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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你给我多少时间

春节刚过,何洛便返回学校。

蔡满心要准备GRE考试,所以也提前回来,见到何洛无比惊讶。“你怎么也这么早回来?”她问。

“还说呢,我也想在家多呆几天。但是系里要我赶紧回来,说上学期来过的那个访问学者又要来了,说反正我也当过他的翻译,这次就不找别人了。”何洛递给蔡满心一袋面包,“呐,你要的俄式面包,大列巴和锅盖那么大,带不了,这个也差不多,大同小异。”

“哈,是那个加州理工的牛人么?好机会啊,好好套瓷,到时候他一开心,直接录取你,申请都不用了。”

“我又在想,要不要申请。”何洛犹豫。

蔡满心瞪大眼睛看她:“为什么不?你还有什么留恋的?”她看看何洛甜蜜又恍惚的表情,恍然道,“噢,看来没有白白练习煮粥。要绑住男人的心,就要先绑住他的胃。怎么,又在一起了?”

“没……”何洛说得心虚,知道蔡满心又要教育自己了,抓起大衣,“不和你多说了,要去机场接人。”

“哎哎,我还没等说,你就要跑了。”蔡满心对她的行径嗤之以鼻,“能不能干脆利落,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忘了他。三条腿的蛤蟆少,两条腿的男人不还满世界乱跑?”

何洛一边穿大衣,一边笑:“满世界跑,怎么也没让你撞到一个?”

“那是我躲着他们走。我现在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些?”蔡满心吐吐舌头,“你以为我不想爱的轰轰烈烈?可是周围的男生要不然太现实,要不然太不上进,要不然太幼稚,我可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挖掘他们潜在的闪光点。”

“是,等你去了美国,有那个美国时间再说。”何洛笑,“我真要走了,人家飞机都要降落了。”

在去机场的大巴上,何洛掏出手机,想给章远发个短信,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烟台冷不冷?”

“我到北京了。”

“你的胃还疼么?注意饮食,少喝酒。”

“什么时候回家?”

这些问题都问过了,他可能正在和客户应酬的酒桌上,每次回短信都简洁的不能再简洁。

“不冷。”

“好。”

“知道了。”

“待定。”

她编辑了长长一条短信:“我这个假期一直想说,不想放弃,是不是就应该重新尝试?但,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达成的。如果我们没有再次相遇的机会,是不是就这样分离了?”

觉得不合适,一个字一个字的修改,最后索性全删了,写一条新的:“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

一次又一次的按着“预览”,想着他如何掏出手机,如何按下确认,想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平平的整齐的指甲。唯独不敢猜测他的回应,章远的态度亲近却不亲昵,他心中,是否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

那么自己呢?

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无非是一个事实,却不是一句慷慨激昂的口号。早前信誓旦旦的心愿,鼓起勇气说要追逐年轻时候的心动,其实一旦静心,激情就退去。

爱情的保鲜期,果真没有那么久么……

突然袭来的平静让何洛不知道如何解释。手机在掌心翻来覆去,渐渐变得温热。

大巴已经过了机场高速收费站,绿底白字的路标迎面闪过,何洛整理心神,把教授夫妇绕嘴的姓名又默念了两遍,Mr. and Mrs. Zawistowski,听起来很像东欧过来的,六十多岁了,精神矍铄,Zawistowski教授参加了前一年加州州际马拉松 ,成绩三小时八分钟,获得六十岁年龄段的第六,此次还摩拳擦掌,想要报名北京的国际马拉松。

这样还真是幸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真正的快意人生。偏偏自己心中有这样那样的情爱,同林鸟飞倦了,统统是庸人自扰。

那句喜欢深埋在草稿箱里,始终找不到发出的勇气。

何洛胆怯了。章远始终欠她一个解释,为什么要分手。在心底深处,她做了无数次假设,始终不敢再问,怕自己得到一个早已经预料到,却无法接受的原因。是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样的章远。

如果说他高傲的心累了,倦了,退缩了,难道现在情况就有任何变化么?即使自己在他面前哭了,喊了,祈求了,回到一起又怎样?问题始终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暗夜的旅人不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兜兜转转走回老路,也许再次碰上,跌得更惨。

“我没有勇气在同一块石头上摔两次跟头。”何洛转着笔,“那也太没有记性了,还让我以后能不能相信爱情?”

叶芝语出惊人:“你是不会摔跟头的。但你一直抱着那块石头,现在所幸拿它当凳子坐了。你不动手挖,那块石头永远在那儿。”

“我会,我会的。”何洛说,“但我们之间,不是说一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就能够解决的。我努力了,我相信他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但如果他没有回头的打算,我能怎么样?用刀逼着他,还是自己去跳江?其实,我很想很想明白地告诉他,我真的……”

半晌无语。童嘉颖从一摞专业书后抬头:“真的怎样?”

“真的没有章远就活不下去,这辈子非他不嫁呗。”叶芝哼一声,“女人,这点小心眼,在我们面前都没有说出来的勇气,当着别人的面,恐怕嘴都张不开了。”

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胸口被堵住,声带不会震动,每一个音节都消失在空气里。在他面前,自己就是这样吝啬情感。

只怕开口说出那些思念的日子,眼泪就会先掉下来。

何洛不希望章远的一颗心被泪水泡软了,才决定回头。她不需要一场灿烂的烟花或流星雨,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需要一份天长地久的承诺。

越美丽的海市蜃楼,越是错误。

周欣颜在熄灯前一秒冲进寝室,拍着胸口乐道:“啊呀,险些又被楼长抓住,我在她关门的瞬间抢进来了。”她举着应急灯,晃晃悠悠走到何洛面前,青白的光线摇曳。

“半夜三更的装鬼。”何洛扭转灯头,照着周欣颜的眼睛,笑道,“照妖镜。小妖精,又没打水吧,我壶里有,你想用就自己倒。”

“啊,洛洛,我最爱你了。”周欣颜伸手在何洛脸颊上拧了一把,何洛跳起来狠狠打了她屁股一下。

“摸一下也不会死,干吗打这么狠?唉哟,真疼,一会儿怎么睡觉啊。”周欣颜哼哼着,“作为补偿,你把司机教授的笔记给我看看吧。”

“童嘉颖记得最全。”何洛说,“我有很多地方不懂,还在问她。”

“她的字太乱……”周欣颜咬着何洛的耳朵。

“要饭还嫌饭馊。”何洛乜她一眼。

“这么课实在难。”叶芝哈哈大笑,“幸亏我听了两堂就退掉了,后来一看,大多数来听的都是一年级研究生和大四的,还有你们这些不怕死的。”

童嘉颖说:“难了点,但是很有意思啊。”

何洛叹气:“是有意思,但是太难了,谁让他点名让我做助教?好在不用干别的,就是负责考勤和上分数。”

“你多幸福啊!”周欣颜大叫,“简直幸福死了!如果他以后给你写封推荐信,美国牛校还不任你挑?”

“是是。”何洛苦笑,“他给NASA写封推荐信,我就是中国登月第一人了。”

“月亮不好,嫦娥很命苦的。”叶芝缓缓说,语气中带着悲悯。

何洛没有时间去想什么太阳月亮,她拿着长长的书单在学院阅览室里走了一趟又一趟,明明有几本书写了是不流通外借的,为什么架子上没有?她不死心,一本本看过去。书脊上的英文名称都是侧着印的,她歪着头一排排架子看过去,脖子酸得要折掉。终于看到一本“司机”教授推荐的参考书,何洛兴奋地迈大步子,一把抓在手里,一甩头,险些扭到脖颈,痛得喊了一声。

“乐极生悲了吧。”沈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被你抢先了,我就知道,有人用完了书,故意找个旮旯一放,别人就找不着了。”他伸出手来,“我帮你拿书,你赶紧揉揉吧。”

何洛抬头释然地笑笑。很久,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了。似乎都在刻意躲避一切可能的尴尬。

“还发呆,给我啊。”沈列压低声音笑着,“我还密了你的书不成?”

“你先看吧。”何洛拧着身子站了半天,腰酸背痛,她盘腿坐在地上,揉着侧颈,轻轻地吸着凉气,“我的大脖筋啊。”

沈列笑着摇头,盘腿在她旁边坐下,低头翻着书,一言不发,只有书页沙沙响着。

“你也选了这门课吧。”两个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废话。开学几周,每个周三下午三小时的大课,看到的难道是幻影?

何洛很想说一句“对不起”,然而,谢谢,对不起,都是这样礼貌却伤人的字眼,况且,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这样说?在对方没有任何明确表示的时候,这三个字,同样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春天让人懒懒的,有些许的沙尘。阳光时而晦暗时而明媚,当它明朗起来,窗外摇曳的粉红色碧桃一瞬间浅淡耀眼。细细的沙粒从窗缝钻进来,在书架底层的死角堆积。书本的陈旧气息堆积起来,与记忆中清爽的肥皂香混合着。

每次沈列走近,关于章远的回忆就苏醒。比较的结果无他,只得一句“对不起”。

沈列仍然在翻着书,没有开口讲话的意思,空气的流动缓慢了。何洛无法打破这凝滞,从架子底层抽出厚厚一本书来,是学报年鉴,看不懂的满纸天书,信手翻着,阳光跳过书页的边缘。

“真是,需要的书一本都找不到。”书架另一侧有女生在抱怨。

“谁让选他课的人那么多。大家都要和牛人套近乎么。”

“你说,他会给班上多少人写推荐信?”

“不知道……反正我没指望了。”

两个女生齐齐叹气,何洛听得出,是Zawistowski教授课上的研究生。忽然,她的名字被提及。

“何洛是大三的吧?为什么找她作助教?”

“不需要改作业,就找一个英语好的咯。”

“她英语很好吗?听说她托福成绩也不怎么样。你还考了657,怎么不找你?”

