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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番外一+番外二

摄政王 蝎子兰 7765 2024-12-17 23:14:05

番外一

高祐二年,庞大的帝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坚定又吃力地向前迈进一步。

皇帝陛下腊月里生的, 明面上的万寿节定在二月二, 今年也没过。避仁祖皇陵的讳, 还有小皇帝体恤百姓的意思。饥荒,旱灾,瘟疫,天花, 多灾多难的帝国难得迎接如期而至的春天——二月二一过, 明显地春暖花开。

王修一推窗,被一夜蓬勃起来的生机给惊住。一个冬天都没给大晏好脸的天气突然明媚而清澈,王修在朝阳里微微一笑:“这可真是, 龙抬头了。”

李奉恕还没起来,枕着向后交叉的两只手:“桃花开了没。”

王修回头来,光晕在他眼睛里清澈一荡:“还早。”

这个冬天,反正大晏挺过来了。

复州反, 盖州失,金兵近乎慌乱撤走, 沈阳大怒, 建州所有守边境的汉将都被换掉。建州四境岌岌可危,汉将人心惶惶。

关宁军总督阳继祖亲自到复州见刘山和邬双樨,老泪纵横。复州易守难攻,若不是刘山彻底反了,复州靠打是打不下来的。如今复州归晏,一刀插在建州南边, 而且占了辽东最好的港口,一年四季不冻,皆可航运。大晏再派兵至辽东可直接用船渡海,不必搞得像山东兵和京营一样,冻伤战死,殁在茫茫雪地中。

阳继祖一贯坚持“以辽人守辽土,以辽人养辽人”,辽人,即为辽东土地上所有大晏子民,一视同仁。刘山努力学习汉话,结结巴巴跟阳继祖表白自己的忠诚,阳继祖听得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看到邬双樨,阳继祖没说什么。阳继祖没法走路,只能坐着,邬双樨在他身侧半跪下来,阳继祖用力摁一摁他的肩。

做得好,做得对。

邬双樨仰脸看阳继祖,笑一笑。

复州北边是盖州。盖州地势重要,直接顶着沈阳,是复州港口的防线。宗政鸢骂骂咧咧着人修城墙,给军器局的铜发熕轰城个大豁牙。阳继祖到盖州,宗政鸢连忙迎接:“老帅有吩咐,把我们叫去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阳继祖怅然:“我来看看盖州,盖州是……萨尔浒时丢的。老兄弟们为了守盖州死得七七八八,就剩我一个,盖州还是丢了。我还想着,这要死了,见到老兄弟们说什么。”

宗政鸢心里难过,阳继祖仰望城墙上两个大豁洞,大笑:“还是炮火管用,那个时候也有这么凶的炮火,我们不一定会输。”

宗政鸢一抹脸:“必须抓紧修城墙,金兵快撤回了。”

阳继祖一来,宗政鸢才知道不仅是山东兵掩护京营,亦有关宁军给山东兵开道。风雪耽误了山东兵行程,关宁军拖住了沈阳卫东北部驻军,让他们迟迟下不来。

宗政鸢重重叹气:“邬双樨和旭阳遇到巴雅喇了……这俩小子也是狠,能干翻金刀护卫军……就是旭阳可惜了……”

阳继祖按一按自己肿胀的双腿。他每天都在想他当年的老兄弟们。萨尔浒之后,只剩他一人。现在阳继祖发现他并不是忘掉死去的老兄弟们,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老兄弟们先走一步的事实,而且,他也不过是晚走一会儿。阳继祖有严重的风湿,已经伤了五脏六腑,就在这一两年了。老帅很乐观,他总算亲眼见到一场胜利,哪怕是惨胜。阳继祖终于彻底相信北京的那位可以拖着大晏离开寒冬泥沼。阳继祖准备死守辽东,死在辽东,以后下去了,他也有话说——

“上面挺好的,春暖花开,老兄弟们放心。”

