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色极好，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一掀轿帘就能看到窗外澄澈干净的碧空，些许云团飘飘荡荡随着清风慢慢滚动着。
吉雅放下手，重新靠回到车厢里，腿上他正紧拢着她双腿在怀，沉沉的枕在其上又一次睡了过去。
或许是疲乏经久不散，他睡得时候极多，便是回城的这么一小段路也挨不住困意，强撑着同她聊了两句，不顾蜷缩别扭，趴在腿上很快没了回应。
她伸手帮他换了个姿势，侧坐着依靠在腿上能舒服些，刚触到他鬓边拨弄，指尖剐蹭下，掩藏在一层漆发中的白茬冒了出来，如同霜点落在他头顶，叫人难以相信。
吉雅早听说过他过得不好，却没想到这才两年，已经生出了这么多白发。
这样折腾自己又叫她该作何感想？
已经两年了，甚至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七年时间过去，人这一辈子没有多少七年能够如此消磨，况且她也年纪渐长，禁不住再一次的磋磨。
她在说下那一字之前，也曾认真想过，自己到底还需不需要他？可她一辈子似乎都太过纠结，从没有一次真的因自己所需着想过。家国、世仇、亲人、孩子，最后才是她自己，他的确执着，硬是把摆在她面前的所有阻碍一一解决之后，才正大光明的站在眼前，问她还要不要他。
出于吉雅自己，完全出乎本心的要她回答。
曾经的她只固执过那么一次，牵住了他的手结果迎来了灭顶之灾，从那日之后，她一直行走在阴影下，直到他再一次将她强硬的拖出来暴露在日光里。
她这才想起，原来曾经的她也是个天真烂漫，肆意随性的公主，她也曾自信可以拥有一切。为了找回那个姑娘已经用了太久，她索性不再去想，只凭着心意稍微的试探一小步。
如果这次还叫她伤心的话，她就永远缩回到自己的壳子里，再也不要尝试了。
这样想着，吉雅敲了敲车厢，把百福唤到身边。
“百福，直接回宫吧！”
跟在车侧的百福一愣，他瞥过眼去，只见趴在膝头的那人动也未动，似乎是没下过任何命令。
但姑娘自己想开居然愿意进宫了！这样天大的好事，不赶紧应承下来，她反悔怎么办？
车架随即驶入城门，幽深的门洞挡住大片日光，车厢里也彻底昏暗下来。
脚畔忽而被碰了一下，吉雅垂头去瞧，却见到他微睁着眼睛，一只手穿过裙摆将她紧贴着的脚踝握在一起。
“你想好了？”
他似是不大情愿问出这句，甚至说出口还带着些懊悔。
别扭而狼狈的样子，活像只小狗，因着那点自尊居然还别过头不叫她看全。
不过看着他缠人的样子，吉雅忽而忆起一个遗忘很久的小家伙。
肩上被拍了两下，祈令夷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安抚的话，谁料到这人慌张出口，“我家的小狗也丢了，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它叫大黄。”
他腾的从膝头坐起身，拧着眉盯着她，两唇冷硬的抿做一条不甚满意的直线。
“是真的！我们来时，大黄也在身边，下了船我着急找明惠，似乎把它忘在了船舱里，你能不能帮我找找看？”
“这就是你要说的？”
吉雅眨着眼，想到他之前的问题，连忙乖乖应上两句。
“我想好的！只不过看了明惠没事的话，我得送她回去顺便交代些事，才能回来陪你。孩子们都很重视大黄，我回去没带着它，顺哥儿怕是要闹的！”
“你……”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无言以对，被她规训久了，甚至连只狗也比他要紧。
眼见他抱着胳膊不吭声了，吉雅小心的拽了拽他袖口，歪着脑袋偷瞧他。
“你会帮我对不对？”
被气急又拿她毫无办法的男人小幅度的转了个身，连袖子也没扯出来，不过是想她能凑上来哄哄，但身后半天没动静，又把人吓得赶紧转身抛下面子去哄她。
但刚一转身，满嘴满心只有狗的女人忽而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钻到他耳下轻蹭着，讨好着，瓮声瓮气的从颈间传来回应。
“你等等我，等我安排好一切回来跟你成亲。”
他从没设想过这件事会由她的嘴里说出来，一时愣在原地，连回抱住她的手臂也停在半空。
“你……你愿意了？”他不敢置信的又问一次，想把人拽出来，看着她的眼睛再确认一次，但扯了几下，扒在肩头的女人哼唧着嚷疼，他顿时松下力道，只听她又说。
“你可饶了我，给我留些体面吧！”
向来面皮极薄的姑娘，如此直言已经算是勇敢的向他迈出了一大步，他虽然想看她羞红的面颊，却也不舍得让她难堪。
捻着耳垂，他将人搂在怀中揉了好久，还是消不下贪欲。
“亲一下好不好？”
紧锁在脖子上的手臂终于松动分毫，他将人扒下来两分，甚至不用睁眼轻易的循着呼吸捉到了软唇。强势之人得到了想要的更不可能松口，直把她娃娃似的抱在腿上摆弄着，唇舌咬得人嘴疼心疼，躲闪不及。
舌面纠缠挤弄的发出啾啾声，扰得人面红耳赤，红霞一路钻到了领子里，吉雅受不住这人虎狼似的要把她吞吃下去，双手不断推他，却撼动不了他一只胳膊就拥紧她的力量。
“行了！”
轻呼变作短促的惊叫，吉雅捂着嘴难以置信的看他把手伸到了衣服里头，隔着一层单薄布料时轻时重的作乱。