“我舅舅又不是外交部的……”酸涩的话音,像一颗青橘子,“Zawistowski教授不就是拿的两国科技交流项目经费,当然要给内部人一个面子。”

“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没想到外交部连学术口都能干涉。”

“就是,我们就安心准备GRE,PS,推荐信好了。人家,只需要一句话。”

何洛“砰”地合上年鉴,脸色阴沉,恨不得抽出身后架上的两排书,大声喊:“这和我家人没有任何关系!”徘徊在喉咙里的怒气没有宣泄出来,隔壁依然感受到低气压,默然噤声,脚步悉簌,似乎要转过来架子这边看个究竟。

沈列看看何洛,起身转过书架,把参考文献放回原来的位置。“这里,这里有一本。”两个女生兴奋地喊着,忘记了刚刚的话题。

“都是酸葡萄心理,不要理他们。”走出阅览室,沈列大步追上何洛,“您是哪路神仙,这可不是每个凡夫俗子都知道的,都没怎么复习,就考那么一高分。”

“求求你别宣传了。”何洛哭笑不得,“要不是上次你把我舅舅忽悠得那么开心,指导了话剧不说,还跑来做什么希腊神话与西方文学讲座,谁知道他现在在外交部?”

“那说明你们一家都有本事,让她们嫉妒去好了。”沈列撇撇嘴,“真是的,明明是教育部的项目,和你舅舅那边八竿子打不着。换了我是Zawistowski教授,也不会找她作助教,多碎嘴啊。”

“好了好了。”何洛知道沈列一向不愿诋毁别人,拦住他说,“别念叨了,要不成你碎嘴了。”

“得,真费力不讨好,我又成了碎嘴了。”沈列无奈的摊手。

“哪有,你这么善良。”何洛笑。

“你说我什么?”沈列问。

“善良啊。”何洛眨眼,“有什么不对么?”

“如果夸奖一个女生,最大的褒奖是说,你真漂亮;退一步,说你真有气质;如果实在看不过去,还可以说,啊,你真有内秀。”沈列嘻嘻笑着,“同样,夸奖一个男生,说聪明勇敢,英俊潇洒都不错,实在找不到什么优点了,才会说,诶,你真善良。”

“谬论!”何洛摇头,“无论男生女生,我选择朋友最基本最重要的原则,就是正直善良。”

“你也说了,这是选择朋友。”沈列重重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是那个陪你哭了笑了,转身你投入别人怀抱,他还要笑着祝福的人。

何洛抿嘴,此时微笑或沉默都是不恰当的。“我想考GRE算了,反正都上了新东方。”她说。

“你决定出国了?”沈列问。

“那倒没有,但我想试试看。”何洛说,“有些事情,努力了不一定有回报,但我相信,更多的事情,想去做,就能做好。”

“只能说祝你成功了,我是不打算考GRE了。”沈列笑,“我决定,在本系读研。”

何洛有些许震惊,她一直以为沈列也要坚定的出国呢,可此时他笑着说:“我这个人一天不说五吨话会憋死的,要是让我用英语说,会累死的。考虑到活得轻松自在,我还是不出国的好。”

其实出国就一定好么?何洛不知道。已知的世界是一个圆,了解得越多,圆周越大时,接触的未知就更多。她想要看一看井底外面的天空是否更广阔,是否有不同的风景。

所谓地球的那一边,如果真的这样迫切的想去,早在四年前就启程了。当初不舍的那份情,今天同样也难以割裂。然而章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家乡忙碌着。他的音讯稀少,何洛只知道他在奔波着,偶尔交换一句客套的问候。

“难道连坐下来喝杯咖啡聊天的时间都没有?”田馨不屑,“见他比见国家元首还难,美国总统还能天天在电视上露脸呢。”

“喝咖啡,一杯两杯三杯四杯,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不知道他又没有时间去想。答应或者拒绝,他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我不想在他最忙碌的时候让他分心。”

田馨不解:“你当初都不支持章远的,说他投机。现在又这么鼓励?”

何洛苦笑:“有时候想想,他提出分手,或许是应该的。当时我最在乎的,不是他想做什么;而是,我们不能再分开了。所以,我不支持任何有风险的事情。我太重视爱情,忽略了他自己的感受。然而,我们还是分开了。当没有恋人关系束缚的时候,我反而可以毫无保留支持他所有的决定。”

“切,真有自我批评精神。”田馨哼一声,“照你这么说,你宁愿分开了。你那时候下了那么大决心要和章远重新开始,原来只有勇气坚持,没有勇气表达。”

何洛更关心章远的胃病,不知道他身体状况怎样了,问他,电话彼端只有遥远的微笑:“挺好啊,好吃懒做,肚子上都要长游泳圈了。胃疼?胃在哪儿啊,好得从来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何洛依然不放心,估准章远忙碌的时候,打电话到他家中。

“上次说好要抄给章远的,走得匆忙忘了,阿姨您记一下吧。”何洛把糯米粥的做法重复了一遍。

章远的妈妈饶有兴致的记着,不时和何洛讨论两句,又笑着说:“真奇怪,这孩子一直不喜欢喝粥的,说吃不饱。”

何洛装傻:“他自从上次说胃疼,一直都吃不多的。”

“什么?胃疼?”母亲的语调提高八度,“臭小子,从来没和我说过。”

章远事后叹气:“我头一次知道,你也会打小报告,害死我了。”又说,“我妈喜滋滋地做饭给我吃,可算有借口,让我经常回家吃饭了。”

“你还不注意点?”何洛嗔怪,“非要试试看自己的极限?”

“不努力,怎么赶得完?”章远说,“这次接到一个大项目,最后的汇总是在北京。”

此时正开着窗,初夏凉凉的风若有若无的从何洛脸上掠过。小小的虫儿从纱窗的缝隙飞进来,绕着台灯轻缓的舞着。何洛复习了一天GRE,腰酸背痛,这个时候可以冲杯咖啡犒劳自己。味苦的醇香氤氲在空气中,耳边是莫文蔚慵懒的歌声 。

随意敲些文字,看好友的头像在qq上跳动,互相调侃几句,鼓励一下。然后兴奋地告诉每一个人:“他要来北京了。”

这样的夜晚,平和的满足感。

何洛一直都不是坚定的出国主义者,很奇怪自己怎么就走到这样一步。她上新东方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许久未碰的红宝书上就要挂上蜘蛛网。花了半个月通背第一遍,只觉得晓月清风,心旷神怡,好像已经考完GRE一样。终日消磨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依靠着咖啡、巧克力、随身听里的交响乐来维持生活和信心,还有,想起另一座城市中忙碌的某个人。他的窗外是否有同样的夜色?在繁华的都会里,是否也会偶尔想起谁?

期末考试后不久,何洛的GRE历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考试前的夜晚,何洛从书桌前起身,准备关上台灯的瞬间,忽然有些莫名的感伤,依依不舍。备考的忙碌麻痹了神经,付出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她像就要奔赴前线的战士,紧张,又带着莫名的兴奋。

2340分,扬眉吐气。从考场出来时何洛恨不得扬着头,让全部怀疑她的人看见。小小的虚荣心啊,何洛想,就在今天痛快地释放一下吧。看谁还能把我看扁?

章远来京的日期临近,何洛借口要准备出国材料,告诉父母自己要在学校多呆一段时间。闲来无事,把同学拿到的宣传材料翻得烂熟。

章远开完会,搭了别人的顺风车,直接来找何洛。她第一次看到章远西装革履的样子。宽的肩膀,背总是很直,正统的纯黑西服只系了中间的扣子。已经不是记忆中Tshirt牛仔的少年,何洛怔忡。

“怎么,不认识了?”章远摘下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

“我忽然觉得,你变了好多,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模样。”

“一直长得和电线杆一样。”章远笑,灿烂的像家乡夏日里热烈而不霸道的艳阳。

“高度差远了。”何洛踩着路边的道牙,加上她的坡跟鞋,孩子般微扬着头,“看,我和你一般高了吧。”

章远指指斜前方的自行车棚,笑道,“你怎么不去站在房顶啊,就比我高好多了。”

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何洛带着去机房上网。

走在半路,遇到李云微和许贺扬,两个人牵着手,悠闲地散着步。看到何洛二人,李云微惊喜地跑过去捶了章远一拳:“同桌,衣冠楚楚啊。”又用手指着,诡异地笑,“你们,你们俩……”

何洛没有说话。

章远笑着说:“互相勉励,好好学习。”

“听说你GRE考得不错。”许贺扬问,“你的ps和推荐信写好了么?”

何洛摇头:“我还没有最后决定,是不是要出国。”

“他要出国?”在机房里坐下后,章远问。

“好像吧。”

“那李云微呢?”

“没听她说。”何洛道,“你刚才怎么不直接问问?”

“要是一个出国,一个不出国,我问了多尴尬?”章远耸肩。

“或许以后云微f2陪读,或许过两年许贺扬就回来了。”

“两年后,许多事情都变了。”章远的语调平淡,“要是谁被谁蒙在鼓里,不成了国际玩笑?”

何洛不语,在他斜后方找了一台机器,回身看看章远的背影,大考后骤然放松心里空白,竟然没有起伏的牵肠挂肚。她心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落。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空气潮湿闷热,出来时已经下起蒙蒙细雨。章远闲庭信步走得安然,可苦了何洛新洗的头发。“倒是快走两步啊。”她抱怨。

“我妈买的新皮鞋,还真是夹脚。”章远龇牙,撑开手中的西服上衣,“来,高档雨伞,反正刚才也出了一身汗,早晚要拿去洗的。”

他擎起一小片干爽的天空,悠长的呼吸拂过她的鬓发。只要停下来,一个转身,就是温暖熟悉的怀抱。我们的距离总是这样近,却又仿佛隔着一万光年。

时而你靠近,时而又疏离,冷冷热热,一颗心不断收缩膨胀,也是会出现裂痕的。敌进我退,敌退我扰。何洛在心底苦笑,两个人现在就像跳着华尔兹,配合默契兜兜转转。舞步规则统统遵守,如果同时冲上前去,恐怕不知道谁会踩到谁的脚。她此时想要坐下来和章远谈谈。

“不如我请你吃东西?”何洛说,“学校的绿豆沙不错。我喝冰的,你喝温的。”忍不住又买了一盘田螺,两个人吃了一盘。章远说:“我少吃两个,肠胃不好,这些吃多了怕是要闹肚。”话虽如此,还是又多叫了一盘。他的衬衫整洁,袖子挽高,拿着牙签吃的不亦乐乎。

两个人互相看一眼,满手满嘴的油渍,像两只花猫,忍不住会心微笑。

“真羡慕你,这样的日子真挺舒服的。”章远擦着手,“这几天累死了,平均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一回到你这儿,人就懒下来不想动了。”

“回到你这儿”,而不是“来到你这儿”,一字之差,何洛反复咀嚼。

“那就……休息两天,喘喘气,然后再回去吧。”

“恐怕没这个命。”章远皱眉,“这次的事情挺顺利的,但暴露的问题更多。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太不成规模,运营杂乱,稍微大点正规点的项目必须和别人联手,说白了,是给别人打下手。被中间商盘剥几次,几乎就剩不下什么了。客源有限,如果是靠熟人彼此推荐,维持生计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很难开拓大规模的市场。”

他一口气列出数条发展障碍,都是何洛不曾接触到的问题,想不到什么话来开解,只好频频点头,说:“大家的起步都很难,谁坚持到底,谁就胜利吧。”

“坚持是一方面,更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生存空间。”

“你……想去大公司?”

