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修订版
并阿娴和阿远03:我不分许你谈恋爱
十来岁的庄姻书真的很闲,家里出事也不知道,傻乎乎贴着程宁远,既做跟屁虫,也做偷窥狂。
翻他课本、钱包、衣柜, 确认他没有女朋友, 还指着鼻子对人家说“你不许谈恋爱!被我发现,要你好看!”她还知道自己纪小, 不好谈恋爱,也知道人家年纪正好, 处于恋爱黄金期。
一切行为后来看来,完全可以用不知廉耻来形容。
也许换个正常的男的, 甩手就不理她了——譬如池牧之, 一听她说奇怪的话,马上转身走开,应和一声都不带的。
偏偏是寂寞如雪的程宁远, 没有躲开她。
她告诉他, 坐车陪他回乡下是想要吃八宝糖。平时家里, 妈妈除了正餐不给她吃糖。她馋。
程宁远在镇上小店给她买了糖果。
后来每次她眼尖盯到接送的奔驰, 屁颠屁颠爬上来,他都会信守承诺, 买一包八宝糖。
庄娴书吃甜吃腻,又想跟着, 随机改口,想吃虾片。于是,他们每周就这么虾片、八宝糖调换,随她想一出是一出。
庄娴书路上总爱胡言乱语, 程宁远则闭目养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反正她爱说话, 车开多久她说多久。从班里八卦说到邻里闲事,一刻不带喘,时常讲到下车还意犹未尽。
不管他后面如何装君子,但客观来讲,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不主动不拒绝,那就是勾引!
庄娴书沉迷单恋游戏,忽略掉身边好多事。那些青春期该有的忧愁挫败,她一律没有。
家里搬家,母亲哭泣,庄娴书一边舔冰棒一边问——
“妈妈你为什么哭?”
“妈妈,我不喜欢新搬的家。”这样不方便她盯车。
“妈妈,我的房间好小哦!”
她不知道迁厂清算时爸爸因为账目问题被辞退了,也不知道家里被追缴亏空,欠下一屁股债。父母在她面前粉饰太平,她便只当一切太平。
庄娴书欢天喜追逐程宁远,天真如一只快乐小狗。
等她知道家里的事,还是高中。庄娴书要钱买裙子,庄正当时被追债,掏不出钱来,凶了她几句。庄娴书哭啼啼打车到S大找程宁远,下车他付车费,她理直气壮抱怨,称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凶她。
程宁远知晓她家中情况,倒是意外她的傻乎乎,只能反问她,“一定要买那条裙子吗?”
她臭屁:“当然啦!那条粉色羽毛裙只有我配得上。别人穿就是暴殄天物,我是去拯救裙子的!”可不能让漂亮裙子的一辈子毁掉!
程宁远回了趟家,取出抽屉里的银行卡。
自高中毕业,他非假期不回家。
程永贤捡到儿子,直接把他丢回家,交待冯清好好对他。她性子温婉,从不因外头的花花草草多说半句。
他吃定冯清不会闹脾气,也会做好“母亲”的职责。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夫妻的默契。
事实也是如此,冯清没有亏待程宁远。他礼貌叫她阿姨,她供他吃穿住。唯有一个问题——半夜睡不着,她会进他屋散步。
第一次进来,程宁远以为有事,假寐等她叫醒他。谁知她没有。
冯清围着他的床绕来绕去,梦游一般,甚至都没刻意放轻脚步。
面上的阴影时轻时重,程宁远克制呼吸。约莫半小时,她才离开。
锁门显得防备和生分,程宁远选择忍受。
夜半三更,门会忽然打开,那个女人一次次进来,漫步,逗留,或是端详他的脸。
他叫她阿姨。在家里有两个保姆“阿姨”的情况下,这称呼尴尬。每次叫“阿姨”都像在叫保姆。慢慢的,程宁远越来越沉默。以前一天能说几句话,后来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到大学,程宁远住宿,留下了噩梦般的习惯——他常在半夜惊醒,恍惚有女人在游荡。月光劈下,他猛然睁眼,错觉银刀再度贴面。
那把刀从没有真的落下来过。
但几次悬在面上,虚贴鼻尖,冰凉穿透恐惧,刺破他本就不多的安全感。
他再也没法安睡。
之后好多好多年,他不曾获得一个整觉。
程宁远没进光瑞,被程永贤扔在郊区分公司。和在光瑞深耕十年并推进公司上市的程斯敏比,他太弱了。在工作选择上,他除非选择脱离光瑞,不然只能听爹由命。
工作后,回去看王奚的次数减少,每一回,她都要老很多。
他认定生活无意义,决定进入一段关系。
一直没恋爱不是因为庄娴书毫无道理的威胁,他单纯对女人没感兴趣。庄娴书傻乎乎以为自己十几岁便魅力十足,勾到他守身如玉,还引以为傲。
不过她倒是没放下防备。
程宁远和女孩约会两周,被她敏感地当场抓住。
十八岁的她站在家的正中央,双手叉腰,口出恶言,把一个二十五岁的白领赶跑。
她没有哭鼻子,自若地环视一圈,确认没有留宿痕迹,安静陷进沙发:“为什么出轨。”
程宁远很少笑。为数不多的笑都是被她逗的。
他故意迷惑不解:“我们是?”
