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南好风景。
八月末的校园很热闹。
新生入学军训,操场上口号喊得嘹喨,汗水挥洒,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穿过大半个校园,吵扰了高三楼月考考场的宁静。
重点班的优等生们自然不会被噪声打扰,都在认真沉着地埋头答题--
从若干年后穿越回来的某个伪高中生除外。
江与临如坐针毡。
指挥作战和歼灭怪物的方法论对于化学实验题没有任何用处,纵然江与临拥有堪比图片式记忆的超强记忆能力也无济于事。
分子式和方程式实在太零碎了。
拯救世界的力量也不足以拯救这场考试。
在交卷铃声响起的刹那,江与临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明天我还是装病吧。
“你要请病假?”齐玉单肩挎著书包,和江与临并肩往楼下走:“那我明天就见不到你了。”
江与临说:“就请一天而已,我们已经见了很多天了。”
学校里人多眼杂,齐玉牢记前世因为在校门口接吻导致自己转学的教训,不敢做出太亲密的举动,只拽着江与临校服衣角,说:“可是你不在,他们会欺负我的。”
?
江与临侧头看了齐玉一眼,满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谁欺负你?谁能欺负得了你?
虽然时间轴逆转了,但你杀死毁灭神焚天、夺取神格、被宇宙规则认可为新神的事实可没改变。
哪个高中生能欺负你?
路明非吗?
在江与临震惊错愕的眼神中,齐玉耳廓慢慢红了。
他慢慢低下头手指无意义地搓着背包肩带,无辜乖巧得理所当然,软软乎乎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江与临:“……”
色令智昏。
如果说御君祁狂吃江与临那种苍白脆弱又冷清坚韧的战损状态,那江与临就狂吃齐玉这种怯懦胆小又对他信任依赖的死出。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神王殿下·毁灭神焚天终结者·银河系第一战力·代号为御君祁的神级怪物·齐玉宝贝。
只要齐玉可怜兮兮地看过来,江与临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手段。
“好吧,”江与临继续往楼下走,妥协道:“可是明天要考数学和物理啊,我早就把那些东西还给老师了。”
齐玉避开一个擦肩而过的同学,小心翼翼道:“我可以给你传答案。”
江与临瞥向齐玉:“做人要正直,考试作弊只是在欺骗自己。”
齐玉回看江与临,说:“我不是人,而且我不用作弊,我都会。”
江与临根本不信:“你能会什么,异监委的编还是我给你找人开的后门。”
齐玉凑在江与临耳边,压低声音:“但是申论没白学,我语文作文写得可好了。”
湿热呼吸打在耳畔,吐息声震得江与临脖颈发麻。
男高中生、十七八岁的身体、身强力壮、年轻气盛、精力充沛、血气方刚、未经人事、朝气蓬勃、精神饱满。
本来就受不了半点撩拨。
更何况他的灵魂已经……不干净了。
一个驾轻就熟的灵魂装在一辆崭新的车里,真是该死的灵敏。
简直是给油就走。
新瓶装老酒,敏感得要命,不用擦枪就能走火。
可这还是在学校啊!!!高中校园,多么纯洁神圣的地方!人类先锋的摇篮!洁白无瑕的象牙塔!无数梦想和未来的起源地!
江与临强行按下那些心猿意马的想法,往后躲了躲:“你说话就说话,别靠我这么近。”
齐玉无辜地侧过头,鼻尖小动物似的嗅了嗅,语出惊人:“你交接腕……”
江与临抬手捂住齐玉的嘴,夹着他快步下楼。
齐玉顺势往江与临身上一靠,鼻息全是江与临手上那种香香的、好闻的、甜腻的味道。
江与临就像一块巨大的蛋黄派,齐玉每天都要非常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能不突然舔上去。
齐玉喉结上下滑动,从江与临书包里摸出个蛋黄派。
江与临拽过自己书包看了眼:“你什么时候往我包里塞的蛋黄派?”