“那样束缚太多。”章远说,“但的确能学到很多先进的经营理念。我要好好考虑考虑。”他舒展开的眉头又锁上,手习惯性放到腹部上方。

何洛忧心忡忡地望着章远,此时此刻,又怎么好说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让他分心。

章远看到何洛关切的眼神,声音瞬间轻柔下来:“喂,我没事,今天吃太多了吧。”

“狡辩,不舒服就吃药。”何洛瞟他一眼,“你看我也吃了,还不是好好的。”

他眼睛弯弯,含着笑意,“你每天吃那么多零嘴,你的胃是四轮驱动加强马力的,都不需要吗丁啉。”

章远暂时没有离开,奔忙在北京和各色学者商人碰面,书桌前酒桌旁,不舍昼夜。这城市大得像一片海,何洛心爱的人鱼儿一样浮浮沉沉出没其中,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的世界瞬息万变,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落脚点。何洛想要在章远心中找一个栖身的角落,却只能追赶着他长长的背影。说不出失落还是欣慰,毕竟此时的章远踌躇满志,纵使眉头紧锁,眼神中坚定自信的飞扬神采又重新回来了。

这才是何洛最爱他的样子。一如多年前男篮比赛中的他,镇定执著,有着坚定的获胜心。那时他还是一身阳光的孩子,清澈的眼眸,狐一样狡黠,高高跃起时,鹰一般飞翔。他的青春光芒四射,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前行的脚步。

这样久违的自信的章远又回来了。

然而自己呢,又去向何方?

大四开学之初,每个人都要决定自己的去留,出国或者保研,二者只可选择一项。何洛心烦意乱,想到连续两个月废寝忘食地鏖战GRE,天平开始倾斜;然而想到读一个phD意味着至少四年的分离,天平又倒向另一侧。只不过,没有一句足够的承诺做砝码,于是心思不断摇摆。不禁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最怕输给自己。自己的方向,应该有自己来把握。如果沦落到让别人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就太容易失望受伤了。”

夏末之后,白露霜降,不久又会冬雪迷茫……曾有的生机活力和美好期盼又将深深埋藏。个人的信念敌不过命运的轮转,该来的一定会来,该走的也必然会化作云烟。

当叶子纷纷落下的时候,那句承诺没有到达,但是,秋天终究是躲不掉的。

而何洛的心底曾经被夏日的阳光深深的温暖,热烈的感觉不可能随着季节的变换顷刻间烟消云散。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夏天的味道,凉爽宜人的秋风,常常会让她错觉,现在这样的初秋,和凉夏并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她还有时间可以等待,等章远意气风发地说一句,何洛,留下来。

可是,你给我多久时间,去等待,去徘徊。

===本章完===

《你给我多少时间》

by莫文蔚

hey,到底要多少时间,才能真的互相了解

oh~hey,到底要多少思念,才能抓住你的视线

hey,我就在你的身边,却又隔一光年

究竟只差一瞬间或永远

爱是两个人的原野,可我一个人狩猎

什么过眼

在你再消失以前,你给我多少时间

hey,爱就在你的身边,可是你看不见

究竟要走到海角或天边,才是两个人的终点

可我一个人搁浅

什么云烟

我给你一场爱恋

你到底给我多少时间 hey~

暧昧

美国各大学的介绍材料纷至沓来,身边的同学已经着手申请,何洛依旧在摇摆,尤其当学院开会讲到保送研究生的程序时,真让人有报名的冲动。没有后顾之忧,不需为了没有把握的未来奔忙,幸福慵懒踏实的准研究生生活,就在眼前招手。会议结束时,有保研打算的同学留下来继续咨询。沈列坐在原处没有动身,一直望向何洛。

何洛没有看到。站在通往未来的岔路口,她心中烦乱,想听听章远的声音。低着头,发了一条短信给章远:“在家还是学校?我打电话给你,现在马上。”

“在开会,晚上吧。”

晚上?已经是夜里八点半了。何洛悻悻地收起手机,对身边的女生说:“我先回去了。”

路上走到一半,电话响起。

“怎么了?有急事么?”章远语气急促,“我开会中途跑出来的,长话短说吧。”

何洛“哦”了一声,“没事儿。” 没事情就不可以打个电话么?她心里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装满放弃的遗憾。

“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说现在马上。”章远松了口气,“回头再聊吧,我赶紧回去了。”

随后的日子里,何洛常常在图书馆关门后才回到寝室,她买了一只舒服的大抱枕,懒懒地倚在身后。摊开笔记本电脑写材料,PS,Resume,推荐信,专业课介绍……申请出国的日子忙碌而机械化,整个人都要麻木了。准备材料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太多专业知识一知半解,想写一份有板有眼的个人陈述材料都磕磕绊绊,于是临时抱佛脚,在图书馆泡了一周,也不怎么吃喝,每天几片面包,两大杯清水就熬过来了。所谓忙碌中的小幸福,就是晚上喝着咖啡,看两集下载的柯南,或者是粤语版的《寻秦记》。宣萱一脸倔强,骂着项少龙“雷个尹擦”。古天乐抿嘴一笑的侧脸和章远三分神似,不知道如果章远黑一些,老一些,是否会更像。何洛倦倦地想。又想到让章远忙得不可开交的策划书,上网找了些相关的英文资料,翻译一段,眼皮就睁不开了。

叶芝和周欣颜保送了本系的研究生,一集又一集看着《流星花园》,两个人分别是言承旭和仔仔的fans,每日争论地不可开交,焦点问题只有一个,无非是谁更帅一些。

“言承旭是三角眼!”周欣颜大叫。

“周渝民是娘娘腔!”

“哪有,那是优雅,哪像暴龙那个野蛮人?”

“什么野蛮?那是剧情需要!”

想拉着何洛评理,却看到她带着耳机,歪着身陷在抱枕里睡过去了。

经过无数人辗转传递,章远才知道何洛正在申请出国,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眉头一皱,紧抿了嘴。

“难道我同桌都没有对你说?”赵承杰惊诧地问。

“哦,是。她英语好,准备起来不会太麻烦。”章远淡淡地说,“何洛一直想四处看看,如果不是去留学,去美国的机会不多。”

“是,所以你也去不了。还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去美国的办法很多啊。”章远笑了一声,“咱们班那么多姐妹要出国,你找一个人f2你好了。”(所谓f2,可引申为留学生的配偶去美国探亲陪读)

“切。”赵承杰撇嘴,“我就和我同桌最亲,找她f2我啊,如何?哼,你不劈了我?”

“怎么忽然决定要出国?”章远打电话问何洛。这么重要的决定,竟然从来没有听她说起。

话筒中静静的,呼吸的声音都没有。过了半晌,才听到何洛飘忽的声音,断断续续:“想了很久了,怎么是忽然?”

“哦……进展得怎么样?听说你有牛人的推荐信,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吧。”

“哪儿有百分之百的事情啊?”何洛叹气,“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是我运气稍微好些吧。”

“今天的运气,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以前的努力累积,也是个人能力的体现。你也不要太谦虚。”章远想笑笑,尽量调侃地说,然而话一出口,语气就变得凝重。

何洛笑了一声,拖长的尾音带着感慨:“现在换成你给我吃定心丸了呢?其实,出不去也好。”

“嗯?”章远顿了顿,“嗯,你还能在国内读研。”

“对啊,可是保送结束了,就要自己考试了。我根本没有准备,肯定不行的。我的打算是,出不去,就找个轻松的工作做着,四处去实习,比如满心,过一段时间去华盛顿的世界银行,每个月2千美金,比工作还幸福呢。”

“如果你已经毕业,就不能实习了吧。”章远提醒。

“哦,也对。”何洛沉默片刻,“那,自己开个小店。那天我们一群人还聊天,说在学校附近开一个小店很好,卖一些自己旅游得到的纪念品,还有搜集来的各地美食,不挺好么?”她怕冷场,絮絮地说了很多如何采购,如何促销,如何开发新产品的想法。

“真是女孩子的异想天开。”章远笑,“如果和饮食有关,开店的手续就相当麻烦。要和工商税务打交道,要和卫生检疫打交道,从业人员要有上岗证明,要有合适的存储和加工空间,这些你都应付的来么?”

“我只是说着儿玩。”何洛不悦,“真的要做,我自然就会仔细考虑。”

“你是决定做一件事情之后,才考虑可行性么?你这个想法非常危险。”章远也认真起来,“你应该多少觉得这件事情能做成,然后再去考虑细节。”

“老大,我们只是说着玩儿,需要这么严肃么?”何洛气恼。

“我看你已经规划细节了,不拉住你,过两天你可能一时高兴,就去剪彩了。”

何洛闷闷得说不出话来,这世界怎么完全颠倒过来?她一直认为章远才是那个爱做梦的孩子,天马行空的勾画着未来,聪明如他,难免会心高气傲,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每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要他在幻想的同时,不要忘记脚踏实地。

而他现在怎么如此苛责,连几个女孩子的美梦都要毫不留情地打击?

我曾经挑剔过你,但现在,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努力支持了。何洛的语调冷下来:“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只是申请过程中大家说着玩,打诨插科的,没人当真。”

“何洛……”章远声音浑和,从没有谁把她的名字唤得更好听,“你认真想过没有,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有,当然有,贤妻良母啊!我的毕生理想早就变成这个了。和你结婚,生一打儿孩子,要是嫌太多,至少也是个篮球队。”田馨大笑,说,“你就应该这么告诉他!”

何洛哭笑不得,拉下脸嗔道:“你的臭嘴就知道乱说。”

“你还否认?”田馨上下打量她,“你看你,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没有,走一步,看一步。能申请出去就申请,出不去,还有个大学叫加里敦。”说着还弯了眼睛嘻嘻地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在这儿绕弯!”

