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站在院子里,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那封信。
他拿着信的手,缓缓颤抖。
灰鸽子在他手里咕咕着扭动几下,见挣脱不开,便不再动了。
陆昭站在不远处,小心打量着卫国公的表情。
他艰难吞咽了一下,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观察半晌,见老父亲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信上,似乎顾不上自己,陆昭立刻拔腿就跑。
他爹的脸色,好恐怖!
也不知道那信里面都写了什么。
陆昭想不出来,得是什么样紧急的军报,才能让他爹的脸色黑成这样。
不过,他有种预感——
他最近最好老实一点,不然……可能会被他爹暴打。
陆昭一路狂奔回屋,竖着耳朵,小心翼翼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后院,卫国公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手上的这封信,是要寄到京城宫里的。
似乎是为了保密,信上不少地方很多都用了暗语。
不幸的是,卫国公作为太祖曾经最信任的将领,当年可没少用这种暗语给太祖传信。
为什么?
卫国公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为什么他能看得懂信上的内容。
此时此刻,卫国公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
卫国公手下缓缓用力,捏紧了那封让他十分想自裁谢罪的信。
什么叫“卫国公世子问太医拿药后,同陛下共处一室,不多时,屋内似乎隐隐有异响”?
还有“陛下同世子同室小半日,世子叫了两次热水”,大白天叫什么热水,这、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卫国公强忍着悲痛,继续往下看。
下面一行:
清晨房中有声响,进屋,发现水盆落在地上,世子全身湿透,外袍内只着寝衣,而陛下面有绯色。
卫国公看着信上,用密密麻麻小字记录着陆璋和陛下同寝的点滴,越发觉得窒息。
他一想到陛下面对大儿子时,时不时有些躲闪的态度,还有陆璋的那副样子,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现在就清理门户。
定是这逆子诱惑陛下,陛下心性单纯,才被引诱了,这逆子竟然还、还……
“咕咕!”
卫国公手里的鸽子只觉得翅膀一痛,立刻蹬着爪子,拼命大叫了起来。
喂,人,不要用力捏咕!
咕可是御用咕咕!
回过神的卫国公略微松了松力道,和手里的灰鸽子四目相对。
灰鸽子在他手里扭动几下,歪了歪头:
“咕?”
*
今日卫国公不对劲。
用早膳的时候,沈眠眼神朝卫国公扫了扫去,立刻就发现他如坐针毡,时不时对陆璋怒目而视。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卫国公敏锐地看了过去。
对上皇帝疑惑目光的卫国公:……
卫国公眼泛泪花。
他愧对太祖,愧对先帝,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啊!
陆昭坐在桌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袋都快转成拨浪鼓了。
他旁边的宋清宁捏着筷子,默默往嘴里扒饭。
霍厌留在军营那边照顾伤兵了,哎。
他不在,甚至都没人陪他一起感受现在这种尴尬到窒息的氛围。
宋清宁看了眼毫不在意父亲脸色,面色从容地给老乡夹了个灌汤包的陆璋,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陆大人的脑子,是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感慨完,眼神瞥见身边的陆昭,宋清宁:……
这个、这个好像没什么脑子。
一顿早膳,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沈眠漱口净手之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了正在试图用眼神凌迟陆璋的卫国公:
“卫国公……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都一个早上了,感觉再不问卫国公要憋死了。
卫国公一凛,面上表情变幻。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请罪:“陛下,今早,臣的小儿子,在院中捉了只信鸽。”
沈眠:?
原书主角攻的技能点,是不是点亮的不太对啊?!
沈眠:“是兰鞮那边——?”
卫国公露出了个有些难堪的表情:“应当。应当是往宫中寄的信。”
沈眠眼睛睁大了些:“嗯?”
什么,他没往宫里寄信。
正端着茶点往屋里走的木樨听见这话,“啊”了一声。
她轻声:“可是只滚圆的灰鸽子?”
卫国公连忙道:“正是!”
他朝沈眠躬身道;“陛下恕罪,臣开始时也以为是兰鞮那边的信,便直接拆了。”
沈眠看向了木樨。
木樨解释:“是给钱用寄的。”
她面上毫无异色,丝毫看不出在信上都写了什么虎狼之词。
木樨这么一说,沈眠想起来了:“哦,那个啊。”
他出京之前,钱用眼泪汪汪地拉着木樨叨叨了好久,木樨回来之后,便把钱用交代她的事说了。
沈眠倒是无所谓。
随口答应一声,就随他们去了。
没想到,送信的鸽子竟然被陆昭捉住了。
沈眠看着似乎十分不安的卫国公,安慰了一句:“没事,你也不知道是往宫里寄的,等下把信给木樨,让她封好再寄出去就是了。”
木樨闻言,朝卫国公伸出了手。
卫国公抖着手,把信双手呈上。
沈眠看着那看上去写了不少东西的信卷,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你没写什么战场上的事吧?”
