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亲吻、水晶球与下雪
两篇合发
番外一 卖火柴的小女孩
郑昆玉洗完澡出来,没想到祁白露躺在床上打电话。
刚才他叫祁白露一块起床,祁白露半睡半睡中被他折腾了一顿,累得要死,把脸埋进被子里不理他,任凭他怎么亲怎么咬都不动弹。郑昆玉知道他不拍戏的时候最喜欢赖床,由着他去了,本以为他今天要睡到中午才会醒,结果现在歪在枕头上不知道跟谁聊天。
郑昆玉将浴巾撂在床头,从后面一把搂住祁白露的腰,表面上心不在焉地亲他的脖子,实则是在偷听。祁白露看他一眼,接着听电话,郑昆玉将被子向下推开,手掌继续往下走,让祁白露光裸的身体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日光下。
祁白露屏气凝神,握着手机继续道:“今天北京都不下雪,不如你在南方——”祁白露忽然轻轻喘了口气,声音停止,电话那边的薛放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问他怎么了,祁白露攥住郑昆玉乱摸的手,对着手机道:“有电话,我先挂了。”
刚一说完,郑昆玉就将他翻过来,同居不到半年,郑昆玉对他正有新鲜劲,祁白露以为他又想要,一动不动地装尸体,眼睛瞥向一边等他动手,但郑昆玉只是道:“醒了就快点起床,今天去外面吃。想看电影吗?”
祁白露怔了一下,没想到郑昆玉有心情带他出去。虽然他并不出名,还是小心翼翼戴上鸭舌帽,怕被人认出来。圣诞前夕,影院有不少约会的情侣,他们坐在中间的位置,郑昆玉在黑暗中握着他的手,仿佛他们两个也是一对情侣。
祁白露不觉得浪漫,只觉得自己是个摆设,是个毛绒玩偶。他不能笑,不能动,透过漆黑的圆珠子的眼睛看着对面的郑昆玉。不管郑昆玉是凶他,还是抚摸他,他只能看着,躯体不由自己掌控。或许在郑昆玉孤独的时候,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句话不说。
很俗套的院线片,花花绿绿的圣诞配色,一看就知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欢喜结局,看到一半时祁白露睡了,临睡前没忘了故意把头歪向另一边,保证自己不会中途睡到郑昆玉肩膀上。郑昆玉早就看穿了他的伎俩,懒得管他,索性松开握着他的手,让他睡个痛快,自己则腾出手拿爆米花。
爆米花是祁白露买的,郑昆玉委实不明白这种塑料一样的东西祁白露是怎么吃下去的。电影里的男女主在雪中接吻,对着彼此说动人的情话,一个一个都不如祁白露漂亮,说的情话也很蠢,他在周围的笑声中越发觉得索然无味,扭头看祁白露的睡颜。
祁白露好像是真的困,这就垂下了头。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眉头都是皱的,缩着身体歪向一旁,头往下低,又往下低。郑昆玉看了他一会儿,坐在祁白露一旁的一对情侣忽然扭头往这边看,男方尴尬地看一眼自己的肩膀,然后尴尬地看一眼郑昆玉。
怎么有这么笨的人?
郑昆玉伸手捞住祁白露的肩膀,让他坐正离人家远点,祁白露好似没有知觉,跟着惯性又向郑昆玉这边歪,头轻轻抵在郑昆玉的肩上,郑昆玉本来想收回的手一时停住,很久都没动。旁边的情侣用更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们,郑昆玉看他们一眼,手扶住祁白露的脸,让他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继续看电影。
咖啡十分钟变得凉透。
散场时灯光亮起。
祁白露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睁开眼睛,一抬头看到郑昆玉的侧脸,这才发现自己歪倒在他怀里。
他明明记得自己故意离他远点的,不会是郑昆玉故意……
郑昆玉对上他的眼睛,一声不吭地收回手,拿着喝剩的咖啡站起来,脸上没有半点“对没错,刚才是我抱的你”的意思。
散场之后去洗手间,郑昆玉在外面等他,出门跟一个人迎面撞上,对方“咦”了一声叫道:“白露。”祁白露抬头一看,却是自己在电影学院的同学。
“你还在北京啊,一个人出来的吗?”
祁白露面色苍白,眼睛瞥向不远处的郑昆玉,郑昆玉也看到了他们。祁白露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欲多谈,对方又道:“你怎么退学了,跟谁都没说,难道有大导演找你拍戏?”
