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腊月,沈长宁就开始念叨着今年一定要张擐跟他回家过年。
张擐没什么反应,他好像从来对过年这个节日就不太热衷,之前那几年沈长宁一年陪他一年陪爸妈,两边跑得特别辛苦,他就建议让沈长宁都回家过得了,自己要不跟黎生他们过要不就自己过,不就一个人待几天吗有什么大不了。
可他每次一提到沈长宁就用那种我对不起你我知道的眼神看着他,委屈又自责,特别像黎生家那只做错事时的金毛。
张擐于是再也不说,随他折腾吧。
廿七,张擐准备下班了,去沈长宁办公室叫他居然没人,打电话一问,说在停车场让他直接下来。
他刚上车就问:“你今天怎么自己下来了?”
“我回去收拾东西。”
张擐有点摸不着头脑,“收拾什么?”
沈长宁趁排队出停车场的间隙转过头看他,疑惑地说:“不说了回家过年吗。”
得了,沈长宁这次居然来真的。
看来要坐长途了,张擐调低了一点座椅靠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问:“你不怕你爸气死啊?”
“哪能?我妈说他最近红光满面,一顿能吃两碗饭,肯定死不了。”
张擐失笑,“有你这么当儿子的?”
沈长宁边开车边回道:“这说明我对他的爱不落俗套……卧槽,我都二十七走了怎么还能堵成这样?”
放眼望去一长串亮起的刹车灯,两人面面相觑,均一脸无奈。
沈长宁把车挂p档,从后座拿出一袋橙子,说:“吃水果吧”。
什么吃水果!明明就是让我给你剥果皮!
张擐心里这么想可手还是默默接过,乖乖地开始剥,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忙问:“我上周给你爸妈买的礼物你带了的吧?”
沈长宁转过头,一脸惊恐,“我忘了。”
张擐气得正准备说他两句,只见沈长宁瞬间变换了表情,嬉皮笑脸的说:“我骗你的”。
一瞬间,张擐简直想把手里的橙子砸过去。
等他们把橙子吃完车都还没动一下,张擐坐不住了,说:“我下去看看。”
往前走了差不多四五百米才发现出车祸了,大货车撞上一辆轿车,那轿车整个都瘪了,里边的人估计凶多吉少,张擐看着地面上的血迹,突然觉得世事真是无常。
“哎,这都马上要过年了。”
张擐转过头,沈长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回道:“是啊,太可怜了”。
沈长宁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伸手拉着张擐,说:“走吧冷,回车上。”
张擐出乎意料的没像平时在公共场合那样挣开,反而用力地回握,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穿过停驻的车海,仿佛身边再无旁人。
上车沈长宁就给他妈打电话,“妈,我们出发了,不过堵车堵得厉害,估计得明早才能到了,你们睡你们的,别管我们”。
“没事,我俩换着开。”
“嗯,跟我一起的。”
“哎呀,铺什么床啊,他跟我一起睡嘶……”
“没事,不小心压到手了……成成成,你们早点睡啊,明早我们就到了。”。
沈长宁挂了电话就一把揽住张擐的脖子,说:“你打我干嘛?”
张擐发现沈长宁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你跟阿姨胡说些什么呢?”
沈长宁突然把脸凑过去,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故意压低声音说:“你不跟我睡跟谁睡啊”。
啊啊啊啊啊这特么简直是犯规。
虽然已经在一起四年,可张擐此刻心还是砰砰砰跳得厉害,眼里除了面前这人好像再没有其他,迅速在沈长宁唇上啄了一口,脸上止不住的笑。
沈长宁一怔,也跟着笑了,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对视着笑了好几分钟。也不知道后来是谁先靠近,唇就那么自然地黏在一起,先是在唇瓣上慢慢辗转,然后是舌尖的勾缠,时间仿佛慢下来,连不小心发的水声都温柔得不可思议。
比起做爱,张擐好像一直都更喜欢接吻,这种连呼吸和心跳都密不可分的感觉,像深夜拧开的床头灯光,温馨又缱绻。
不过还好他没告诉沈长宁,否则沈长宁绝对会身体力行地证明他这个观点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
最后,两个人是被后边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打断的,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坐回座位,发动车,然后都忍不住笑出声。
沈长宁大声说:“出发,带媳妇儿回家过年喽。”
“凭什么我是媳妇儿?!”
