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让在温父离开之后许久才昏昏欲睡,睡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医院里总不是个能让人踏实入梦的地方,况且他又发着低烧,胳膊也总不舒服,浑身都别扭,迷迷糊糊的睡眠不仅没让他觉得解乏,一身骨头反而更加憋闷难受。浑身都不畅快,唯有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虽说有个迷信的说法叫“左眼跳福,右眼跳灾”,然而跳久了也让人心慌。温让架着他那条受伤的胳膊,用一只手艰苦卓绝地去卫生间洗漱,掬着冻手的凉水往眼皮上拍了拍。
护士来量了量体温,三十七度三。温让想果然病由心生,昨天他把憋在心里的一切都发泄出来,一直茫然难耐的心境平稳下来,这场旷日持久的高烧也就随之灭了。
说到底都是心火。
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扎着针管,温让靠在床头无所事事。他有点儿想给沈既拾打个电话,想告诉他我不逼你了,我想开了,只要是你就好,什么关系都再也无所谓了。这个念头从昨天晚上开始冒头,被他压了又压。
他还是想等身体各个方面都好利索了,整洁好看地去见他。
温让设想着以后的种种,药水助眠,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他睡得不熟,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他的眼皮能感到窗外投射进来的光,能听到树桠上叽喳活泼的麻雀,也能感受到病房外人来人往,新搬进来的病人在喝粥,小声跟家人说着话,他的思维停顿在半空中,上下漂浮,梦境与现实参差交互,虚虚实实,半真半假。
迷迷糊糊间,温让听到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有人冲着他的床头走来,他听到温曛压低的声音说:“我哥还在睡呢。”
这声音使他从困意中坠地,迷蒙着睁开眼睛,这个点阳光正好,灿烂的光线在他眼前切过,照射到来人的面庞上,温曛,温母,以及一张才在梦里出现过的脸庞,就这么明晃晃的呈现在熔金般的阳光里。
温让怔怔盯着沈既拾的脸,这是他朝思暮想,承载了他一切爱恨执念的人,没给自己一点儿准备,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
他有点儿无措,瞬间又想到昨天下午那个可怕的梦魇,沈既拾也是这样突然出现,最后从楼上跳了下去。
我又在梦里魇着了么?
温曛见温让只盯着沈既拾看,却一直没反应,忍不住把沈既拾往前推了推,说:“哥,小……小哥哥来看你了。”
沈既拾俯身在病床边坐下,细细地看他,眉眼鼻唇,一厘厘往下看,温母昨天气急,手劲极大,温让脸上那个巴掌印还浮着虚青,沈既拾伸手,轻轻触了触,一点儿酥麻便顺着指尖传递到温让的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扩散到全身。
温让牢牢盯住沈既拾的眉眼,极力辨认这不是假象。沈既拾真的瘦了,就像上次梦里看到的一样,瘦削,苍白,仿佛一个披星戴月,千里迢迢而来的旅人,背负了满身的风雪,终于赶到自己身边。
他问自己:“疼么?”
他的声音一如以往,是年轻且磁性的烟嗓,此时温让才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沈既拾,水汽迅速弥漫了眼球,他的嘴唇蠕了蠕,终于张开了一条缝儿,发出一声气音:“沈……”
沈既拾的嘴角扬起来,眼睛里盈满了光,盛放着最蓬勃的温柔,将那场铺天大雪里的冰冷与决绝全部化为乌有,他捧起温让受伤的胳膊,以最忠诚的爱人的姿态,垂首亲吻他的石膏。
“温让,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让的胳膊在第四周拆了石膏,当时正值学校开学,全院职工忙得连轴转,他倒仗着伤病赚了一点清闲。终于拆去石膏后的清爽暂且不提,看到沈既拾跟医生仔细确认恢复情况,以及之后的注意事项,就足以使他在心底偷偷盛开一簇愉悦的花。
“医生说恢复的很好,但是近期还是要注意,不要搬重物,不要挤压,要多休息。”
沈既拾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妈子,一条条叮嘱他需要注意的事项,乃至到了谨小慎微的程度,回家开门时,他都要从温让手里接过钥匙,不让他使出那份力。
“哎,”温让被摁在沙发上坐着什么都不让做,忍不住笑:“不至于连门都不能开。”
沈既拾回来了,温让便又回到自己的老房子里住,先前他一直不敢独自回来,现在有了沈既拾,再看这家里的每一样老物件儿都充满了情感。他迫不及待拉着沈既拾一一告知他这个家里,他早已熟悉的点滴。
“这个老藤椅,你以前最喜欢‘晃晃’。”