要是木樨大肆描写他如何上战场的,恐怕回去,钱用要拉着哭上三天三夜!
陛下想想都觉得害怕。
木樨坚定摇头:“没有。”
她回忆了一下,言简意赅:“就是陛下饮食寝居的一些小事。”
沈眠满意点头:“嗯,那没事了,去吧。”
卫国公震撼地看着木樨。
小、小事吗?!
他看着面上一片自然的沈眠,神情复杂地退下了。
陆璋目送背影萧瑟的老父亲离开,转身就给沈眠剥了一把松子。
沈眠:这人能不能关注一下老父亲的死活!
似乎是他眼神中的指控太过明显,陆璋动作一顿,随即露出了点委屈的神色:
“臣这两日已经很克制了。”
他爹在的时候,他都没同陛下拉手!
沈眠:……
他无语地把正在偷吃松子的系统揪开,捏了两颗果仁扔进嘴里。
卫国公心情复杂地在城中转了一圈,最后登上城楼,远远望向了兰鞮军队的方向。
午膳的时候,沈眠正准备叫卫国公一同用膳,就听人回禀,说是卫国公带着人,去打兰鞮去了。
沈眠:?
这么突然?
直到晚上,卫国公才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城。
他身后的将士带着一串俘虏,还有缴获的马匹辎重。
卫国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啊,出完气,感觉好多了。
兰鞮面对莫名暴躁的卫国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妈的。”
接替松甘位置的副将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姓陆的是疯了不成?”
天天带人追着他们打!
要不是大王下了死命令,叫他们拖住静北军,他现在早就跑了。
松甘估计也死了,大王子那边什么时候能打下盛乐?!
也不知道大王的援兵何时能到,他现在就想回兰鞮了!
副将看着远处的宣宁城,焦虑地将酒囊里剩下的一点烈酒一饮而尽。
*
京城,一只灰色的壮硕鸽子“扑棱棱”飞进了皇宫。
远远看见鸽子的钱用眼睛一亮:
陛下的消息到了!
他拿出了一把胡豆,朝鸽子比划了一下,慢慢撒在了面前的石砖上。
灰鸽子立刻“咕咕”叫着飞了过去。
钱用趁鸽子专心致志啄豆子吃的时候,小心地将它腿上的信取了下来。
握着信,钱用不自觉地露出了个笑。
陛下每次给他写信总是报喜不报忧,还是得看看木樨寄过来的。
也不知道陆璋那小子最近老不老实。
想到陆璋,钱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
哎,希望卫国公能看着点陆璋吧。
他心情复杂地打开了木樨寄过来的信。
信的开头还算正常,钱用笑着往下看。
看着看着,钱公公就笑不出来了。
“咔”
钱用捏着信,整个人缓缓裂开了。
他难以置信地将木樨的信,翻来覆去看了五遍。
最后,钱用几乎要将信上的内容背下来了。
片刻之后,他发出了痛心疾首的悲号。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陛下——!
*
“阿嚏!”
宣宁城城楼上,登高远望的沈眠忽然打了个喷嚏。
陆璋立刻上前半步,帮他挡了挡风,语气关切:“陛下可是凉着了?”
“没事。”
沈眠摇头,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尖。
这是谁念叨他呢?
陆璋侧过身子,摸了摸沈眠怀里的手炉,见手炉还是热的,才放下心来。
他们后面的陆昭见状,轻轻吸了口气。
宋清宁满怀期待地看了过去。
怎么样,这傻孩子终于看出来他哥和义父之间有猫腻了?
陆昭小声感慨:“怪不得我哥能得陛下重用呢。”
他语气敬佩:“这么细心,陛下不看重我哥看重谁?!”
想他去年,竟然还用龌龊的想法,揣摩陛下对大哥的重用。
现在看来,都是他大哥努力的结果啊!
等他日后有了一官半职,也要向大哥好好取取经。
宋清宁:……
他默默挪远了些。
再说一遍,千万别偷他脑子!
沈眠看向远处:“兰鞮余部现在也是苟延残喘,不知道兰鞮王那边,会如何动作。”
陆璋估摸着卫国公回来的时间,往沈眠身边站了半步。
这下,他们两个便是并肩而立了。
陆昭站在两人后面,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
兰鞮
兰鞮王捏着刚从矛隼腿上取下来的信,眼角带着喜意,忍不住大笑道:
“哈哈,宣宁来信,说他们已经攻下了宣宁城!”
“这回那个姓陆的,终于要栽了!”
兰鞮王点了两个将领。
“你们,带上兵马,去宣宁那边,死死拖住静北军,把城给本王继续守住了!”
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拿起酒杯,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盛乐那边,如何了。”
下面的几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开始猛夸大王子:
“大王子有勇有谋,想必大王很快便能收到喜讯了!”
兰鞮王眯起眼睛,点点头,似乎已经看见了大景向兰鞮纳贡称臣的场景。
整个王帐,一时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钱公公梦魇:不不,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