记忆里的她纤瘦一只,常穿白裙子,留长头发,头花老换,恨不能上午一对下午一对,发夹五颜六色,整日花枝招展。
十八岁的她赫然蜕变,审美上不知打哪儿获得的领悟,天然去雕饰,摘去所有庞杂,素净如坠落人间的天使。
天使一脸怒容,恨恨冲上来,挂上肩膀。
程宁远怕她摔着,托了她一把。认识这么久,身体实实在这接触,还是在这一刻。
庄娴书趁机借劲,吻上了他。
刚吃完冰的凉意透过来,柔软弹性,他被夺舍般定在那里,双手牢牢箍着她,卡在半腰,不敢上移,不敢下行。
庄娴书叽里咕噜,生涩辗转:“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是不是亲了才算?”
她脑子里藏不住事,什么话都往外蹦,“我亲得不好吗?你为什么不动?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觉得我又蠢又笨。还倒贴!”
唇上的温度随她叽歪一会湿濡一会干涩,程宁远垂眸,等她说完,把她抱到沙发上,转身洗了把脸。
她贴得太紧,不得要领还非要伸舌,口水断断续续,湿了他一整张脸和胸前一片。
打湿毛巾,想给她也擦一把,再回客厅,她已经走了。
沙发上的陷落跟她的失落一样,又深又丑。
庄娴书这回是哭着走的。
她奇怪怎么亲到一半人没了,慢下两步跟在他后头,看见他认认真真洗脸洗嘴,忽然对自己也生厌,一怒之下开始恋爱!
她在上海念大学。国际都市,同学时髦,十九岁的她知晓家里情况,不好意思为难父母。生活费有限又忍受不了灰头土脸,庄娴书谈了个富家男友。
那个男的叫什么不记得了,反正开宾利雅致,在学校对面有一家专门用来泡妞的咖啡店。她主动上钩,以非人类速度反杀,一周后领着那男人在恒隆一次性刷掉一百零八万,置办了两车漂亮行头。
好男人不好上钩,但坏男人一钓一个准。
男人不吃素,给钱就要开荤。第二周他们去浙江玩,住在六和塔边上的Vallie,男朋友越发放肆的动作明示:一旦外宿,他们会发生些什么。
庄娴书门清儿,心里也有准备,一路笑嘻嘻没觉异样。四五点钟,天空泼上彩墨,她坐在泳池边看落日,心头发沉,不由自主地给程宁远打了个电话。
她偶尔闲不住会犯贱,打电话给他。
程宁远还是那副不主动不拒绝的样子,电话都接,话没几句,从不关心她,也从没有随便挂断过电话。
有时电话因故断掉,他还会再回过来,直到她把话讲尽讲透,无话可讲,才在一致的沉默里说再见。
庄娴书哪儿有那么多事要讲,有时候也问他:
你干嘛呀?——走路。
吃了什么?——饭。
你是不是嫌我吵?——......没。
无话可说的沉默里,她会忽然想哭。
人不是想犯贱就能犯贱的。犯贱的人实际很富有,此人有爱,有执念。爱的多的人看似卑微乞怜,实际精神阔绰。
死缠烂打么,全是因为精神余裕。
侧面来说,庄娴书觉得程宁远是条可怜虫。她从妈妈嘴里听说过一些程家的事。程永贤这人风流,名声在外,程宁远是外面抱来的,据说是下属厂的厂长儿子。
她老想,他是不是挺不乐意待在程家的,不然怎么大学都不回去。健康阳光的有钱男孩子才不是他这样的。他沉默得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她是聒噪,但他接电话很快,挂电话很慢,这总给她一种错觉,实际他在等她的电话。
她只敢想,不敢问,老偷偷心疼。
他不说,也不做,搞不懂。烦死了。
*****
程宁远所在的致远医疗器械轻研发,只做进口器材的订单,他待得越发没劲,主动跟程永贤提出调岗。程永贤问他想调去哪里?他望向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诚实地说:“想去研发部。”
像宁家树一样。
程永贤夸他有远见,和他一样,又说,光瑞能走到今天,能在最危急的时候拿到融资,就是因为他们有高尖的研发团队。
话说的慷慨激昂,三个月过去,程宁远仍在致远医疗器械,没有任何调动。
庄娴书打来电话时,他在职工食堂吃饭。公司小,食堂也小,拢共就两层,他习惯坐在二层,没有空调,夏天像蒸笼,但好处是清净。
电话里,庄娴书声调难得不高,闷闷不乐的,问他在做什么。他答吃饭。她又问他,最近出轨了吗?
