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在郊区, 跟他们住的地方有段距离，周末清晨的路上没什么车，车内有些安静。
淮淡开了一会儿, 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上的男生，却发现洛憬跟他预想中的在犯困的情况不一样, 反而看起来很清醒。
他的手上还抱着一束花, 坐姿看起来莫名端正——淮淡一开始跟他说放后座就好, 但洛憬坚持要自己拿着，于是他也就随了他。
“怎么不睡会儿？”淮淡看着前方笔直的马路, 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不困。”洛憬回答，顿了顿, 又问：“哥哥, 以前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淮淡应了一声。
只是很简单的问话, 洛憬却觉得自己从中窥见了男人几年以来每次独自来祭拜的时候的样子。
穿着一身黑，下雨的时候可能还会打一把黑伞，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缓步走到父母的墓前将花放下，再垂着眼沉默地站在一旁待一会儿, 最后转身离开。
总之，可怜兮兮的。
又联想起先前洛枫跟他讲的那些事, 洛憬觉得更难过了。
不知不觉间，他就盯了淮淡很久, 最后还是被盯的人本人出声提醒：“想说什么？”
洛憬：“？”
“一直在看我。”淮淡不轻不重道。
洛憬：“……”
他迅速收回了目光。
但没安静多久，洛憬再度开了口：“哥哥, 你这几年是不是挺辛苦的。”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淮淡一下子没有回答。
他顿了顿, 想起的却不是几年间的经历，而是以往每次独自去祭拜的时候。
说完全无感是假的, 每次总还是会感到有些压抑。
去往墓园的路上通常没什么车，到了之后也没什么人，在极偶尔的时候，他会生出一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的错觉。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也差不多。
但这次不太一样。
以后说不定……也不一样了。
淮淡想了想，淡笑着回答：“拜你所赐，还不算太辛苦。”
洛憬：“？”
但淮淡却没再继续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洛憬又开了口：“对了哥哥，一会儿看完叔叔阿姨之后你还有什么安排么？”
“没有。”淮淡开着车经过了一个路口，墓园的大门就出现在了不远处：“怎么了？”
“姐姐昨晚问我们今天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洛憬说。
把烦人的弟弟丢给别人管之后，甩手掌柜当得太舒服，洛枫潇洒了好几天，到了这时候才忽然良心发现，想起来要探望探望洛憬。
也可能是昨晚出现的，到现在都还在榜上高居不下的热搜提醒了她自己还有个弟弟。
“可以。”在墓园的停车场里停下，淮淡将车子熄了火。
洛憬抱着花安静地跟在淮淡身后，最终两人在两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这两个墓碑彼此相邻，中间没有任何阻隔。
左边的墓碑上是淮淡的父亲，和洛憬想象中的，拥有极高商业天赋的商人形象不一样，黑白照片上的淮父淡笑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温文尔雅，不像商人，反倒更像在学术上颇有造诣的知识分子。
右边是淮淡的母亲，她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又平和，唇畔挂着清浅的笑意，像是在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是很般配的两个人。
洛憬将花放在墓碑前，然后退回到淮淡的身边，过了一会儿，悄悄抬眼看了看他。
淮淡难得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而是垂着眼看着墓碑上的两张照片，仔细看的时候，能从他的眼底看出一点微不可查的难过。
可能是他脑补过剩，但洛憬觉得这时候的淮淡看起来有点脆弱，和平时不太一样。
于是洛憬垂了垂眼，也跟着有点难过了。
淮淡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想。
他的身边应该站着很多人的，很多喜欢他的，爱他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有点孤单的样子。
“走了。”洛憬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顶忽然落下一道嗓音。
他于是有点懵地抬头：“好了？”
“嗯。”淮淡点头，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还是你有什么话想跟他们说，需要我回避一下么？”
“……”能听出来淮淡是在开玩笑，于是洛憬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窘迫，下意识道：“不用了，还是下次吧。”
淮淡闻言，笑了一声：“行，下次。”
洛憬：“……？”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他说不出来。
*
洛枫的饭约在中午，还是之前的那家中餐厅，在看完淮父淮母之后，两人就马不停蹄地动身前往了。
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吃早饭，怕洛憬饿了，于是在到店之前淮淡就提前让餐厅准备了点吃的放包厢里，以便到了就能吃上。
