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升学考试当天,边亭不幸感染了流感,在考场上发起了高烧。
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季昀夫妇安慰他没关系,另一所大学也很好,不必强求,奈何边亭的轴劲犯了,说什么都不肯,铁了心要再读一年。
春节过后,离考试只剩下几个月。天大地大,考生最大,有了上次的教训,靳以宁不敢掉以轻心,每周都回家得很频繁,老妈子似的,把边亭照顾得无微不至。
卧室里新换了一张胡桃木书桌,紧挨着窗户摆着,又宽又长,足够坐下两个人。
午后树影婆娑,虫鸣阵阵,边亭在桌前刷题,靳以宁坐在他身边,对着电脑编辑求职简历。
“我听秦冕说…”边亭在草纸上演算着公式,随口问,“你最近有个喜欢的人。”
鼠标的声音停了一瞬,很快又响起,靳以宁没有否认,只是抱怨秦冕,“他的嘴巴怎么这么大。”
边亭的笔尖稍微用力,断成两截,稿纸上的数学题也因为套错公示,得出了一个错误答案。
“所以你和人家表白了吗?”
边亭提笔画了了大叉,在纸上另寻了个空白处,重新开始演算,语气和聊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
“还没有。”靳以宁用三个字敷衍过去,放下鼠标,着手在键盘上打字。
他这意思,是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边亭转头看着他,“为什么不去?”
靳以宁言简意赅,没头没尾,“我在等。”
边亭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十分不懂事,追问道,“等什么?”
靳以宁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大人的事,你少打听。”
13.
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如期而至。
客厅里的空调忽然坏了,开和不开没什么差别。午后,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边亭像是感觉不到热似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大门的方向出神,茶几上切开的半颗西瓜一口未动。
“叮”,门铃响起,边亭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小炮弹一样蹿到门外。
门外站着的是邮递员,他没想到这户人家的门开得这么快,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打量了一眼边亭,又扫了眼手里的信封,问,“边亭是吗?”
“嗯。”边亭的手指无意识抠紧裤腿,开始紧张。
邮递员抽出信封,“你的邮件。”
边亭顾不上和大热天送信的邮递员道谢,连门都没关,站在门口就拆开了信封。
洁白的信纸露了出来,里面装着一份录取信。
他被港城大学录取了。
14.
邮递员没有在边亭家门口久留,近期是派件高峰,他还有很多信要派。
刚走到电梯厅,楼道里就响起了飞快的脚步声,邮递员纳闷回头,就看见刚才接到录取信的那个男孩子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一眨眼的功夫,抢进了电梯。
信纸已经在边亭的手里攥湿了,他带着他的录取信,在烈日底下,一口气跑到了市中心。
CBD高楼林立,靳以宁刚入职了一家金融公司,公司离家不近不远,坐小巴的话,大概五站的距离。
他要去找靳以宁。
边亭脑袋发热,一心只想在第一时间亲口把好消息告诉靳以宁,但到了写字楼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不管不顾,满头大汗地找来,有点冒失。
那股早熟的懂事劲儿又回来了,他没有上去打扰靳以宁工作,到公司对面的咖啡厅坐下,点了杯奶茶吸着,等靳以宁下班。
下午六点的钟声,是魔法开启的咒语,写字楼下霎时间热闹了起来。西装革履的白领们成群结队,依次从玻璃门里涌出,又在路口自各分开。
边亭也从咖啡厅里出来,来到了檐下,伸长了脖子张望,很快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靳以宁。
他飞快跳下台阶,朝他跑去。
只是边亭才跑了几步,就放慢了脚步,直至停了下来,站在马路对面发怔。
靳以宁身边是一个女孩子,这个姑娘边亭见过,是靳以宁的大学的学姐。现在两人并肩从写字楼里走出来,说说笑笑,是这条街上最亮眼的一对。
没由来的,边亭想起了靳以宁喜欢的那个人。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往前,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进了人群里。
奈何靳以宁眼尖,一出门就看见了他,这时红灯正好变绿,他和学姐一起穿过马路,快步来到边亭面前。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在公司楼下看见边亭,靳以宁面上不显,心里也有些惊喜。
“碰巧路过。”边亭说着,看了眼他身边的女孩子,靳以宁会过意,顺势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Fiona,这是我爸的好兄弟,小边叔叔。”
边亭:“?”
