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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雷雨轰隆隆地响彻天地之间。

  浮生若梦轰然破碎,哗啦啦地碎裂一地,化作千万顷雨珠坠落,所有人在雨中被淋得透湿。

  雨泅湿漉衣摆,在雨中,李廷玉表情空白了一瞬。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道:“你说什麽?”

  白乙厌恶地看着他,冷笑一声:“我说,你根本还不了他。”

  “我这裏没有春风渡,就算有,也不会卖给你。”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定地盯着李廷玉,“……是我们误他。”

  “所以,我不能再助纣为虐。这是你自己欠下的债,你自己还。”

  ……

  【春风渡?谢纾是送了春风渡给李廷玉?!】

  【我听过这个酒!这个酒需要用灵识去酿制,一个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因此罕有人酿制成功,是世上最为珍惜的佳酿。】

  【我想起来了,那日谢纾给李廷玉庆贺生日偷偷跑到花宴楼来,怀裏就是抱着一个酒坛,李廷玉当时还很不屑,认为那是什麽下了毒的劣质差酒。】

  【哈,这不可笑麽。他自己总是喜欢收藏各种珍酒,居然不知道春风渡?真令人笑掉大牙。】

  【天!那可是春风渡!我要是能尝哪怕一滴,我都不敢想我会是多麽幸福的人。他得到了一坛,结果居然还被自己摔了?】

  【哈哈,他不会真以为春风渡可以买到吧。】

  ……

  所有人都用一种尖锐的声音刺向李廷玉。

  他们的目光如千万利刃,往李廷玉身上扎,扎得他鲜血淋漓。

  李廷玉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离开那裏的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落荒而逃,在雨幕中狂奔。

  怎麽会呢?怎麽可能呢?

  “请问你这裏有春风渡卖吗?”

  他疯了一样敲开一家又一家酒肆的门,雨水把他的表情沖刷得狰狞而模糊,他张大了嘴,雨水全都灌了进去,他浑身都湿透了,像一只落水的狗,狼狈不堪。

  可是所有酒肆的门刚打开,看见是他,纷纷面色一变,猛地在他眼前合上大门,发出剧烈地“砰”的一声!

  “对不起,不卖。”

  “你想还谢纾?你配麽?”

  “滚!你是仙盟盟主又如何?!白眼狼,滚!!!”

  浮生若梦把子规城的所有城民都卷了进去,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吃瓜,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百无聊赖地观看。

  可是看到后面,所有人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即使是八尺大汉也痛哭流涕,并对李廷玉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敢说不敢当已经是极为令人愤怒的事情了,更令人作呕的是,李廷玉居然说出他要还谢纾“人情”的话。

  还人情?怎麽还?谢纾为了救子规城,死了上百次却还要被他们误解,他怎麽还?

  他为了让李廷玉当上仙盟盟主,主动斩断了二人的缘分,自己痛彻心扉地疏远,只为护李廷玉平安,他怎麽还?

  他们听到的时候青筋都暴起了,恨不得往此人身上狠狠吐几口唾沫。

  李廷玉平时受人爱戴,每次出行都有百姓夹道相迎,热情相向,可这次他却碰了一鼻子灰,好几次那些门关得太快,差点把他鼻子都夹到了。

  “你们!!!”

  李廷玉又惊又怒,他失魂落魄,整个人难以置信,最后重新找到白乙的酒肆,对白乙哑声道:“……你是天下第一的酒商,你一定知道怎麽酿制。“

  白乙对他没有好脸色:“我确实知道酿制方法,但是我也没法酿制。”

  李廷玉过了好半晌,“你是怕风险?”

  “是啊。”白乙眯起眼睛继续冷笑,“我可不想为了你而牺牲自己性命,毕竟,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不是麽。”

  李廷玉内心瞬间一片刺痛,他沉默一会,“我知道了,你告诉我方法,我来酿制。”

  白乙只是告诉他,酿制春风渡会面临很高的风险,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但是他依然有一部分没说。

  酿制春风渡,是用灵体,灵魂去酿制的,在这个过程中灵魂有可能遭受不可逆的伤害或意外。

  而且灵体抽离,还有可能发生想象不到的事情。

  他故意不告诉李廷玉,只是冰冷地笑了笑,“好。”

  春风渡的材料其实并不複杂,複杂的是在那些材料中,如何控制灵力的火候,如何将灵体抽离出来,注入一部分进那酒液中。

  为酿酒为抽离灵体,这听上去荒唐极了,可是就是因为灵体所包含的情感是最为纯净,最为热烈的,所以才能酿出令人回味无穷的绝世美酒。

  李廷玉花了三天三夜,酿酒不仅需要损耗他的灵体,还压榨着他的精力,他眼底下一圈乌黑,灵力抽体,看着眼前透明的酒液时,忽而一阵恍惚。

  前两天还很正常,怎麽今日忽然……?

