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选C。”
在草稿纸上写下题干中的条件,列出相关公式,杨时屿把草稿本推到了靳舟面前。
“你再算算。”
“用这个公式吗?”靳舟左手拿牙签叉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右手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最终得出了一个数字,正是选项C的答案,“还真是。”
“只要用对公式,这道题不难。”
装水果的玻璃碗在不知不觉中见了底,指针来到下午三点,杨时屿把一摞书垒好放进书包里:“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我们接着讲。”
椅子向后发出摩擦地砖的声音,黑色背包被杨时屿背在背上。靳舟拉住杨时屿的手,仰着下巴看他:“小杨老师,你留下来陪我打游戏吧。”
“打游戏?”黑色镜框后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爸妈吃完晚饭才回来。”
今天靳舟父亲单位有事,父母双双不在家。午饭、晚饭以及补课时的水果都已经提前准备好,若不是下午安排了家教,这本应该是靳舟在进入高三以来最自由的一天。
“叔叔阿姨同意你打游戏吗?”杨时屿问。
“他们又不知道。”靳舟撇了撇嘴角,“只要你不告诉他们,我们就会很安全。”
黑色背包被重新放回椅子上,杨时屿从里面拿出一本《刑法学》,在椅子上坐下:“我守着你做作业。”
意料之中的反应,靳舟并没有多失望。游戏机早已被父母锁进了抽屉里,假若杨时屿同意陪他打游戏,他反倒还要思考该从哪里变出个游戏机。
“小杨老师。”靳舟用手掌撑着下巴,瞅着杨时屿手里书的封面,“大学都在学什么?”
“学理论和方法。”杨时屿的视线落在鹅黄色的纸张上,手指轻轻翻开下一页。
“读完大学就可以当法官了吗?”靳舟又问。
“还不行。”兴许是提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杨时屿阖上书本,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要通过很多考试。”
“我最讨厌考试了。”靳舟叹了口气,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可能我不适合当法官。”
“你还早,先高考再说吧。”杨时屿说着又要打开手中的课本,但他突然停下动作,用手抬着靳舟的胳膊问,“你这里怎么有个洞?”
靳舟顺着杨时屿的视线看去,扒拉了几下自己的肩膀,这才发现他腋下偏后方的位置,不知何时破了个指甲盖大小的洞。
“这衣服质量好差。”靳舟麻利地脱下身上的长衫,青涩的胴体雾时暴露在空气当中。去衣柜边另外拿了件衣服,转过身来时,正好看到杨时屿的视线从他的后背上移走。
“你家有针线盒吗?”杨时屿问。
“有。小杨老师你会缝衣服?”靳舟的眼里闪过新奇的光芒,他去父母的卧室拿来针线盒,连着脱下来的长衫一起交到了杨时屿手里。
“小时候给自己缝过。”不太熟练地穿针引线,衣服上的漏洞一点点变小。靳舟安静地趴在课本上看着自己的衣服,视线慢慢从笨拙的手指移到了专注的脸上。
“小杨老师。”靳舟看着杨时屿叫了一声。
“嗯?”杨时屿垂着视线,苦恼不规则的破损该从哪里下针。
“你以后能当我的老婆吗?”
一个不注意,尖利的针头戳进皮肤当中,渗出了点点血迹。
“小杨老师,你流血了!”别人为缝自己的衣服受了伤,也不知是不是责任感在作祟,靳舟下意识地拿过杨时屿的手指,含进了口腔之中。
血腥味意外地不难闻,莫名透着一股香甜。
杨时屿愣证了一瞬,微微皱起眉头,抽回自己的手指,这才回答刚才的问题:“不可以。”
像是在说不可以舔手指,又像是在说不可以当老婆。靳舟觉得应该是后者,又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杨时屿回答过无数个靳舟的提问,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为什么他不可以当靳舟的老婆。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
“这道题,很显然,只能选C。”
站在讲台上的教授操作着鼠标,投影在大屏幕上的PPT立马翻到下一页,不给人多余的思考时间。
虎子看着教材上的题目,想要再多读几遍选项,却又不得不跟着教授的节奏,一知半解地进入下一道题。
黑色的签字笔被握在粗糙的大手中,像是秀才拿起了刀枪一般违和。没能记下两个字,教授又简洁地结束了这道题的讲解。
他好像……真的不适合读书。
“请问你旁边有人吗?”
一名迟到的女生弓着身子走到了虎子身边,他下意识地扫了眼偌大的阶梯教室,只见个别空位要么就离讲台很近,要么就在一长排座位的中间,只有他身旁的空位,和过道中间就隔着他,进出都很方便。
“没有。”虎子小声回了一句,侧身让女生通过。
上课这么久以来,这是头一次有人主动坐在虎子身边——还是个女生。
尽管他已经用冰袖挡住了吓人的大花臂,但手腕和手背上的纹身还是露在外面,再配上他那高大的身形,一起参加自考课程的这些同学全都不约而同地避着他。
课间十分钟,虎子又翻回刚才没有懂的那几道题,正想再琢磨琢磨,却听身旁的女生突然问道:“你没有打印讲义吗?”