盖州战损相当厉害,沈阳就在头顶上,金兵大部队即刻便回,实在不容乐观。除了加快修城墙,军器局没日没夜赶着修火器。李在德现在面临一个做梦也没想到的问题:京营和山东兵带来的火器跟盖州金兵抄来的火器无法通用,连火药都不行,一个后装一个前装。

李在德根本没往这里想过。现改盖州火器来不及了,只能加紧修缮,能用就用,并且请求朝廷调拨火器进盖州。李在德听闻秦军跟天雄军的火器是通用的,起源竟然是因为那帮山西商人偷偷走私拆零着制作零着卖,为了便于组装又制定了统一标准。李在德恍然大悟,立刻给研武堂上书,要求施行全部火器零件统一规格,可以效仿晋商的办法,零件拆开生产,工坊互相不知,这样即便有图样泄露,也只是个别部件,做不成整体的火器。钱是好东西,为了钱,商人们总是发挥最大的聪明才智,晋商的天赋全在这儿了。

小广东蹲李在德对面,抱着膝盖仰着脸,十分担忧:“李郎中,你别哭了。”

李在德摘了眼镜用袖子狠狠一抹脸,鼻音浓重艰难发出声音:“没。”

小广东心里难过,下巴顶着膝盖。他怕旭阳怕得要死,人高马大的。可是他现在又很想他。

李在德沉默很久:“旭阳跟我说,火器可以保护士兵和黎民百姓,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可以减少更多的人受伤死亡。可是他是被火器害死的,我压根没保护住旭阳。振星……振星的威力居然那么大……”

小广东抽泣一声。他们当然都知道振星威力到底多大,当初在京郊天天试炸,在山海关外也用过振星。可那不是炸在自己人身上。所有振星一起引爆,半边夜空都烧穿了……也炸翻了金刀护卫军。

李在德重新戴上眼镜,一笔一划给研武堂上书。写完奏折,给老王爷写家信。他的笔尖悬在宣纸上空,停了很久。

要怎么跟爹说呢?

老王爷盼着三个孩子都回家,夏天还在院子里搭个四方桌,一边乘凉一边吃饭。

有一个……回不去了。

李在德眼泪汹涌决堤。

军器局于辽东一役中有功,摄政王赏赐军器局每人可用研武堂驿马写一封家信报平安。李在德肿着眼去寄信,回来路过医官营,大多数都是外伤。小鹿大夫的医治方法惊心动魄,寻常人根本不能见。李在德站在医官营外面,看那些被火器弄得似人非人的伤员。小鹿大夫淡蓝色医官袍上全是血,需要换,他一转身,看到了失魂落魄发呆的李在德。小鹿大夫摘了手套口罩脱了衣服,走出医官营。自莱州一别,将近一年,李在德和小鹿大夫面对面站着。

李在德低下头。

“多谢。”小鹿大夫说。

李在德讶异,他跟小鹿大夫的道路毕竟不同,看上去还是反的。

“我得道谢,要不是你们军器局的铜发熕几炮轰塌城墙,大晏士兵的伤亡会更惨。”小鹿大夫每天都在面对死亡,虽然还是娇小玲珑的,全身都是被生离死别打磨出来的沉稳与锋利。李在德不知道说什么好,小鹿大夫曾经主张废除火器。

“比如,弗拉维尔被金兵的火器炸烂一条腿。如果不是大晏的火器更厉害,直接轰塌城门,弗拉维尔就会在昏迷中活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小鹿大夫对李在德长长一揖,“我替弗拉维尔感谢你。”

李在德吓得还礼:“那……索教官还好吗?”

