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会计和出纳早就下班了,但是别的工人还得来办公室开单子,所以办公室没人的时候也是灯火通明的,靳钊的另一间办公室门锁着,他打开后,邵延辉才能进去拿行李。
别看邵延辉挺大个个子,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的,生怕碰坏了办公室的东西。
靳钊走到电脑桌前,原本想看看还有什么贵重东西没收拾,他顺手打开了抽屉,里面躺着一支没人用的手机。
“小辉,你是不是没电话啊?”如果有个电话的话,就用不着让邵延辉干等这么久了。
邵延辉抱着行李,局促地点了点头,这年头了,还是出来打工的人,谁会没个电话啊,说出来都怕被人笑话。
靳钊这样问,显然不是为了取笑他的。
“这个你拿去。”靳钊将抽屉里的手机递给邵延辉,“充电器好像在家里,回家了我给你找,里面有电话卡,你暂时先用着吧。”
邵延辉没好意思去接,电话这东西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只是又没平白收人电话的道理,他是来打工的,叫靳钊一声哥,只是面上亲近一些,他还没和靳钊熟到这个地步。
“拿着吧。”靳钊催促了一声,看着邵延辉皮糙肉厚的,脸皮倒是挺薄的,虽然不怎么识趣,至少有规矩,“这手机之前是出纳在用,小雅后来自己换了个好的,这个就闲置了,你现在没电话,联系你也不方便,快拿着。”
听到靳钊这样说,邵延辉才伸手去接。
邵延辉皮肤黝黑,只是伸手的动作,手背上的筋脉鼓起,指关节处冻疮在发亮,指尖能看到一道道皴裂的沟痕,指甲里藏着黑色的泥沙,一看平时就没少干重活。
看到邵延辉这样,靳钊想到了自己刚出来打工的模样,和他差不了多少,青涩稚嫩,对大城市充满了畏惧与憧憬,他唯一比邵延辉好的一点,是他没邵延辉那么呆。
不过,邵延辉也还算幸运,至少不用像自己当初那样,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
“走吧。”说着,靳钊领着邵延辉往车旁边走。
邵延辉抱着他的包站在车门前,在乡下不是三轮就是摩托车,只有到城里来坐了一次大巴,小车只有四个座位,他却有种无处容身的错觉。
靳钊发现邵延辉还没上车,他越过驾驶座,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来啊,别站着了。”
坐上副驾驶的邵延辉,把包抱得紧紧的,一双长腿拘谨地并在一起,端着屁股,他身上脏兮兮,生怕把皮质的座位套给弄脏了。
靳钊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随口道:“你包放着吧,车里有段时间没做清洁了,正好过几天去保养。”
谨慎和自卑是打小养成的习惯,甚至说是邵延辉这样的乡下孩子的特质,不是靳钊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靳钊只能和他闲聊,“明天记得带上你的身份证,让王姐给你办入职,知道吗?”
“嗯。”
靳钊继续道:“我白天不一定能起得来,我们这儿上班是上一天放一天,别的节假日呢,一般是没有的,平时和你换班的人交接清楚工作就行,吃饭…”
靳钊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你还没吃饭吧?”靳钊一大男人,哪有女人心细,有时候转个身又给我忘了,邵延辉这个闷葫芦也不会提醒他。
“嗯。”
这样的傻气呆板的人看着可怜,又让人无奈,靳钊苦笑了一声,“你这样不行啊,你有什么事得说,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你不开口说话,没人会特别照顾你。”
浅显的道理谁都懂,只是想要迈出这第一步,跨过心里那道坎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邵延辉收紧了手臂,“嗯。”
车子刚好在转弯,靳钊没有减速,“别老是嗯。”
邵延辉没太坐稳,一个趔趄歪在了座椅上,又闷声闷气回答,“知道了,靳哥。”
靳钊家离仓库不算远,自己开车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两人在后门的夜市买了点宵夜,才又驾着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
“明天我带去仓库,平时早上我不大能起得来,以后你自己坐公交车去,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台,有一班直达车,只有四五个站。”
靳钊当时买这房子的时候还是单身,图得就是一个离仓库近,所以没多考虑房子的格局,买得是一室一厅的复式公寓,一楼是厨房连着客厅,二楼是开放式卧室,他特意要的顶楼,卧室上边还附带了一个小阁楼,阁楼平时用来晾衣服,也没别的用处。
大冬天的,连个晚饭都没吃上,还有点饥寒交迫的意思。
靳钊先把人推进了浴室,“你先洗个澡吧,那个花洒,朝右边开是热水,架子上是洗发水和香皂,你带睡衣了吗?”