“什么讲义?”两人视线对上,虎子这才看清女生化着淡淡的妆,眼睛圆圆的,有些可爱。
“群里老师发了讲义啊。”女生把手中的几页A4打印纸推到虎子面前,“这上面有简单的解析。”
讲义上的每道题下面都列出了大体的解题思路,怪不得老师会讲得那么简洁。
“我没有群。”
酒肉群倒是有一堆,唯独没有学习群。
“那我加你。”女生打开微信扫一扫,看虎子的眼神就和看普通同学的眼神无异。
其实他本来就是个普通同学,虎子心想。不少参加自考课程的人都已经工作,他除了工作经历不那么“正规”以外,和这些人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叮”的一声,微信多出个好友,女生在对话框里发了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虎子回了个“抱拳”的表情,突然觉得读书这事,或许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
“这题选C!选C!选C!你脑子怎么长的?给你讲过无数遍,换个题型你就不会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签字笔在题目边戳出无数个黑点,都不足以发泄孙义心中的郁结之气。
冷冷的眼神投了过来,爆发的火山就如遇上暴风雪一般,愤怒的熔浆又退了回去。
“咳咳。”孙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用笔尖指着题目,耐着性子道,“这个我之前不是讲过吗?你遇到这四个字,那一定是错误选项。”
“哦。”
庄宇的回应和以往一样,无论是被表扬,还是被批评,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仿佛这个周末即将参加考试的人不是他。
孙义头疼地长出一口气,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兜,站起身道:“我去买包烟。”
把人扔在律所里,孙义从二楼来到楼下,此时月亮已高高挂在半空,小武的修车店也早已关门,路上就只有几家药店和便利店还开着。
在路边一口气抽掉半根烟,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孙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接手这尊瘟神,每天都头疼得不行。他现在非常理解那些辅导孩子功课发火的父母,不对,准确来说,他比那些父母还要憋屈一些,因为他还不敢惹那尊瘟神生气。
夹着烟往回走时,迎面遇到了三个可疑的男人。之所以说这三人可疑,是因为他们在看到孙义后,互相使了使眼色,嘴上小声交流着什么。
律师的直觉让孙义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三人突然迈开步伐朝孙义冲了过来。
“就是他!那个偷拍的!”
“站住!别跑!”
不跑才怪,孙义嗖地扔掉手里的香烟,拔腿就跑。当离婚律师就是有这点不好,经常会惹到对方当事人
有时他给女方出主意后,女方又会不想离婚,主动找男方求和,然后把离婚的念头全都怪在孙义头上,说是他撺掇。还有的男方被偷拍到出轨证据,输了离婚官司,也会连带着女方律师一起报复。
看今天这情况似乎就是这样。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人貌似就是孙义经手过的离婚官司中的男方,不过他经手过许多离婚官司,也叫不上来那人具体叫什么名字。
“还跑!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这片街区孙义非常熟悉,在漆黑的小巷中乱窜了没多久,身后的叫骂声便越来越小。如果不出意外,他即将在下个路口就甩掉身后的三人,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他一直闷着头往前跑,没有注意到后面追赶他的人只剩下两人,而另外的那一人,正好就在前方的路口等他。
及时刹住脚步也来不及了,孙义被堵在了小巷中间。
“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哎,我手机!”正准备报警的手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手机嗖地被人抽走,摔到了一旁的墙上。
“律师的副业是偷拍是吗?”带头那人推了推孙义的肩膀,拿出手机来怼到孙义脸上,“我今儿也来拍拍,给大爷笑一个。”
“不是,大哥……”孙义抬起双手,用手背挡住自己的脸,“咱们这是法治社会,没必要做这种事对不对?”
“谁他妈先偷拍我?”那人抬起右手,眼看着就要扇到孙义头上,孙义下意识地举高双手挡住脑袋,已经自觉地闭上了双眼,不过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视界中的光影忽地一闪,再睁开眼时,只见面前的人连带着他手中的手机,一起飞到了一旁的墙上。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的两人便一齐扑了过来。不出一分钟,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三人全都趴在了地上。
孙义惊恐地缩在墙边,看着大气都不带喘的庄宇问:“你这是……”
“见义勇为。”庄宇扫了眼地上的三人,“还不滚吗?”
三人骂骂咧咧地互相搀扶着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在地上捡起殒命的手机,孙义自知赔偿的事情颇为麻烦,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叹了口气,对庄宇道:“谢了。”
“以后晚上没事不要乱跑。”扔下这句,庄宇转身便往回走。
孙义跟上庄宇的步伐,莫名觉得不对劲,这小子才二十出头吧?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他?
“要不是你气我,我也不会出来买烟。”
小巷离律所不远,庄宇没再上去,两人就此分别。平时孙义遇上这种事也不算多,他住的地方就在律所后面的小区,几步路的距离,也不至于让庄宇送他回家。
在关掉律所的灯之前,孙义习惯性地整理了下桌面,又看到了让他头疼的行测试卷。
他没考过公务员,但好歹智商正常,还通过了司法考试,因此看着答案给庄宇辅导,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些逻辑题那么简单,庄宇这人就是做不对?
看他那盘靓条顺的模样,也不像个智障。
又扫了眼试卷,孙义突然发现在他离开之后,庄宇又做了十几道题。
想也不用想,正确率肯定惨不忍睹。不过在好奇之下,他还是多瞄了几眼,然后发现——
竟然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