“你被这个柜子磕过头,哭得可惨了。”
“现在看这个沙发是不是很矮,小时候你从上面摔下来过,把我吓死了。”
最后他来到厨房的冰箱前,抚摸那两张泛黄的贴画儿,再回头看着沈既拾,忍不住有点儿哽咽,强扯着嘴角笑起来:“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点,抱着我的腿。”
“现在都比我高了。”
沈既拾叹了口气,他看不得温让流泪,抬手覆住他的眼睛,在他嘴唇上轻柔的亲吻。温让湿漉的睫毛刷过沈既拾干燥的掌心,体会着嘴唇上的触碰,一阵哆嗦。
他们就以这样畸形的方式,重新在一起。
之前全部的挣扎痛苦全在沈既拾连夜从N市赶来见温让之后,化作不值一提,也不想再提起的细小尘埃。命运终于愿意为这个家庭拨出一点点眷顾,“温良”的归来软化了温母的愁肠,那天她把沈既拾带回家,在医院里苦苦抑制的泪水与喜悦终于得以全然发泄,年过半百的夫妻抱着小儿子老泪纵横,十七年的心病终于得到了治愈。温母整个人都被这场认亲泡化了,她一方面终于似豁然,也似绝望地想:还管什么呢,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这个残缺多年的家庭终于完满了,她还能求什么呢?另一方面又暗自自我安慰: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亲兄弟终会为这种畸形关系所累,自然就会分开了。
没人知道会不会这样,就像没有任何人能给这段关系一个明确的定位。沈既拾与温家的关系注定是扭曲的,他愿意对承认温父温母,喊他们爸妈,也愿意承认温曛是自己的妹妹,独独不能承认温让是他的哥哥。
就像他对温让所说的那样:“我能对命运妥协,对父母妥协,唯独不能向你妥协。我无所谓你把我当弟弟,当温良,但是在我眼里,你只是温让,也只能是温让,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温让深深注视着沈既拾的眼眸,扪心自问,温良不愿意认自己,他难受么?
难受。真的难受,他们是至亲的兄弟,流淌着同样的血,他寻了这个弟弟十七年,到头来却不能以“兄弟”相称,无论如何都难受。
可他也什么都不在意了。
蒋齐说得对,无论沈既拾还是温良,归根到底都是同一个人,他想要哪一个,都要包容另一个。不论温良还是沈既拾,回到自己身边就够了,再无他求。
沈家那头对于沈既拾突然回家认祖归宗,显得格外冷静与坦然,温沈两家的家长终于第一次见面,两位母亲一同擦起眼泪,温家同意不对表舅妈进行追究,老一辈儿儿骨子里愿意息事宁人,孩子健康平安长大,比什么都强。秉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原则,他们也没有告诉这对儿朴素的夫妇沈既拾与温让的关系,眼下是一派和平喜悦的气氛。
最难受的倒是两个小辈儿。
沈明天和温曛出于一种诡谲的同类磁场,迅速凑到一处成了“战友”。
温曛:“我不喜欢你哥哥。”
沈明天:“……我倒是挺喜欢你哥哥的。”
温曛耷拉着嘴角,垂眉丧眼:“可是我想要他俩好好的。”
沈明天弯起眼仁儿笑了:“我也是。”
沈明天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只希望他哥哥沈既拾过得开心,即使他现在有了两对父母,依然把自己当做亲弟弟就行了。
温曛则在温让的身体日渐恢复的喜悦,和“小哥哥回来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彻底没有地位了”的愁苦中冰火两重天,看着家里人为了沈既拾欢欣雀跃,也没人管她,便成天跑去李佳鹿那儿汲取温暖,李佳鹿身为一个成熟理性的职场女性,对于她这种小女孩儿的忧虑不仅不关心,只会揉着她的脑袋哈哈大笑,还催她快去学习。
少女温曛郁郁寡欢。
这一切温家人没有注意到,第一个有所反应的倒是沈既拾。
那天是温让胳膊恢复后的第一个周末,温母早在三天前就跟全家上下传达了指令:挑个天气好的日子,要去拍一张全家福。
沈既拾在家帮温让整理杂物,翻出之前温让给他看过的相册,一张张翻过去,看着小时候的自己,有种很陌生的感动。温让盘着腿坐在旁边吃黄桃罐头,自己吃一块,喂沈既拾一块,等沈既拾翻到某张照片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你还尿裤子了呢。”
沈既拾也跟着笑了笑,说:“这种感觉很神奇,像是在跟小时候的我对话。我家里没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他说的是N市那个从小长大的家,这话沈既拾自己说出来没什么感觉,听到温让耳朵里却是闷闷的疼。
“我知道,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和明天书桌玻璃下压得照片只有他的,没有你的。”
沈既拾见他难受,便合上相册,抬手把温让环进怀里,说:“你这本相册里,不也没有温曛的照片么?”