“少条腿,命还在。”小鹿大夫换上干净的医官服,重新戴上口罩手套,对李在德一点头,继续去忙。医官营里的哀嚎惨叫从来没停,小鹿大夫恍若未闻。小小的人影身处地狱,冷静又凶狠地把伤员拖回人间。

小鹿大夫回头看,李郎中已经不在医官营门口了。

老王爷日日站在鲁王府门口往外看。鲁王府在王府大街上,站在门口张望,重檐雕楼,除了天下第一的富贵,什么都看不到。老王爷就是那么站着。

邬双樨的战报进京,李在德和邬双樨都没事,旭阳战亡。老王爷知道了,但没说什么,专心致志等李在德的家信。研武堂很快带来李在德的家信。小兔崽子讷于言辞,小心翼翼地问老王爷好不好,在鲁王府住得习不习惯,不要着急,辽东稳定他就回京,那时候必然已经天晴日暖。

老王爷心里有数,旭阳真的回不来了。

这个孩子也没个家人。老王爷不知道蒙古人的葬礼要怎么弄,他这有一套旭阳的麒麟赐服。搬进鲁王府收拾细软的时候老王爷还很郑重地熏了香缀上樟球包起来,觉得这种大礼服以后还得穿。弄个衣冠冢吧,这样旭阳也算有个家了。

老王爷回家挖开小院的地面,里面有旭阳和邬双樨得的赏赐,各种金银器,老王爷也分不开都是谁的,想来也不会有人计较。

都是好孩子,老王爷自语,都是好孩子。

老王爷给旭阳修了非常体面的坟茔,刻碑的人问要怎么刻。老王爷又不会写蒙古字,不知道旭阳全名是什么。他抹把泪:“就叫旭阳。我儿子。为国捐躯了。您看着刻吧。”

刻墓碑的人轻轻叹息。

老王爷挑了个吉日吉时,将那套麒麟赐服下葬,等待旭阳的英灵归来。

天气暖得很快,老王爷听见了燕子叫。

曾芝龙的船队到达复州港卸赈灾粮,他一条腿蹬在船舷上:“你现在复州盯着粮入库,再去盖州看一看。”

陈春耘看着港口出神,曾芝龙用手在他眼前一晃,陈春耘回神:“你那火龙出海……还有么?”

曾芝龙挑高一边眉毛:“有啊,怎么了?”

陈春耘若有所思:“那么大的炮,陆地上使用很艰难,所以只能在船上用。只用来打船也未免可惜,我看火龙出海射程那么远,用来打陆地怎么样?比如复州城这样的港口城,一炸毁一片。船在海上比坐地炮还灵活,轰完就跑。”

曾芝龙一愣,这个他倒是没试过,然后上下打量陈春耘:“行啊,你比我还黑!”

陈春耘矜持地当曾芝龙表扬他了,毕竟比海妖还黑心不常见。火龙出海给陈春耘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一艘海上浮山似的大船愣是被一炮从中间炸穿。寻常载炮船的炮射程其实不算远,最多像曾芝龙轰吕宋港一样轰沿海边。火龙出海射程远,一炮过去能炸到海岸线里面,在复州港口估计能炸进复州城。火龙出海太大,比铜发熕还大几倍,后坐力更加恐怖,陆战中不实用,那海对陆的战争呢?只有旗船余皇能抗住火龙出海的后坐力,还能轰了就跑,十分灵活。

余皇是游弋的死亡恫吓,所有人对死亡的恐惧无边无际。陈春耘从来不打听余皇的确切来历,也不想知道。依着他的经验,泰西那么多出名的舰队,没有一艘旗船能赶得上余皇。撞上余皇,只有被碾的份儿。陈春耘猜测,余皇可能就是当年郑公船队里的。侥幸逃脱了被忠臣毁灭的命运,在海上飘荡数百年,修修补补,成为现在这个极致奢华壮丽与极致恐怖森严的样子。陈春耘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除了大晏,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国有这个力量创造出如此巨大的“旗舩”,船舟中的王公。

应该就是缘分吧。陈春耘心里百感交集,他家祖辈以随郑公出海为傲,现在他就站在当年郑公的船上。也许陈家祖先便是这艘船上的水手。陈春耘心心念念下海,郑公的船便跨过大洋,来接他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春耘激昂感慨完毕,低头看到港口上掐腰站着的宗政鸢正在跟曾芝龙一上一下较劲对视,目光相当不善。陈春耘从鼻腔里嗤一声,又来个痴心妄想镇寇斩马剑的,真行。

再一转脸,海都头不知道在傻笑啥,咧着嘴一颗大金牙闪闪亮。陈春耘一愣,他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天气竟然如此好?多久没这么晴朗了!