嘴里包着的饭慢慢咽下,程宁远笑着说:“没有。”
“哦。”她笑嘻嘻,“我有。”顿了顿又道,“是蛮好玩的。”
她嘀嘀咕咕说自己在浙江,这带山水不错,以后可以常来。他沉默,在她描述酒店的时候低低应了一声。
待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庄娴书在黑暗里说拜拜。他先她一步挂断了电话。
大学毕业,程永贤送过他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程宁远嫌外观高调笨重,不适合入职培训的新人,从来没开过。
鬼使神差,这晚他没住职工宿舍,开上那辆代步的别克,去地库换了幻影。
车长时间不开会坏,程宁远就这么一路试车试到了杭州六和塔。
电话铃响,庄娴书在洗澡,男朋友接的。
程宁远说麻烦转给阿娴,男朋友问是谁?程宁远重复了一遍,让阿娴接。
“啊?你哪位?”
“让阿娴接电话。”
阿娴洗澡很慢,他等了1小时45分钟。
这期间,前戏都结束了,男朋友随口说刚有个男的打电话给你,跟个复读机似的,问什么也不说,就说找阿娴。
“原来你叫阿娴啊。”他以此调情。
庄娴书迅速冷却,打破气氛,质问他为什么要接她电话。
她着急套上浴袍,往外奔跑。
修长一道寥落凝固在半歇灯火的大堂中央。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程宁远没有回头。直到庄娴书扑进他怀里,他才像接到指令一样,伸出双手回抱住她。
“呜呜呜呜!”庄娴书落泪。她真的以为是自己叽叽喳喳自作多情,他从来也不回应,谁知道他啊。
此时他从天而降,说明一切。
庄娴书快乐得想扎进泳池,三百六十度滚二十圈。
程宁远揉揉她湿漉漉的头发,你怎么没吹头发:“刚刚在干嘛?”男女之事上,他并不高尚。
庄娴书热泪扑簌,踮脚贴上他的唇:“在等你!”