“好好好,老公,你说什么都对。”
“……”
到家果真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张擐叫住正准备往家开的沈长宁,说:“待会再回去,现在你爸妈还在睡觉呢,老人家觉浅,别吵醒他们。”
沈长宁一想也是,心念一动,说:“那我带你去吃早餐吧,那家煎饺我从小吃到大,特别好吃。”
“好啊好啊”,回答的人笑眯了眼。
张擐对沈长宁自己没参与的人生特别好奇,平时跟沈妈妈打电话,就听她念叨沈长宁小时候的事情能听两个小时都不腻,搞得沈长宁炸毛,就自己小时候那点儿破事一个翻来覆去说一个翻来覆去听有意思吗?
“那家店开好久了,就在我小时候住的房子楼下,我以前天天吃。”
张擐看着沈长宁开进旧城区,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模样,问:“你们家以前的房子在哪儿啊?”
“蚕业大楼后边的家属区。”
张擐瞪大了眼,“我小学在那边学书法”。
沈长宁也有点惊讶,问:“是在赵伯伯那儿吗?”
“好像叫赵,赵什么平。”
“赵仲平,就是他,我妈开始也想让我去来着,不过我去了一节课就再也不去了,实在是坐不住,就因为这还被我爸打了好几顿。”
张擐觉得这个世界好奇妙,人之间的缘分那么近又那么远,也许在他还没知道沈长宁的时候,就已经在某个地方跟他擦肩而过无数次,这种感觉惊喜又失落,是带着愉悦的怅然。
沈长宁这种草履虫估计毕生都体会不到这种高级的情绪,不过心里也有一点说不明的滋味,趁着等红灯,拉住张擐的手,说:“哎,要是我当时乖乖去学就好了,就能早点认识你了。”
张擐没有回答,转动手跟沈长宁十指相扣,人和人之间是不能用早晚来比较的,现在这样就好好,他的人生已经没有憾事。
到了过后发现人家还在做准备工作,没正式营业,于是两人又坐在车里等。
沈长宁指着早餐店上面的一个窗户说:“我们家以前就住那儿”。
“哪儿啊?”张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三楼,就现在有很多花盆那个窗户”。
张擐终于看到了,不过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那间就是我的卧室,我小时候特别调皮,老往下边扔鞭炮,被我爸打了不知道多少次”。
“怪不得你妈说你小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得她头痛”。
“谁小时候不皮啊……啊开门了,走走走”。
两人坐下来,要了三盘煎饺,两碗汤,一嘴咬下去,有鲜美的汁流出来,混着饺皮的焦香,再喝一口热热的排骨姜汤,开了一晚上夜车的疲惫就这样被完美抚慰。
沈长拧挑了挑眉,说:“好吃吧!”
张擐嘴里有东西说不出话,鼓着两个腮帮子直点头。
沈长宁和张擐一直等到七点多才往家开,开门的是沈爸爸,看到张擐原本笑着的脸立刻就垮下来,一声不吭,背着手往里走。
张擐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担心又有点害怕。
沈长宁把自己平时穿的拖鞋递给张擐,“别怕,他要是太凶,我就带你和妈出去过年”。
这时沈妈妈过来了,笑着问:“擐擐累不累啊?”