何洛打个激灵,从笑闹中回过神来,凄凄地扯了扯嘴角。“我的态度还不够说明问题么?我已经说了,出不去也好,哪怕自己自谋生路也好,怎么样我都不在乎。难道真的要我直说,不管你发达不发达,我都有决心和你风雨同舟,你挑水来我浇园?可他呢,根本就不表示支持,反而来指责我欠考虑。我真不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算什么。”

“当然是最重要的人了。”田馨着急,“你怀疑他变心了?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洛说,“我不知道他心里把感情放在什么地位。我希望他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让我知道他所作的一切,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在努力。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恋人的关系了,他一句话都没有,我单方面的努力很累的。”

“那我这就找他!”田馨跳起来去抓手机。

何洛一把按住她,苦笑摇头:“如果他心里有我,他自然会说;可如果没有我,说一句话,十句话一百句话,都是我求来的,有什么用?下次我们之间出现问题,他还是会转身走人。那我真就疯了。”

“我受不了了!”田馨大叫,“再也不要和我说你们的事情了!我都听烦了,你们也没个结果。”

“不会再说什么了。”何洛说,“我马上就把所有材料邮寄出去。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十一月末,章远来公司总部面呈策划书。恰好北京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异常的大,众多鲜有雪地行车经验的司机乱作一团,交通瘫痪。从车站到何洛学校,竟然颠颠簸簸坐了四个小时的车。

他站在楼前的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舞着。何洛从寝室的窗口望过去,夜色涂抹了白茫茫的寂寥天地,章远仿佛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心,被圆锥形昏黄的光晕笼罩。寝室里正在煮火锅,窗户上凝结了一层雾气,隔得他的身影朦朦胧胧。此刻他抬起头,悠长地吹了一声口哨。

何洛拿了桌上的材料跑出去。

“我们占便宜,可以多吃些了。”另外三个女孩面面相觑,耸耸肩,撇撇嘴,继续和锅里物美价廉的蔬菜羊肉鏖战,吃到肚子溜圆。

章远气定神闲地微笑,深蓝色及膝的Northface风雪服,领子竖起,松松地围一条灰色围巾。好像此前六七年的光阴都浓缩在这一刻,坠在何洛心里沉甸甸的。“这是上次帮你整理的材料,一些国外小公司起步及成功运作的案例。”她递过去,“蔡满心帮了不少忙,她提的建议我写在后边,或许你做presentation的时候用得到。”

“这么多!”章远翻开,蹙眉。

何洛笑:“我都没说多,你还叫唤。”

“我就是替你说的。”章远把文件夹放好,“打字也很累,我就总是腰酸背痛,所以特别理解。喏,就是这儿。”他伸手去够肩胛骨侧缘,衣服太多,胳膊弯不到。有一些笨拙,让何洛心底柔软。他嘻嘻哈哈笑着,“对吧!要不要我帮你捶捶?”

“还好,我有一个大靠枕。”何洛比划着,“所以没那么辛苦。”

“多亏你,我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经验差太多。”章远说,“这是优势,我可以没有条条框框限制自己的思路;但同时,也会显得生涩幼稚。这次天达公司扩展软件业务,我们究竟是被收购,还是以商业伙伴的角色抬头挺胸加盟,很大程度上,也就看这次提出的观点能否吸引老总们的眼球了。”

严肃的语气让何洛觉得陌生,她站在章远面前,看他坚定的目光,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你能真正意识到,自己所走的路是艰难和繁复的,那就最好了。”何洛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成白烟,“就好像爬山,我们一直看着山顶才能保持方向,但是,也要看着脚下的路平不平。”

“你看你说话,一套一套的。”章远笑了,“这些你在email里都说过,我已经拿小本记下,每天诵读,《何氏语录》呢。”

何洛也笑了,她那里还有一本当年的章氏语录。

她送章远去校门口,一辆出租的影子都没有,偶尔有塞满人的公共汽车缓缓开过。雪花恰到好处的折射着金黄的灯光,空气里有熟悉的寒冷味道,家乡一样亲切。两个人在空阔的街上跑跑停停,团个雪球扔来扔去,在雪地上滑行,看谁的距离更长。心情单纯快乐,在辉煌的灯火下沸沸扬扬热热闹闹。

“过两天还会来么?”何洛问他。

“或许,看进展吧!”

“好。”何洛颔首。若章远此行顺利,他所在的小公司可以成功与天达原有的技术部门及另外一家深圳工作组合并,或许一切就不同了。

章远说过,他的构想是将研发中心设在北京,面向北方众多刚起步的小型企业及老牌国营单位,避开南方激烈竞争。

无论如何,他的第一选择,是这个自己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难免让何洛有这样那样的联想,未来是不确定的深海,似乎现在射进来一束光,弯曲荡漾。

接近年底时,章远又来找何洛,脸色并不好看。他迈着大步,何洛几乎要小跑前进才能跟上。她不敢开口问策划书的事情,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章远要说些什么。

“我想放弃了,决策者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个计划。”章远神色凝重,语气里隐约有三分怒意。

“喂,别呀。”何洛心急,“努力这么久,你舍得么?如果是我付出很多心力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说放弃两个字。”

“好男儿志在四方,要立业,并不指望这一家公司。这儿容不下我,自然可以去别的地方试试看。”

“但你不是说,天达的思路和你自己的设想很吻合,而且他们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和人力资源,新兴的私营企业可以给你无拘无束发挥的空间么?”何洛将他说过的话罗列出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如果你万一短时间立业不了呢?难道一直漂下去?”

“那就长时间的立呗!下次问一个难一点的问题!”章远笑笑,思索良久,凝视着何洛的双眼,“别担心了,我只是抱怨抱怨。但有一句话我要说,无论我怎样决定,都是理智地开拓事业的发展空间,绝对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原因。”

学校的广场上在搭设露天舞台,主路两旁国槐和银杏光秃秃的枝丫上缠着金黄的小灯泡,隔数米还会挂一盏大红的灯笼。章远忽然转身问:“你的相机呢?这么热闹,出来照相吧!”

何洛一愣,机械的“哦”了一声。章远今天的谈话跳跃性太强,她归纳不出合适的中心思想,从头梳理一遍,脉络依旧不清晰。

时间一帧帧定格。

章远把手伸在树洞里,龇牙咧嘴作出被咬住的疼痛样子;

右手举着糖葫芦,左手捏个剑诀,扬扬头:“糖葫芦广告,崂山道士版。”

又把围巾缠在手腕,把何洛的帽沿搭在拳头上,笑着说:“这张,何洛隐身了。”

何洛咯咯地笑着。她穿了一件藕荷底色的中式对襟小袄,绣着云纹,领口袖口和衣襟上一圈浅棕色的兔毛。章远笑:“你好象穿着一只大手套。”

何洛说:“哪儿像手套了?”

“这个搭配,总让我想起手套来。你原来,有一幅这样的手套吧。”

何洛点头,“好多年前了,早就旧的不象话,不知道哪儿去了。”

章远把大衣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的西服,招呼何洛:“来,合个影吧,对比这么强烈,假洋鬼子和小村姑。”他举手,在何洛头顶比着兔耳朵,冲帮忙照相的学生吐吐舌头。何洛站在他斜前方,听见背后息息簌簌的声音。她咳嗽一声,屈肘轻轻顶了他一下,“喂,不要又给我弄兔耳朵来。”

“大姐!”章远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用力!你不知道我有胃炎?”

“活该!”何洛嗔道。

“真恶毒。”耸耸肩,“不弄就不弄。”他放下手,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恰恰搭在她肩头。

何洛浑身一震。轻轻的触碰,一瞬间凝固了空气。

“谢谢!”章远跑去接回相机,冲她扬扬手,“正好是最后一张,我洗完给你吧。”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总裁的秘书小方来找章远:“你去哪儿了?轻音等你很久了。”

“哦,我不是说了,今天会去找同学。”

“啊,是我来早了!”郑轻音从隔壁的贵宾室探头,眼睛弯弯的笑,“反正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下午就溜达过来玩儿了。”

“轻音好久没回国,难得遇到老朋友,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要带人家四处走走么。”小方笑得颇有深意,“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在等筹委会的审核结果。”

章远也笑:“我怕带着她走丢了。北京我也不熟,虽然来得次数多,基本都是从火车站到我女朋友学校,两点一线。”他冲郑轻音挥挥手,“要不然,咱们去何洛那儿,让她带你四处走走。”

郑轻音的嘴角搭下来,笑得勉强:“上次看到你们……她都没怎么说话。你把人家哄好了?”

“谁和谁没有点小矛盾?”章远说,“何洛最好哄了,给她点好吃的就行。对了,她们学校庆祝元旦的活动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国内的大学生活?”说着,递过一沓照片。

郑轻音迟疑片刻,接过来一张张仔细看着,面色越来越难堪。

小方探头,清秀的女孩子捧着烤红薯,惊讶地回头,嘴角还沾着红薯瓤,微愠的眉头,含笑的眼睛。

“照得不错吧。”章远微笑,“这就是抓拍,先抓住再说。”

“照片是挺好的。”郑轻音扯扯嘴唇,笑了笑,“算了,我叫司机带我去买东西好了。其实,这次回国根本没想到会遇见你,能见个面打个招呼也挺好的。”

她低头,快步走向电梯间,小方随后追上。临行前笑眯眯看看章远,小声说了句:“如果不用速洗,照片的质量会更好。”

章远笑笑,总裁的秘书到底比总裁的侄女细心,一眼就看到照片上的日期。或许自己做地莽撞,他揉揉太阳穴,但如果郑轻音的态度成为竞争的砝码,他会鄙视自己。公司的人会怎么想?何洛又会怎么想?

得罪郑天达就得罪了吧。章远苦笑,想起一句大俗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何洛拿到同城快递送来的照片,反反复复看,浅浅一笑,更多时间再叹气,仿佛那一天都是错觉幻影。她走过和章远一起走过的校园,月光清清凉凉,树木黝黑的影子寂寞地延展。打电话问章远:“你在哪儿?明天过来好么?我有事情和你谈。”

章远说:“不一定,我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要忙,等一段时间好吗?很快。”

何洛挂上电话,怅怅叹息。你是否知道,明天是除夕夜。我想和你一起听新年的钟声,听大家的欢呼,有什么事情,忙得这一刻都走不开?

筹委会负责人刘总经理似笑非笑,看看章远:“小女朋友找你?”