刘山将军带人去复州港口运赈灾粮,邬双樨站在复州门口,远远眺望李在德将要来的方向。战事远未消弭,烽烟随时会起。邬双樨回辽东便想好了自己的下场,十分痛快的下场:把李在德好好地护在心里,马革裹尸,捐躯疆场。

先走的却是旭阳。

他们这种人,早被生死给麻木了。并不是他们心性寡情,只是早晚而已。邬双樨搞到一坛好酒,拍开封泥,学着蒙古人的礼仪敬天敬地,最后慢慢全部倾倒在地。热烈的酒香被风带去旭阳殉国之地的方向,邬双樨低声道:“兄弟,别了。”

酒香缭绕,去而复返。

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

天气晴好,辽东这片沃土终于等到了勃勃艳阳。

日光下,邬双樨眯着眼,微微一笑。

他听到了军器局马车隐隐的声音。

番外一·完

番外二

太后赐给军器局工匠一座非常大的宅子,倒是够工匠们拖家带口地住下,条件比原先还要好许多。二月一过居然马上就有春天的意思,阳光璀璨到各家争先恐后晒被子。突然说宫中女官要来,整个大院沸腾起来——搬被子回家,打扫净院。宫中先行的内侍们里外搜查一边,确定“干净”。大多数男人都在上工,女眷们把晒得松软的被子搬回家一塞,遮遮掩掩争先恐后地想看宫中的女官什么样。

仙女下凡。

京城女人能干泼辣,到底有碍身份,也没见过更多的世面,故事里仙女下凡可能就是这样子的。春暖宜人,到底花还没盛开,女官们仰着洁白的脖子进门,一股柔软沁心的花香卷进刚刚撒扫过一股泥土湿气的院子里。

为首的女官不太说话,她身后有些年纪的女官宣布,辽东战事顺利,多得火器襄助。太后嘉奖各家工匠,点到名字的领赏。

太后赏赐大方,各家千恩万谢,为首的女官沉默看着,直到郭星起奶奶坐着轮椅吃力地过来。那女官看到老太太的腿,微微一惊。老太太拉着首领女官的手笑眯眯:“姑娘真漂亮。”

上年纪的女官吓一跳,连忙看首领女官的脸色。首领女官轻声问:“振星是您的主意?”

老太太笑呵呵的,不说话了。

太后的赏赐来得突然,她老人家身边的女官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反正工匠各家都领了赏,只会觉得太后厚道大方,不会多想。那几个女官回宫,首领女官怒气冲冲,旁边上年纪的管事姑姑小碎步追:“圣人!”

太后停下来,立着眉毛。什么东西!嫌弃女人做的小玩意儿不好用,自己去踩踩振星去!

管事姑姑心惊肉跳,太后这一出宫有点胡闹,居然用个女官的身份。管事姑姑低声道:“陛下亲自给三位公主赐封号,您看这回行么?”

皇帝陛下还有三位亲姐妹,太后让皇帝给三个皇女上公主封号。皇帝陛下同意,礼部拟的封号送给太后过目,全都是什么嘉顺柔善的。太后不喜欢,打回去重新拟定,来回四五趟,礼部实在没招了。皇帝陛下叹口气,亲自写了三个封号,递给太后过目。太后一看,定国,安国,宁国。

掌事姑姑心里不踏实,大晏很多代没有出现过国公主了。

皇帝亲自拟定,太后才算觉得顺意。

接下来是三个公主读书的问题。皇帝陛下在南司房有大儒重臣教导,太后想让三个公主也念书,起码也有学识渊博的先生。江苏沈宜修素有才名,擅长写八股文,文风古朴刚劲,经常为其夫代笔。其夫无心宦海沉浮,一心辞官归乡,沈宜修典当嫁妆首饰贴补维持家用,传为美谈。