齐玉打开自己书包,露出里面满满一包零食:“我书包装满了。”
江与临无语道:“齐玉,你幼儿园春游啊,上学带这么多零食干什么。”
齐玉把下巴搭在江与临肩膀:“回来以后我才发现很多零食后来都没有了,末世一点也不好,还好我们回来了。”
江与临脚步微顿:“是啊,还好我们回来了。”
这次月考,江与临成绩奇差。
意料之中的差。
月考成绩排名还没出来,他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一顿疾风骤雨,因认错态度不够诚恳,还被请了家长。
走出办公室时已是傍晚,江与临心情之沉重同与焚天决战那日相比也不遑多让。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烦恼,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被叫家长已经算是天大的事情了,尤其江与临还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解释自己成绩一落千丈的事情。
时间轴逆转的时间跨度之长远超江与临想像。
十几年过去,江与临连明年高考作文题是什么都忘了,更勿论那些微末细碎的高中知识点了。
回到这个时间截面对所有人都很好,就是对他不太好。
真是愁云惨淡,无效重生。
“还不如不要后来的记忆,”江与临趴在手臂上,看着桌面上厚厚一摞高考数据:“记忆重置回高三的话,我虽然忘了你,但记得这些题。”
齐玉不满道:“难道这些题比我更重要吗?”
江与临看向黑板上326天的倒计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时间段都是你更重要,现在是高三哎。”
齐玉若无其事地提议:“我可以给你补课。”
江与临缓缓、缓缓转过头:“你说什么?”
齐玉目光真诚:“齐家大少爷成绩原本就很好,我第一次融合人类基因时没经验,很多知识不会调用,现在都会了。”
“……”
江与临第一次觉得这次时间逆转得很不公平。
凭什么他把关键知识点都忘了,御君祁却更好地融合了齐玉基因,直接获得了速通高三的版本密码!
曾经拿着诗集磕磕巴巴地念‘我是一’的文盲章鱼学习都比他好。
奇耻大辱。
江与临闭了闭眼,突然间斗志昂扬。
他侧过头,看向某只沾沾自喜的章鱼。
“这道题怎么做啊。”
江与临用笔戳了下齐玉胳膊:“教我。”
时易事转,齐玉终于熬到了给江与临补课的一天!
为了给江与临补课讲题,他租下了一整间单独的自习室。
很安静,也很私密。
只有他们两个人,无论是讲题还是看课程视频都特别方便。
江与临是个恶劣的学生。
这天下午,他们刚坐到自习室里,齐玉还没有讲完一道大题,他就撑着头斜倚在手臂上睡着了。
齐玉没叫醒他。
为催动时间陨石,江与临本源能量损耗严重,嗜睡与困倦都是正常生理现象,不过倒也不必过分担心,亏欠的能量慢慢补总能补会回来。时间轴倒转,末世已经结束,焚天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时间轴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劳心劳力的事情了。
刻苦学习算是费神,但江与临也没有学得很勤勉。
齐玉也不舍得他再吃一点苦。
要找个有学习氛围的地方补课是江与临自己提出的。
之前在家里学习,江与临总是忍不住窝在床上听讲,结果大多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原以为端坐在自习室学习,能够克服困意。
没想到坐着也能睡。
高中时期的江与临,眉宇间还盛满了意气飞扬的少年气,整个人似初升骄阳亮得发光,不似后来那般冷静沉着,寒若冰霜。
其实江与临一直都很好看,琼林玉树,神清骨秀,五官精致得几乎可以用漂亮姝丽来形容,只是后来做指挥官时位高权重,鼎盛煊赫的绝对权威模糊了那份俊美。
人们的关注度往往更多停留在他的权力、他的铁腕、他的冷血上,没有任何人胆敢议论这位初代监察官过分惊艳的绝世容颜。
他的美丽在刀锋之上,无人敢犯。
唯一人除外。
齐玉抬起手,轻触爱人微微拧起的眉心。
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江与临睁开眼。
齐玉指背拂过那冷俊眉眼,纵容道:“困了就回家睡觉吧,别自习室熬着了。”
江与临偏过头,无意识地蹭了蹭齐玉的手,慵懒得像只被吵醒的猫,声线中带着几分困倦:“不要一动就不困了。”
自习室冷气开得很足,齐玉便把校服外套搭在江与临肩上,说:“那你睡吧。”
江与临又阖上眼:“你接着讲,浅黄色沉淀是什么来着?”
“CuOH,”齐玉继续说:“经确认浅黄色沉淀是CuOH,红色固体是Cu,证明SO2与Cu(OH)2悬浊液发生了……江与临。”
江与临眼皮越来越沉,头倚在手臂上一点点往下沉,整个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听到齐玉叫自己名字才勉强坐直了一点:“我听着呢。”
齐玉合上化学卷子:“我讲题很催眠吗?”