温让怔了怔。
“她是个好妹妹,如果不是她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来见你。虽然她还是不喜欢我,但她真的一心一意为你好。”沈既拾摸摸他的头发:“我能理解她的心思,温让,你该对这个妹妹好点儿了。”
温曛不知道沈既拾在背后替自己说了好话,周日早上是个瓦蓝的大晴天,小区里的迎春花也格外灿烂,她和温父温母在小区门口等着温让开车来接,一起去拍全家福。远远看见车子过来停在跟前儿,温让从副驾驶上探头出来招呼:“爸,妈,上车吧。”
沈既拾冲温曛眨了眨眼,小姑娘爱答不理,她看着自己哥哥跟小哥哥在一起,实在是不能心无芥蒂。蔫儿蔫儿的上了车挤在父母之间,刚坐稳,温让从前面递过来一个纸袋,冲她笑:“送你的。”
是一条裙子,款式不怎么新奇,只是很学生的大众款,但这对于温曛来说,简直要惊喜的手足无措了。
她爱不释手的把纸袋抱紧在怀里,一双眼睛在沈既拾和温让身上来回飘:“哥……怎么突然送我裙子?”
“这次是我自己挑的,喜不喜欢你都收着吧。”温让从后视镜里与温曛对视,他以一位真正兄长的目光,温柔且真挚地说:“温曛,谢谢你。”
“……烦死了,”温曛低头揉揉眼睛:“眼线要花了啦!”
满车欢笑。
温让跟沈既拾解释了裴四他们在这件事里对自己有多大的帮助,家里的大小事都解决之后,他约了个局,把蒋齐程期他们几人都凑到了饭桌上。至此裴四才知道温让胳膊受伤的事,还是在那天从自己店里离开之后受的伤。他勃然大怒,冲温让张牙舞爪:“我他妈说要送你走,你就不让就不让!活该!疼死你!”咆哮完又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拉过温让的胳膊捋袖子,恶声恶气:“恢复了么?还疼么?”
蒋齐这个黑道老大哥照旧不务正业,每天在“寻找”的吧台被裴四支使着做这做那,他一个本来寡言沉稳的人,因为近墨者黑,被裴四带得也学会了调笑人,给沈温二人扔烟,还要恶劣地打趣儿:“终于都看开了?”
裴四曲起胳膊肘就往他肚子上捣:“话真多!”捣是没捣上,反被蒋齐环着腰一把兜进怀里,并且得寸进尺地在他脖颈上嚼了一口:“你可是说过的,我把温良找回来,你就答应我。”
大庭广众之下,饶是裴四一贯厚脸皮也禁不住臊得满脸红:“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说的是你给你一个讨好我的机会!”
