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奂忐忑不安的伸头张望。
咖啡厅里的驻场钢琴师正在弹奏小夜曲，手指在黑白按键上灵巧的跳跃，连串的优美音符流出，翎奂心内惊奇，定定地看了好一阵。
钢琴这种乐器，连修真者都非常陌生，更别说翎奂剑仙。他从未见过这样笨重的乐器，外表又很奇怪，凡人的力气很小，要怎么样随身携带呢？
比这个更大的只有编钟，但编钟却不是一个人可以演奏的乐器，翎奂的视线跟着钢琴师的手在琴键上巡游。真是奇妙啊，比古琴更丰富的音节，比琵琶更灵动的声音。
这时，满面笑容的迎宾服务员，将一个年轻人引到了这张桌上。
说是年轻人，其实更像个大学生，休闲服运动鞋的打扮也很贴切，但往脸上看，人们对于他年纪的判断就变得动摇起来。
他的微笑没有纯朴稚气的天真，眯起的眼睛闪动着睿智的光芒，他朝服务员点了点头，举止从容，就像受过良好家教的贵公子，虽然容貌没有出奇之处，但那股魅力令人侧目。
“你小子，把我叫到这里，又有什么花招？”翎奂摆着架子，一脸不屑。
“一杯蓝山，一杯……普洱吧！”
孙民想了想，还是没敢让翎奂去灌咖啡，要是这位脾气糟糕的祖师以为自己在水里下毒导致饮料如此苦涩，后果不堪设想。点完单，孙民揉揉鼻梁，困扰的看着眼前这个大麻烦。说起翎奂剑仙跟断天门目前最晚一辈孙民的交情，那可就复杂了，最早翎奂怎么看孙民都不顺眼，长乘门主对小徒孙的要求宽松多了，让翎奂不忿，但他这么高的辈分，也拉不下面子去找孙民的茬，最多在门主面前嘀咕几句孙民的坏话。
幸好孙民情商在线，年纪渐长，对翎奂的心思一目了然，反客为主，主动过来跟翎奂剑仙探讨怎样讨长乘门主欢心。
翎奂最初不屑听，但这小娃娃从没被门主斥责惩骂是事实，就当取经了。
还真别说，孙民那点歪主意挺管用。
长乘也不想整天把徒弟骂成渣，只要翎奂不做出什么奇葩事，他再不悦，冷哼一声了事，翎奂顿时浑身松快，如蒙大赦溜走。
现在翎奂最大的问题，只剩下四级考核。
整个断天门只剩下他没过。
他考了十八年，在修真界考二十八年没过四级的都有，但放在长乘门主这里，跟打脸也没区别，如果不是看在多年师徒情分上，长乘能把徒弟撵走。
“翎奂祖师，我在人间的学业告一段落，原本应该找工作……”
孙民停顿了下，想到当初他去山海易购查会员卡发现自己那个破烂名字，以及山海易购客服的犀利语气，再次笃定了不在修真界就业的决心。
“徒孙想走世间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嗯？翎奂剑仙抬眼，多年考级也不是毫无作用。
孙民这话听起来潇洒不羁，换在几百年前可以拍案击节赞叹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到了现代文明社会，这就是不学无术不想好不踏实过日子的表现。
翎奂才懒得劝说孙民积极向上。
“你想去哪？”
“做个自由摄影师，或者撰稿人，路通向哪里，就走到哪里。”在喧嚣城市里长大的孙民，比他师父那把剑更喜欢离群索居，尘世对他束缚其实只有亲缘两字，他天资一般，悟性普通，但是随着修为逐渐加深，整个人就似脱胎换骨，焕发出与众不同的神采。
按照长乘门主的说法，就是剑心初成，紧接着循心而行，认真修炼，三百年后，本命剑就将顺利出世。
翎奂剑修斜眼琢磨，看来这个末辈徒孙的剑，会自成一格。
——受不得拘束，不是斩断七情的路子，就是逍遥自在的法门，观孙民如今心态，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饶是翎奂多年经验也没想到，注定不能成为天上神仙的孙民，压根没有什么超凡脱俗的意念，有的只是怕自己被断天门修真界传染上二货综合症的谨慎。
不是逍遥，是想跑。不是自在，是不想管事。
现在那块会成为本命法宝的剑，还是一块挂在孙民脖子上的小灵石呢。颜色青碧，凡人会当做水头不怎么好的翡翠。
“门主的怒气逐年增加，翎奂祖师，你只剩下山海易购凡人三十年游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化身婴孩，体验凡人生活，记忆解封后一次通过八级。”
“笑话，我翎奂生于世间，亲恩早就被当年欲食吾的父母所断，门主就是我的再世亲，我唤旁人为父为母，像什么话！”