不出淮淡所料，昨天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于是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洛憬就觉得自己快饿死了，在得知淮淡已经提前点了点点心之后顿时两眼放光。
洛枫跟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两人到餐厅的时候还没到十一点，时间还算早，洛憬怀着激动的心情饥肠辘辘地推开包厢大门，就看到里面正坐着一个不速之客在吃自己的东西。
“你们来这么早啊？”见到他们，叶霖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绿豆糕，拿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顺了顺，接着道：“进来啊，站着干什么……这是你们点的吗？第一次吃他们家的点心，别说，还挺好吃。”
洛憬：“……”
淮淡：“……”
“怎么了？”见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叶霖跟刚再次拿起来的绿豆糕对视了一下，然后颤颤巍巍地放下：“我……吃错了？”
“嗯。”淮淡面无表情地颔了颔首。
回过神来，洛憬面带一丝崩溃地看向点心盘，发现里面还剩一些，于是松了口气，走到叶霖边上坐下，并拿了一块点心，然后礼貌地跟他问好：“霖哥，你怎么在这。”
好像总是神出鬼没的。
“你姐说今天中午跟你们在这里约了饭啊，我就过来了。”见洛憬也开始吃了，他就知道淮淡刚刚是在吓他，于是也伸手又要拿一块点心。
在他抬手的那一刻，洛憬盯住了他的手，淮淡盯住了他的人。
后者的眼神里还似乎带了点冰冷又不详的意味。
叶霖：“……”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算是明白了。
洛憬并没有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现在饥肠辘辘，急需吃点东西，于是拿了块酥饼。
叶霖坐在他边上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吃，顺便给他倒了杯茶：“你哥哥不给你饭吃？”
洛憬差点呛到：“没有，怎么可能……”
叶霖看着他，还想再说什么，边上忽然传来两声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
他下意识顺着响动看过去，就看到淮淡站在桌前，正垂眼看着他。
眼底写着很清楚的两个字：起来。
叶霖：“……”
*
洛枫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弟弟和淮淡坐在一起，洛憬在看手机，淮淡正好端起茶杯添了点茶，又看了看洛憬的杯子，顺便给他也倒了点。
而叶霖正坐在对面，看起来似乎有点怨气。
洛枫自顾自走到了唯一空着的位置上坐下：“你们都到的这么早，菜点了吗？”
“我们点完了。”洛憬回答：“你可以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洛枫不置可否，坐下后先喝了口水，然后问洛憬：“你喜欢那个小明星？”
叶霖：“……”
“哐！”
一声响，洛憬的手机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愣了愣，他赶紧钻到了桌底下去捡。
再上来的时候头发有点乱，脸上也因为缺氧泛着点红。
“这么紧张干什么。”见他这样，洛枫的面上顿时浮现了点八卦的意味：“家里很开明的，你要是真喜欢他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让他在没有行程的时候来找你玩……”
端的是一副诡异的土皇帝做派，听得洛憬头皮发麻。
洛憬下意识看了一眼淮淡，淮淡没看他，而是垂着眼，神色冷淡，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洛憬：“……”
“行什么啊。”洛憬再次看向自家姐姐，有点炸毛：“怎么每次见面你都问这些。”
上次也是这家饭店，洛憬怀疑自己和这里犯冲，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家店拉入自己的黑名单了。
“热搜现在还挂着呢，热度挺高，我当然得关心你一下。”洛枫说：“开个玩笑，这么激动干嘛。”
洛憬：“……”
“我……”他还打算说什么，却被边上的男声打断。
淮淡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到了桌上，发出了一声响，然后转头看向洛憬，淡声问：“你喜欢他？”
洛枫以为淮淡也跟她一样好奇，瞬间有了种找到同盟的感觉，看向淮淡，想跟他交换一下八卦的眼神，却发现后者没理她，而是一直看着自家弟弟。
看起来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叶霖坐在两人对面，茶杯后的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
好刺激的场面，好不淡定的自家兄弟。
他又看了一眼坐在边上完全在状况外的洛枫，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钦佩。
太厉害了，怎么可以每次都做到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精准踩到点上的，准确程度堪比排雷用的金属探测仪。
洛憬本来下意识就想回答，但是看到淮淡的神色之后，忽然话音一顿。
两人对视了几秒，就连洛枫都开始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时候，洛憬才开了口。
他很轻地眯着眼，嗓音微妙，又像是真的只是在单纯地提问。
“你觉得呢，哥哥。”
有时候，洛憬觉得自己也挺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