这话连程期都看不下去了,直呼:“你可拉倒吧。”
裴四对于沈既拾和温让在一起依然保持不看好的态度,他叼着烟,摆出惯有的刻薄嘴脸,冲沈既拾进行言语威胁:“我会利用你俩之间的一切漏洞劝温让把你撇开的,你最好别给我这样的机会。”
沈既拾笑着举杯:“裴四哥,提前死心吧。”
程期的公司最近在拿一个项目,忙得脚打后脑勺,还匀着半颗心挂在温让这边,他也算见证着这二人一路坑坑洼洼走了过来,现在眼见一切暂且安定,不论以后还会如何,终于能松下一口气。立马便恢复了商人本色,对沈既拾说:“你最近要是学业不紧,就来给程哥帮帮忙吧。”又对温让说:“老太太那杂志可催死我了,你记得多给她几篇文章。”大倒苦水,众人纷纷挖苦取乐。
三两好友,至亲爱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温让想,足够了。
这一年的五月二十五日,温让和沈既拾回到温父温母家里吃午饭,温母做了一大桌子菜,谁都没提当年那件事,它被埋在六千五百七十个日夜以前,像是时光打了个圈儿转回来,这一家人本就该这么和美。
饭后,他们没在家里久留,帮着温母把厨房拾掇好之后便准备回家。
虽然正值午头,天气却并不燥热,石榴花在道路两旁开得绚烂,在温让眼里十分可爱,他向沈既拾提议:“车就放在妈这儿,我们走回去吧,散散食。”
这一走就走了许久。
他们走过风,走过花,走过浩渺的人潮,走过共生的绝望与希望,走过同起的平静与波澜,走过朋友们的安抚,走过父母试探性的接受,走到头顶的太阳向西偏移,走到那个熟悉的路口,走到眼镜店的门前。
温让在店门口停下,看着沈既拾,眼眸里汪了一洋大海般深邃,他丝毫没有顾忌路上的行人,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相扣,然后微笑起来:“天都晚了,我们回家吧。”
那一年的五月二十五号,是温让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在这个日子做噩梦。
梦里的五月二十五号一切安详,温让没有把温良丢下,他在温良追着他喊“哥哥”的时候回了头,无奈又宠溺地笑,四岁的温良开心的扑进他怀里,他牵着温良的小手一起往楼上跑去。那楼梯很长,无限蔓延,通往灿烂的白光,他们每向上跑一阶,就同时长大了一天,温良渐渐成长为沈既拾的模样,那么健康,高大,英俊,他反手包住温让牵着自己的手,与他相视而笑。
我们在同一个子宫里被孕育出生命,注定一辈子都将斩断骨头连着筋的纠缠。
这是一场绝处逢生的寻觅,浇灌出满满一腔向死而生的罪孽。
这是狂妄,是悖德,是血脉相连的爱。
——是你我此生的妄咎。
End
2017.07.19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结束了 谢谢大家的陪伴
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 夸奖和批评都记在心里
过年【番外】
by烟猫与酒
航班已经延误三个小时了。
温让去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在候机厅里四处看了看,挑了个人少的转角过去,嘈声被隔绝掉一半,他掏出手机滑了几下,戴上耳机,拨出一个视频。
那边过了小二十秒才接通,不等他说话,沈既拾先竖起指头冲他“嘘”了一下,接着镜头就摇晃起来,似乎是沈既拾在走动,温让只能看到他穿着黑色毛衣的胸膛,以及一点下巴。随着“咔”的关门声,视频那边的笑闹声淡下去,沈既拾将手机拿正,终于完整地露出了他那张脸。
温让好奇:“怎么还要躲回房间里才接?”
“想先单独跟你聊一会儿,被妈看见了一定抢着跟你说话。”
两人笑了起来。
“都在家呢?”
“嗯,就差你了。刚陪妈包饺子还念叨你呢。”
温让把手机伸起来,拍候机的人们给他看,“年三十,回家的人多,好多都延误了。”
沈既拾不满地挑高了眉:“大过年的,你这个人民教师还要出差。”
温让也无奈,叹了口气:“交流嘛。”
“我已经一个星期没见你了。”
沈既拾声音本就不高,这句抱怨格外压低了些,顺着耳机线传进耳道里有些痒。
“过会儿我就回去了。”
沈既拾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暖澄澄的光照在他脸上,高挑的眉骨与鼻梁都投下阴影,将眼窝里毫不掩饰的情感衬托得厚重又浓烈,他轻笑着与温让闲话,英气逼人。
温让看着他身上那件没见过的高领毛衣,问:“新买的?”
“妈买的。”
沈既拾拽拽领口,将手机举起来全方位照了一圈,“怎么样?”
“好看。”
“给你也买了一件。”沈既拾说:“一件一样的。”
这视频还不如不打。温让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在心里想,打了反倒更想他。
又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温曛跑来砸门,喊小沈哥哥出去炒个菜。
沈既拾问温让要不要跟爸妈聊两句,温让说不了吧,聊起来就挂不掉了,你去吃饭吧。
“那你登机了给我发个消息,我算着时间去机场接你。”
温让点头:”好。”
“温让。”
临挂断前,沈既拾喊他的名字,温让“嗯?”一声,把已经摘掉一边耳机挂回去。
“去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正要坐火车去找我?”