再次撬开舌关,她熟练利落,直接捣进他心里。
就这样,十九岁的庄娴书和二十六岁的程宁远,勉强确定了关系。
从男友.闯.上跑掉有一点坏影响——庄娴书整个大学名声都不好。花了人家钱没跟人睡,临了跑掉说也不说一声。男人气量小起来四处造谣,贱事做得行云流水。
庄娴书不在意,被舍友孤立就搬出去,开开心心住酒店公寓,拿着程宁远的副卡随意逍遥。
年轻的庄娴书非常擅长自欺欺人,虽然他很抠门,消费多一点就要教育她,但他没有收回副卡,说明心里有她。
二十岁生日,她睡了他。等他自己脱裤子是不可能的。他们抱在一起睡了两个月,他对一切都像个初学者,也没有这么快深入的打算。
她不允许进度这么慢,双脚一叉,进退条拉到底。
每次结束,她都要说好多话,点评他,指导他,娇声娇气将方才的事一点点细节化,然后被他严实地捂住嘴,再来一次。他不喜欢开灯,却坚持拉开窗帘,称入睡需要月光。
他的眼神像神秘的暗物质,汗津津对视,能将人包裹,拉去外太空。他喜欢扶住她的腰,她以为这是癖好。后来他说,“和12岁看起来差不多。”情欲催红白净的脸蛋,一双眼睛没被世俗污染,看起来和小时候没有区别。他接受不了。
“啊啊啊啊!胡说八道!我比12岁漂亮!”12岁她还没长开!庄娴书一听,非要与他面对面横冲,直撞。
他依旧安静深邃,好会儿轻声说:“是挺小的。”庄娴书没在他眼里捕捉到q犯小女孩的愧疚,认为答案非也。
于是搜:人家说在太小了什么意思。
网络答案是“凶”。
她醍醐灌顶,说风就是雨,骨子里有股为爱上刀山下火海的献媚劲儿,当即跑去隆,回来获得臭骂一顿。恢复好身体,被他记仇地抓进闯上,大T内侧扇得口口痕遍布。
此人说是不喜欢,后来又总埋。她骂他虚伪,口是心非。他答不是的,没有。
再多的否认也没了。到此为止。
他惜字如金,从来没说过爱她。她老说,什么话都蹦,毫无保留地将真心解剖,晒在他面前,一瓣瓣读给他听:
“我爱你程宁远。”
“我一辈子给你。”
“反正我就是你的了。”
“你也要爱我。”
“你不说话就是爱我。嗯?不爱吗?那喜欢呢?”
“不喜欢为什么睡?你个坏男人?”
“不喜欢为什么抱我?你个坏男人。”
“不喜欢为什么石更,你给我说清楚!”
他抱着她看材料,从不回应。她倒在他怀里,附到耳朵边,一遍遍变换各种语气,重复洗脑。
她知道他都听见了。
*****
再去远光老厂是好多年后。以前跑半天的厂房,眼下2分钟就能转完。东南角有推土机在施工,据说要修路。
厂很快要没了。此地烟土飞扬。
王奚老得像被抽去精血,满头白发,缩成一个小老太。庄娴书第一眼没认出来她,叫完阿姨,脑子慢半拍地将自己妈妈和王奚对比。出门前,妈妈还在生气丝巾款式老,出团旅游比不上同事,噘嘴跟庄正撒娇。
照理都是经历过风霜的女人,怎么王奚老得这般迅速。
王奚依旧和蔼,声音未变,取出牛奶插上吸管的瞬间,又把庄娴书带回了熟悉的小时候。
看到他们紧紧牵牢的手,王奚笑意牵动整张脸庞。
庄娴书不忍心看那些皱纹,像一张揉烂仍散发馨香的旧纸。
她握住王奚的手,逗她开心,问她要不要搬去市里?程宁远好多套空房子,这样她就可以经常去看她。
王奚摇头,“镇上待惯了,适应不了大城市。”
她慈爱地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程宁远说还早呢,没想过。
“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早?攘外必先安内。”
程宁远没多言,继续保持沉默。
庄娴书感受到尴尬,不自在地避开,跑去看施工。再回头,那对母子在吵架。他们吵架不用声量,闷声较劲,旁人瞧脸色就知有争执发生。
走前,王奚给她套戒指,旧黄金上镶了颗碧绿翡翠。“别嫌款式老,这是我婆婆传下来的,只给孙媳。”又对着地面喃喃,“我知道都是旧物,旧物,旧事物就是要被新规则推倒的,我跟不上你们的思路,我知道,我知道,随你们。”
庄娴书连忙套套好,抚摸戒臂,当成宝贝。
半月后,远光厂推平,百年老厂牌卖给废铁场,80块。上次一次卖厂,程永贤来找她好几次,又是哄又是妥协,这回,他一通电话都没,三年人没来,拆厂是政府一纸文书下达的。
王奚心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死了。拆厂没几天,她吊死在家中,第四日才被发现。
尸身僵硬腐臭,眼球凸得几乎脱眶,写满死不瞑目。
庄娴书接到电话,坐上程宁远派来的车,颠簸五个小时,在灵堂跪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她头戴白花,枕在程宁远膝上,悠悠转醒。