“嗯。”

“你的策划书点子很新,但绝对不是最可行的。”刘总敲着桌子,“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基本一半一半。虽然我们决定下大力气扶植软件子公司,但是,这也是冒很大险的。这公司基本是郑老板完全控股,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看他一句话。”

“我做好最坏打算了,夹包走人。”章远笑,“谢谢你们给我机会来尝试,最近这段时间,我也学会很多新东西。”

“不要现在就放弃。”刘总笑,“年轻人,有冲劲,也好冲动。”

已经到了这一年最后十个小时,章远给何洛发短信,“我去找你。”刚要出门打车,小方又打来电话,说:“大老板要和你面谈。”

章远语气急促:“何洛,今天我可能又过不去了。”

“尽量吧!好么?”她问,心底依然有期盼,这样暧昧的摇摆,已经让她在不断的希望与失望间跌跌撞撞疲惫不堪。

何洛推去所有饭局,抱膝坐在寝室里静静等着。打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发短信没有回。她百无聊赖,蔡满心要去实习,拽着她作model练习化妆。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成熟的陌生,连连摇头。匆匆忙忙洗掉,章远仍然没有来。

接近八点,电话才打通。何洛说:“过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今天太累了,再等等吧。”章远从郑天达家里出来不久,精神高度紧张的几个小时过去,全身力气被抽空,此时脑袋都不转了。

“好,等等就等等吧。”何洛冷冷地说,“你一直就这句话,再等一会儿就是明年了,再等一段时间我就出国了,你也见不到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听我罗嗦。”

章远笑:“别耍小姐脾气了,我真得很累,下次吧。”

我们还有多少下次?何洛黯然,“一次又一次,拖下去吧。拖到我们双方都不想谈的时候,就不需要再谈什么了。”

章远从未见过这样骄横的何洛,毫不体谅他的艰辛,现在的状态,见面或许是另一次争吵,如果把事情的原委说给她听,究竟会得到她的同情支持,还是会让她有被欺骗利用的愤怒,章远无法预知。

“不要闹了,何洛。这次真的不行。”他疲惫地说,“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北京么?”

“是……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何洛嘴唇翕动,泪水都流不出,“是我为难你了。”

在你疲惫的时候,不设防的时候,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的未来并不曾为我考虑,你来北京毕竟是你的选择,不是因为我。

她又想起章远的话:“无论我怎样决定,都是理智地开拓事业的发展空间,绝对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原因。”

原来,是我为难你了,我怎么会为难你?所以,一次又一次,我为难我自己。所有的暧昧和试探,不过是你生活的附庸吧?是我自己入戏太深,你不是主角,甚至都不是观众,你来了,又走了,是我自己假想了一场海市蜃楼的破镜重圆。

何洛握着听筒,这一刻只觉得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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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於不那么执着接受分手是一项预谋

就算是轻轻的微风也在试探思念浓薄

站在这城市某一端寂寞和爱

像浮云聚又散

==本章完===

下一章,本乐章最后一章,《远走高飞》。

大家冒泡吧冒泡吧……啦啦啦

远走高飞

何洛一家去三亚过冬,舷窗外是南国明朗的天空,她在云海上飞翔,耳边响着孟庭苇的《木棉道》,啊,爱情就像木棉道,季节过去就谢了。心底并没有多少感慨,温暖的海风沁润一颗心,荡涤了杂念,沉重的冬天远远甩在身后。

观繁星,看海景,在天涯海角眺望大洋彼岸。

谁说的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果真如此。

在申请出国这场赌博中,何洛赢了第一局。来到海南的第三天,打开电子信箱,两封录取函同时跃入眼中。

章远找不到何洛,手机和家里电话都没有人接。春节同学聚会,田馨冷冷看他,说:“你还要找何洛做什么?”

“以后很有可能我就去北京工作,或许你们毕业前就能到。”

“这和何洛也没关系。”田馨心中有气,“她要出国的,你不知道么?她已经收到三四所学校的全奖offer。”

章远蹙眉。一切和他最初的计划不一样。明明不是好好的?两个人互相关怀,事业蒸蒸日上。在自己最痛苦最徘徊的时候,何洛没有离开;为什么苦尽甘来重逢近在眼前,她却避而不见?

“何洛对你的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早些时间,可能她会不假思索地说,为了你放弃一切,现在,她可未必那么单纯坚强了。”田馨愤然,“承诺,此前要你给一句承诺就那么难?”

章远说:“我那时候自己都有今天没明天的,拿什么给她承诺?”

“你起码要有一个态度说给她听。爱她,就要说出来。你以为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能够把你的七窍玲珑心体会得一清二楚。”

何洛拿到护照准备申请签证,爸妈喜气洋洋,破例同意她去把头发锔成彩色。小理发师非要染成深紫,说:“冷紫流行,靓得发酷。”

何洛断然拒绝,“我还是喜欢人类脑袋上能长出来的头发颜色。”

漂色,挑染,上色,历经四个小时,直到晚上十点多。何爸来接女儿回家,看到何洛一头深深浅浅,棕褐色中透出暗暗的酒红,对女儿对头发大动干戈十分不满,说也太伤头发了。何洛掀起头发看看,说:“层次感不错,趁年轻能臭美就臭一臭好了。”

何爸诧异地看着女儿,回家动员妻子找女儿谈心,说:“看何洛每天嘻嘻哈哈,净做一些标新立异的事情,她心里有事吧?”

何洛听了母亲的转述,摇摇手:“哪儿有,我只是太开心了。现在肯定可以去加州了,阳光海岸啊。”

章远的电话终于打通,他很低姿态,语气温和。

何爸警惕地望着何洛,说:“才回来就有电话追上门。可不要玩儿太晚。”

何妈也说:“是啊,别让我和你爸成天担心你。”

何洛笑笑:“放心,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章远在高中母校门前等她,说:“看,我找到了什么!”在学校体育组储存器械的仓库外,他拨开枯萎的杂草,露出一行字。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高三章远生日的时候,何洛把礼物藏好,画了地图让他去找。他找到后,从班级拾了半截粉笔,在墙角写下“THANKS”,还画了一张笑脸。

何洛有些唏嘘,数年间的离合聚散,欢欣苦痛,竟然最初的痕迹仍在。昨天已经渐行渐远,本以为脆弱的,偏偏熬过了岁月的打磨;本以为天长地久的执著,偏偏已经疲累。时光让一切都改变,曾经清晰的字迹,已经模糊。再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现在能做什么?重新一笔笔描画斑驳的回忆么?

“你决定去哪个学校了么?”章远问。

“是谁告诉你拿到offer了?”何洛蹙眉,“又是谁告诉你做这些事情的?”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你终于不逃避了。”何洛起身。

“我逃避什么了?”

“其实你一直在逃。”何洛说,“遇到问题,你根本没有想到和我一起解决。高中我说要出国的时候,你的态度就是把皮球踢给我;后来你觉得两个人走的路不一样了,就放开手各自去飞;你觉得未来不确定,给不了承诺,就装作我们是好朋友,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最初以为,你都是为我考虑,但你想过没有,这样会让我非常累!当我决定放弃,才真的想明白了。你选择了一条最简单的路,所谓的为我考虑,其实是不想对我的未来负责。你怕,你怕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一气说完,态度坚决,令章远措手不及。他凝视何洛,声音缓慢低沉:“你就这么看我?那个时候,我怎么对你的未来负责?开给你一张空头支票很容易,但如果实现我的承诺呢?让你和我过颠簸的日子,你会一直不后悔么,你家人能允许么?”深深呼吸,“你想要的未来,根本不是那时候的我可以给的。我承认,当初我想创业,是比较理想化。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几次要垮掉,相对而言,考研是稳重把握的多。但我已经决定走自己的路,你当时难道会不反对?与其彼此折磨,不如我们冷静一段时间。我并不是没有计划,不想对你的未来负责。只有我的事情上了正轨,我才有基础给你承诺和保证。”

“你料定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何洛气愤,“有人对我很好,如果不是我当时还想着回到你身边,我早就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我相信你……”章远笃定地说。

“你就是太相信你自己的感觉了!”何洛打断他的话,“还有,你亲口说过,你去北京并不是为了我,难道这句话是别人嘴里出来的?”

章远失笑:“我说过么?哦……我说的是那一次而已。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把偶遇郑轻音的事情言简意赅复述了一遍,“郑老板最后表态,他只看我未来的绩效,不看个人感情问题。”

何洛不语,片刻后恍然:“怪不得,你来找我照相!是拿去给郑轻音看,对么?你不直接说出拒绝她,还拐着弯来利用我!我可真傻。”

“在那种情况下,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章远说,“那时候我不敢说何洛你回到我身边吧。万一大老板直接把我扫地出门,我的所有努力就要从头再来。我不怕用一年两年重新起步,但我不能给你一个没有任何保证的未来。你要明白,在我心里,始终也是有你的,我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

可我这些年,一点都不快乐。何洛按着泪腺抬头望天,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章远低声说:“何洛,因为我总觉得自己亏欠你很多。所以不敢轻易接近,只怕亏欠得更多。”

何洛苦笑:“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欠我什么。如果真的是一种亏欠,你永远还不了!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你给了我别人不能给我的快乐和浪漫。”后半句咽回去,但也给了我别人无法给的疼痛与伤害。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这样熟悉的话,再一次从章远口中听到,“我现在说什么,会不会太晚?”

“是,已经太晚了。如果是早两个月,没有问题。”何洛起身向校外走,“但我已经把全部心思精力投入到出国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回头路了,你知道不知道?”而且,我不敢回头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自信的面对未知的岁月,相隔半个地球的岁月。

章远喊她:“何洛,再给我一次机会。留下来吧!”

何洛停下脚步,“留下来?你还真是大男子主义!既然你说你的未来计划里面有我一份,那你和我出国,好不好?”

章远笑,“莫非你想f2我?”

何洛表情严肃,“f2你没什么不可以。你放得下自己步入正轨的事业么?”

章远不语。

何洛淡淡一笑:“我也放不下我自己的未来。我的录取通知也是自己努力来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为什么,我们不能相濡以沫于江湖?”章远追上来和她并肩,“四年,五年,多少年都无所谓,我可以等你回来。”

“我说了自己会回来么?”何洛惘然望着天空,“这江湖太大了,我们已经走散了。你还不明白么?”