搅拌着厚雪与寒风的记忆霎时间席卷而来,火车上整宿的站立,既单薄又逾重万顷的血缘鉴定书,酒店里撕心裂肺的对话与冰凉透骨的饺子,以及他孤身一人行走在铺天盖地的雪路上,心如死灰铩羽而归……温让看着眼前手机里的沈既拾,恍然觉得像迅速穿越了一个来回,一脚陷在不敢忘却的泥沼里,一脚迈向家的门槛,家里有他这辈子都无法、也不愿再辜负的血亲。
他用手指点点屏幕上沈既拾的脸,后知后觉般的庆幸将整颗心脏都扎得发麻。
真好,也幸好找到你了。不然今年该怎么过呢。
“嗯。”他轻轻笑起来,对沈既拾说:“去年的现在,我正要去找你。”
沈既拾在那头也将手指伸到屏幕上,跟温让的指尖抵在一处。
“今年换我在家等你。”
他说。
“明年、以后每一年,都不会让你找我了。”
大厅内传来登机广播,正是温让的航班,他将耳机摘下来给沈既拾听,沈既拾立马高高弯起了唇角。
温让觉得自己的胸腔化为了手中的咖啡罐子,晃晃荡荡,里面盛得满满的,全是温热的液体。那些液体又迅速凝固为实物,凝成了一把名为“归心”的箭,简直要由内而外,捅破他的躯壳。
他对沈既拾说:“等我回家。”
航程是两个小时。
走出机场时是晚上九点半,今年也下了大雪,但是落地的心情与去年截然不同。温让拖着行李走到与沈既拾约好的地方,没见到人,就点了根烟在原地等。
雪花扑簌簌往下落,远远近近的灯光都被渲染得朦朦胧胧,他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气体在空中散开,突然想起上学时学过,雪有稀声的效果,便无所事事地开始发散,想沈既拾过来时自己会不会听不到,紧接着就想不会的,他不可能忽视沈既拾的声音。
下一秒,他落进一个有力的怀抱里,沈既拾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抓住了。”
温让惊讶地笑起来,赶紧丢掉烟头,扭过身看看沈既拾,又看看他走过来的路,问:“怎么没声音?”
沈既拾抱着他不撒手,用额头顶了顶温让的额头,“是你没听到。”
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经过的行人,两人都没在意,也没有说话,静静对视了一会儿,一粒雪花落在沈既拾的睫毛上,他眨眨眼,一起笑了。
“我想你了。”沈既拾咬温让的耳朵。
温让怕痒,闷笑着往他怀里缩,边躲边说:“别闹。”
沈既拾便满满当当把他包进怀里,像抱着一个大娃娃,小声问:“我是不是有点肉麻?”
“嗯。肉麻。”
“你不喜欢?”
温让回抱住他,深深嗅了一口他颈间的气息,心里痒痒的:“喜欢。”
最喜欢。
“我也想你。”他说。
一个星期没见面,折合算下来就是四分之一个月,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再在大马路上这样腻歪下去是要出事的,沈既拾压抑着胸膛里蹿起的火,又衔住温让的耳朵抿了抿,往他耳道里呵气:“哥,我们回家。”
温让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小腹竟与耳朵一起蹿起了麻意。他脸一红,掀起眼皮半真半假地瞪了沈既拾一眼,伸手探进他衣摆里,往他腰上掐了一下。
沈既拾哈哈大笑,拖过温让的行李箱,带着人往停车处走。
坐进车里先干柴烈火地接了一段吻,温让整个人被压在副驾驶上,沈既拾欠着身,一条腿曲起,膝盖顶进他腿间,将胯间那团肉磨蹭得一点点硬挺。
“哥,你硬了。”
沈既拾永远知道怎么戳中温让的开关,耻意仿佛水漫金山,将温让淹得睁不开眼。他喘了两声,感到沈既拾的手滑下去,代替膝盖包住了他的裆部揉捏,有力的手指隔着裤子,从硬撅撅的根茎往下方的阴囊摁压过去。后腰酥得一塌糊涂,温让求救般抱住沈既拾的脖子,往他手里顶胯,这还不够,他迫切需要沈既拾的体温,需要与沈既拾肌肤相贴,他歪头叼住沈既拾的喉结吮了两口,无异于饮鸩止渴。沈既拾闷哼一声,另一只手从脑后插进温让发间,将他拽开一些,垂首又是一记深吻。
他拍拍温让的裤裆:“腿再分开点。”
对着自己的弟弟敞开腿。
“哼……”
温让喉间溢出一道喘息,顶着面红耳赤的羞臊将大腿又敞开些,头皮针扎般发麻。
沈既拾轻笑一声,拉开温让的裤子拉链,手指钻进去,隔着内裤攥住那根滚烫的阴茎。
“哈啊!”