  他眼皮越来越重,灵体忽闪忽暗见,好似有什麽记忆渐渐地浮现于他的脑海内,连同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感。

  “今天我做的烤肉,谢纾没吃,有点可惜。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我今天又看谢纾看呆了,他好像有些不开心,可是他太好看了,我不舍得挪开双眼。”

  “嘿嘿嘿,谢纾被我拐回家了,嘿嘿嘿嘿。”

  “连锁告诉我谢纾好像有心疾,让我小心呵护着他点。”

  “怎麽办,我要不要给他采摘一些药?他看起来太瘦了,一只手就能掐住他的腰,轻轻就能折断。”

  “谢纾醉酒的时候……”

  那些声音嘀嘀咕咕,带着一个少年最年少无知的赤忱爱意,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海中,如同蚂蚁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他的灵体,剧痛难挨。

  李廷玉猝然意识到了什麽,擡起头,怒吼道:“混账!白乙!你做了什麽!!!”

  白乙脸上似乎也有些讶异,他擡起头,眯起眼睛,看着一片虚无的夜空,“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情,估计是受到了【浮生若梦】的影响……”

  “你……咳!”

  灵体中似乎有什麽东西不断地灌溉进来,他整个人快要被撑爆,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上,道心疯狂动摇,口中鲜血狂流,红着眼睛,“这是什麽……白乙,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什麽……”

  白乙笑了一下,他似乎很开心,“你自己应该知道了。”

  浮生若梦带着记忆,可从来没说过,它不可能带着情感。

  那是少年李廷玉曾经埋藏在最心底,最不敢言说的心绪。

  是曾经的李廷玉。

  白乙恶意地笑:“你年少的冤魂来找你索命了。”

  不断有记忆开始如洪流海水般倒灌进他的脑海中,情感汹涌澎湃地沖刷着他的神识,像是海边巨浪不断拍打在岸边礁石上,他跌入其中,呼吸困难,四肢痉挛,眼眸通红。

  他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究竟是与谢纾有血债血仇的仙盟盟主李廷玉,还是那个只知道围着谢纾打转的少年李廷玉。

  少年踌躇彷徨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裏面参杂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爱意。

  “不过谢是好像总是对我很冷漠,他是不是其实不喜欢我呢?”

  谢纾那段时间性子太冷,他被天道压在肩膀上的重任摧垮磨损,整个人像是一个执行命令的木偶,唇角平直,一双漂亮素静的脸面无表情,寡言少语。

  少年李廷玉偶尔忍不住担忧,他会不会永远也温暖不了谢纾?他从最开始,就隐约觉得谢纾向自己隐瞒了什麽。他一腔赤忱热血,可谢纾好像总是冷冰冰的。

  那是一个少年将军埋藏在心底,最无人诉说的自卑,他像是一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大狗,自怨自艾,自言自语,“他真的有把我放心上吗?他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他不会嫌弃我,觉得我很烦吗?”

  “他真的……有那麽一丝一毫,在意我吗?”

  陷入情爱中的少年总是患得患失,他扭捏着,在房间裏走来走去,不断地画圈,甚至还跑到路边摘了一只野花,蹲在地上拔它,念叨道:“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

  少年瞪大了双眼,他盯着花看了一会,那花已然被他拔秃,光溜溜地留个花梗。他骤然怒了,扇了自己一巴掌,喝道:“不行!换一个,好兄弟之间怎麽能说喜欢?”

  “他把我当兄弟,我不把我当兄弟,他把我当兄弟,他不把我当兄弟,他……”

  换做任何一个认识李廷玉的人见了,都免不得大惊失色,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却成了个深闺怨妇,目中无神,口中念念有词,患得患失,担惊受怕。

  可那又怎麽办,他一见到谢纾,就像是一只闻到肉味的狗,只知道围着他打转,每天即使只是被谢纾摸一下头,就开心得找不着北。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叫“一见钟情”,固执地自以为是,以为这是同性间的兄弟情谊。

  毕竟他从小到大,便一直是一个直男,怎麽可能对男人动心?