Fiona看出靳以宁在逗这个男孩子,配合道,“小边叔叔你好。”
这下倒是边亭有些不好意思了,“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叫边亭。”
15.
边亭手里的录取信,自然是被靳以宁看见了。
得知边亭考上了港城大学,Fiona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以后就是校友了,不如今晚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靳以宁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说都听边亭的,边亭拿不准靳以宁和Fiona是什么关系,他不想坏了靳以宁的好事,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一起去公司附近的餐厅吃日料。
晚餐的过程很愉快,Fiona是一个特别自信大方的女孩子,边亭第一次和她接触,就很喜欢这个姐姐。
晚上靳以宁和Fiona都喝了点清酒,饭后两人都把车停在了公司,靳以宁和边亭送她上计程车后,边亭提议去坐小巴,靳以宁抬头看了看天,说天气这么好,不如走一走。
步行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坡,坡道两旁种满了玉兰树,中央是金属扶手,细碎的台阶一级压着一级,放眼望不到尽头。
边亭和靳以宁一人占据扶手的一侧,走在长长的坡道上。今晚边亭不知有什么急事,闷头往回赶,步伐有点快,靳以宁始终落后他几步的距离,慢慢悠悠地缀着。
“总算达成心愿了。”
八月是玉兰花期的尾声,靳以宁抬脚迈过落花,望向边亭的背影,问他,“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边亭迈上一步台阶,用后脑勺回答他,“没有不开心。”
今晚边亭的话是少了些,但总体来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算正常,但在边亭的这句回答之后,留下的沉默,让人有点不自在。
大概是为了打破这奇怪的氛围,边亭主动问,“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就是Fiona吗?”
靳以宁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很快反应过来,回过神,反问他,“就因为这件事,你一晚上板着脸?”
“你想多了。”边亭一步跃上两级台阶,逃命似的,快步往上走,“Fiona很好,如果你能找到她那么好的女朋友,我真心为你高兴。”
靳以宁愣了愣,脚步也停了下来,短短几秒钟时间,边亭就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小段距离。
靳以宁没有让这段距离继续扩大,快步追了上去,“我是喜欢一个人很久了。”
果然。
靳以宁心里一直藏着个人,他早就知道。
边亭没有让自己的步伐变乱,平稳地往上走。
今晚靳以宁一改常态,不再对这位神秘的心上人讳莫如深,特别有兴致分享自己的恋爱心路。
边亭没问,他又主动说道,“但不是Fiona,她是我学姐,也是她内推我进现在这家公司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边亭抿了抿嘴唇,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没有打断靳以宁的话。
他此刻整个人既撕裂又矛盾,处在想听和不想听之间。他想听靳以宁把话说话,以后好彻底死心,但又不敢去面对那之后的伤心。
靳以宁对边亭的天人交战一无所知,在他身后三个台阶的地方停了下来,缓步跟在边亭身后,“我喜欢的那个人呢,年纪比我小很多,脑瓜聪明,长得也好,就是脾气有点大。”
有人问你了吗!边亭气得要喷火。
“我很喜欢他。”靳以宁继续显摆。
“可是他才刚刚考上大学,还没真正长大,人生还没开始。”
“他十八年都没离开过港城,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想等他认识更多的人,体验过更精彩的世界,到时他一定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个时候,我再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下了,两人在高高的台阶上,一高一低地站着,中间隔着一道金属护栏。
一阵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如一场下在盛夏的大雪。
边亭平时挺机灵,今天彻底掉了链子,靳以宁这几句话说到最后,他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人是谁。
边亭回过头,木桩子似的,回了一个字:“哦。”
“不告诉你,你生闷气,和你说了,你又是这么冷淡的反应。”靳以宁彻底没了脾气,佯装生气,抬手弹了弹边亭的脑门,“你这样很难聊天——”
靳以宁只是逗边亭玩,手上也没使什么力气,没想到今晚边亭单薄得像是纸糊的,他轻轻一碰,整个人就向后仰去。
靳以宁连忙伸手去扶,但晚了一步,边亭一脚踏空,跌在了台阶上。
16.