“没有。”
“今天你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平安夜?”
祁白露看郑昆玉往这边走,匆匆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同学诧异地看他的背影,祁白露经过郑昆玉旁边也没有停下,径直往外走。郑昆玉停住脚步,看了一眼跟白露说话的人,这才转身跟上去。
北京没有下雪,但是寒风凛冽,满眼亮晶晶的圣诞彩灯也减轻不了冬日的寒意,祁白露站在车边等郑昆玉,郑昆玉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掏出钥匙开车,看着白露坐进副驾驶之后才拉开驾驶座的门。
“同学?”
“嗯。”
“跟你很熟吗?”
“不熟。”
“你们不是一起演了《堂吉诃德》的话剧,还不熟?”
郑昆玉说的是上个星期学院的汇演,当时郑昆玉去看了,汇演之后白露就退了学。
祁白露没说话,郑昆玉淡淡道:“他还骑自行车带你去五道口吃饭,这么快就忘了,多没良心?”
郑昆玉看他一眼,祁白露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垂着睫毛不说话,但是眼睛是亮的,郑昆玉看得出他在生闷气。到了餐厅,下车时祁白露将车门砰地一声甩上,一眼不看他。
万万没想到吃饭也会碰在一起,就好像全北京只剩下这一家能吃的地方,郑昆玉等菜上来,看到祁白露的几个同学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位置坐下,于是移回视线看祁白露的反应,祁白露虽然侧对着他们,但在他们进门时也看到了人。
祁白露脸色不好看,郑昆玉没什么反应,吃自己的。餐厅响着“叮叮当”的欢快音乐,那些同学看到一个疑似祁白露的背影,频频往这边看,祁白露根本吃不下,到最后受不了地说:“我不吃了。”
郑昆玉道:“你有这么脆弱?”
祁白露终于按捺不住发作,站起来将餐巾掷进郑昆玉怀里,差点就丢到他脸上,二话不说拿起外套走了。旁边的侍者托着一盘番茄焗牛肉过来,看到这幅场景,脸上仍旧保持得体的笑容,郑昆玉将餐巾从腿上捡起来,冷着脸结账。
虽然不大高兴,郑昆玉还是在座位上琢磨了一下。祁白露难得对他耍小性子发脾气,通常他根本不理自己,把自己当空气,现在看来,他生气的时候反而更鲜活一些。
毕竟在一起没多久,郑昆玉面子上还是维持绅士的姿态,回到车上问他换一家餐厅怎么样,祁白露情绪很低落,道:“我要回家。”
回哪个家,郑昆玉本来想刻薄地问,但是看祁白露好像真的在难过,他没有吱声。
车子驶向彩灯闪烁的街道。
回他们的家。
广场上有一棵高大的圣诞树,一颗星星灯扎在树尖上,在最遥不可及的地方闪烁,祁白露看着广场上的人走来走去。光秃秃的冬天,没有一棵圣诞树是属于他的,没有祝福,没有团圆。
郑昆玉给阿姨打电话,说要回家吃。家里也做了圣诞装饰,看上去勉强没有那么冷清,郑昆玉这才想起什么,问他不拆圣诞礼物吗。礼物放在圣诞树下,包得严实,祁白露跪在地毯上拆盒子,拆了半天打开,看到是一个红苹果。
就真的是一个可以吃的苹果而已,祁白露拿着苹果很茫然,还以为郑昆玉会送他什么珠宝奢侈品,郑昆玉好像就是为了看他这幅表情。祁白露看苹果很干净,不太相信地啃了一口,郑昆玉冷不丁道:“有毒的。”
祁白露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但是苹果块都到喉咙了。
郑昆玉吻他。
在烂漫的圣诞彩灯下,仿佛他是需要吻醒的公主。
腻歪了没一会儿,阿姨叫他们吃饭,祁白露说不上高兴,但情绪好像稍稍好了一点。不过每一次他在郑昆玉面前高兴,都有一个声音不停提醒他,不要对他笑,他是在骗你,他不会对你好,也不会真的爱你。
阿姨说南方话,最拿手的是粤菜和杭帮菜,祁白露听不懂南方话,平常跟她无法交流。他怀疑郑昆玉是故意的,郑昆玉要让他活在真空里,要让他除了依赖他,无法依赖任何人。
