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李举一下楼的时候,他的两位家长已经坐在餐厅,他一看见他们,就又觉得这个家他没法待下去了——李砚堂坐在位置上打瞌睡,陆鸿昌正半跪着给他穿袜子。
距离打那场监护权的官司已经过去两年,上个月陆鸿昌已过完四十五岁生日,蛋糕都是李砚堂亲手做的,尽管胚子烤糊了,裱花又稀烂一团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这毕竟是殊荣,他从小到大,十二个生日,还一次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陆鸿昌激动得险些捧着那堆糊糊绕小区狂奔三圈。
不,不是因为嫉妒,他当然不是因为嫉妒才觉得这个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无论陆鸿昌有多招摇,他都坚信只有自己才是李砚堂的唯一。命运厚待他那不靠谱的基因父亲,没有让李砚堂再遇上一次“要大人还是要孩子”之类的需要二选一的事情,否则哭的必定是陆鸿昌。
他从没有见过两个四十几岁的人能够这样腻歪。前脚才听完同桌吐槽他人到中年的父母如何艰难维持貌合神离的婚姻,后脚一踏进家门他就看见他两个爹叠在一块儿亲得忘乎所以,过分的是还是在餐桌上,或是其它任何根本不是用来亲热的地方。
有几回阿姨不在,两个人在厨房里给他做营养餐,愣能亲到菜都糊了。
要是光亲亲也就勉强忍了吧,有一回半夜里他下楼倒水喝,竟还撞见两个人在客厅沙发苟合。尽管陆鸿昌反应迅速拉了毯子把他爹裹了,可他自己还光着膀子呢。那是得亏保姆阿姨不留宿,否则不把老人家臊得隔天就要辞职。
有什么好亲热的?!他不明白,夜里关起门来还没亲热够吗?多少个工作日早上李砚堂连下楼都是被抱下来的,就跟今天似的,坐在餐桌上眼睛还睁不开,一不留神脑袋都要栽餐盘里,都这样了还要调情,一个半跪着给人穿袜子,一个不耐烦踢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干嘛要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这些,这有益孩子身心健康吗?
所以李举一觉得自己应该搬出去,眼不见为净。
个志番外 番外二
文昌一带的老房子要拆迁 了。连同文昌小学一起的那一片旧建筑差不多快有四十年的历史,混砖结构的房子能够坚持这么多年还没被列为危房,实属不易。
周末两个人回去了一趟。
陆鸿昌的父亲那时刚从体制内出来做企业,文昌的房子是按陆母的级别分配的,李砚堂至今还记得放学时两个人一道回家时,装修工人在陆家的新房子里安装电话的情形。整个八十年代社会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事物不断涌现,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他其实很少去陆鸿昌家里玩。知识分子在那之前遭遇了许多荒诞事,李父大学毕业多年之后才拿到学校补发的毕业证,因此夫妻俩低调谨慎,对世事有了戒备心,教导孩子也格外严厉。即便那时年幼,从父母的态度中李砚堂也已经敏感的意识到两家阶级层次不同。陆家一个月的电话租金能够租得起李家那样的房子三套——职工分房虽已出台政策,但落实起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李家依然靠租房度日,精打细算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但少年人的友谊并不因此受影响,陆鸿昌喜欢那时小小个儿的李砚堂,两岁的年龄差使他格外怜爱这个邻家弟弟,同三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一样,动不动他便往人身上腻,还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人抱起来。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当李砚堂从暗室里把那个箱子拖出来,陆鸿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童年的时候的“百宝箱”。四十几岁人还留着这个箱子,怎样都有些好笑,但他早已知道里面的东西,因此见着了便很紧张很兴奋,心跳得好像第一次上台领奖的小学生。