计程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后排车门打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靳以宁。
靳以宁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弯下腰,对车里的人说,“到了,搂住我的脖子。”
边亭坐在后座上,支着一条腿,别别扭扭地拎起自己的鞋子,“让一让,我自己能走进去。”
“脚脖子都肿成这样了,你怎么走?单条腿蹦进去?”靳以宁单手扶在门框上,又矮了矮身体,“快点,腿也架上来。”
前排司机见这半夜从急诊出来的小哥俩有趣,哈哈乐了起来,“弟弟,脚都受伤了,就别不好意思了。”
有司机的帮腔,靳以宁终于成功把边亭从车里抱了出来。
边亭的个子很高,只比靳以宁矮一点点,以面对面的姿势抱起这么高的男孩子,不是很简单的事。但靳以宁这一路都走得很稳,看不出一点吃力。
边亭双手环着靳以宁的脖子,手里拎着自己的球鞋,鞋底的灰一点也没浪费,全部拍在靳以宁的西服外套上。
他不由得庆幸从医院出来后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然被街坊领居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一定会嘲笑他不害臊,十八岁了还要哥哥抱。
“你什么时候这么弱不禁风啊。”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靳以宁还是觉得离谱,“轻轻一碰也能崴到脚脖子。”
边亭球鞋的脏鞋底,结结实实拍向靳以宁的后背,留下一枚清晰的大鞋印。
他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说怪话。”
青天白日,就这么被倒打了一耙,靳以宁气得牙根痒痒的,“喜欢你是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一句话,边亭彻底老实了下来,不再胡说八道,安安分分让靳以宁抱着。
整个晚上都过得像梦一样,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呼吸烫得吓人,不知道靳以宁发现了没有。
从大门外到家楼下距离不远,靳以宁很快就带着边亭进了电梯间。
大铁门在身后关闭,楼梯间的感应灯大概是出了什么故障,没有及时亮起来。只有电梯显示屏泛着荧荧绿光,孤独地显示着数字。
“靳以宁。”
黑暗的环境给了边亭勇气,他先是郑重喊了一声靳以宁的名字,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我现在是不是太不成熟了,没钱,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配不上你?”
靳以宁没想到边亭是这么理解他今晚那番话的,这一刻,他不禁怀疑,边亭到底是怎么考上的大学。
“狗嘴里再吐不出点象牙,我就要撒手了。”靳以宁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气得够呛。
边亭生怕他真得把自己扔下来,连忙收紧手脚,用力抱住了他,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靳以宁果然好哄,边亭稍微一卖乖,本来就不坚定的火气一下就灭了。
真是没出息极了。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能力去爱人。”生怕靳以宁误会他的意思,赶在靳以宁开口前,边亭连忙补上一句,“上了大学之后,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说完,他把脸埋进靳以宁的肩头,闷声闷气,越说越没有底气,“所以,在我长成能和你站在一起的大人之前,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电梯运行的声音停止,空气静谧了一瞬,然后电梯门打开,久违的亮光从门里泻了出来。
“不行。”靳以宁回答他两个字,干脆利落,还很无情。
边亭脖子一僵,脑袋从靳以宁的肩上弹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他的心刚开始七上八下,一只干燥温暖的就手掌抚上他的后脑勺,再次把他按回了宽阔的肩膀上,像一个真正的拥抱一样,收紧手臂,抱好,搂紧。
“你不一定要为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靳以宁抱着边亭,小心避开他受伤的脚腕,进到电梯。
“我只想要你一生无忧,自在,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