何爸教女儿开车。她心神恍惚,不是忘记打转向灯,就是停车不摘挡,起步就熄火。

“停车停车,心不在焉的,太危险了!”何爸叹气,“洛洛,你有什么心事吧?这几个月这么难过。”

“谁说我难过了?”何洛还硬挺。

“你是我们的女儿啊,我们怎么能看不出来?我和你妈妈把你捧在手心当宝贝,你不开心,我们也不会开心的。这么多年,我和你妈从来没有让你这么这么伤心过,我也从没看到你这么强作笑颜。”何爸犹豫片刻,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虽然我说过,你不能为了一个男生,耽误了一辈子的选择。可你是我们的心头肉,看你这么憔悴,爸妈也绝对不好受啊。算了算了,爱他,你就去吧。不出国没工作都不要紧,爸爸养着你。”

何洛视线模糊,将车停在路边,扑在方向盘上痛哭,呜咽着说:“爸爸,爸爸,不可能了。我们再也没希望了。”

章远五月末去了北京,问何洛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好不好。”

“不,我过两天去使馆签证。我怕再吵架,很影响心情。”何洛说。

蔡满心实习结束,撺掇着何洛签证之后和她一起去旅行。她推辞,蔡满心着急:“你还真要再见他?快快离开这个伤心地吧!”

何洛凄然一笑:“离开?马上我就彻底滚蛋了。一次把心伤透,死得比较干脆,免得我出国后还有什么幻想。”

“你是说,本来你还有幻想?”

“没有。”何洛摇头,“但我也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会回忆。”

美国使馆的签证处人头攒动,冷气开得很大。何洛穿着短袖Tshirt,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微笑着回答签证官的问题,名校全奖,流利的口语,几句话之后,VO笑着说:“Go to Window 10, Good Luck!”

室外依旧是四十度的酷暑,何洛拿着签证走出使馆,站在大街上,冷气从心底向外散逸。太阳悬在头顶,影子在脚下瑟瑟缩成一团,不住有人挤上来问“今天形势怎么样”,还有宣传员不断地塞上打折机票的广告页。她头晕目眩,一双手把她拉到荫凉处,什么东西凉凉地贴在额头上。

章远修长的身影逆光,双手托着一大瓶酸奶。“你最爱喝的,伊利原味。”

怄气结束,争吵再无意义。两个人都没有继续倔强,平平静静分开总好过互相责怪。章远要打车,何洛说想坐大巴,看看路边的风景,好在车上人很少,她靠着车窗吹着风,无情的未来让人胸闷气短。

这辆车并不到何洛的学校。两个人在终点下来,并没有转车,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间体育学院时,章远指指练习用的攀岩壁,“这个比你们学校的矮多了,要不要去爬?”

“我不喜欢冒险。”何洛摇头。

章远笑笑,手撑在栅栏边缘,一跃,轻松的翻过去,轻松地爬到顶端。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何洛笑笑,没有阻拦。

几个打球的小孩子跑过来围观,拿手搭成凉棚仰望,喊着:“大哥哥下来吧,摔一下很疼的,姐姐该担心了。”

何洛握着他的手机和钱包,心中五味陈杂。忘记天地,忘记时间,贪婪地只记住这天的阳光,汗水,还有最后的片刻温情。

何洛从北京机场出发,章远没有去送行,托李云微送来一封信。打开,是他亲笔画的,一幅幅墨黑背景的Q版卡通。一只小章鱼举着牌子,写“章鱼十诫”。

1、戒甜食,一个女孩子,胖得拎着大箱子,卡在飞机舷梯口;

2、戒熬夜,同一个女孩,黑眼圈,满眼红血丝;

……

最后一幅简单,秋风扫落叶,几片扇子一样的银杏叶子飞落。他说,“诫失去信心,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曾经说给他听的话,此时原封不同的出现,让何洛心疼。她掏出手机,打开草稿箱,将一直保留的那句话端详再三:“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

删去短信,按掉未接电话。

昨天,是飞机托运限额64公斤之外,带不走的行李。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三万英尺的高度,大洋彼岸的距离。飞过换日线,空姐一扇扇拉下舷窗挡板,周围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子和蔼地问:“小姐,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可以把窗板拉下来么?”

何洛点点头。东半球最后一束阳光缓缓的被割断,当最后一线金色光芒消失在眼前,一颗心一个人沉入茫茫深海。

她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那天,站在分手的十字路口,火红的晚霞迤逦在天际。

章远问:“我们就这样说再见么?”

“对,从今后,各自……”何洛声音凝滞,“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

她再说不下去,避开章远伸出的双手,转身唤了一辆出租车。不再回头,看着他站在原地,缩成倒后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

从此各自高飞,过去让它过去,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

==============

其实没有摆脱不过是故作沉默

该如何安慰未知的岁月

不要再如此狼狈

不如远走高飞自己解围我无路可退

怎么对你说出口怎么对你说爱我

===本章完=====

第三大乐章终于折腾晚了

第四章,才是我原来想写的……《双城故事》的主体

结果现在成了最后的一个小尾巴 @_@

其实,我觉得这个故事就此结束也无不可

 

关于续&番外

“一份记忆,当自己要辛苦劝说自己遗忘的时候,就大可在心里认清了:这一生都不再可能忘得掉!不必枉费心机,徒劳挣扎。亦舒说得好:“在该刹那,身体一部分永远死亡。”林夕说:“悲哀后遗症,引致打后的欢娱都得小心翼翼,乐而忘返的日子一去不返,再也没有投入的资格。”听《再见二丁目》,感同身受,心下暗道:“如此的话,陪着笑落泪反倒是好些了。”

=========番外·新年篇《喜相逢》=======随便写两笔,交待交待

《喜相逢》

天上也是可以掉馅饼的。

比如这次何洛拿到了全省初中数学联赛的特等奖。班任欣喜若狂,连连说:“嘿,这就是咱们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啊!”这话如果让校长听到,恐怕要脸色大变,说不定立刻取消班任的年终奖金。鸡窝?好歹去年也是全市重点高中升学率第三名。有这么精致的鸡窝么?然而的确这许多年,校内平均分稳定,但竞赛上却无所建树。市内有三五所初中专攻数理化竞赛,众多小学时代崭露头角的尖子生都被网络其中。

何洛是个异数。

也注定她要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去什么数学冬令营,届时有北京人大附中、北大附中及北师大附中的招生宣讲,邀请所有省内竞赛二等奖以上的同学参加。环顾本校,只有何洛一人够资格。她转乘了两次车,包括从未搭过的编号300以上的郊区线路,颠簸一小时才到城乡结合部。下车后又在寒风中走了十来分钟,最后穿过一片茂密的白桦林。招待所院内的看家狗狂吠,何洛头皮发硬,很后悔自己异想天开,非说最后一道大题就是变形的追击问题,居然歪打正着蒙对了,据说该题是瓶颈,正确率不超过0.5%。

老天爱笨小孩。她叹气,天知道她只懂得鸡兔同笼、抽屉原理、追击问题等等小学奥赛的常见知识。既来之,则安之。

何洛有些形单影只。开幕式时,她坐在大厅最后面,前面三五排都是省实验的获奖者。他们学校刚刚派了一辆面包车来,不由何洛不羡慕。本以为特等奖会有五六个,原来全省只有三人,另外两名都是省实验的。当念到何洛的名字,众人都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谁啊?没听说过。”

“市教委许老师的竞赛班上有这个人么?什么,没有?那么是柳老师的学生么?”

前面一个女生笑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要我说,如果不是章远这次骨折要用左手答卷,他肯定也是特等奖。”

男孩举起吊着绷带的手臂晃了晃:“我也有优势的,随身自带三角板。”瘦瘦的背影,声音里带着笑。

真是乐观的人。何洛忍不住微笑。

细微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如此渺小,似乎只有一个嘴角上翘的弧度,更深的笑意还都藏在喉咙里。章远抬起胳膊,佯装整理纱布,余光瞟到身后的女孩,白色和墨绿色相间的校服,是哪个学校?三中?六中?省大附中?似乎,是四中吧。她,莫非就是那个叫做何洛的女孩子?

章远忍不住再次回头。女生低头写着什么,只看到青黑色浓密的齐耳短发垂过来,遮住半张脸。真是认真,连台上无聊的训话都要做笔记,难怪会得特等奖。对于这样一丝不苟的人,章远向来只是尊重,从来不会钦佩。

那女孩子在表彰会中不断看表,袖子摩擦的沙沙声,焦急的叹气声,声声入耳。章远也不喜欢这样的会,不知道打了多少哈欠之后,报告总算结束。那女孩子脚底安弹簧一样飞奔出去。同学领了特等奖纪念品,一只保温杯,说:“奇怪,那个叫何洛的没有领,莫非她没有来?”

“数学天才多是怪才。”有人补充道。

章远眼尖,看见那女孩坐过的椅子上扔了一张纸,拣起来,上面画着冰激凌、鸡腿、汉堡……简单的笔触,歪歪扭扭还写了一行字——“老爸,我好饿!!!!”。

是因为饿么?当面包车飞驶过女孩身边时,章远看见她捂着耳朵,鼻尖有一点红。冬天夜晚来的早,她的身影在参天的树木下更显单薄。

“还有人自己走过来。”他说。

“没办法,有的学校就一两个获奖者。”带队老师说,“市教委的人也真罗嗦,他们自己倒是有车,也不怕这些孩子赶不上。郊区车普遍收车早。”

“我们带她回城里吧。”这句话险些就从章远嘴里冒出来。然而女孩子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跳跳,渐渐只是零丁的一线。

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悲悯?好像看到一只雪野里觅食的麻雀,跳着脚说:“好饿,好饿!”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半年后,高中英语班任不断提起,隔壁班立志要做外交官的女孩。有时在走廊里看到,章远想着要不要问一句,“那天你到底有没有赶上车?”然而她永远和周围的女孩子说笑着,眼神无意中转过来时,必然不会在他这个方向上停留。某些时候,章远甚而觉得,何洛的目光是傲然的,不屑于停留在某个人身上。

你和她很熟么?问半年前的事情,何须如此热络?

