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中心广场上已经人满为患,许多年轻人穿着标新立异的衣服,站在霓虹灯光下谈笑。
小熊维尼和安陵容站在一起抽烟,惹得路人忍不住驻足围观。
安陵容吸了一口薄荷爆珠,翘起兰花指在镜头面前念台词,还被小熊维尼绊了一脚,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全被旁边凑热闹的人举着手机拍下来。
今夜广场的大屏没有一个是暗着的,各种各样的商业广告和热点新闻在LED屏上滚动。最中央的地标大厦上投影出了一个巨大的钟表,分针正在缓缓走向新年。
林西图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却莫名感受不到别人的期待与快乐。
聚在这里的人太多了,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面孔,三步就能遇到一对依偎的比翼鸟,林西图一个人站在他们之中实在是有些凄凉。
听说零点的时候江边会有烟花音乐秀,不少父母带着孩子也来看,年轻的学生正举着手杆自拍,上传tiktok或者发给朋友。
林西图小心地绕过他们,找了个人少的角落站着,忽然有种回到中考后那一天的感觉。
他手里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拿铁,朴慧给他的照片还紧紧地攥在手里,林西图又把照片掏出来看,忍不住想他哥此时在做些什么。
是一个人吗,是坐在钢琴前为下一场巡演做准备,还是也在落地窗前看着地标大厦上的时针呢?
又或者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林西图拿出手机在通讯录列表里找到方知锐,在对话框里敲出“新年快乐”这四个字。
还没等他鼓起勇气发出去,浏览器忽然跳出了一条通知,与此同时,坐在旁边长椅上的情侣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你看这个,真的假的?”
人群忽然开始往前涌动起来,有人走得急,从背后撞了林西图一下,拿铁差点脱手而出,咖啡液溅到了围巾上。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林西图的嗓音有点哑。
他没去点开上方的浏览器推送,而是僵硬地抬起头,和周围的人一起看向地标大厦旁的LED大屏幕。
上面的实时新闻快速滚动着,短暂的黑屏后,屏幕上出现了两个长相俊美的男子。
一个冷峻一个精致阴柔,穿着款式类似的高定西装,连领带夹都被设计成了相性极好的样式。
两人被整个A城上流圈的权贵簇拥着,漂亮可爱的花童正往他们头上撒百合花瓣。
季时挽着方知锐的胳膊在红毯上往前走,笑得快乐又幸福。
每一个镜头都恰到好处地献给了这对壁人,守候在广场上的人们被这猝不及防的高调宣传引起了全部的兴趣,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
“我刚刚在网上也看到了!你知道吗,方家的大少爷就是那个富豪钢琴家CX330。原来前几天新闻上说CX330和季家的小少爷走这么近是这个意思啊,我说他们俩同框的时候气氛怎么总是有点暧昧呢。”
“这是订婚宣传片吗?什么时候要订婚,我结婚的时候能不能也能搞这么大排场啊……”
“好像就在这几天,左边那个男的真的是CX330吗?我还以为会是那种留胡子的艺术家形象,原来长这么帅,他有到30岁吗?”
“能不能让我也去围观一下订婚宴……”
手里的照片落到了地上,很快就在人群的踩踏中消失不见。林西图焦急地弯下腰寻找,却又差点被后面挤上来的人撞到。
鼻尖全是拿铁苦涩的味道,胃底忽然猛地灼痛起来。
照片再也找不到了,林西图迷茫地直起腰,被大屏幕上的两张脸刺痛了眼。
如果是在做梦就好了。
林西图恍惚地想,胃痛得他忍不住想要弯下腰干呕,走上来的人群投来怪异的眼神,纷纷分流绕开了他,绕过后又谈笑着聚拢在一起。
小孩子喝什么黑咖啡,林西图忽然想起他哥说的这句话,但是很可惜,他总是不听他哥的话。
如果他这一生都在做梦的话,为什么要在八年前让方知锐出现在他的身边,夺走他所有该生的和不该生的的情感,夺走他所有的少年念想,让他走上注定艰难的独木桥,让他成为方知锐的弟弟呢?