准备的是烛光晚餐,阿姨离开前关上餐厅的灯,借着窗外幽暗的光,郑昆玉拿起手边的火柴点蜡烛,但是他从来没用过这东西,擦了好几下都没点着,还掰断了两根。这年头谁还用火柴,只有一些老派的人还会用。
祁白露看了一会儿,从他手里拿过火柴盒,轻轻一擦就点着了第一根火柴,郑昆玉在火光中看着他的脸,祁白露眉眼轻垂,拢着手掌将火柴凑到蜡烛上。
第一根火柴擦亮的瞬间,郑昆玉突兀地想起,今年夏天他去剧组探班,在旁边听祁白露跟导演争论一个问题,祁白露的声音不大,但很坚持自己的想法。郑昆玉忘了他们争论的是什么,但一直记得祁白露说:“卖火柴的小女孩有诗意吗,我觉得那只有痛苦。”
当时郑昆玉想,他这么小,懂得什么是痛苦。
火光轻轻摇曳了一下,祁白露抬起眼睛,他的目光其实寡淡平静,或许只有电影特写镜头才能捕捉到潜藏在平静之下的丰沛情绪,那里也有痛苦吗。郑昆玉心中第一次闪过某个念头:是自己带给他痛苦。
但是下一秒,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不仅被他否定,还被他恶劣地重演了一遍。祁白露在床上喊疼,但是做爱就是会疼的,尤其是祁白露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如果他老老实实把腿张开,接纳他,求他操,又怎么会疼。
爱一个人就会感受到痛苦。
祁白露趴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他以为郑昆玉该停了,没想到他没完没了,他实在受不住了,跟他说,至少戴套。
郑昆玉不动弹,祁白露推他,让他去拿。郑昆玉知道祁白露为什么非要自己戴套,不是因为他讨厌内射,而是因为他嫌恶自己。
祁白露每个月都会提心吊胆地去体检,就是因为嫌恶他,不相信他。
“亲我一下。”
祁白露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之后,一时没有反应,郑昆玉坐在那里等他的反应,祁白露靠着枕头坐起来,脸上就差写着两个大字“做梦”。除了第一次,他从来没有主动回应过郑昆玉。
因为祁白露装聋作哑,郑昆玉跪在他的腿间,架起他的腿,做出要直接操他的样子,祁白露差点躺回去,于是搂住郑昆玉的脖子,不情不愿地靠在他身上摸他的脸。郑昆玉沉默地看着他,祁白露慢慢凑近了,干巴巴地亲了一下郑昆玉的嘴唇。
“我就是这么亲你的?” 郑昆玉道。
祁白露研究了片刻,两只手捧着郑昆玉的脸,咬他的唇瓣,小心亲了半天,结果郑昆玉根本不配合他,搞得像是他在强吻。祁白露亲累了,拇指按着他的嘴唇道:“你张嘴。”但郑昆玉还不理他。
既然咬不动,就只好慢慢变成了舔,还有含,终于有了色情的氛围。郑昆玉眸色变暗,扶住祁白露的后脑勺让他的舌头进来,祁白露不怎么会吻人,只能闭上眼睛回忆郑昆玉亲他的细节,捧着郑昆玉的脸一点一点深入。郑昆玉第一次被他这样主动地亲吻,更别说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努力克制自己才没有抢占主导。
亲到最后祁白露有点糊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喝了酒,自己才会这么大胆,他好像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心甘情愿的吻是这么缠绵。郑昆玉将他压回去,抱着他专心亲他,两个人没有别的动作,只有纯粹的亲吻而已,但吻也会让人生出欲念。祁白露在一阵紧张中抓住他的头发,但郑昆玉好像发现了,手向下摸他。
郑昆玉看着他的脸,看他的反应,祁白露好几次以为郑昆玉真的要进来,但郑昆玉就是故意吓他,祁白露道:“说好了,先戴套……”郑昆玉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这事,于是从他身上起来拉开抽屉翻找,却没想到用完了。
祁白露坐起来看抽屉,发现真的没有之后去看郑昆玉,他怀疑郑昆玉是故意戏弄自己,道:“会这么巧?”