张擐这几年一直跟沈妈妈有通视频,已经比较熟悉,所以面对她时不是很拘谨,“阿姨,我还好,不累”。
“先坐会儿啊,马上吃早饭了,我特意昨天去乡下买的鸡,给你们补补。”
沈长宁刚想说我们已经吃过了就被张擐拉住,小声地说:“你妈的心意,多少陪她吃点”。
沈长宁快哭了,“你当然无所谓了,刚刚剩下的饺子全我一个人吃的”。
张擐简直要笑喷,刚刚还剩半盘煎饺,他说就别吃了当心撑着,沈长宁不愿意,说难得回来吃一趟不能浪费,生生把那十几个煎饺硬噎下去。撑得几乎要翻白眼,回来都是张擐开的车,因为他肚子太顶。
张擐去厨房帮拿碗筷,沈妈妈是越看他越顺眼,问:“你们现在都在家开火吗?”
“开的,外边吃不干净”。
“对对对,还是得在家吃,干净放心,对了,你们俩谁做饭啊?”
其实现在沈长宁做得比较多,不过张擐脑门被夹了才会这么回答,斟酌着回道:“一般都我做”。
沈妈妈笑得更开心了,“真是辛苦你了,哎我家团团从小被我宠坏了,酱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什么都不会做,你多担待点啊”。
在家里又做饭又洗衣服又打扫卫生的沈长宁听不下去了,连忙插了一句:“妈,不是说吃早饭吗!”
“好了好了,我马上端出来”。
沈长宁也去厨房帮忙抬盘子,冲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的人瞪了瞪眼,张擐回瞪了他一眼,拿着碗筷出去了。
餐桌上只有三个人,张擐看了看正在给他们盛汤的沈妈妈,又看了看正在剥鸡蛋的沈长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叔叔不吃吗?”
沈妈妈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动作,大喊了一句:“沈迟!”
没有听到回应,沈妈妈把鸡汤递给他,笑着说:“他不想吃,喝吧,很鲜的”。
张擐忙接过来,低头开始喝。
沈长宁怕又被逼着吃饭,把剥好的鸡蛋放到空盘子里,夹了两个花卷,又端了一碗鸡汤,站起来说:“我给爸端进去”。
“哎这死老头,脾气真是越老越古怪。”
沈长宁进书房发现他爸正在电脑上下象棋,把东西放桌子上,陆爸爸看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过了几分钟,沈长宁实在忍不住了,“人都要将军了你还跳什么马?”
沈爸爸也不听他的,依旧按着自己的走,没两步就显示game over,他把鼠标使劲儿往里一推,气鼓鼓地坐在那儿。
沈长宁都要看笑了,“爸,这都几年了,我不会妥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沈爸爸拍桌,“你这个不孝子。”
“哪家不孝子天天给父母打电话,生病了跑上跑下整宿整宿地伺候你,我也就这一件事情违逆你,爸,我也老大不小了,我真的跟他在一起挺开心的”。
“你们,你们这有悖人伦!”
“我们干嘛了我们就有悖人伦?你就真的想我重新找个女的,一辈子过得郁郁寡欢,五十不到就郁闷而死,这样你就开心了?”
沈爸爸被这话噎着,吹胡子瞪眼半天才开口:“说什么胡话呢你……你这样一辈子没有个后代就好了!?”
“孩子嘛,如果张擐同意,我们就去国外做个代……”
沈长宁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爸又一拍桌打断,“他凭什么不同意!?”
“凭你儿子在家什么都不会做,有孩子了要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所以,你表现好点……早餐快吃了啊,待会冷了”。
沈长宁不待他回答就转身走了,心里想着一定得让张擐好好补偿他,他都快把自己黑成什么样了。
张擐吃完早饭一直在厨房帮沈妈妈洗碗、打扫,沈妈妈准备出门去菜市场买过年要的菜,张擐忙说:“阿姨,我去吧外边下雪了路滑,要买什么您跟我说”。
沈妈妈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熨贴,往年自己在家忙天忙地哪有人会来帮自己一下,看了眼正翘着腿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沈长宁,心里就是一股邪火,吼道:“团团,跟擐擐去买菜,他不知道在哪儿!”