“所以你是要跟门主一起旅游喽？”孙民咳嗽一声。
“……”
翎奂瞪圆眼，他本能地感到发生了什么事。
“徒孙即将远行，看在翎奂祖师多年照顾的份上，特来相告，门主已经看腻了修真界的电视节目，也逛腻了山海易购，他想——”
翎奂不由自主绷紧了身躯，后脊一阵阵发冷。
“什么，门主要出国？”
沈冬惊得手里的烤串都掉了，黑色小狸猫蹲在他脚边，准准地叼住掉落的培根，呼噜呼噜几口吃完，虽然味道有点怪，但是主人吃得这么香它也想试试嘛。
想当年，沈冬差点儿跟杜衡坐飞机出国了，半途被幽冥界搅了局，到现在他还没去凯旋门溜达没到自由女神像下观光呢，怎么长乘门主的想法这么先进？
“翎奂剑仙屡考不过，铤而走险，逃难出国？”沈冬只能想出这个原因。
杜衡静默了下，方慢吞吞的说：“确实有翎奂祖师的缘故，但是——”
就凭翎奂这个懒货，还能离家出走？这种事多费劲啊！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沈冬将烤串一股脑塞进塑料饭盒，也不顾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小狸猫，拎了就走。
“这是好事，门主走了，我们能够搬家了。”
杜衡心里也觉得，除了长乘，他不怕断天门的任何一个剑仙。
长乘门主要求他们住在附近，于是杜衡沈冬真的在这片废墟里的破房子里待了十八年，期间省城房价从涨到跌，城市规划一变再变，只有山海易购跟他们的家作为顽固钉子户依旧存在，今年余昆甚至接到了国家高级部门信件，让修真者们挪个位置，好让城市合理开发。
凡人的住宅只有七十年的产权，修真界一听这规定就炸了。
几十年能干什么啊！他们闭个关就几十年了！
已知剑修炼把剑要三百年，求问他在人间居住的时候至少需要买几套房—这是北斗今年出的八级考题。
商业用地更惨，只有四十年……
山海易购作为超市，搬个家也就安稳个四十年，这种事也太悲催。
白术真人提出将山海易购搬到建木脚下，建木自成空间，游离于人世之外，甭管是产权还是契税地税统统跟人间没关系。
但这个提议遭到了大多数修真者的反对。
建木上半截堵塞了曾经的破界通道，流出的灵气至今仍在源源不绝地吸引妖魔，自从东海一战以来，幽冥界元气大伤，经过二十年休养生息，目前大动作没有，小麻烦不断，战争前线已经从北邙山转移到了建木脚下，这种是非之地，适合购物？
“工作单位不稳定，住房条件差，你师门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冬一条条数给杜衡听，“我们干脆也出国度假算了。”
这次不是逃难，可以大大方方的参加一个出境旅游团，混在凡人里面观光游览。
“山海易购没有年假。”
“谁管那条鱼啊！”沈冬嗤之以鼻。
“各位旅客大家好，欢迎搭乘布鲁赫联合航空公司欧洲旅游专线，本航班为你全程服务，途径意大利、法国、奥地利等八个国家，行程三十六天，住宿服务为当地四星级酒店提供，各大景点均有专业导游服务……”
沈冬靠在椅子上，有点不适应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这是前天去凡人专卖店选的，顺说这家售卖高档奢侈品的老板是北斗，专做修真界年轻一代的海外代购业务。
要说沈冬的生活跟十八年前有什么区别，大概是不愁钱用了。
剑与剑修都是铁饭碗，杜衡坑郑昌候瞻空大师，沈冬在售前部门忽悠仙人，除了养只小狸猫外没有拖累，至于修真界大宗派愁苦的“养老”问题，长乘门主根本不用他们负担——让小辈的剑去赚钱你们在家歇着？你们还活着做甚？
断天门俨严然成了当今修真界文化水平最高的一个门派。如果刨掉翎奂剑仙不算，那么断天门的剑仙人手一张六级证书，个别还考到了八级，秦峰剑仙目前是国家特殊部门的专聘外勤人员，甭管谁闹事看到断天门剑仙立刻遁了。杜衡的师父泰岳剑仙还跑到修真电视台做主持人，这种高危职业对剑仙毫无压力，扔进电视机的杂物拂袖成粉，搞不定的用剑劈开，差点把一个新闻节目做成了杂技节目……
沈冬兜里有了钱，就没兴趣整天跟杜衡算账了，偶尔破坏一下房屋，让杜衡成了百宝阁装潢队最高级的贵宾客户，也让修真界剑修的凶残传言更上台阶。