郑昆玉看他满脸不相信,脸色一点点沉下来,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转眼就变了。祁白露离他远点,继续找下面的抽屉,都没有,枕头底下也没有。郑昆玉看着他的动作,很想把他拽过来从后面操他,任凭他挣扎发怒都不放手,但是他忽然没有兴致了。
郑昆玉不再看他,下床捡起自己的衣服。
祁白露看着他一件一件穿戴整齐,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他对他讨厌成这样,情欲退潮之后只剩下怀疑与不堪。最后,郑昆玉连地上的羊皮手套也捡起来,祁白露道:“你要走吗?”
郑昆玉沉默离开,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好像已经对祁白露厌烦。
从临湖别墅开车到公寓要花二十分钟,郑昆玉坐进车里打开暖风,车子开了一会儿之后看到后视镜下晃着一个麋鹿吊坠,麋鹿脖子上套着一个圣诞花环。这是他们去看电影时抽奖得到的,当时电影还没开场,祁白露拿着电影票看到自己中奖,对他笑了一下。
车开到一半时郑昆玉想抽烟,结果身上的烟盒是瘪的。连烟都没有了。他把空烟盒扔到副驾驶,将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口,推开车门的一瞬间看到细小的雪花飞旋下来,落在他的外套上,也落在了眼镜片上。
竟然下雪了。
路上的行人看到下雪都觉得兴奋,每个人都仰头看,有的人还拿出手机拍照,郑昆玉推门走进超市,超市没有顾客,收银员在探头看外面的情形。他拿了一盒云烟走过去结账,看到货架上的安全套,顿了一下之后拿起一盒。
收银员给他扫码,郑昆玉又将几盒安全套放在他面前,收银员愣了一下,抬头看面前寡言的男人,什么样的人会一口气买这么多安全套,搞批发吗?虽然他心里感到惊异,还是一盒一盒给顾客扫码。
扫了半天终于结账,发票被缓慢地吐出来,垂着头,像一条长长的死蛇。
郑昆玉被收银员目送出超市,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已经有薄薄一层积雪。郑昆玉回到车上点了根烟,没有立即走,而是看着车窗前的落雪抽完了一整根。不然他会想他,分开一会儿也想。
一开始只是想他温暖柔软的身体,想他的腰和屁股,想他被糟蹋得无力反抗的样子,翻过来折过去,怎么下流怎么想。渐渐地,也想他刚才捧着自己的脸一点点靠近,想他在沙发上研读剧本,想他看恐怖片时会被吓得一哆嗦,想他接受采访时认真思考的眼睛,想他偶尔不耐烦的神态。分开一会儿也想。
抽完烟,郑昆玉按熄烟头,在漫天大雪中将车子调头往回开。
祁白露没有睡,时间还早,不到睡觉的时候。同学给他发消息,他把手机放在那没有动,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同学问的是:“我是不是在一家餐厅看到你了,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你叔叔吗?”
叔叔这个词格外刺眼,让他脊背发凉。
郑昆玉跟他做的事,不知羞耻。他越想,满脑子却越是他们在床上的细节,背德的,暴力的,下流的,他紧握着手机,几乎恶心到想吐。黑暗中,他又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想起郑昆玉对他的玩弄,对,那只是玩弄。
现在也是,从来没有变过。
人在失魂落魄时,就是容易在阴暗的情绪中越陷越深。骤然听到郑昆玉回来,听到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祁白露觉得厌恶至极,闭上眼睛装睡。脚步声越来越近,郑昆玉停在床边,开台灯,他也不肯睁眼。
温暖的灯光流泻在床头,郑昆玉的身上还带着寒意,他看祁白露睫毛轻颤,知道他在装睡,于是摘下手套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祁白露闻着他身上的烟味,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就算不睁眼,他也知道郑昆玉倾身贴近了,郑昆玉去而复返还能是为了什么,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将他拖起来强暴,极尽可能地羞辱他。
不过是为了这个。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郑昆玉只俯下身亲了一下他的嘴,一个冰冰凉凉的,落在唇上就会融化的吻,冬雪一样姗姗来迟。
祁白露睁开眼睛,郑昆玉声音轻淡:“起来看,下雪了。”
番外二 玫瑰花蕾
“听说你最近跟一个男明星搞在一起?”