沈长宁其实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过出于把自黑进行到底的原则,回了句:“不去,他一个人就可以嘛,不知道可以问路”。
沈妈妈一下子就飙火了,冲过去站在他面前,指着他说:“沈长宁你去不去!”
沈长宁不耐烦地起身,“去去去,去还不成吗!”
沈妈妈看着踢踢踏踏打着空手走在前面的儿子,又看着在他身后拎着大包小包垃圾下去扔的张擐,第一次觉得,张擐是不是眼瞎了?
门一关沈长宁就立刻把张擐手里的垃圾全部接过来,用肩膀撞了一下张擐,说:“你怎么感谢我,我现在在我爸妈眼里快成个在家就会张嘴吃饭的大型智障了”。
张擐知道他故意这样表现都是为了让他父母更喜欢自己一点,笑着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哎呀呀,这么点就打发我了”。
张擐又在他另一边脸上亲了一口,两人嘻嘻哈哈地往外走。
路过车库的时候,张擐突然想起来这儿以前是停自行车的地方,转过头问:“你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人老往你自行车篮里放酸奶?”
沈长宁眼睛噔的一下发亮,“是你放的啊?!”
张擐有点羞涩又有点得意地点头,说:“对啊”。
沈长宁的心像被什么拂过,麻酥酥的,停下脚步站定。张擐还在惊讶这人怎么停下来了,就见沈长宁看着他的眼睛,特别认真地说:“谢谢你”。
那郑重地样子反而给张擐整得不好意思,沈长宁看到他那不自在的表情就想笑,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买完菜回来沈妈妈正在指挥沈爸爸扫扬尘,沈妈妈见到他们就说:“放厨房地上就行了,中午咱们随便吃点面条,晚上再好好做一顿啊”。
沈长宁回道:“我不饿,我们先睡一觉待会儿起来再吃,快困死了。”
“那擐擐你们先去休息会儿,开了一晚上车肯定累了……哎哎干嘛啊你,扫你的灰尘去”。
沈长宁带着张擐进了自己房间,张擐睁大了眼觉得好新奇,一会儿看一看书柜里有哪些书,一会儿摸一摸书桌上摆着的闹钟,一会儿又去开衣柜,沈长宁已经脱衣服在床上躺着,看张擐走来走去亢奋得不行,就说:“先睡一觉起来再看好不好?”
“你先睡吧,我待会儿再睡。”
沈长宁只好使出杀手锏:“先睡,起来我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阿姨都给我看过了”。
“有你没看过的”。
张擐眼睛一亮,马上跑到床边,问:“不能看了再睡吗?”
沈长宁闭着眼,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枕头,说:“不能”。
张擐只好乖乖地脱掉外衣外裤爬上床,沈长宁转身环住他的腰,说:“咱们都三十好几了,悠着点,还得好好活好几十年呢”。
张擐躺在床上,眼睛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一想到沈长宁就是在这间房里度过了最青春的时候,他就莫名激动,想象着年少时的沈长宁在这间房里的各种样子,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疲惫得睡着。
醒来张擐才知道沈长宁是个骗子!大骗子!
根本就没有他没看过的照片,而且居然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是担心你太累了,你看你的黑眼圈”。
张擐的眼神几乎要杀死他。
大年三十那天,沈妈妈早早地开始准备年夜饭,一家人闹闹腾腾地祭祖、贴对联,张擐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么正常地过年了,一整天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举杯,互祝新年快乐,张擐喊得最大声,连一直板着脸的沈爸爸似乎都被这温暖的气氛感染,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零点时,沈长宁和张擐站在窗边看烟花,一时间空气好像都是热闹而喜悦的,沈长宁握住张擐的手放进大衣兜里,两人相视一笑。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爱一个人是什么心情?
是想跟你看每一天的暮色,每一晚的星星,想把做的每一个梦都在睁开眼的第一时刻说给你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