太后心里冷笑,呸,官场混不下去就混不下去,还无心宦海,天地容不下男人一张脸。

沈宜修被聘为公主讲师,奉太后懿旨带着三个女儿进宫。沈宜修本人三十出头,气度平和豁达。恰好也是三个女儿,只是看着就是清苦惯了的,瘦瘦弱弱,一路上还吃了苦。定国安国宁国正高兴有玩伴,太后怜惜小姑娘:“正好进宫了,好好将养。”

沈先生在后宫给公主们上课,先问过太后公主们要学什么。太后回她,南司房教什么,她便教什么。公主们底子薄,先生还需耐心。

后宫有个学堂,三个公主的生母,其他贵人,想来听讲也可。

太后有自己的私心。她要属于自己的圣母诗。

她知道何首辅对自己嗤之以鼻,刘次辅巴巴送来的那张她嫌恶心,早扔了。想来想去,何必非得一个男人写,女人不能写?秦赫云能打仗,再来个能写书的沈宜修,齐全。李太后有圣母诗传世,她曹太后也要,无非就是女官写。

沈先生博闻强识,她的三个女儿进了宫,脸色显见着红润起来,沈先生更加感激太后知遇之恩,随时为太后详解典故,太后心里满意。写圣母诗这事,必须得由内而外自发深情,太后就等着沈先生写了。

皇帝陛下和摄政王讨论第三把镇寇斩马剑,太后无意间听到。她一般不干涉朝堂的事,也知道就没她说话的份儿。她那么听了半天,似乎是各个将军势均力敌。她心里了然,只站在帘子后面轻轻插了一句:“秦赫云守护京畿保护陛下圣安,功不可没。”

皇帝陛下倒是同意:“秦卿功劳甚大。”

摄政王也同意。

太后便不再多言,离开了。

当然秦赫云功劳大。

年前王都事从南京带回来很多雕工印工,说是为印制宝钞筛选人才,奇就奇在,这些雕印工里,有个女的。工部印制司震惊,要把她轰走。太后原先不知道,寿阳公主进宫说起来,太后问她:“能不能带进宫我见见?”

是个圆脸有点矮胖的姑娘。眼神愣愣的,表情不大。雕印工的打扮,手指上的墨迹日复一日浸着,纹身一样,洗不掉了。太后问她话,她答得一五一十:“我家是安徽滋兰堂的,家中小辈只有我练出来‘行云流水’。也只有我擅长印渐变墨色。”

太后惊奇:“你竟然有胆子混在一堆男人中间跟着上京。”

那姑娘叫莫兰,沉默半晌:“没有办法。”

太后跟寿阳公主商量:“陈驸马是宝钞司郎中,检校雕印工的作品还是宝钞司来。能不能听我一言,雕版和漆磨各做各的,成品印出来直接送武英殿送内阁让他们挑,挑出来最好的,再说是谁做的。挑中莫兰,他们也没得反悔。挑不中莫兰,也是莫兰技不如人。”

寿阳公主微微诧异:“倒是个好办法。”

太后问莫兰:“你雕印工到底如何?”

莫兰说话费劲,只好点头。她为了雕版能三天不吃不喝不动,那么大个家族只有她练出来行云流水,繁复花纹一气呵成一个“结”都没有。她能印渐变套色,从浅到深,又从深到浅,叫‘乌云见晴’。莫兰上京前被父亲踹一脚。滋兰堂卷进南京跟北京的斗法实属无奈,有个人能在京中得用,也算滋兰堂有份生机。滋兰堂日薄西山,子辈孙辈都不中用,数来数去只有一个姑娘练成了看家的绝技,滋兰堂也是“没办法”!

