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窗外翻滚的云海,镶着淡淡的金光。
明明该是宁静的感觉,可心情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
我深呼吸几口气,就听见广播道:“WearebeginningourinitialdescenttoA,Thankyouforflyingunited……”
嘴角微微一抿,心里有个声音激动到发颤——
我终于……回来了……
走出机场,看着这个我待了十七年的城市,却只觉得陌生。
不过也是,已经六年了。
我突然害怕起来,市都在这六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何况人呢……
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脸庞,我抬起手,轻轻地按住悸动而钝痛的胸口。
没有多做犹豫,我坐上计程车直奔中医院,下车后拖着行李凭着记忆寻到那幢曾无数次闯入梦境的旧公寓。
还好,公寓还在。
手颤抖着,用力攥紧行李箱的拉杆。
抬起头,阳光太刺眼,我不禁眯了眯眼睛,视线对准五楼的阳台——彷佛又看见那个人穿着背心大裤衩靠着护栏抽烟,神情慵懒而性感。
像木头似的在公寓楼下站了十几分钟,直到有住户进出投来戒备的眼神,才回过神来。深呼吸几口气,我终于迈出脚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内心焦灼着,迫不及待,又有些近情情怯。这样的煎熬,让我在三月的天里出了身汗。
终于,眼前这扇油漆斑驳的铁门,与记忆里的重合了。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急促起来。
只要一想到这扇门背后那人的脸,我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而再地做着深呼吸,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自拍功能对着屏幕照了照,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才伸手去敲门。
伸出去敲门的手实在哆嗦得太厉害了,所以敲门声很轻。
等了会儿都没有动静,我正打算敲大力点时,门开了。
我的瞳孔狠狠一缩。
那刺在腰间,刻在骨子里的名字呼之欲出——
“你找谁?”
门只开了一半,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后眼神戒备地上下打量我。
冲到脑子上的血又呼啦一下全退到脚趾头。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请问……住在这里的柳辰风……在吗?”
“柳辰风?”中年妇女皱眉道:“没有这个人,你找错了!”说完,就要关门。
我急忙道:“等等!拜托你!”
中年妇女不耐道:“还有什么事啊?”
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可我不肯面对:“请问您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以前的住户搬去哪,您知道吗?”
“我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关你什么事?我忙着呢,少来烦!”
“等等!”我不死心地抓住即将关上的门。
中年妇女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耍流氓啊?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急得有点头昏脑涨,“我只是想知道曾经住在这里的柳辰风去哪了?求求您好好想想,他对我很重要……”
“什么柳辰风柳辰雨的?都说没有这个人了!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我死死地抓着门,脑子里一团乱:“他明明住这里的!明明就是这里……”
估计是我失常的样子吓到了对方,中年妇女扯开嗓子叫道:“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对面门“啪”地一声开了,冲出一个壮汉:“怎么回事?”
中年妇女急得跺脚:“这神经病耍流氓!”
那壮汉瞪着双牛眼,一把揪住我的衣襟,把我提了起来:“臭小子,居然敢跑到这来耍流氓!看老子不收拾你!”
我吓得脸都绿了:“误会!误会!我是来找人的!”
壮汉举着拳头凶巴巴地问:“你找谁?”
中年妇女插嘴道:“这小子脑子有病,非说我家有个什么柳辰风……我都跟他说没有这个人,他还死缠烂打!”
我赶紧道:“真的!六年前这里的住户就叫柳辰风!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壮汉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才把我放下地,道:“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流氓,你真的是来找人的?”
我连忙点头,又扯过一边的行李箱道:“我刚回国,是来找朋友的。”
壮汉道:“操,都已经六年了,估计早不在这住了。”
我抱着一线希望道:“那你们谁知道他去哪了?”
“操,老子在这才住了三年,”壮汉指了指中年妇女,道:“他们家也是前年才搬进来的,鬼知道六年前的住户去哪。”
就好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
心,一点一点地凉透了。
我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刚要走时,那中年妇女突然道:“你要真想找人,就该去问房东。”
就好像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降下来一道阳光,我整个人瞬间又鲜亮起来:“房东在哪?”
房东就住在一楼,是个独居的婆婆。听说我要找辰风,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古怪,看了我一会儿,才道:“你是他什么人?”
迟疑了下,才道:“朋友。”
“哪种朋友?”
我一愣:“啊?”
房东婆婆又看了我一会儿,才道:“那小子六年前就搬走了。”
六年前……
是我出国后的事吗?
嘴巴泛苦,我呆呆地“您知道他为什么要搬走吗?”
“哎,那小子表面上看起来像个小流氓,其实心地并不坏,至少他在我这儿住了两年都没给我惹过事儿。可惜啊,不走正途。好好的书不念,非要去搞什么……同*性*恋……哎……可惜哟……”
有一把刀,狠狠地插在胸口上,原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
我呼吸一窒,半晌才木然地:“出了……什么事吗?”
“哎,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会儿闹得很严重,本来啊,我这老太婆也不知道。是听楼里的人说啊,他好像打人了,给关派出所了。不过后来又给放出来了,我去找他要房租,哎哟,啧啧,那么壮的小伙子瘦的都脱形了。后来啊,慢慢地开始有人跑来我们这小区乱涂乱画,骂他是同*性*恋,艾*滋*病什么的……”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出公寓,走到大街上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嘈杂得不得了,可是耳边房东婆婆苍老的声音却彷佛钻进脑子里,一字一句,刺入骨髓。
——说起来那小子也可怜,没爹没妈的,又没有大人管着,也不怪他误入歧途……那次收房租后,我也没怎么见着他,偶尔几次碰见,啧啧,不是一身的伤,就是一身的酒味。隔了段时间,有个脸很黑的男人,四十岁左右,说是他的班主任,过来找我,帮他退房子。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怕是早就到别的地方去咯……
“叭叭叭——”
木然地转头,水雾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人探出车窗不停地叫骂着什么,可是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的耳朵里,脑子里,只有那苍老的声音如念咒般不停地说着——
可怜哟……可怜哟……可怜哟……可怜哟……
没爹没妈的……没爹没妈的……没爹没妈的……没爹没妈的……
同*性*恋……同*性*恋……同*性*恋……同*性*恋……
一身伤……一身伤……一身伤……一身伤……
都是酒味……都是酒味……都是酒味……都是酒味……
天旋地转。
头上的蓝天那么远,那么远。
我仿佛看见那个有着双煽情桃花眼的人从众多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勾起嘴角笑得邪气:“靠,蠢蛋,你躺这儿乘凉呢?”
辰风……
我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
可是,摸不到。
那张脸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最后一丝光,也沉入无边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