别看沈冬眉头不皱地选了这趟网络赞誉很高，非常值得，同样价格也让人揪心的旅程，那是因为属于计划内的消费，临时购置衣服，防止出国丢脸，就属于额外消费了，想想几个零的刷卡金额，沈冬就肉痛。
“会赚回来的。”杜衡已经无师自通了剑心感应。
“不是，你想凡人的衣服，我们又不能穿到天荒地老，这种消费，以后还是少点。”沈冬振振有词。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飞机升空，进入欧洲后，沈冬就按捺不住兴奋了。
周游世界这个梦想，年轻人都曾经有过，但是一没钱二没闲三语言不通四考虑安全，大多数人最后也只能想想，作为剑修的剑，沈冬怕什么安全问题呀，就算飞机失事他都能自己飞……
“嗯？”沈冬侧头看一个走过去的空姐。
那是个典型的日耳曼美人，金发碧眼，肤色白皙，身材火爆，只是在经过沈冬杜衡座位附近时，不由自主的避让，瞳孔收缩，显得有些惊惧。
“血族，余昆爱看的肥皂剧里面有。”杜衡瞥了眼，淡淡说。
沈冬抽了下嘴角：“吸血鬼来做空乘？”
难道西方也遭遇经济危机，血族狼人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不止，其实这架飞机的机长也是。”杜衡神识早就探知了这一切，他漫不经心地说，“这家航空公司就是北斗推荐的，跟外国的某些家伙有牵扯很正常。”
夜幕降临，飞机降落，旅游专用大巴周到地将乘客接到了住宿酒店。
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客房，门一打开，杜衡就愣了下。沈冬装做没事人一样走进去，心里暗暗咒骂，他确实心动选择了个圆床水床房，但是服务要不要这么周到，地板上都铺玫瑰花瓣？
还有这房间的灯，竟然只有壁灯好使，灯光昏黄暧昧，床头还有两面镜子，天花板上也镶嵌了一面大镜子。
浴室玻璃全部透明就算了，还是双人浴缸，想要遮蔽，估计只能指望水蒸气。
“手滑，选错了房型。”沈冬扭头，心里不得不称赞这家酒店工作人员的素质，发现情趣房是开给两个男人后，还是笑容满脸，恍若无事。
杜衡静默了半响，他的行程单被展远复制了一份，也准备出国度假的事，还是不要提了吧。红尘苦恼，大师既能成佛，想必也不在意。
那边沈冬已经在试床的柔软程度了，新奇地翻滚了三圈。
“咣。”
不知道哪个暗格被沈冬碰到，床头弹出一个抽屉，里面稀里哗啦掉出来一堆东西，包装精致的各种“口香糖”，大大小小的硅胶柱状物，珠子，震动环……
沈冬：“……”
杜衡：“……”
反手将抽屉抄起来，东西塞回去，沈冬一溜烟进了浴室。
杜衡想了想，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青玉盒，轻轻挑开，里面装满了浅蓝色的砂粒，用灵力在指尖捻动，立刻变成半胶状的水流，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那是什么？”沈冬警惕的探头望。
“不便宜。”杜衡答非所问。
既然自家的剑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又怎么能不答应，人间的东西不适合，修真界的物品才是真·妙用无穷。
当夜，浅蓝沙粒化作的液体糊得两人身上到处都是。
它是温热的，又带着说不出的、深入魂魄的熨帖滋味。
它滑过的地方，即使是再突兀的摩擦，再频繁的抽插，也显得柔和悸动，沈冬勉强承认不便宜的东西都有它本身的价值。
看着软在自己怀里酣睡的沈冬，杜衡琢磨了下，觉得还是不要把这盒星天沙的名字说出来比较好——保养锻造法宝的高级品，灵力可炼化，融化后的液体直接碰触涂抹，能增加与法宝的灵力调和。
翌日，沈冬懒洋洋地爬起来，去酒店餐厅吃饭。
他在自助餐台的沙拉、三明治、煎蛋中间挑来挑去时，餐厅的电视机播放新闻，外语听不懂，但画面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啪。”叉子掉了。
那个拿着古琴跑到街头，跟一群即兴演出的音乐爱好者凑堆的人是谁？
真的是长乘门主吗？
“门主带着翎奂去奥地利了。”杜衡替沈冬捡起餐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