一定是个傲气、难以相处的女生。潜意识里,章远如此给她定位。

然而此时,她就坐在自己身后,细细簌簌地拆着口袋,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数数。数什么?她拿的难道不是一袋子饼干么,怎么像幼儿园小孩一样?真想挫挫她的威风,或者,是逗逗她……

章远笑了,懒洋洋支起身子,向后靠过去,“同学,请你小声一点,很打扰别人的。”

她竟然,一下子就憋红了脸。

站在讲台上,她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这就是当初勇夺特等奖的何洛么?捏着粉笔,在手指间碾来碾去,微撅的嘴唇,似乎已经能看到鼻尖上的汗珠了。章远忽然想起那张俏皮的画,还有那一句“老爸,我好饿。”

帮帮她吧,暗自无奈地叹气,摇头。

一瞬间,一生都改变。

搬去大学宿舍前,章远整理奖状证书,发现了小学至初中历次竞赛的获奖者名单。摊开,忍不住笑,原来何洛获过的大奖,只这一个。

冥冥中,是否要感谢上天的安排?

分开才几天,已经忍不及想到她身边。为什么很多影视和文学作品里说遥远的距离会让人疏远,会让感情变淡?章远不懂。

怎么会?

或者那是别人,但是自己和何洛,命运的齿轮紧密地咬合在一起。

章远信心十足。

起风了,望着南行的雁,愿候鸟,带去所有思念。

*******

《番外的番外》

数年后。

“有吗?”何洛坐在餐桌边,蹙眉,努力回忆,“你那时候就坐在我前面?完全没印象呢。”

章远拍拍她的额头:“是啊。你当时肯定反复说‘老爸,我好饿’呢。”

“那天我爸开心,答应请我吃涮羊肉的。”

“所以纪念品都不要了。”

“还有纪念品?”

“一个保温水杯啊。”

“哦……”何洛点头,“那你不给我拿着。”

“大姐,”章远失笑,“那时候谁认识你啊。”

“不管,你欠我一个水杯。”

“家里有好多。”章远继续吃饭,“来来,一会儿丸子汤凉了。”

何洛走过来站在他身后,“不,我就要那个,一模一样的。”双臂搭在章远肩头,下巴抵在他头顶,“谁让你不给我拿?还有,就看我大冷天自己走回去,好没有同情心啊。”

“奶瓶,我给你买个奶瓶吧。”

“……”何洛微微夹紧双臂。

“要喘不上气了……至少这个以后还用得着,不会造成浪费啊。”

“不和你玩了。”何洛哼了一声。

“别呀,看你都跋山涉水绕过来了……”章远呵呵笑着,“正好……”

“嗯?”

举起碗,“老婆,再添一些米饭吧。”

***********

至于何洛最初如何开始留意远远,请看正文第一章,咔咔

=====

番外◎或许是个梦

(一 )《不换》

“想念你钻进被窝说晚安告诉我什么事情让你心烦

说台北 太乱说日剧结局太惨说着说着就只听见你打鼾

有你多浪漫 多心安这一切多不平凡世界都给我也不换

一生有你 丰富圆满”

酒过三巡,章远看表,已经将近十点。

“章总,您又早退!”合作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端着酒杯过来,“今天您还一口没喝呢。”

“真不能喝,老婆管得严。”

“喝一杯,就一杯。感情深,一口闷。”舌头都有些大。

“还是算了。”章远摆手,“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

“封山育林。”马德兴凑上来,“来来,这杯我替了。”

从酒店出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知道她必然没有睡。等他回家,无论夜多深。暖黄落地灯下看着书,倦倦的脸。

“回来了?这么快?”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何洛探头,“你不是在国贸那边吃饭?又超速了吧。”

“怕,怕你着急不是……”故意卷着舌头说话。

果然何洛凑过来,蹙眉,小猫一样嗅来嗅去。“一身酒气,还有烟味,臭烘烘的。”她说,又捧着章远的脸,“张嘴,让我闻闻。”

“哈~”冲她鼻子吐口气,嚼了一路的木糖醇,只有淡淡的蓝莓味道。

“又掩盖罪证。”双手挤着他的脸颊。

“那我打个嗝,你闻闻看,胃里有没有酒气。”章远笑,“或者,我吐出来你看看?”

“你可真恶心。相信你啦。”

“就是,为了下一代,封山育林么。”吻了何洛一下,“我去冲凉,在包厢里被熏了一晚上,真冤枉。”

出来时,看到何洛正在上网。

“你说什么来着,我不能喝酒去机房,你也不对着电脑,耍赖不是。”从背后环过去,搔她的痒。

“别闹别闹,来,看田馨的儿子。”何洛说,“看,脸还是粉红的。”

“这么多褶儿?像个小老头儿。”

“就说你少见多怪,新生儿没有好看的。”

“我上哪儿见新生儿去,你倒是生十个八个,给我个观察的机会啊。”亲亲何洛的耳朵。

“你以为自己娶的是母猪?”

“也差不多,能吃能睡。”

何洛白他一眼。章远又说,“这样也好啊,你看你原来那段时间,多憔悴,头发都黄了,现在这样好,白白胖胖,好生养。”

“老婆,”咬着耳朵说,“我有三个月没有喝酒了,你算算,嗯?”

“那又怎样?”

“装傻,是吧。”

“我本来就傻。”何洛关机,抻个懒腰,“睡觉睡觉,明天还上班呢。”

“和你说软话没用,是吧?”追上来,打横抱起她,“我可是先礼后兵。”走了两步,“好沉啊,扔到床上,能不能一下砸出坑来。”

“擦干去。”何洛捋着他的头发说,“水都蹭我脖子上了。”

章远真想告诉她,你专心点好不好……

===============

(二)

满足一下大家想看小baby的愿望。

何洛管教起孩子来,就是当年她老妈的翻版。四岁的小女儿死犟,不肯吃晚饭,被抓过来,眼看就是一顿暴打。

“浑身没有二两肉,就要节食,你说,气人不气人!”

女儿说:“隔壁的阿航又说我胖了。”

章远就安慰女儿,“你不胖阿,真的,脸圆圆的,这样多可爱。”

“如果你都算胖……”他看看何洛,“你妈还活不活啊?”

=====================

或许。

某个山茱萸花开的日子,何洛在美国陌生的街头走过,看见微笑亲吻的老人,看见别人玉雪可爱的小孩,天使般的笑颜。

窗台上的七彩风车转阿转,转阿转

是个梦吧。

===

看到暗暗的留言,笑,此中的章远,是满天星之后的,年龄设定在27-28。

此时的成熟,需要大学不断地打击,打击,打击!!!

而且……番外的总标题是《或许是个梦》……爬下……

后面是恶搞的

===

〈一〉消失的手指饼

剧本:下课时,两人一起伸手去拿手套。

“谢谢。”何洛诚挚地说。

“怎么谢?”他扬眉,眼睛亮闪闪的。

“喏,都给你。”递过一包手指饼。

“女生。”他撇撇嘴,还是拿了一块,嘎吱嘎吱嚼着,“嗯,味道不错,难怪你上课就忍不住了。”

===

实际情况:

远远和洛洛同时伸手,拿起手套。

“谢谢。”洛洛满脸诚意。

“怎么谢?”远远扬眉。

“喏,给你。”洛洛递过手套。

“Cut,”明前大喊,“手指饼,不是手套,明白?”

洛洛点头。重拍,她磨磨蹭蹭……说,“嗯,味道不错,难怪上课……”

明前一脸黑线:“你怎么抢男主角的台词?”

洛洛一脸无奈,递过饼干袋子,“喏,都给你。”

远远伸手去拿……摸不到……空的……

洛洛笑:“嘿嘿,味道真的不错。”

“这是第十二包了……我的工资啊……”明前晕倒。

===

不定期更新中

==

大家看侧面的:作者有话说

颠覆版番外——作者改完之后已经发疯了……

看看是否真的何洛幸福了,章远和谁在一起都米所谓……

番外&&番外NG版

是我忽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故事中那些人物,在其他人眼中会有怎样的生活。

活动内容:征集和《忽而今夏》、《眼泪的上游》相关的番外,长度不限,不一定要围绕主角,写其他人的故事也欢迎。有人想写《再见,蔚蓝海岸》么?也可以。

活动日期:即日起至2008年10月5日。

奖励办法:评选出大家最喜爱的一篇,我也没啥别的可送的,送一本新书吧……如果十月份能拿到的话。

其实是我看到有筒子写过……想诱惑大家都发过来,呼呼……如果你想匿名,就发到我信箱好了。

=========番外·新年篇《喜相逢》=======随便写两笔,交待交待

《喜相逢》

天上也是可以掉馅饼的。

比如这次何洛拿到了全省初中数学联赛的特等奖。班任欣喜若狂,连连说:“嘿,这就是咱们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啊!”这话如果让校长听到,恐怕要脸色大变,说不定立刻取消班任的年终奖金。鸡窝?好歹去年也是全市重点高中升学率第三名。有这么精致的鸡窝么?然而的确这许多年,校内平均分稳定,但竞赛上却无所建树。市内有三五所初中专攻数理化竞赛,众多小学时代崭露头角的尖子生都被网络其中。

何洛是个异数。

也注定她要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去什么数学冬令营,届时有北京人大附中、北大附中及北师大附中的招生宣讲,邀请所有省内竞赛二等奖以上的同学参加。环顾本校,只有何洛一人够资格。她转乘了两次车,包括从未搭过的编号300以上的郊区线路,颠簸一小时才到城乡结合部。下车后又在寒风中走了十来分钟,最后穿过一片茂密的白桦林。招待所院内的看家狗狂吠,何洛头皮发硬,很后悔自己异想天开,非说最后一道大题就是变形的追击问题,居然歪打正着蒙对了,据说该题是瓶颈,正确率不超过0.5%。

老天爱笨小孩。她叹气,天知道她只懂得鸡兔同笼、抽屉原理、追击问题等等小学奥赛的常见知识。既来之,则安之。

何洛有些形单影只。开幕式时,她坐在大厅最后面,前面三五排都是省实验的获奖者。他们学校刚刚派了一辆面包车来,不由何洛不羡慕。本以为特等奖会有五六个,原来全省只有三人,另外两名都是省实验的。当念到何洛的名字,众人都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谁啊?没听说过。”

“市教委许老师的竞赛班上有这个人么?什么,没有?那么是柳老师的学生么?”