寿阳公主安排莫兰住处,莫兰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京中能找到的印制墨汁,全都尝一遍。

太后雄心壮志地折腾,掌事姑姑终于还是劝她:“圣人,奴婢担心摄政王殿下有微词。”

太后道:“摄政王哪里不满,尽管来跟我说。”

摄政王冤枉,他没有不满,他都不进宫。

天雄军守宣府有功,金兵久攻不下,人称陆巡抚“铁钥”,镇守大晏北境,只是他已经有镇寇斩马剑。秦军已经南下准备对付李鸿基,白敬有第一把镇寇斩马剑加金章紫绶。海防军战功在陆上不显,曾芝龙拉回一船一船的银子,陈驸马都哭了。宗政鸢目前驻守盖州,夺盖州助复州归晏也有功。数来数去都有功,前两把镇寇斩马剑都是北边的,第三把也该南边了。

第三把镇寇斩马剑,圣上意属秦赫云。

秦赫云进京城谢恩,进宫时带了个小女孩。当初张献忠攻重庆,秦赫云在路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坚定地拖着被割鼻砍手的父亲往石砫走,再回四川,又见到那个小女孩,孑然一身,父亲脸上作脓生溃,死去了。

恰巧小女孩也姓秦,长得严肃沉默。秦赫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秦显,带在身边。反正马又麟这么大的时候也上战场了。

秦赫云让秦显行礼,对太后言简意赅:“我看她还行。”

秦显比一般女孩子长得高且结实。她听见屏风后面似乎有笑声,不知所措。定国公主走出来,从插瓶中取出一枝绢花,轻轻塞给秦显。

秦赫云进宫,研武堂传马又麟去领命,马又麟火急火燎进研武堂,就一个丧丧的年轻人当值。马又麟着急回去接着练枪,直眉瞪眼:“命令呢?”

赵盈锐当值一宿没睡觉,终于忍不住打个哈欠。马又麟瞧他就像是偷奸耍滑,神情更加严厉,呵斥赵盈锐怠惰。不过赵盈锐也没听懂他在嗷嗷什么,无所谓。他灌了浓茶,捏捏鼻梁,继续写。马又麟愤怒到极点,这帮京官不说人话,也不干人事!优哉游哉地喝个大茶混个日子,尸位素餐!

赵盈锐累得只想一昏了之,由得马又麟不知道咆哮什么。马又麟牙根痒痒,这懒散样子,要是白杆兵就军棍伺候!

赵盈锐硬挺着提笔写字,半天研武堂外面进来兵部的人,才算送来给白杆兵的调防命令。赵盈锐吐口气,把命令递给马又麟,马又麟一顿,赵盈锐半死不活的神情霎时间锋利,字正腔圆蹦出三个字:“哈,戳,戳。”

四川柿子这么骂他来着,同享吧。

不出所料,那边内阁和工部反复推敲比较,加上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殿下的意见,挑来挑去挑到了莫兰,惟一一个女雕工。陛下金口玉言,反正收不回去,况且莫兰的惊人技艺想再找是不大可能的了。今后若是莫兰专事雕宝钞制版,一生都不能离开京城。太后问她想要什么赏赐,莫兰道:“只想有个地方,只做雕工,不问其他。”

太后赐莫兰住处,向皇帝陛下请封。皇帝赐莫兰宜人诰命封号,勉励她勤练雕工,研究宝钞制版,做到尽善尽美。

寿阳公主进宫陪太后说话,正遇上沈先生,三人相谈甚欢。太后有些心结,正跟沈先生说。像郭星起的奶奶,雕工莫兰这样的,赐来赐去,金山也总有赐光的时候。总得想个长久的法子。

寿阳公主受陈驸马熏陶日久,突然奇想:“外子天天去跟姓乔的山西人讨教借贷,我倒是听懂了点。眼看着宝钞要起来,不如圣人出一笔,我再凑一笔,交给他们去做生意。盈的利,便用来嘉奖女子中善工善书之人,能者得之?”