慌忙捂住前襟诡异的隆起，她拧着两簇细眉瞪他，悄声道：“万一百福掀帘看见怎么办？”
他手下不停，紧搂着她贴在腰间揉动，呼吸微微缭乱，却还有闲心笑她。
“他不敢，御前伺候要是这么没眼力见，也活不到现在了。”
吉雅忿忿的拿拳头锤他，被他裹着气息不稳的骂他，说上些要是被人看到，再也不回来之类的要挟。
然而他似是被这句刺到痛处，忽而停下动作，认真的瞧着她泛红的双眼。
“我这般卑鄙之人，想要要挟我只会激得我更加不可理喻。所以，你要做个圣人，宽容大量的迁就我，应和我，只要你保证不离开，你想要的一切我尽会双手奉上，包括我的命也可以。”
他说到命之一字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似的展颜轻笑，游动在肌肤上的手掌绕到身后，推着她凑到眼前。
“或许不用我说，你早知道了。”
当年她说要的时候，不是轻易给过她吗？如今回想尚觉荒唐，不过再来一次也不后悔。
缠着人折腾了一路，到了宫门口，四下侍应站的老远，生怕惹了圣上不悦。
久久一阵骚动之后，裹着男子长袍的那位连脸都没见到，被抱着下了车走入径道，一路脚不沾地的高高抬举着端到了寝殿。
终于摒退外人，吉雅自袍子里钻出来，恶狠狠的推开不要脸还欲凑近的男人。
“都是你！这么长的甬道多少宫人在看，我还裹着你的衣服，要是他们乱想怎么办？”
衣服被他钻过一通不堪重负的撕出裂口，不脱了他的外衫将人罩住，难道要她那副形容下车？他可不是良善之类，平常见她对谁笑了两声，都要记在心底找机会算账，自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让她被多瞧一分。
“放心！”祈令夷被她两掌推拒着毫不当回事，俯身一寸寸啄吻侧脸，将她脸上温香舔舐的干干净净。
“我已经发下话叫宫人躲避，没有任何人看到你。当然，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即刻将随车回来的侍者一律砍头，这样就没人敢议论你了。”
半推半抱着被拖上了床，吉雅拿手肘抵着这饿犬似的靠过来的男人，不满的嘀咕着。
“明知不能！专会欺负我。”
说完，泥鳅似的从他胳膊下面钻了出去，站在地上躲得老远。
祈令夷没抓住人，这下子真有点着急了，面色也不大好，直勾勾的拿眼睛盯着人，唤她。
“过来。”
如今胆子大了的吉雅才不应他，躲在屏风后面撂下一句“青天白日的不好”，竟然就这么逃了出去，去看明惠了。
留下忍了良久，以为终于能解一解相思之苦的男人，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在当间，气得连唤人抓她的力气也没有。
不过，人到底是在宫里。看过明惠无碍，又去见了太后一次，向来对她看不上眼的太后，这次转了性似的未曾多言，只简单客套的嘱咐了她几句，忽而提起那位被皇帝看中的贵女。
吉雅以为这又是敲打，没想到太后叹了两声，恨铁不成钢似的撂下茶碗。
“滕家只有二女，且早已经嫁人，两年前竟然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个三女滕燕归，真当哀家是好骗的？滕阁老这么大年纪，居然也跟着陛下一起乱来，还说什么病重难医来搪塞我！”
太后凤眸一转，将眼光盯在地上跪伏着的消瘦脊背上，又叹了一声。
“罢了！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吧！哀家这把老骨头可跟你们熬不起，自己的事自己决定，莫要来这里碍眼了。”
说罢竟然命人送了吉雅出去，吉雅再三琢磨，回到寝殿见他丝毫不见担忧，正背着手悠闲的等她回来，脑中一下子解开了谜题，原来那贵女从头到尾从未存在过。
“这宫里你要见的人真多！我居然是最后一个。”
他上前拉过她的手，明知道她得知了消息也不解释，看来是早就预料到她会从太后那里知晓。
“我今天听闻一个名字，陛下知不知道她是何人？”
他浅笑着，拉过她细白的手背在唇畔亲吻，“滕阁老说最近几年才找回来的三女，我去见过，名字很特别，叫燕归。”
“何为燕归呢？”
祈令夷长呼了一口气，看着天边霞色渐渐攀长，将半面天也染得红紫，忍不住念道。
“燕归，燕归，我在想她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
这下轮到被拥着的没话可说了，吉雅艰难的眨眨眼，仰起头同他一样勾动唇角。
“当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你念得太多了！”
他不置可否，携着她的手静静的站在院中等待着，斜阳渐渐沉入檐下，纷繁光彩的青冥也变作深蓝，带着浓郁的倦色笼罩夜空。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害怕夜晚了，他心心念念的眷属正站在身边，就算再有噩梦，只要睁眼望见她近在眼前，再可怕的噩梦也会尽然消解。
而他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能够迎来黎明。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