打工人哪有这么讲究,连衣服都没多带几套,邵延辉抠着背包的带子摇头。
“那你找条内裤进浴室洗澡,我上楼去给你找睡衣和毛巾。”靳钊也是来城里这么多年了,才养成的习惯,再加上余沫有时候来住,家里会备着新的洗漱用品。
邵延辉站了一会儿,直到从楼上传来脚步声,他才躲进浴室里。
头顶的照射在花洒头上,发出金属的光泽,浴室里连墙壁都贴着瓷砖,整个浴室锃光瓦亮的,旁边就是梳妆镜,邵延辉朝镜子看了一眼,里面是狼狈邋遢的自己。
村里不少人家都盖了新房子,他家还没有,他家里还在为哥哥的彩礼犯愁,哪来的钱盖房子,家里决定让他出来打工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怨,可更多的是迷茫。
他怨的是,自己明明不是长子,却要承担长子的责任,从家里出来的那一刻,他有一丝丝的解脱,迷茫的是,这偌大的城市,没有他能立足的地方。
靳钊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自己穿着大了的衣服,下来敲浴室门的时候,没听到里面的水声,“小辉,你是不是不会开热水?”
下一秒,哗啦啦的水声有力的反驳了靳钊的担心,邵延辉慌忙道:“会…”
“那我把睡衣搁到门口的筐里了,你洗完澡自己出来拿。”
冬天没有比洗个澡,然后吃口热的东西更暖和的,靳钊想着买的宵夜都是些凉菜,他又从冰箱里拿出速冻饺子,煮饺子的空档,接到了余沫的电话。
“到家了?”靳钊看了眼时间,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
余沫不情不愿的,“我都洗完澡了,一点也不担心我的安全,我不打给你,你不知道打给我吗?”
家里多了个邵延辉,靳钊对人家有愧疚,难免会忽略了余沫,“来了个小孩,什么都不懂,又没住的地方,只能暂时住在我这儿。”
余沫审问道:“小孩?你今天把我一个人丢在出租车上,就是因为这个小孩?男孩女孩?”
“男孩。”什么丢不丢的,哪有余沫说的那么难听,“同乡,今天刚来城里,没工作,就先在我这儿干着。”
明明聊的是邵延辉,余沫总有办法扯到她弟弟身上去,“同乡你都乐意帮忙找工作,叫你帮小坤找个工作怎么就这么难呢?”
锅里的水在沸腾,白白胖胖的水饺浮在水面上打滚。
靳钊搅动勺子的动作一顿,“他不也在我这儿干的好好的吗?人家能做,他为什么不能做?”
“那能一样吗?”一旦说到余坤工作的问题,两人总会起争执,“他是我弟弟,我俩结婚了,他不也是你弟弟?他能有个好工作,以后也能帮你一把不是?”
指望余坤帮自己,简直让人听了笑掉大牙,他不惹事已经是阿弥陀佛了,人说三岁定终身,他这都二十了还没省事。
如果不是怕和余沫吵架,靳钊也不会把那句“他这个弟弟,不认也罢”咽回肚子里。
“算了,我懒得和你吵,反正我家的事,你一点都不上心,真不知道跟你结婚有什么意思。”余沫“啪”地一声挂了电话,丝毫不给靳钊说话的机会。
沸水在锅中央冒泡,被卷起的饺子被抛了起来,随后又撞在了锅壁上。
靳钊咬着牙根,口腔里的唾沫咽得啧啧作响,喉结在颈间鼓动,最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将手机往燃气灶旁一扔,顺手关了火。
“靳哥。”
邵延辉的声音打断了靳钊的情绪,靳钊一回头,朝他抬了抬眉毛,“洗完了?正好饺子煮好了,我不会打蘸料,弄点醋你将就着吃吧。”
邵延辉洗完澡关水的时候,已经听见靳钊在打电话,自己打开门拿了衣服,他没感觉到,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他还没感觉到。
这通电话靳钊打得不愉快,但是在转过身来的瞬间,还是对着邵延辉强颜欢笑。
邵延辉能隐约猜到,和靳钊通电话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对象了吧。
刚出锅的饺子还冒着白气,邵延辉不挑食,很好打发,别说是沾醋,就让他吃白味的都行。
“谢谢靳哥。”
一个外人都还知道跟自己说一句谢谢,余沫这口气,活像是自己欠她家的一样。
靳钊打开旁边的洗衣机,“衣服扔进去,然后去吃饭。”
银灰色的洗衣机外壳也在发光,城里的每样东西,都光彩夺目的。
“谢谢。”邵延辉又没头没脑地道谢。
靳钊不是个细致的人,偶尔自己做个饭,厨艺不太好,买了市面上最新款的洗衣机,可他内裤外套都混在一块儿洗,被这城市逼着讲究,可骨子里又讲究不到那个份儿上。
等洗衣机开始工作后,靳钊才从冰箱拿了罐啤酒,坐到了邵延辉身边。
“你多大了?”
邵延辉估计是饿坏了,饺子一口一个,旁边的醋都懒得沾,“过完年就二十了。”
农村人读书读的晚,高中毕业二十岁也挺正常的,即便是二十岁,没接触过社会,靳钊还是把他当小孩看,说话也语重心长些。
“只需要力气的工作,挣不了多少钱的,你好歹有个一技之长,你什么时候把叉车证和驾驶证考了,有证件在手里,找工作容易些,工资也高一些。”
现在让邵延辉考虑言之过早,靳钊也只是暂时提个醒,他指着楼上说道:“本来上边还有个阁楼,但是没收拾,你现在就跟我睡吧。”
都是大男的,没什么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