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扶满他们三人真决定去买特产,吃饭早饭便约了个本地人去了集市。临走前苏红桃又邀请了林思弦一次,但他确实没有需要带东西的亲戚或者朋友,最后还是婉拒了。
一个人的空闲时间,林思弦倒想到了扶满曾提过的浴池。他虽然对陈寄坚称自己身体无恙,实则到今晨腰还是有点酸,想来本地的按摩场所最多不过几十块,于是找人打听后选了最近的一家。
果然如扶满所说,浴池条件很简陋,入口还在卖玉米煎饼,林思弦险些没辨认出来。进去后里面连个寄存物品的柜子都没有,几个木头篮子零散地装着几件外套,也无人看守。好在林思弦也没什么贵重物品,衣服就是某宝上一百块的针织衫,脱掉后便也随便扔进其中一个篮子里。
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都还能遇见认识的人。里面就一个公共的池子,林思弦刚用脚试了下水温,就听到旁边人叫他:“思弦?你也来这儿了?”
隔着雾气林思弦差点没认出对方,多看了两眼才认出靠在池子一角的人是许苑——那个替换掉彭骁的心理咨询师。说来惭愧,林思弦一直到昨天跟人聊天时才知道他这两个字怎么写,在此之前所有人聊天提到这人名字都一直打“许愿”。
林思弦并不太习惯跟认识的人如此“坦诚相见”,好在许苑丝毫不尴尬,很自然地邀请他过去,还主动提起:“你上次给我推荐的蛋糕真的很好吃。”
“是吗?”林思弦也顺势放弃别扭,“我以前真的很爱吃。”
许苑也算一个健谈的人,但跟扶满这种话多不同,他的健谈颇有弹性,如果对方很能说,他便一直听;如果对方不想聊,他就主动聊起一个无关的话题——这一点倒跟林思弦很相似。于是两个人就在池子里聊天气,聊片场,聊种种无害又打发时间的话题。中途许苑递给林思弦一根发绳:“你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它们在水里漂了好久。”
林思弦倒了声谢,扎头发时又听到对方问:“你有谈恋爱吗?”
林思弦始料未及:“为什么这么问?”
“别慌张,我不是对你有意思,”许苑说,“只是想到那个很俗的说法,说留长头发的人如果不习惯带发绳,一般是有对象帮忙带。”
“那我就是例外,”林思弦回答他,“留头发只是角色需要,我不带发绳单纯是因为生活习惯不好,丢三落四而已。”
“原来如此,”许苑说,“我以为你这样的外形条件,应该不缺对象。”
过去几年倒也有人跟林思弦搭讪过,有的单纯图睡一晚,有的看起来也真心实意。但林思弦没有尝试跟任何人深入交流过。原因有很多,很难敞开心扉,不想花对方的钱但又负担不起高级餐厅的价格,或者单纯是因为每次想到拥抱,心中就晦涩难安。
林思弦最终挑了一个最不痛不痒的答案:“忙着谋生,就没时间忙恋爱了。”
许苑也表示理解:“你确实过得不容易,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不过好在现在也都过去了。”
林思弦没理解:“什么意思?你以前听说过我?”
“你不知道?”许苑也愣了,确认林思弦是真的对此并不知情,“你不是跟欢腾老总有过节?我记得是很久之前你在网上曝光过他们,欢腾还因此被调查过,虽然也不了了之了。我听说时还挺惊讶的,他们肯干这些就是算准小演员没有跟他们对着干的底气,就算要爆料也最多说行业水深不敢指名道姓,像你这样直接把人名字点出来的真不多。”
林思弦很久才定位到这件发生在他大一暑假的、曾被他当作不起眼小插曲的事情:“我当时发论坛时好像是匿名的。”
“你傻呀,人又不是广撒网,就看上你一个,匿不匿名对面都知道是你,”许苑说,“原来你真不知道。”
林思弦很久才道:“我真不知道。”
“也有可能,针对你又不会摆到明面上,了解的人也不多,我也只是偶然跟一个制片聊的时候才听说,”许苑观察着他的脸色,“没事儿,去年欢腾不是因为税务问题被查了吗?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最终林思弦也忘了问这浴池有没有按摩。一直到回酒店他都有些蒙圈。
他做那件事时完全没顾虑过后果——好吧他当时也并不需要考虑这些。匿名只是因为不想别人知道有人对自己提出过这种要求,并不是害怕会有人怀恨于心,那时候他有什么好惧怕的呢?事到如今才知道,年轻气盛时没放在心上的一个小动作竟成了日后灾难的起因。他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完成了一场雨过天晴。
但天真的还晴吗?就算许苑告诉他现在已经没人为难了,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大把的时间已经浪费了。林思弦甚至分辨不清到后来哪些事情是被干预的,哪些又是自己本就会失败的。无论如何这件事他是现在才发现的......如果在几年前发现会如何?原本就过得艰难,又雪上加霜地发现自己惹到了难以对抗的人,他会难以接受或者崩溃吗?
林思弦无法替几年前的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他能做的只是躺在床上点一根烟,然后仿佛想到某件有趣的事情一样痴痴笑起来,一口烟憋在嘴里导致他边笑边咳嗽,咳得烟灰一直抖落在他胸膛。
林思弦没有意识到他就在床上干躺了一下午。一直到晚上扶满他们来以扰民的力度来敲门。
“诶哟我去,这里面还能呼吸吗?”扶满进门被呛得难受,“你咋的了这是?”
