他接了杯水,又补了句:“不管你是什么病,相信我,我都有办法给你治好。”
这一句,直接击中了穆向远内心深处的那点。不管他是什么毛病,他都进了医院,就不可能不忐忑。
他不敢跟安鹤一说,归根到底,还是怕自己可能拖累安鹤一。
可安鹤一是个大夫啊,他不会放弃穆向远更不会放弃给穆向远治疗。是倾家荡产还是后半辈子被拴住,安鹤一都不会放弃。
只是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安鹤一按了按穆向远的手,嘱咐道:“喝点儿热的。”
穆向远不知道的是,安鹤一正在查阅空勤人员体检的医学鉴定标准,里面详细描述了疾病类型,以及飞行员得了某种疾病并接受治疗后,多长时间可以复职。
如果穆向远得的是脑部疾病,再做个开颅手术,想要重返蓝天就有些困难了。
安鹤一皱着眉头,稍稍舒了口气。
*
卢主任快五十岁了,肚子圆滚滚的,见到安鹤一和穆向远先感叹了一会儿。
“还是年轻好啊,瞅我这怀胎五月的肚子。”卢主任轻轻一拍,肚子滚了滚。
安鹤一笑道:“你真怀孕了,产科得愁坏了,血压血糖血脂,就没一个合格的。”
“谁说不是呢。”说着,卢主任从抽屉里摸出降糖药。
短聊之后,卢主任开始询问穆向远的情况。他听一会儿“啊”一声,脸上带着迷之微笑。
穆向远心想,这个主任还挺有自己的节奏感。
等穆向远说完,卢主任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俩是两口子吧?”
穆向远一愣,安鹤一笑起来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卢主任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观察的,穆机长说他打呼噜影响人睡觉时,不自觉地瞟你。”
“为啥瞟你呢,那肯定是你俩睡一被窝么。”
“那我俩就不能是室友吗?”安鹤一笑意更深。
卢主任大咧咧地摆手:“室友你还亲自陪着看病啊?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还真是,卢主任上学的时候研究方向是眼科,可是上班之后却发现自己在耳鼻喉上更有天赋。
穆向远不禁感叹,这才是真的,技多不压身。
卢主任先触诊,然后又用内窥镜检查。
“哎哟哟,长这么多啊。”卢主任一惊叹,穆向远心里一揪。
安鹤一也站在屏幕前,卢主任耐心地说:“看见没,这都是息肉,鼻中段都是。”
“性质呢?”安鹤一问了句。
卢主任“啊”了一声,穆向远紧张地眨巴着眼睛,心想卢主任说话怎么总是大喘气。
“基本可以判定是良性的,分界清楚,也没有样变。”卢主任轻快地说,“再做个鼻部CT确定一下。”
卢主任放下仪器摘了手套:“哎,穆机长,你不会以为你流的是脑脊液吧?”
被说中的穆向远愣在原地,卢主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就是大鼻涕。流鼻涕不来看耳鼻喉,先跑去看神外,真有你的。”
“我见过鼻嗅神经瘤误诊成鼻息肉的,还没见过一个简单的鼻息肉觉得自己脑瓜子坏了的。”卢主任神哉哉的,“这有时候懂太多啊,也不好。”
这一段一段的话,说的穆向远直脸红,他坐上椅子问:“嗯,要做手术吗?”
“嗯,对,你都头疼了,得割了。”卢主任开着住院证,“看在你家安大夫的面子上,我尽快给你手术,不过也得排两周。我先给你开点药,期间有什么事儿立刻联系我。”
“啊,安主任,要不安排穆机长住神外吧?”卢主任眼睛一亮,“给我省一个病床。”
安鹤一正色道:“那不行,我们科室就没有一天不是满员的。”
“哈,谁不是啊。”卢主任不服气地把单子推过去。
穆向远感觉自己跟个西瓜似的,被这俩主任推来推去。不过现在进了医院,他在安鹤一手里,只有听着的份。
吃完饭回到家,筋疲力尽的穆向远洗了个澡就躺床上了。安鹤一推门进来,也翻身上床。
穆向远打了个哈欠,迷瞪着看向身边人。安鹤一解释道:“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过去。”
声音听着挺平静,可穆向远敏感地察觉到安鹤一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他在被子底下握住安鹤一的手,捏了捏。
安鹤一笑了笑,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