两个人坐在掉漆的老式写字台边一件一件翻看那些旧物,李砚堂仍有些羞怯,但自己也控制不住要笑起来。
里面有一些进口糖果的糖纸,糖果是陆鸿昌用来哄李砚堂的利器;还有一张红墨打印的肯德基老头像,是从三十年前的全家桶上剪下来的。
李砚堂说:“我记得那时候你还买圣代给我吃,草莓酱,洒满花生碎,上面还有一块罐头菠萝,好吃极了。”他说着,闭上眼睛咂咂嘴,好像还有回味。
陆鸿昌笑了起来,那时他常常叫他外公的勤务兵去帮他买这洋快餐,买到了便殷勤的拿去给李砚堂吃,把李砚堂收服得死心塌地。
箱子里还有一些剪报,有一张特意用透明胶带严严实实帖得像照片一样硬实,时间是1991年11月6日,标题是全国数学大赛区域得奖选手名单。两个人的名字上下排列着,李砚堂还在陆鸿昌前面。
陆鸿昌对此毫无印象,他找到了一张小学毕业前两个人的合影,校服穿得吊儿郎当,却勾肩搭背笑得分外灿烂。
他珍惜的看了又看,恳求道:“这张送给我。”
“老照片容易返潮。”李砚堂大方的递了过去。
“我拿去覆膜。”陆鸿昌小心翼翼把照片夹进钱包,继续在箱子里找宝贝。
果真如李举一所说,箱子里几乎全部都是同他相关的东西。考卷、文具、球衣……如果谁捡到这箱子,大约会搞错真正的主人。
李砚堂拿起了一本1996年3月刊的《少年文艺》,翻到了其中一页,掉出许多上课时传的小纸条。陆鸿昌一张一张拿起来看,却拼接不完整的事情经过,想问,抬头见李砚堂捧着杂质看得出神。杂质那一页刊登了韩国作家黄顺元的《骤雨》,讲的是一段忧伤的少年人隐秘的爱情故事,女孩到最后病逝,下葬时要求穿着沾染了男孩气息的衣服。
那个时候的他们应该正在备考。高考在即,陆家考虑送陆鸿昌出国,前程诸多可能的陆鸿昌意气风发,早已无心关注同他日渐疏远的李砚堂。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带给李砚堂太多苦涩,除了埋头读书,他不知道该怎样排解这巨大的痛苦。
过去这么多年了,往事已逝,他却仍然叫这书里的故事感动得红了眼眶。
陆鸿昌有些慌,连忙放下东西把他搂进怀里:“怎么了这是?”
李砚堂问:“没有举一,我们会在一起吗?”
陆鸿昌笃定的说:“会!”
李砚堂不作声了。
陆鸿昌心里何尝不是有失而复得的惊险感受。他有感激有庆幸,也丝毫不埋怨爱人的怯弱与逃避,元贝便是他自己愚蠢,白白使彼此错过这些年。
箱子里最新的一件东西,是大学时代陆鸿昌寄到家里来的信。李砚堂没有回信,但这封信明显被翻看过许多次,纸张都起了毛边。他原以为两个人已经缘尽,自己也已死心,却没料到这感情竟会一再发酵,最终冲破理智使他做出背德忘善惊世骇俗的荒唐事来。
爱入绝境,有没有举一大约也不是最关键的事了。
将拆迁协议复制后,李砚堂独自去了一趟父母那里,房子尽管已经转到他名下,但老房子承载了一家人的往昔回忆,他觉得有必要同他们商议。
怎样都是同甘共苦的家人,是自己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老人没有将他拒之门外。李砚堂没有提及陆鸿昌一个字,连李举一也没有提起。在这个三口之家,他们都是突兀的外人。
临走时李父依然还是那四个字:好自为之。
李砚堂十分坦然,他想,余生他再不会让他们担心了。
本文资料引用自:
1.《资治文摘》2016年第07期的《代孕子女亲子规则认定》,作者:叶贝贝
2.发生在上海的全国首例由代孕引发监护权纠纷案的判决书,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
3.天津医科打野医学人文学院讲师,李志强博士《代孕生育亲子关系认定问题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