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人们聚在坏掉的船前，互相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实在是个很古怪的场景，明明最开始发现船坏掉的时候，所有人都丢下了手头的事务往这边赶，但真赶过来，又好像船坏掉这件事没有那么重要。
楚星回凝神观察着他们的神态，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现在这些人看上去……有些太雷同了。
不是外表意义上的雷同，而是集体共有同一个意识的那种雷同。
就像是被同一个控制的人偶一样，哪怕外表再怎么尽力作出区分，仍会在细枝末节处表露出同一种内核。
白天还在船前面揽客的老者刚一回家就听闻了这个噩耗，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看着船底的大洞，神情变得惊恐起来，鞋都没脱，趟着水踉踉跄跄地扑上去检查船的情况。
很明显不是自然损伤，而是被人为破坏的。
老者眼底猩红一片，神色癫狂地一一扫过在场围观的所有人：“谁干的！谁干的！”
众人沉默围观着，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老者阴恻恻地盯着其他人：“这船坏了，别以为你们就能走了。若岛主怪罪下来……此处的所有人都落不着好。”
楚星回心中一动。
这是这老头第二次提到“岛主”二字。
这位岛主……究竟是目前大众认知中的碧云仙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而且，听老头的意思，这里的人好像并不能随意离开。
但他白天看的时候，这里的人来去自由，分明没有半分被困住的模样。
众人并没有因老者的话表露出丝毫情绪，依旧沉默，仿佛来这里只是起到一个在场的作用，对船是怎么坏的、船坏了之后的后果都并不关心。
老者注意到了楚星回和谢留风两个外来人，目光阴沉地多看了两个人几眼，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便从两个人身上收回了目光。
他回过头去关心自己的船。
楚星回惟恐谢留风被人揪出来追杀，先四下看了看，选定了几条逃跑路线。
然后他默默牵紧了谢留风的手，方便一出事就抓紧时间带着他不省心的道侣逃。
但这显然不是谢留风的极限，他还能更不省心一点。
作为事情发生的罪魁祸首，谢留风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混在人群中积极主动地为大家提供解决问题的思路：“我看这船也旧了，不如趁此机会换一条船怎么样？”
他特意调整了声线，又模糊了声音传出去的方向，在人群中听起来没有任何可识别度。
船边的老者皱着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看见究竟是谁在出馊主意，眉毛一竖，怒斥道：“谁在胡说八道，这是专供外来人渡海的船，仅有这一条，岂能说换就换？”
谢留风继续提供新的方案：“不换就修嘛，反正破的洞也不大。”
他熟练地再次切换声线：“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需要什么材料，我们可以帮忙找啊。”
他一个人愣是整出了七嘴八舌群策群力的声势。
老者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别的：“既然知道还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材料！”
围观的众人终于动了，开始三三两两散去，
谢留风还想试试能不能再套点东西出来，继续问：“别着急啊老爷子，您还没说到底要找什么材料呢。”
老者终于意识到问题了，眼神一厉：“什么人！”
这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修船的材料是什么？
楚星回拉着谢留风往右边移了一点。
这边人已经走掉大半了，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待会儿跑出去方便。
老者的目光缓缓扫过还未来得及散去的人群，终于落到了楚星回和谢留风身上。
不听话的外来人……
他抬起手，一道法术向两个人攻了过来。
老者只有炼气修为，按理来说对两个人应该并没有什么威胁。
他打出来的攻击也确实软绵绵的，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但攻击的灵力是白色的。
这种白色的灵力……楚星回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在秘境的木楼中。
而那座木楼中，封印着神名的碎片。
楚星回心下一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谢留风向他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立刻顺着楚星回早就看好的逃跑路线逃离了原处。
两个人如今都只有神魂，暂时没必要跟这种邪门的东西对上。
老者立刻追了上来。
海上肯定有猫腻，两个人并没有往海中跑，而是背对着身后的海，跑进了附近的矮山里。
进了山之后，山中的道路逐渐曲折复杂起来。
转过几道弯之后，身后一直紧追不舍的老头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迷失在复杂的山道之中了。
*
两个人在山中转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重新回到了镇子附近。
倒也不是他们想回来。
山里跟鬼打墙似的，无论怎么走最后都是要回到镇子所在的这片区域之中。
隔着一段距离，远远能看见镇子里此时正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破船依旧停留在原处。
众人手中拿着一些木盆渔网之类的捕鱼工具，正聚集在海岸边上，聚精会神地捕捞着海水中的东西。
连之前对楚星回和谢留风穷追不舍的老头手里也拿了一个网兜，跟其他人一起坐船走到了不远处的海面上，在海水中捞来捞去。
楚星回和谢留风没有继续回山里绕圈，找了个方便看见镇子里人行动的地方，暂时停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楚星回待在谢留风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鬼地方怪得很，饥饿感和困意都没有办法避免。
谢留风注意到他的动作，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到了自己旁边：“困了吗？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