温让身子猛地一弹,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咬紧了嘴唇,抬起胳膊覆在眼睛上。沈既拾起了玩心,像一条调皮的大狗,用鼻尖拱开温让的手,轻轻吮掉他睫毛上的水汽。
“想要么?”
他的手指拨开内裤边沿。
“嗯?”
温让被戏弄得说不出话,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每一处都烧了起来,骨头缝里都在痒,正坚持不住要讨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温让吓了一跳,仿佛被捉奸一般,一把将身上的沈既拾推开,边整理裤子边从屁股底下摸出手机。
一通手忙脚乱,满车情欲气息顿时被搅了个稀碎。
电话是家里打来的,温让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敢接通:“妈,是我。”
“儿子啊,你怎么还没回来?既拾去接你了,你俩别错开了。”
“嗯我知道,我们已经在路上了,等会就到家。”
沈既拾探头过去,冲手机喊一声:“妈,我俩在一起呢。”
“哎哎好,”温母的声音欢欢喜喜,交代:“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啊,妈在家等你们回来,咱们吃吃年夜饭。”
“你们还没吃呢?”
“这不得等我两个儿子回来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一起吃嘛!”
温曛在那头围着温母喳喳叫:“我哥回来了么?妈?妈?”温父也跟着扒拉媳妇:“闺女问你话呢,人到哪了?接着没?”背景音是春节联欢晚会的歌舞升平。
温让能想象到三人围着电话你推我搡的画面,他看一眼旁边开窗点烟的沈既拾,实实在在的,就在他身边。心里涌起无法描述的满足与感动,太强烈,简直让他有点不敢相信了。
真的都结束了吧,那么多年的寻找,饭桌上总是少一双的碗筷,心里念了十七年的名字。
他伸手握住沈既拾的手,十指相扣,紧紧的。
我终于不用再满世界找你了。
沈既拾扭头看看他,将烟从嘴边拿下来,凑过来在温让嘴唇上亲了一口。
“啵。”
温母耳朵尖,问:“什么动静?”
“没。”温让脸一红,把头扭回去,“先这样妈,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
沈既拾弹弹烟灰,坏笑。
电话挂了,他冲温让的腿间点点下巴:“怎么办?”
温让的欲望都被吓了回去,裤裆早就恢复了平坦。他犹疑着将手放在沈既拾腿根上,想帮沈既拾纾解出来,被沈既拾攥住举到嘴边亲了一口:“不用。晚上有你受的。”
话里话外都暗示着今晚逃不过一番激烈的翻云覆雨,温让反倒过了害羞的劲儿,捏过沈既拾的烟抽一口,勾过他的脖子将烟气全都喂了过去,唇瓣厮磨间暧昧地嘟囔:“不正经……”
车子驶上大桥时,雪下大了。
暖黄的桥灯根根掠过,道道光影下都是飘扬的雪花,温让把车窗打开,“呼——”,猎猎风雪倒灌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沈既拾。”
“嗯?”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年。”
沈既拾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他知道温让此时口中的“我们”指的是温让与温良,不是温让与沈既拾,但是没关系,他知道温让和自己都在努力,也知道不论名字如何变幻,他们都无法再离开彼此。
不论沈既拾还是温良,都是温让的。
“沈既拾,新年快乐。”
“嘭——!”
远方不知哪里放起烟花,一朵一朵炸开在前路上,绚烂极了。沈既拾迎着风雪驶向花团璀璨处,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自己这边的车窗也降下,迎着风和雪,迎着散发着年味的爆竹声,笑着大声喊道——
“温让!你想谈恋爱么?”
温让惊愕地瞪大眼睛,他看着沈既拾俊朗的侧脸,沈既拾也扭过头来,对他笑,美好得像一位年轻的天神。
与当时一模一样的情景。
一股强烈的炙热在心窝里炸开,又顺着每一寸经络遍布全身,侵袭进眼窝,催出一汪热泪。
温让笑起来,鼻腔是酸的,眼睛是朦胧的,雪是花做的,风是暖的。
沈既拾是真的。
“嘭——!”
他的脸上映着烟花的色彩,回以同样分贝的呼喊:“跟谁?”
“我!”
“嘭——!”
“温让,和我在一起吧!”
风声在这一瞬间,又一次消散了。
他们相视而笑,眉眼弯弯,扣住互相的手。
“好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