阮秋季停下筷子看坐在对面的父亲,对方吃饭时也坐得挺直,语气不咸不淡,仿佛他嘴里说的事并不多么重要。毕竟是关心则乱,阮秋季顿了一下之后,表情立刻恢复平静,自顾自夹菜。
看他没话说,阮振荣又说了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果然说到最后,旁及侧击问他什么时候结婚。阮秋季已经三十四岁,早就到了结婚的年龄,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基本早就成家立业,等着喝他的喜酒。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圈里人都心照不宣,越是结了婚的男人反而越在外面玩得凶,因为玩起来刺激。
阮振荣就是这个意思,他只有阮秋季一个儿子,阮秋季私下里玩归玩,婚还是要结的,从前阮秋季也从没让他失望,至少没闹出郑昆玉那种事。女朋友一直说阮秋季像他,有一次看照片,还说他们父子眉眼最像,脾性也像。
其实阮振荣听她这么说有点疑心,因为女朋友年轻,又是阮秋季的大学同学,年轻时吃过一些苦。毕业之后她来北京旅游,阮秋季做东请她,没想到一来二去阮振荣对她上了心。阮振荣的妻子刚死一年,他不能够结婚,但还是把蒋天薇留在身边做半个女主人。
阮振荣一直希望儿子来给自己做事,也一直想让他念政法大学,但阮秋季不顾全家反对一个人跑去了瑞士读商科,阮振荣停了他的生活费,阮秋季愣是一声没吭,自己把学位读了下来。毕业之后出了这一档子事,阮秋季跟阮振荣的关系更是跌到冰点,阮秋季跟父亲大吵了一架。
父子俩吵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阮振荣一气之下把阮秋季赶出了家门。蒋天薇在书房外听到了一两句,阮秋季说阮振荣不知羞耻,无能无德。她跟阮秋季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阮秋季对她也没有意,但在那之后,阮秋季再也没正眼看过她,就算后来阮秋季跟阮振荣父子关系缓和,阮秋季定期回家应卯,两个人也很少说话。
阮振荣知道阮秋季跟一个男明星同居,不舒服了很久,蒋天薇半开玩笑地说他们父子是一模一样的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儿子都是跟老子学的。阮振荣对她疑心,疑心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该吃儿子的醋。
只是图新鲜也就罢了,但这一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阮秋季反而老实起来,更没看到他跟那个男明星分手,阮振荣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知道阮秋季上了心,可这时发现已经晚了。
阮秋季的回答是:“你想要我结婚,我可以向男朋友求婚。”
男朋友,他还真敢说,不怕把自己老子气死。坐在一旁的蒋天薇瞅一眼阮振荣,似乎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狂风暴雨,按住阮振荣的手让他别生气,但阮振荣捺下筷子,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他怒极反笑,道:“你试试?”
阮振荣还没多说什么,阮秋季看破他的心思,道:“如果他出什么事,你也一样。”
蒋天薇无话可说,也不指望自己按得住阮振荣了,松开手看他们父子相争。阮振荣盛怒之下拿起手边的茶盏,朝长桌对面的阮秋季掷过去,阮秋季没有躲避,茶盏扔得歪了一下,只砸到他的额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阮振荣让他滚。
茶水还是烫的,阮秋季蹙了下眉,拿起餐巾擦干净身前的茶叶,也没有上楼换衣服,搁下筷子就走了。
阮秋季自己开车,腾不出手拿手机,回到家换了衣服,这才看到祁白露给他发的消息。祁白露在大连拍戏,圣诞节剧组不放假,于是两人没空见面。北京这边正是夕阳西下,冬景萧瑟,大连那边却下了很大的雪。一下雪,剧组不用人造雪了,立马赶着拍外景,祁白露拍给他看,其实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树,一片白茫茫的街,剧组工作人员穿着厚羽绒服走来走去,像一群肥嘟嘟的企鹅,祁白露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在镜头下比耶。
看完雪景觉得不过瘾,又给他看自己踩在雪里的厚靴子,雪被踩得咯吱响,还有看喝了一半冻成冰块的奶茶,晃起来沙沙响。以前阮秋季都没发现他这么有分享欲,真的在一起之后才发现祁白露其实很黏人。
祁白露给他看自己掌心里捏着的雪团,雪团子被捏来捏去,玩得很快乐,纤长手指像透明的小萝卜干。
阮秋季一直没听到他说话,心却慢慢安定下来,打字问:“什么时候收工?”