江与临‘嗯’了一声,说:“我晚上自己在家睡,都没有白天听你讲题时睡得好。”
齐玉眼眸里漾出淡淡笑意:“今晚去找你。”
江与临猛地抬起头,困意瞬间消失:“别逗了,我爸妈在家呢。”
齐玉侧头看他,语气很平常但细品总能品出一丝醋意:“在家怎么了,我转学来之前,你很多朋友都去过你家。”
江与临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时间轴逆转回来以后我只带你回过家。”
齐玉拿起江与临的书包背在肩上:“那我今晚还能去找你吗?”
江与临犹豫了一下。
齐玉立刻补充:“我不走门,从窗户溜进去,我爸不会发现我不在家,你爸妈也不会发现你房间还有别人。”
神王殿下说一不二,说从窗户溜进去就从窗户溜进去。
江与临已经和爸妈说了今晚可能会有同学来,家里阿姨也留了门,结果一直到晚上九点半人也没来。
打电话过去问,神王殿下没能赴约的理由也很简单--
齐玉:“阴历七月还没过,我爸不让我晚上出门,有个大师跟他说我今年犯太岁,他怕我晚上出去撞到不干净的东西。”
江与临倒在床上,握着手机低笑出声。
齐玉不明所以:“很好笑吗?”
江与临拿被子蒙着头,钻到被里和齐玉讲悄悄话:“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遇见你也干净了,神王殿下。”
齐玉沉默几秒:“等晚上我爸睡着了,我偷偷去找你,你困了先睡,窗户给我留条缝就行。”
夜里十二点,一条触手挤开窗缝,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爬到床上。
江与临睡得很轻,听见动静看过去,正瞧见一团触手缓缓蠕成人形。
齐玉展臂拢住江与临,说:“是我,快睡吧。”
江与临含混地应:“嗯,我也不认识其他章鱼。”
齐玉下巴搭在江与临发上:“那你好乖了。”
江与临整个人被齐玉搂在怀中,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冷香,很快向更深的梦境坠去。
淡淡苍蓝光芒亮起,齐玉环着江与临,悄无声息地修复着对方损耗的本源能量。
高三下学期再开学时,江与临成绩回归正常水平。
齐玉进步更大,直接问鼎年纪第一。
开家长会那天,齐振海推掉了几个小目标的生意,亲自来到明德高中三年八班,满面春风地坐到齐玉的位置上,煞有介事地翻看成绩单。
齐玉还不知道齐振海早就来了,还在校门口接他爸。
江与临给齐玉打了个电话:“回来吧,你爸来了。”
齐玉微微诧异:“啊?我没看到他啊,他在班里?”
江与临站在后门,透过玻璃往里看:“在班里,正跟我爸炫耀你的卷子呢。”
齐玉呛咳一声:“你爸没不高兴吧。”
江与临又往里看了一眼:“我爸高兴着呢,换个别的场合,齐总可不会主动跟他说话,我之前听我爸说,在饭局上碰见齐总敬酒都要排队。”
齐玉不满道:“你没和你爸说齐总儿子是你……”他顿了一下,念及还在学校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就运用了肖成宇的消音法,把‘男’字吞了回去:“你没和你爸说齐总儿子是你朋友吗?”
江与临:“没有。”
齐玉更不高兴了:“可是我爸都知道你。”
江与临握着手机走进楼梯间:“别可是了,你到哪儿了?”