他比楚星回进来的时间要晚许多，这会儿精力还撑得住。
楚星回没有逞强，点了点头。
两个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楚星回靠着谢留风，闭上了眼睛。
身侧的气息很让人安心，没一会儿，楚星回的呼吸声就均匀了下来。
谢留风偏头看了自家道侣一眼，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搂了一下。
*
此处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楚星回没敢多睡，差不多恢复精神之后就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他按了按太阳穴，一睁眼就问旁边的谢留风：“我睡了多久？”
谢留风估算了一下时间：“没多久，一个时辰吧。那边那群人还在捞鱼呢。”
他不耐烦看那帮人捞鱼，已经开始给自己找乐子了。
楚星回松了口气，看见他拿了一堆草忙来忙去，有些奇怪：“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谢留风的动作，随意猜测了一下：“编蚂蚱？”
谢留风一开始也想编蚂蚱来着，但编蚂蚱就很没特色，他准备创新一下。
他十指灵巧地拿着草茎绕来绕去，严肃纠正道：“不，是编狗。我打算用这些草编一只狗出来。”
楚星回：……
谢留风总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格外有创意。
狗就狗吧，他也不能制止谢留风给自己找乐子。
楚星回看向别处，看见了谢留风刚才拿出来割草的灵剑。
他问谢留风：“你把灵剑带过来了吗？”
谢留风扫了一眼自己的灵剑，回答道：“跟你一样，我带进来的是剑灵。”
楚星回伸手戳了一下这把剑灵化成的灵剑：“我好像没见过你的剑灵。”
他自己的剑灵倒是整天四处乱飞，周围很多人都见过。
两个人常年待在一处，这把灵剑已经很熟悉楚星回了，见他伸手，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
谢留风看他戳自己的剑，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有，你其实应该见过它不少次，只是它化灵之后的形貌跟本体没什么区别。”
楚星回想起自己那只黑鸟，觉得这听起来有些太正常了，他不想相信：“它不会变成诸如鸟之类的东西吗？”
谢留风客观道：“应该不会吧……毕竟绝大多数灵剑化出的剑灵都依然会把自己当成一把正常的剑，而不是一只自由的鸟。”
静物跟动物之间的差别还是有点大的，当惯了剑的剑灵一般不会想要成为一只动物。
楚星回那只黑鸟……只能说是变异，而且变异得很不对劲。
*
黑鸟听到一些有关它的讨论，鬼鬼祟祟地飞了过来。
它瞅了一眼面前的剑，收敛了翅膀，站在楚星回的肩膀上，夹着嗓子矜持地叫了一声。
它还是有些安全意识的，知道楚星回和谢留风正在暗中观察，没敢声音太大。
灵剑呼应一般微微动了动。
黑鸟飞下来，试探着啄了一下灵剑的剑柄。
两只剑灵凑在一起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黑鸟就把另一只剑灵拐走了。
两个人都没怎么注意这两只剑灵，楚星回往谢留风旁边凑了凑，靠着他继续看他编狗。
谢留风闲的时间太多，在这种消磨时间的手工艺上颇有造诣，很快将草编出了狗的形态。
一刻钟之后，一只草狗顺利成型。
谢留风四下看了看，十分顺手地把狗放到了楚星回的头上。
楚星回：……
他晃了晃脑袋，把草狗晃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
还挺可爱的。
谢留风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玩狗，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坏了。”
楚星回抬起头来：“怎么了？”
谢留风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剑灵。”
他拉过楚星回，两个人一起找到了正在远处愉快交流的两只剑灵。
黑鸟叽叽咕咕地绕着谢留风的剑灵跳来跳去，仿佛正在进行某种神秘而非法的跳大神仪式。
谢留风的剑灵已经被黑鸟游说成功，觉得鸟类的形态是十分适合剑灵的一种形态，正在试图改换自己的形貌。
它周身包裹着一层灵光，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跟黑鸟相同的鸟形轮廓。
看见两个人赶过来，剑灵激动了一下，“砰”的一声化形失败，变回了灵剑的形貌，灰溜溜地飞回到了谢留风的手里。
楚星回眼疾手快地把搞事的黑鸟抓了回来，拎住了它的翅膀。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一只黑鸟已经很难管理了，再来一只清净峰恐怕再也没有办法清净了。
*
处理完了两只剑灵搞出来的事情，两个人并肩往回走，打算去看看镇子里的人捕鱼捕到什么阶段了。
走到一半，黑鸟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楚星回感觉手里的鸟不太对劲，叫住了谢留风：“谢留风，等一下。”
谢留风停下脚步，看向他。
楚星回暂时放开了手中的鸟。
黑鸟落到地面上，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选定了一处地点，开始伸出爪子挖土。
它两只爪子扒拉得飞快，很快刨掉了表面的一层土。
它越挖越深，整只鸟都陷入了坑里。
最后，黑鸟终于停止了挖土，从坑里跳了上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屑，冲着楚星回叫了一声。
楚星回和谢留风走上前，看见了坑里面的东西——一堆莹白色的人骨，骨上隐约残留着金色的光。
这些残留的金光……同之前秦素云神魂上的那些东西一模一样。
月色如霜，周围安静得厉害，只剩下风卷残叶的“沙沙”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自两个人身后响了起来：“原来修补用的材料在这里，可算是找到了。”
两个人回过头，见镇子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齐刷刷出现在了两个人身后。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谢留风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先将楚星回挡在了自己身后。
打头的老者从头到尾扫了两个人一遍，对两个人露出一个跟白天时一般无二的笑容，热情邀请道：“客人，船马上修好，要渡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