“还有一个小时。”
发过来的是语音,估计祁白露手冷,不乐意打字。
祁白露只拍雪景不拍他自己,连点福利都不给,一个小时这么难捱,阮秋季等不下去,转而给程文辉发消息。程文辉一看他找自己就知道了阮秋季要干嘛了,哆嗦着手打开摄像头,欲哭无泪给他现场直播。
程文辉拍了一会儿,阮秋季让他手别抖,又过了一会儿,阮秋季让他站得近点,程文辉手冻得要死,终于忍无可忍,在祁白露休息时对他使眼色,示意他自己正被老板压榨欺负。祁白露看他拍自己,以为他在拍花絮,却是笑了一下,然后躲在旁边的男人身后悄悄挡住自己,装作没看见镜头。
合作演员看他藏在自己身边,对他笑着说了句什么。
程文辉表情僵住,只听“叮”的一声,阮秋季把视频聊天挂了。
紧接着阮秋季给他发了一个问号。
程文辉发过来一串解释,阮秋季没有再打过去,因为蒋天薇主动来找他,说自己就在门外。蒋天薇知道他的地址并不奇怪,阮秋季想了想,放下手机开了门。两个人虽是旧日同学,但今日再见却半分情谊也无。
蒋天薇见他开门,不过落落大方一笑,阮秋季没有笑,也没有请她进去,淡淡道:“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谁说我要管了?”
“那你来做什么?”
蒋天薇看着他的眼睛,道:“就算是为了你自己好,为了白露好,你也不该这么对你父亲。”
她这样亲昵地叫祁白露的名字,仿佛是为了表示自己什么都知道,阮秋季道:“别拿你那套心思来揣测我。”
“你是真的不怕。不怕你的小男朋友知道你过去的事?”阮秋季不动声色地瞧着她,蒋天薇道,“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对不对?”
“我过去的什么事?”阮秋季倒想听一听。
蒋天薇没有直接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说他以前私生活混乱,说他两面三刀睚眦必报,说他去美国之前掺和过郑昆玉的事,说他跟郑昆玉最初结识就是因为淌了河北的浑水,还是说他不仁不孝,说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真心,说他可怜,说他自私自利。
阮秋季倒想听一听。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了一丁点冷冷的笑意,蒋天薇觉得不舒服,她知道阮秋季看起来有多么温柔,实际上就多么冷血。他这副样子骗了很多人,保不准祁白露也被他骗。
“那就永远戴着你的面具吧,小心哪天被心上人摘下来。”
蒋天薇看他好像真的不怕。
就是因为阮秋季不怕,她反而觉得痛快,觉得他可笑又可怜。一个人若是不怕失去心上人,根本不懂得爱,根本没被爱过,只能用面具示人,除了可怜,她想不出别的词形容,她甚至想哈哈大笑。至少在这方面,蒋天薇是胜过他的。
“你可以走了。”
阮秋季帮她开门,等蒋天薇离开,阮秋季沉稳自若的神态慢慢消失。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一点一点踩碎了他的面具。
真的不怕吗,他跟祁白露在一起不过一年,很多时候他在恍惚中,以为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久到连郑昆玉这个人都没存在过,久到他自己的过去也不存在。整个世界就是祁白露与阮秋季之间的两点一线,再没有别的东西存在。
林悦微曾经私下里对他说,他跟祁白露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个人很少吵架。他们在一起的过程很艰难,像把两堆碎瓷片小心翼翼粘成一个艺术品,于是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过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摔碎了。
他想过对他坦诚一切,但是他害怕,一看祁白露微笑的眼睛,他只想留住眼前的、暂时的,哪怕是假的,哪怕如昙花一现。
原来他最害怕的就是,祁白露看到他卑劣的一面,离开他。
对于祁白露来说,一个小时过去得非常快,但因为剧组团建吃烧烤,他给阮秋季发消息说自己晚点跟他连麦。这是他们最近开发的异地恋娱乐活动,有时间会连麦一起打小游戏,玩糖豆人,也玩超级兔子人,之前还玩过吃鸡。
有一次玩到中途,阮秋季在办公室接了个电话,祁白露在草坡上端着枪,无聊地围着他转圈圈,他被秘书叫走签文件,回来看到他们两个都死了,趴在地上头对着头慢慢掉血,一拜天地似的。