他把八年的喜欢和爱都献给了他哥哥,不敢退,不愿放弃,无数次幻想这自己的存在对方知锐来说是截然不同的。
自顾自地绊住对方,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勇往直前的人,其实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吧?
太自以为是了,太幼稚了,太天真了。
现在梦醒了,现实世界里没有格林童话,没有感恩系列丛书的结局,也没有电影里欢笑喜泪的结局,他的喜欢和爱与那些堆在幼时方知锐房间外的纸箱没什么两样,一厢情愿,只能惹得林沐菡和方裴胜无奈地发笑。
他的哥哥要结婚,最后能走进那片森林的原来也不是他。
可即使是这样,林西图还是没能怨恨方知锐。
因为他的日记里第三个愿望比第二个愿望更重要,给予方知锐爱的可以是很多人,也不一定全是自己。
可林西图现在发现他最终还是当不了圣母,不是那个万里挑一的特殊的人,所以只能当个自私痛苦的普通人,一遍遍地想——他已经没有能力再爱上别人了,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林西图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孩子,死倔的孩子。
林沐菡总是这样说他,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要把头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痛。
连在爱人这件事上也总是死脑筋,轰轰烈烈地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最后只能惨淡地收场。
对呀,我就是这么没用。
林西图的眼眶红了,除了他哥,他就再没有勇气爱上别的人,非要飞蛾扑火。
“铛”一声,地标大厦上的时钟马上就要走向零点,所有的大屏幕变幻出恭贺新年的电子烟花和礼炮。悠长的钟声破开A城的不眠长夜,在秒针最后归位的几秒中里,电视机上跨年晚会的主持人含笑大声道:
“新年的钟声即将响起,让我们一起倒数——”
广场的人欢呼着齐声大喊:“十……”
林西图在心里默念:“九。”
“八……”
脑海里忽然闪回过很多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很久以前他也是曾经和哥哥一起跨年的,就在被森林拼图包围的昏暗房间里。
那时菲佣都被林沐菡放了两天假,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和方知锐两个人。
林西图耍赖说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总感觉有鬼,非要挤到方知锐的房间里,窝在哥哥的床上看跨年晚会。
方知锐是不爱看这些的,跨年对他来说仍旧是普通的一天,坐在琴凳上自顾自地弹钢琴。
窗外莲苑有其他人家放了烟花,林西图偏头向窗外看去,瞳孔里倒映出火树银花绽放的轮廓。他呆头呆脑地盯着看,也忍不住出声跟着主持人倒数。
“七。”
《钟》狂乱的节奏忽然慢了下来,方知锐听着背后林西图傻兮兮地数数,不知何为再也沉浸不到钢琴声中了,每当弟弟数出一个数,他都会摁响一个琴音。
“六。”
“五”没有数出声,方知锐回过头,瞥见14岁的林西图躺在他的床上,毛绒小狗被他捧在脸边,眼里带着自己毫不自知的珍视和恋慕,弯起眼,露出嘴边小小的梨涡。
“哥哥,新年快乐!”
“四……”
二十二岁的林西图独自站在夜空下,周围再没有那阵总是带着忧郁意味的钢琴声,也看不到哥哥比极夜还深的眼,当回忆成了一种奢侈的时候,林西图就明白自己注定当不了一个洒脱的人,只能甘愿忍受折磨。
“三!”
“二!”
“一——”
巨钟再次发出整点报时的悠长钟鸣,银树在大厦的背面遽然升空,枝叶蜿蜒而下,炸出一朵朵璀璨的花火,火光照亮了A城的半边天幕,在人们的手机录像中凋谢、生长,昙花一现。
烟火同样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和明亮的眼,所有人都在尖叫、欢笑,交换吻和拥抱,敞开整颗期待的心迎接新的一年,新的起点,新的爱人和家庭。
唯独林西图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在新年的钟声中,慢吞吞地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