前面一个女生笑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要我说,如果不是章远这次骨折要用左手答卷,他肯定也是特等奖。”

男孩举起吊着绷带的手臂晃了晃:“我也有优势的,随身自带三角板。”瘦瘦的背影,声音里带着笑。

真是乐观的人。何洛忍不住微笑。

细微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如此渺小,似乎只有一个嘴角上翘的弧度,更深的笑意还都藏在喉咙里。章远抬起胳膊,佯装整理纱布,余光瞟到身后的女孩,白色和墨绿色相间的校服,是哪个学校?三中?六中?省大附中?似乎,是四中吧。她,莫非就是那个叫做何洛的女孩子?

章远忍不住再次回头。女生低头写着什么,只看到青黑色浓密的齐耳短发垂过来,遮住半张脸。真是认真,连台上无聊的训话都要做笔记,难怪会得特等奖。对于这样一丝不苟的人,章远向来只是尊重,从来不会钦佩。

那女孩子在表彰会中不断看表,袖子摩擦的沙沙声,焦急的叹气声,声声入耳。章远也不喜欢这样的会,不知道打了多少哈欠之后,报告总算结束。那女孩子脚底安弹簧一样飞奔出去。同学领了特等奖纪念品,一只保温杯,说:“奇怪,那个叫何洛的没有领,莫非她没有来?”

“数学天才多是怪才。”有人补充道。

章远眼尖,看见那女孩坐过的椅子上扔了一张纸,拣起来,上面画着冰激凌、鸡腿、汉堡……简单的笔触,歪歪扭扭还写了一行字——“老爸,我好饿!!!!”。

是因为饿么?当面包车飞驶过女孩身边时,章远看见她捂着耳朵,鼻尖有一点红。冬天夜晚来的早,她的身影在参天的树木下更显单薄。

“还有人自己走过来。”他说。

“没办法,有的学校就一两个获奖者。”带队老师说,“市教委的人也真罗嗦,他们自己倒是有车,也不怕这些孩子赶不上。郊区车普遍收车早。”

“我们带她回城里吧。”这句话险些就从章远嘴里冒出来。然而女孩子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跳跳,渐渐只是零丁的一线。

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悲悯?好像看到一只雪野里觅食的麻雀,跳着脚说:“好饿,好饿!”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半年后,高中英语班任不断提起,隔壁班立志要做外交官的女孩。有时在走廊里看到,章远想着要不要问一句,“那天你到底有没有赶上车?”然而她永远和周围的女孩子说笑着,眼神无意中转过来时,必然不会在他这个方向上停留。某些时候,章远甚而觉得,何洛的目光是傲然的,不屑于停留在某个人身上。

你和她很熟么?问半年前的事情,何须如此热络?

一定是个傲气、难以相处的女生。潜意识里,章远如此给她定位。

然而此时,她就坐在自己身后,细细簌簌地拆着口袋,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数数。数什么?她拿的难道不是一袋子饼干么,怎么像幼儿园小孩一样?真想挫挫她的威风,或者,是逗逗她……

章远笑了,懒洋洋支起身子,向后靠过去,“同学,请你小声一点,很打扰别人的。”

她竟然,一下子就憋红了脸。

站在讲台上,她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这就是当初勇夺特等奖的何洛么?捏着粉笔,在手指间碾来碾去,微撅的嘴唇,似乎已经能看到鼻尖上的汗珠了。章远忽然想起那张俏皮的画,还有那一句“老爸,我好饿。”

帮帮她吧,暗自无奈地叹气,摇头。

一瞬间,一生都改变。

搬去大学宿舍前,章远整理奖状证书,发现了小学至初中历次竞赛的获奖者名单。摊开,忍不住笑,原来何洛获过的大奖,只这一个。

冥冥中,是否要感谢上天的安排?

分开才几天,已经忍不及想到她身边。为什么很多影视和文学作品里说遥远的距离会让人疏远,会让感情变淡?章远不懂。

怎么会?

或者那是别人,但是自己和何洛,命运的齿轮紧密地咬合在一起。

章远信心十足。

起风了,望着南行的雁,愿候鸟,带去所有思念。

*******

《番外的番外》

数年后。

“有吗?”何洛坐在餐桌边,蹙眉,努力回忆,“你那时候就坐在我前面?完全没印象呢。”

章远拍拍她的额头:“是啊。你当时肯定反复说‘老爸,我好饿’呢。”

“那天我爸开心,答应请我吃涮羊肉的。”

“所以纪念品都不要了。”

“还有纪念品?”

“一个保温水杯啊。”

“哦……”何洛点头,“那你不给我拿着。”

“大姐,”章远失笑,“那时候谁认识你啊。”

“不管,你欠我一个水杯。”

“家里有好多。”章远继续吃饭,“来来,一会儿丸子汤凉了。”

何洛走过来站在他身后,“不,我就要那个,一模一样的。”双臂搭在章远肩头,下巴抵在他头顶,“谁让你不给我拿?还有,就看我大冷天自己走回去,好没有同情心啊。”

“奶瓶,我给你买个奶瓶吧。”

“……”何洛微微夹紧双臂。

“要喘不上气了……至少这个以后还用得着,不会造成浪费啊。”

“不和你玩了。”何洛哼了一声。

“别呀,看你都跋山涉水绕过来了……”章远呵呵笑着,“正好……”

“嗯?”

举起碗,“老婆,再添一些米饭吧。”

***********

至于何洛最初如何开始留意远远,请看正文第一章,咔咔

=====

番外◎或许是个梦

(一 )《不换》

“想念你钻进被窝说晚安告诉我什么事情让你心烦

说台北 太乱说日剧结局太惨说着说着就只听见你打鼾

有你多浪漫 多心安这一切多不平凡世界都给我也不换

一生有你 丰富圆满”

——满足大家看小baby系如何产生的愿望……

今天自行车丢了,郁闷死了……大家感谢偷车贼吧,当我郁闷的时候……

酒过三巡,章远看表,已经将近十点。

“章总,您又早退!”合作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端着酒杯过来,“今天您还一口没喝呢。”

“真不能喝,老婆管得严。”

“喝一杯,就一杯。感情深,一口闷。”舌头都有些大。

“还是算了。”章远摆手,“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

“封山育林。”马德兴凑上来,“来来,这杯我替了。”

从酒店出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知道她必然没有睡。等他回家,无论夜多深。暖黄落地灯下看着书,倦倦的脸。

“回来了?这么快?”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何洛探头,“你不是在国贸那边吃饭?又超速了吧。”

“怕,怕你着急不是……”故意卷着舌头说话。

果然何洛凑过来,蹙眉,小猫一样嗅来嗅去。“一身酒气,还有烟味,臭烘烘的。”她说,又捧着章远的脸,“张嘴,让我闻闻。”

“哈~”冲她鼻子吐口气,嚼了一路的木糖醇,只有淡淡的蓝莓味道。

“又掩盖罪证。”双手挤着他的脸颊。

“那我打个嗝,你闻闻看,胃里有没有酒气。”章远笑,“或者,我吐出来你看看?”

“你可真恶心。相信你啦。”

“就是,为了下一代,封山育林么。”吻了何洛一下,“我去冲凉,在包厢里被熏了一晚上,真冤枉。”

出来时,看到何洛正在上网。

“你说什么来着,我不能喝酒去机房,你也不对着电脑,耍赖不是。”从背后环过去,搔她的痒。

“别闹别闹,来,看田馨的儿子。”何洛说,“看,脸还是粉红的。”

“这么多褶儿?像个小老头儿。”

“就说你少见多怪,新生儿没有好看的。”

“我上哪儿见新生儿去,你倒是生十个八个,给我个观察的机会啊。”亲亲何洛的耳朵。

“你以为自己娶的是母猪?”

“也差不多,能吃能睡。”

何洛白他一眼。章远又说,“这样也好啊,你看你原来那段时间,多憔悴,头发都黄了,现在这样好,白白胖胖,好生养。”

“老婆,”咬着耳朵说,“我有三个月没有喝酒了,你算算,嗯?”

“那又怎样?”

“装傻,是吧。”

“我本来就傻。”何洛关机,抻个懒腰,“睡觉睡觉,明天还上班呢。”

“和你说软话没用,是吧?”追上来,打横抱起她,“我可是先礼后兵。”走了两步,“好沉啊,扔到床上,能不能一下砸出坑来。”

“擦干去。”何洛捋着他的头发说,“水都蹭我脖子上了。”

章远真想告诉她,你专心点好不好……

(省略5000字——有人说3000不够么,咔咔)

==

抓头,我不会写老夫老妻,爬下……

===============

(二)

满足一下大家想看小baby的愿望。

何洛管教起孩子来,就是当年她老妈的翻版。四岁的小女儿死犟,不肯吃晚饭,被抓过来,眼看就是一顿暴打。

“浑身没有二两肉,就要节食,你说,气人不气人!”

女儿说:“隔壁的阿航又说我胖了。”

章远就安慰女儿,“你不胖阿,真的,脸圆圆的,这样多可爱。”

“如果你都算胖……”他看看何洛,“你妈还活不活啊?”

=====================

或许。

某个山茱萸花开的日子,何洛在美国陌生的街头走过,看见微笑亲吻的老人,看见别人玉雪可爱的小孩,天使般的笑颜。

窗台上的七彩风车转阿转,转阿转

是个梦吧。

===

看到暗暗的留言,笑,此中的章远,是满天星之后的,年龄设定在27-28。

此时的成熟,需要大学不断地打击,打击,打击!!!

而且……番外的总标题是《或许是个梦》……爬下……

后面是恶搞的

===

〈一〉消失的手指饼

剧本:下课时,两人一起伸手去拿手套。

“谢谢。”何洛诚挚地说。

“怎么谢?”他扬眉,眼睛亮闪闪的。

“喏,都给你。”递过一包手指饼。

“女生。”他撇撇嘴,还是拿了一块,嘎吱嘎吱嚼着,“嗯,味道不错,难怪你上课就忍不住了。”

===

实际情况:

远远和洛洛同时伸手,拿起手套。

“谢谢。”洛洛满脸诚意。

“怎么谢?”远远扬眉。

“喏,给你。”洛洛递过手套。

“Cut,”明前大喊,“手指饼,不是手套,明白?”

洛洛点头。重拍,她磨磨蹭蹭……说,“嗯,味道不错,难怪上课……”

明前一脸黑线:“你怎么抢男主角的台词?”

洛洛一脸无奈,递过饼干袋子,“喏,都给你。”

远远伸手去拿……摸不到……空的……

洛洛笑:“嘿嘿,味道真的不错。”

“这是第十二包了……我的工资啊……”明前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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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前雨后

明前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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