林思弦开门之前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没事儿,刚才抽烟的时候忘了开窗,怎么了?你们买完了吗?”
“买了,我给你带了一包补气血的,”苏红桃把东西放到桌上,“哦对,还给你带了一个猪肉饼,你吃饭了吗?”
林思弦一整天没进食,饿劲过了之后看油腻的东西反而反胃,刚想张嘴说“吃过了”,又想起自己承诺过不对苏红桃撒谎,只能说:“你先放那儿吧,我有空再吃。”
“晚上回来吃吧,”苏红桃说,“赶紧出门,赶不上篝火了。”
林思弦想起来,今晚好像是本地什么习俗,忘了叫田羹节还是火羹节,总之要点篝火,要投穗,类似以火净田的寓意。之前李主任在群里提过,意思是来都来了都去参观一下。
“你们去吧,”林思弦说,“我今天有点累,算了。”
苏红桃直接拖着他走:“你已经拒绝了跟我们去买特产,每个人每天只有一次拒绝组织安排的机会。”
这大概是昔关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原本以为只是象征性弄一团小火苗,没想到规模很挺大,烧得半边天都跟着红,但不像纪录片里有那些繁琐的仪式,仿佛只是找个由头居民聚一聚,有人乱吼乱叫,有人跳舞,有人往天上撒酒,弄得林思弦满头都是。
苏红桃递过来一罐:“尝尝?本地的酒。”
林思弦摇摇头没接。空腹喝白酒他怕进医院。
林思弦有些庆幸自己跟着他们出来了,他一直是这样,在人多的地方,看着人群的千态万状心里饱和一些,但又很难彻底融入其中。一小时后,喝了白酒的苏红桃加入了跳舞的队列,扶满跟小胖子听说能放烟花立刻手痒,不知去哪里找去了。林思弦又想抽烟了,但这里还有老人小孩,于是走了一百来米,绕到一家面馆外的木凳子上。
今天又有些倒霉。新买的一包烟,塑料薄膜偏偏没那个易撕缺口,手又因为刚才别人泼的酒黏黏腻腻,怎么都没能撕开。林思弦正准备用牙咬,听到旁边的人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头,发现陈寄正站他身后。林思弦以为陈寄这趟要回去很久,没想到隔天就回昔关了。
林思弦这一瞬间又起了歹念。他又想做一些完全不该做的事。反正他这周就要走了——跟陈寄不同,他走之后就不会回来了。
他想起来上次自己醉酒时,陈寄虽不耐烦,但还是出于责任心做了慈善。林思弦想无耻地再利用一下这个责任心,反正他此刻虽然滴酒未沾,但头发衣服上全是酒味。
要循序渐进地来。
林思弦演着自己醉酒的姿态:“是你啊。”
他把烟递了过去,故意把调子拖得很长:“帮我撕一下,我撕不开。”
陈寄沉默了片刻,接了过去,帮他撕开了。
真不错,这办法起效了。
他进一步,演得像上次一样,重返未成年:“去帮我买瓶水,要甜的,快去。”
这次也见效,陈寄一言不发地从小面馆里给他买了瓶冰冻果汁,甚至很有预见性地直接帮他把瓶盖拧开了。
林思弦喝了一口,说:“好苦喔。”
陈寄问他:“什么?”
林思弦说:“这个果汁不行,感觉一股苦味。”
陈寄又问:“那你要喝什么?”
林思弦说:“算了,反正比刚才那白酒甜。将就吧。”
他听见陈寄手机在震,觉得不能耽误对方太久时间,铺垫够了,是时候图穷匕见。
林思弦故意摇摇晃晃站起来,仿佛用了很大力气,然后学着以前的口吻说:“好奇怪,你怎么长这么高了,陈寄,你抱我一下。”
他以为陈寄会像以往那样不说话,然后自己可以发最后的“酒疯”,却听见陈寄说:“别演了林思弦,你根本没喝醉。”
林思弦心尖蓦然一颤,霎那间难以呼吸。
哐当一声,桌子上没放好的半瓶果汁滚落在脚下,林思弦弯腰把它捡起来,在这个动作之内将心率调整了过来。
以至于再说话时,又找到了合适的借口:“没意思,原本今天心情好想捉弄你一下,没想到你竟然学聪明了,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我演技退步了。”
陈寄没说话,林思弦晃晃手里的果汁:“水钱我回去转你。”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移开目光,试图从陈寄身边经过,没走两步被拽住衣领,一股蛮力让他几乎是摔进陈寄怀里,手里的果汁再度滑落,这次滚出了很远的距离。
在林思弦意识到这是陈寄第一次主动抱他时,不远处骤然传来炸裂声响,他在陈寄双臂中吓得一颤,扶满他们捣弄了整整半小时的烟花终于腾升至空中。爆燃声太大,以至于林思弦不知道耳边那声叹息是真还是幻觉。
直到陈寄放开他,林思弦都没来得及回应。他看见宁沛边打电话边过来:“陈寄,我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了,你怎么不接......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没事,”陈寄把地上的水捡起来,递到林思弦手里,“他好像喝醉了。”
“啊?我刚问了这本地酒度数超低,这也能醉啊,”宁沛疑惑道,“怎么说,需要找个人来看着你不?”
林思弦挤出一个相当僵硬的笑:“没关系,您俩忙,我坐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