阮秋季问他怎么回事,被人偷袭了吗。祁白露说毒圈来了。阮秋季问他那怎么不先走。祁白露道:“跟你殉情。”
这个词让阮秋季心中微微一动,祁白露说再来一把。他不知道阮秋季现在想的已经十万八千里,阮秋季忍了一忍才没对祁白露说出口,因为听起来实在太变态了——阮秋季想的是,如果我死了,你也一定要死。
他无法接受祁白露爱上别人。
尽管他还不确定,祁白露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
阮秋季一直没回消息,祁白露察觉到了不对劲,拍给他饭店的包厢看,表示自己真的在吃烧烤,包厢里闹哄哄的,有人喝醉了在唱圣诞歌,发音不标准引起众人大笑。良久,阮秋季这才回他一个可爱的表情。
但是拿着手机的阮秋季脸上并没有一丝笑意。
今晚的兔子人最后不了了之,祁白露说自己喝多了酒,有点难受,阮秋季让他好好休息。让阮秋季等了自己这么久,祁白露觉得不好意思,而且他隐约察觉到阮秋季今天好像不高兴。
祁白露问他在干什么,阮秋季回复,看电影。祁白露没回复,不打扰他看,没想到阮秋季接着发过来一张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在家庭影院,祁白露看到他拍的是银幕上没穿衣服的自己。
……
其实阮秋季很讨厌他拍床戏,但也还是允许他拍,因为知道是假的。祁白露从来不是因戏生情的人。可是祁白露闭上眼睛吻别人的时候,羞涩甜蜜,心甘情愿,他只能远远望着。
台词里说,我永远爱你。
时间倒流。阮秋季把电影后退一点,再一点,又听祁白露说一遍,说两遍,喟叹般的,我永远爱你。
祁白露很久没跟他见面,正有点想入非非,阮秋季发过来视频请求,暗示得那么明显了,祁白露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全身都脱光,对着镜头手淫还是有点难为情,想射的欲望很强烈,但阮秋季不让他射。
阮秋季问他想不想被操。
祁白露说想。
声音经过处理会有点失真,听起来就好像他们都喘得很厉害。祁白露眼神慢慢恢复清明,然后将镜头对着自己的脸,说:“我好像还没说,圣诞快乐。”
阮秋季也说:“圣诞快乐。”
很圆满,但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阮秋季的语气里少了点什么,挂掉电话之后,祁白露怅然若失,微怔地望着天花板。
想了一会儿,不管了,睡觉。
北京没有下雪,阮秋季从窗口望出去,望得见小区的树上挂着闪烁的圣诞彩灯。在漆黑的天幕之下,小小的,一颗一颗,看上去有点寂寞。
祁白露那么喜欢下雪,不下雪算什么圣诞节。
阮秋季拿起手机看北京到大连的票,因为有不少地方在下雪,不排除飞机和高铁延误的可能。十二月的北方寒冷至极,天气这样恶劣,天气预报提醒他减少出行。
他决定开车去。
做了决定之后,阮秋季这就换衣服出门,导航的女声机械地提醒他全程830公里,阮秋季一开始还看得见窗外流逝的城市灯光,出市区,上高速公路,视线可及只有漆黑一片的天地。
车开到辽宁境内时下雪了,路变得难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大灯前。
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样一幕,电影里的水晶球从手掌里滚落,最终一动不动,小小的球体里,雪花飘飘荡荡。转眼又是祁白露在大溪地的海边午睡,仿佛镜头外的人呵一口气就会惊醒他。
如玫瑰花蕾。
雨刷器不停拂走前窗上的雪,阮秋季望着堆满积雪的前路点了根烟。离开瑞士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母亲重病,他在去机场的火车上睡了一觉,梦里还觉得是回到了北京。车还没有开,他醒来看到窗外的积雪从松枝上坠落。
漫长的旅途让人疲倦,车开了整整8个小时,阮秋季一开始想,等他看到他,要对他说很多话,要把他的痛苦、丑恶、卑劣都告诉他。真的到了酒店,阮秋季又想,仅仅是见他一面就好,只要见他一面,只要看着他的眼睛。
祁白露穿着睡衣,睡眼惺忪打开门,看到阮秋季的大衣上沾满了雪花。他先是惊愕,然后又是恼怒和惊喜,阮秋季伸手碰他。
只要看着他的眼睛。
“外面还在下雪?”祁白露在他怀里问。
是的,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