沈先生喜道:“大善。”

皇帝陛下和曾森在读书,小柿子对着书本打瞌睡。李小二在外面练射箭,反正不读书。战事大致过去,各王世子眼看就要都进京,进京便要起凤阳武学,效法当年太祖集王侯子孙去凤阳习武读书去骄矜之气。曾森是肯定要进凤阳武学的,皇帝陛下心里不舍,但到底不阻拦。日后曾森若真成靖海王继承十八芝,他们之间离得更远,真正天北海南。曾森心里也不舍,只是他可不能在宫里窝一辈子。普天之下,皆是陛下的水土,拓海亦可开疆,他听说第三把镇寇斩马剑也快要赐出去了,简直心焦。

只能安慰自己,这只是摄政王所赐。皇帝陛下所赐的第一把镇寇斩马剑,肯定是自己。

春风酽酽地吹进来,阳光明媚,东风略有沉醉,皇帝陛下,都有点困了。

曾森讲了一句话。

皇帝陛下没听清。

赵盈锐找马又麟送驿报,打听半天总算在城墙上找到他。马又麟也不怕高,坐在城墙上晃着腿吹笛子,是川中小调。赵盈锐站他后面,心想他也不怕我一下把他籀出去。

马又麟笑道:“你来了噢。”

赵盈锐惊奇,心说这人合着是欠骂,喷他一句他客气一点?

马又麟放慢速度,讲话倒也清晰:“多谢小赵官人。”

赵盈锐觉得更奇怪,你娘似乎已经定了第三把镇寇斩马剑,你怎么不见开心?

马又麟抓着笛子,坐在巍峨的城墙上惆怅:“小赵官人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赵盈锐心说知道,被党争连累了。

“死在益阳的狱里。”马又麟自言自语,“将军最该死在战场上,他却是个最惨的下场。”

赵盈锐心里跟着难过,马又麟看他丧着脸,倒也符合现在的心境,所以看他顺眼:“我们愿意为摄政王殿下卖命,因为他好像能终止这种事。”

赵盈锐愣住。

马又麟忍不住问:“你长得也挺周正,为什么总要丧着脸?”

赵盈锐转身走了。

李奉恕发现自己浮在空中。也许是飞。他不甚惊奇,他觉得自己有可能在做梦。更加血腥的亡国之梦都做过了,他不再怕什么。

他看到一个清瘦又清秀的仙人。飘飘飞飞地踏云走来,手中捧着……一只猫?

巴掌大雪团儿似的猫崽,团着,睡得呼呼的。仙人爱怜地看一眼猫崽,伸手取日月为笔,蘸山河厚土之色,在小猫儿身上描画几笔。

李奉恕恍惚想,涂涂你身上的花纹儿还真是乱涂乱画的啊……

仙人不舍地将猫崽儿涂涂递给李奉恕。李奉恕莫名其妙,心想人家做梦天授玉玺之类的,我做梦仙授……猫崽?

行吧,梦见涂涂比梦见战火狼烟强多了。

涂涂从头到尾都没醒,只是睡着。

仙人一松手,笔重新化为日月飞起,李奉恕被光芒耀得一睁眼,彻底醒来。

天还没大亮,李奉恕眼前却是被光灼过的斑。王修还没醒,李奉恕的手搭在他身上,手心里扣着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猫崽。

……涂涂,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涂涂吧唧小嘴儿,没醒。黑鬼在外面愉快地低声叫两下,准备迎接朝阳。它最近事儿得连公鸡的工作的接管了,帮着打鸣儿。

王修嘟囔:“什么时候了。”

李奉恕低声道:“还早。”

王修没睁眼:“今天事儿多……”

李奉恕想起前一天,皇帝陛下说起来想回南京祭奠孝陵,也要去榆木川祭奠太宗龙归之处。

李奉恕捏捏王修的肩,疤痕斑驳如烈焰缠绕的右手轻轻握住王修的手,拇指缓缓摩挲王修手心中的蜈蚣疤。

“要做的事儿,的确还有很多。”

番外二·完

摄政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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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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