  直到他回了军营。

  他太过想念那个红衣少年,忍不住去搜集他的资料,像个卑劣的跟蹤犯,偷窥狂,而不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密探在得知他的要求时,都忍不住瞳孔地震,不明白自己的将军怎麽成了只狗。

  尤其在他发现红衣少年的真名其实不是谢是,而是谢纾时,看向将军的眼神更同情了。

  原来连真名都没告诉。

  ——居然还是舔狗。

  少年李廷玉那一次发了大火,他气沖沖地把房间裏所有东西都砸了,最后一屁股狼狈坐在地上,手盖住眼睛。

  “他为什麽要骗我啊……”

  “我知道他是谢纾难道会对他怎麽样吗?”

  “他凭什麽不信我。”

  他一腔心意,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离开谢纾的这段日子寝食难安,要不是前线妖潮不断,他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奔回去了。

  结果最后却发现,自己连真名都不知道。

  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满腹怨气,怒气,妒气,想着回去找到谢纾,一定要好好质问一番。

  要小小地惩罚他一下。不然,不然他就……

  李廷玉委屈死了,他什麽也做不得。要是让他离开谢纾,那还不如让他撞死在墙头。

  他像只被主人随意逗弄的大狗,那晚上不断地喝着酒,喝到最后委屈得双目通红,不断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太过分了,谢纾你这麽能骗我,我这麽喜欢你……”

  “我才不是把你当兄弟,我……我喜欢你。”

  大怒大悲之际,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恍然而觉,却更悲哀。

  他梦裏都是少年的影子,少年垂下眼睫时浓黑的阴影,少年柔软乌黑的发顶,少年殷红温软的唇瓣,少年笑起来时弯起双眼,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中潋滟泛起的湖光。

  他怕疼,怕冷,怕热,其实很娇气,喝了酒后会很安静。

  这一次,少年在他的梦裏,嘴唇还沾着晶亮的酒液,呼吸绵长柔软,整个人纤瘦而干净,很安静地趴在桌子上。

  李廷玉梦裏见故人,满腹怨气骤然爆发,他沖上去兴师问罪,“谢纾!你为什麽要骗我,你为什麽不告诉我真名,我那麽在意你!”

  他伸手抓住谢纾的衣襟,少年被他轻而易举地拎起来,摇晃了一下,他脸颊带着喝酒后的酡红,眼尾的朱砂痣几乎亮得惊人,耳垂红得仿佛能滴血,可是他埋藏在乌发中的脸却如积雪一般惨白。

  他任由李廷玉摆弄他,无声无息,李廷玉委屈愤怒得快发狂了,他气到浑身颤抖,“你让我像个笑话,我所有部下现在都知道我喜欢一个人,结果却连他真名都不知道,我像个舔狗,我,”

  可是在看到少年更红的眼睛时,他话一窒,脑袋忽然“嗡”了一声。

  “你,你……”

  李廷玉一筐子质问的话在这一瞬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还要强撑最后一点怒火,“你别装,我在问你话,我不会心软,你哭也没用,你别想逃,我……”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灯火辉映下,一滴泪水从他通红的眼尾滚了下来,落在了李廷玉手背上。

  “啪”

  好似无意穿堂风,偏偏引山洪。

  李廷玉心中一瞬间天崩地裂,山摧海啸。

  在看到少年落泪的那一瞬间,李廷玉的理智霎那间就崩塌了。

  他的心猛地被攥紧捏烂,像是最不值钱的废纸,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抚上少年濡湿的脸颊,他痛得快窒息,自尊被他抛掷脑后,他跪下来,擦着少年的眼泪,求饶道:“对不起,我错了,不兇你了,别哭。”

  他指尖都是湿意,少年的眼泪青涩,稚嫩而干净,胭脂般的红泅染到他纤长的眼尾,明明他哭起来那麽安静,却令看着他的人心都要碎了。

  少年李廷玉颤抖地把谢纾抱在怀裏,他能感觉到少年肋骨硌得他生疼,胸口被少年的泪水濡湿,那泪水烧灼着他胸口,似乎挖下了一大块肉,鲜血淋漓地疼。

  少年眼眶溢出的泪似乎带着剧毒,有腐蚀性,他手足无措,痛彻心扉,“怎麽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来替你疼。

  这一刻,他抱着在他怀裏安静流泪,不断颤抖得如雨中蝴蝶的少年,自己刻骨铭心、撕心裂肺地痛着,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这个人就好了。

  他要保护这个少年,因为他——

  “我喜欢谢是。”

  “不管他名字是什麽,是不是欺骗了我,是不是隐瞒了我,我都喜欢他。”

  他一字一顿道:“谁欺负你,我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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