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白事,理应守孝,苗姨娘不怕大房使绊子,就怕他们添堵。 “我的意思是,你得跟姑爷知会一声。”苗姨娘叮嘱,“这是咱们安家的腌臜事,要不是赶上婚期…… 我也不想污了姑爷的耳朵。” 安瑜应下,把这事儿记在心里,晚上巴巴地候在窗边,不等霍之潇跳进来,就“姐夫、姐夫”地叫唤 起来。 霍之潇还当他出了事,翻身跃进卧室,刚站稳,就听安瑜在那儿脆生生地说:“老祖宗要死啦。” “可不能乱说。”霍之潇笑着捂他的嘴。 安瑜眨眨眼,仰起头望姐夫,见姐夫眼里同样有笑意,心下了然:“你已经晓得了?”
霍之潇自然晓得。 他要娶安瑜进门,就得做好完全的准备,若是安老太太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命呜呼,那可真是糟心。 “我晓得。”霍之潇搂着安瑜的细腰,几步就将他抱上床,见床单已经换上了新的,眼底划过一道说 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必担心,吊着一口气呢。”
安瑜“嗯”了一声,又猝然坐起:“姐夫,那医生……” “我请来的。”霍之潇好笑地捏他鼓起的腮帮子,“你们家老祖宗把大夫得罪干净了,哪有人肯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安瑜趴在霍之潇的腿上若有所思:“初八……能撑到初八吗?” 霍之潇不说能,也不说不能。
单扒他的裤子。 安瑜鱼一样扭了两下,翻身仰躺在姐夫腿间,不知怎么想到了早上看见的水迹,立刻拍开了男人的 手:“姐夫!”
霍之潇眯了眯眼。 得,这是回过味儿来了,要闹。
“你早上是不是欺负我了?” 霍之潇明知故问:“什么欺负你?” “就是欺负我。”安瑜心知辩不过霍之潇,扭脸生起闷气。
他总也辩不过霍之潇,就像是在床上,姐夫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他却每次都像是死了一回又一
回。
安瑜又被折腾了一晚,早上醒的时候,不用看,就知道霍之潇走了。 他憋闷地蜷缩在被子底下,踹踹身侧的被子,然后懊恼地蒙住了脑袋。
这天用中饭的时候,安瑜见着了警卫员。 “安小少爷,咱们爷有事出关了,他让我们转告你,他会带着花轿来接你回家的。” 安瑜望着笑嘻嘻的警卫员,眉心一跳,总有些不安:“姐夫什么时候走的?” “一大早。”警卫员叼着包子,靠在墙边互相使眼色,最后一个看上去资历最老的站出来,“爷还说, 昨天是他不对,让你别生气。”
安瑜轻哼着点头:“晓得了。” 看来姐夫是真的趁他睡觉的时候乱摸了。
安瑜吃完饭,回屋里看书,天黑时习惯性地望着窗口,听到风里飘来警卫员的咳嗽声,他忽然意识 到,姐夫出关了,不会来了。
往后几天,霍之潇都没来。 安瑜看了窗户一次,两次……第三次他就不看了。
安老太太的病日益严重,他的婚期又快到了,安家沉浸在两种情绪里,闷得像口坟。 苗姨娘来看过安瑜几次,虽不说安老太太如何,但眉宇间的忧心忡忡瞒不了人。
现如今,倒成了他和安老太太的较量。
正月初六,安家请了巫女来跳大神。 安瑜穿了身绛紫色的袍子,随苗姨娘一同来到安老太太的院里。
众人神色各异。 大房见他神采奕奕,衣着光鲜亮丽,心下一片怨怼,连带着目光都不善起来。 只是安瑜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卫员,就算是大房,此刻也不敢说话。
安瑜原本不想来。 可苗姨娘说:“都要出嫁了,不能在最后撂下话柄。” 他想想也对,便换了衣服跟了过来。
安瑜一身绛紫,他娘一身黛蓝,与满院的黑白格格不入。 苗姨娘满不在乎地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巫女做法。
到底有人按捺不住:“老太太都这样了,你们还穿得这么喜庆?” “天地良心。”苗姨娘等这话很久了,迫不及待地用帕子掩住口鼻,大声哭诉起来,“我们阿瑜初八就 要过门去帅府当填房,按礼数,他该穿红!要不是顾及老祖宗,我们也不会冒着得罪帅府的风险, 来这儿沾晦气!”
“你……你这不是咒老祖宗吗?”
“诅咒?下这么大的雪,我们好心来看老祖宗,倒是你们,明明有医生还请人来跳大神……对,前几 天你们还往院子里搬棺材!我看你们才是在咒老祖宗!”
苗姨娘打定主意搅浑水,说话声音愈来愈高,安瑜装模作样地拦了几下,见安老祖宗房里不断进出 的婆子面色惨白,偷偷给他娘使了个眼色。 苗姨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罢了,你们嫌我们母子晦气,我们便走罢,只是当着帅府的警卫员的 面,我得把话说清楚……不是咱们偏房不想着老祖宗,是你们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看老祖宗!” 说完,也不给大房反驳的机会,拽着安瑜回了自己的院子。
苗姨娘在安家忍辱负重十来年,头一回出了口恶气,爽快之余,又默默地落了几滴泪:“一晃,原 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娘……”安瑜握住苗姨娘的手,轻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苗姨娘破涕为笑:“还没成填房呢,就开始给娘撑腰了?” 他眨眨眼:“姐夫说过,安家是安家,我是我。” 苗姨娘微愣,像是明白了什么,好笑地摇头,却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你怎么还叫姑 爷姐夫?”