齐玉回答:“快到教学楼了。”
江与临说:“我下楼接你。”
于是齐玉就高兴了。
家长会结束,好几个家长过来找齐振海攀谈,先是赞扬齐总教子有方,又夸齐玉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听着周围人夸赞自己儿子,齐振海精神抖擞,喜形于色,比第一次登上福布斯排行榜那天还要意满志得,招手叫齐玉过来分享学习经验。
齐玉看了他爸一眼,后退半步,非常社恐地躲到了江与临身后。
江与临:“……”
齐振海也不恼,笑着说:“我家儿子就是内向一些。”
众人皆是一笑,纷纷称赞说齐公子这是静水流深,藏而不露,有内秀大才。
一行人众星捧月般拥簇着齐振海,半路有人给他敬烟,齐振海摆手婉拒,说:“我儿子不让我抽菸,他不晓得从哪里看到新闻说什么吸菸有害健康,就不许我吸菸了,家里收藏的那些香菸雪茄,全让他给丢掉了,还是小孩子,听风就是雨。”
敬烟那人讪讪收了烟,嘴上笑着褒奖:“齐总儿子可真孝顺,”心中却忍不住暗道:吸菸有害健康这句话都印在烟盒上了,从前也没见你个老菸枪看进眼里去,怎么儿子一句话就跟圣旨一样。
见过妈宝男,爸宝男,第一次见儿宝爹的。
真是难评。
齐玉远远跟在后面,听一群同学家长围着他爸高谈阔论,不停地变着花样炫耀自己,耳廓脖颈发热,整条章鱼直线升温,恨不能立刻跳进水塘里沉进去再也不出来。
他大概是首位同时拥有荣耀和自卑的年级第一。
自那次月考后,齐玉的成绩始终稳定在全市前三。
齐振海专程找到教育口的朋友,谘询齐玉将来的发展方向。
朋友看过齐玉成绩,说他儿子是个可塑之才,正常发挥的话,报哪个大学都不在话下,高考考个市状元都有可能。
齐振海大喜过望,连声说这是祖坟冒青烟。
高考前,齐玉听到他爸嘱咐秘书,要包下全市所有的五星级酒店,等高考出成绩那天大摆流水席,与民同乐。
齐玉:“……”
为了避免这顿流水席,齐玉在高考时准确控分,成功跌出全市前十名。
“我考试的时候紧张了。”
齐玉这样对所有人解释:“真的紧张了。”
任谁知道自己考试结束后还有流水席这么一劫,都很难不紧张。
作为唯一了解全部内情的人,江与临每次听到齐玉说自己发挥失常是因为紧张就忍不住笑。
江与临和齐玉报考的同一所大学。
学校在千里之外的北方,离歧矾山很近。
录取通知书是同一天到的。
两人从班主任那里领了录取通知书,还没走出办公室,齐玉就拍了通知书的照片给江与临,让江与临发朋友圈。
江与临问他:“发什么?”
齐玉拿过江与临的手机,编辑了一会儿又递归去。
江与临低头一看,上面写-
【别人念大学带什么不知道,我念大学是带个大少爷@齐玉】
附图片:两张录取通知书。
江与临无语地瞥向齐玉。
齐玉催促:“快发。”
江与临动动拇指,点击发表。
齐玉勾起唇角,按亮自己的手机,进入朋友圈截图留念。
江与临人缘好,朋友多,朋友圈发出去不一会儿就收到几十个动态通知,手机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有点赞的,有评论的,有调侃的。
江与临低头一边走路,一边回覆消息。
最新消息在显示屏上方弹出。
【齐玉回覆:要带的】
江与临侧头斜觑齐玉:“满意了?”
齐玉很诚实,说:“爽了。”
江与临:“……”
二人一路穿过高中校园,和无数学弟学妹擦肩而过。
时光缓缓向前,总有人风华正茂。
最后的最后,齐玉站在学校门口,望著明德中学鎏金的石刻牌匾,一语双关:“要去上大学了,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江与临笑了笑:“你要是想回来,什么时候都能回。”
齐玉看向校门右侧的高大枫树:“当年就是在这里接吻被我爸抓到的。”
江与临眉梢直挑:“你想干什么?”
齐玉喉结轻动,略微低下头,在不断摇曳的树影下,续上那夜里被车灯匆匆打断的慌乱一吻。
夏风轻拂,流景扬辉。
这一吻穿过浩瀚时光,在岁月尽头再遇良辰。
时间轴逆转,所有死于末世的亡魂都重回人间。
丹心碧血,浩气长存,深埋九泉的森森忠骨疯狂长出血肉,无数勇武英灵跨越生死别离,在他们所热爱的锦绣河山下向死而生。
再也不会有谁被时代辜负。
那些当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道别,都将在往后数不尽的年岁中,转圜成新的相识。
或许在明天,或许在下一个路口。
人生路漫,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邂逅一场月圆。
红尘滚滚千万里,人生何处不相逢。
北方的春天总是很短,若是今朝未曾相遇,那就等落花时节再逢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