初八就要过门,怎么都得改口。
“姐夫……他也喜欢我这么叫。”安瑜胡乱编了个借口搪塞,“娘,洞房的时候我会改口的。” 这么私密的事儿,苗姨娘不好管,只能叮嘱:“行了,马上就初八了,快回你自己的院子准备准备 吧。”
说是准备,其实霍之潇都给安瑜备好了。 成婚时的嫁衣,成箱成箱的聘礼,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晚上,安瑜扒着手指算日子。 明天就初七了,姐夫该回来了。
初七清早,安老太太彻底失去了意识,而被困在闺房里的安欣睁开了眼睛。 她早已从下人口中得知,安瑜的婚期定在了初八。
果真是个好日子。 安欣勾起唇角,摸着那把锋利的剪刀,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霍之潇踩着满地残留着余温的鞭炮, 将她扶上了花轿。
若是没生出旁的心思,现下在帅府当大少奶奶的……或许还是她。 那她这个弟弟会不会入了霍之潇的眼呢?
世事难料,有些事真不好说。
安欣早已没了后悔的力气,她只记得一件事——她不能让安瑜好过。 也不能让霍之潇好过。
克妻,克妻,就让少帅再“克”一回吧。
天边泛起鱼肚白,关外飞驰而来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 他们像利刃,剖开皑皑白雪,闯进了城门。
“爷,来不及了,您直接去安家吧!” “您接到安小少爷,咱们差不多也能跟着花轿到安家了。” “抬聘礼的人呢?” “算了,一起上,反正咱们就是扛枪的。” “等会儿,爷呢?”
“哎哟,跑真快!” “废话,要你娶媳妇儿,你跑得比这还快呢!”
…………
安瑜是被冷风刮醒的。 自打姐夫出关,他睡时屋里得烧三个火盆,脚底下还得踩一个手炉,娇娇气气地裹着两层被子,每 日不到正午,绝不起身。
至于窗户…… 只会开一条缝,绝不会让冷风肆无忌惮地倒灌进来。
安瑜不满地蹙眉,听着忽远忽近的脚步声,恼火地睁开眼。 床边模模糊糊地站着熟悉的身影。 “姐夫!”他霎时清醒,掀了被子往霍之潇怀里扑。 “闹呢。”霍之潇眼疾手快将他抱住。
寒意扑面而来,安瑜冻得打了个哆嗦,又强忍着不适,把脸颊贴在男人的颈窝里蹭。 “回去躺着,姐夫帮你收拾。” “姐夫……”他哪里舍得撒手,抱住霍之潇的脖子,直勾勾地望过去,“姐夫,我还以为你明天才来 呢。”
“明天?……明天哪儿来得及。” 安瑜没听出霍之潇语气里的深意,被强行抱上床,又裹进被子后,艰难地挪到床边:“姐夫。” “嗯。”
“姐夫。”
“嗯?”
“姐夫!” “嗯。”霍之潇无奈地转身,顺手将他常用的手焐子拎起,递到了床边,“怎么了?”
怎么了? 想你了。
安瑜笑弯了眼睛,缓缓摇头:“你干什么呢?” “帮你把东西顺顺。”霍之潇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顺便还捏了捏后颈,“瘦了。” “这才几天……”
“回家再同你说。”
安瑜喜欢霍之潇把帅府说成“家”,哪怕姐夫话里话外都是要折腾他的意思,他也无所谓。
不过安瑜看着看着,有点惊住了:“姐夫,你到底要做什么?” 霍之潇把嫁衣翻出来,平摊在床上,倒也不隐瞒,深邃的眸子里泛起零星笑意:“接你回家。”
嫁衣是男式的长衫,上面的凤纹是不是手工缝制,安瑜瞧不出来,但他知道眼前的衣服料子好。他 回家这段时间,忍了又忍,才没偷偷摸摸把嫁衣翻出来看。
苗姨娘说,嫁衣出嫁时穿,最好。 可现在……
“今天就成婚。”霍之潇每一句话,都是给安瑜的惊喜,“喜宴已经在帅府摆好了,就等我接你回去 了。”
“可今日是初七……” “都是好日子。”霍之潇见他懵懵懂懂,抱着嫁衣总也不动,又笑了,“不想嫁?”
安瑜自然想。 他红着脸放下床帘,隔着朦胧的纱,窸窸窣窣地换起衣服。
霍之潇难得没闹他,等安瑜穿好衣服下床,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替他系领口的纽扣。 “姐夫。”安瑜穿着海棠红长衫,外罩高领镶兔毛的祥云马褂,俏生生地立在霍之潇面前,“好看吗?” 霍之潇呼吸微滞:“好看。”
他的阿瑜最好看。
换好衣服,安瑜还得拜别苗姨娘。 霍之潇领着他进屋。
苗姨娘早早梳洗打扮好,已然一副知道婚期提前的模样。
“怎么……怎么不告诉我?” “就你那个性子,真知道婚期提前,还不得被大房的人看出端倪?”苗姨娘拍了拍他的脑袋,好笑 道,“以后可得稳重些,别再让姑爷担心了。” 安瑜有点气,瞪了霍之潇一眼,然后恭恭敬敬地给苗姨娘敬茶。
按旧日的礼数,此刻受礼的该是大房,可有帅府撑腰,安瑜还在乎什么礼数? 他只拜苗姨娘。
拜完苗姨娘,外头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就来了。 苗姨娘脸上的笑淡去,恋恋不舍地抓着安瑜的手:“若你有兄长,现在该背你出了咱安家的门, 可……”
可大房的人怎么会愿意背安瑜呢?
站在一旁的霍之潇忽然弯腰,将安瑜背起。 “姑爷!”苗姨娘吓了一跳,“使不得,您这是做什么?” 霍之潇笑笑,执意将安瑜背出了门。
他趴在姐夫背上,小声哽咽:“姐夫……” “嗯?”
“放我下来吧。” “既然要背一辈子,就不差这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