他用干燥的指尖替她整理乱发,不得要领,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做。
他问她累吗?她称不累。
程宁远带她爬了山。到半腰,她哭唧唧喊累,他左右环顾,将她安置在六角亭里,独自捏着王奚的生辰八字,在宁家树的长明灯旁点燃她的那盏。
整理遗物,程宁远从柜子里找到一个箱子,里面堆着厚厚的剪贴本。
本子上依年份记录PC-SPES在国外的一系列研究进展。这是宁家树研究了十几年的药,美国人帮他做了下去。
内容全是英文,她一条条找人翻译,逐字逐句认真摘抄译文。她从来不提这些事,但厚厚的六本本子,写满了不甘和想念。
每本扉页,她都会抄一遍:为你做满两万日功德。
程宁远很少找程永贤,他们是一对无话可说的父子。
但结束完丧礼,他牵着庄娴书的手,单手抱着骨灰盒,主动去找了他。
程宁远朝那道抽烟的背影喊了句“爸”。
他开始叫他叔叔,后来对应的称谓变成一段静止的空气。那是第一次,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声“爸”。
陌生的发音牵动出一整个人生的震动。
程永贤指尖颤抖,没有抬眼。
焦黄暗哑的烟灰掉进指缝,随风拂散。
程宁远说他不想去研发部了,想去战略发展那边学习学习。程永贤眼里布满血丝,点点头,次周就调他去了。
那之后,程宁远变得好忙,像放养十年的闲太子突然进宫,有时几个月都见不到人。
庄娴书毕业典礼,他没来。她大喊分手分手,“我不要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
他平静说好,不理会她挂断后的哭闹。
他好像吃定了她一样。
庄娴书哭得惊天动地,狠狠刷了一周的卡,没等到半句指责。
一周后,她主动飞去北京,在他公寓赖下。
那半年,程宁远飞哪里,她就跟飞。他见她实在没事,问她要不要找份工作?当年高考哭嚷过几百个电话,一遍遍重复熬不下去了,“这么辛苦考上的大学,就这样浪费?”
庄娴书问,可以做他秘书吗,这样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他无奈,骂她怎么这么没出息。她问什么是出息?
程宁远沉吟:“有事做,就是出息。”
庄娴书跟他在一起好久都不了解他。她跟池牧之说,这人活得很特别。每天起来,都是一个行走的谜语。
池牧之笑话她,让她多读书,程宁远才不是谜语,他就是一张破洞的白纸。你自以为是谜团的东西,在他身体里,只是无法弥合的性格漏洞。
庄娴书听不懂。池牧之给她念了一段他人对太宰治的评价:
“他性格上的缺陷,通过洗冷水澡、做机械体操和过有规律的生活,至少有一半可以治愈。”
这歹毒竹马的言外之意是:你只是他日常补窟窿的一部分。不是爱。
她没听懂,依旧为此着迷。
除了漂亮衣服,她这辈子最喜欢他。
为他的冷漠,她闹过无数次分手。她要很多很多的爱,塞爆她的那种爱!可榨干程宁远,他也挤不出半分。性///事上他不沉迷,相爱也是她单向的努力。庄娴书一度觉得自己这辈子完蛋了,她爱上了一个空心人。
而就像那个忘了姓名的男朋友一样,童家河又点燃了一点希望。
山重水复的单机疲惫里,第三者是柳暗花明的那一村。
*****
童家河曾在事后拿起打火机,帮她点烟。她等火自动送到唇边,深抿一口,肺腔内爆起的快意点燃了一星记忆。
她也经常给程宁远点烟。
不喜欢的人帮你点烟,你能当他奴才,而帮喜欢的人点烟,是享受。这个主动与被动,真的不是金钱就能买的。
他扣她在身边的行径和她过去死活赖在他身边没有区别。
他情商很低,低到连爱的行为也只会复制。这个抄袭怪!他就不能原创一种爱吗?或者抄些别的,比如某天早晨,不经意在她耳边说一声我爱你,不不不,一声早安宝贝,就够了。可他好吝啬,抄东西也抠搜。
泰国回来的这趟做完,她筋疲力竭。走到床边,打开手机,沈梨姿发来消息,问阿远是不是她那里,她有事联系不上他。
庄娴书翻了个白眼,赤脚走到马桶边,将手机递给他。
一道精瘦坐在马桶盖上静止如雕塑。他没穿衣服,黑发如湿沼,几簇银发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可以预见,以他的工作强度,很快会白掉。
不过还好没秃。秃子是真扫兴。
程宁远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看清沈梨姿的消息,他抄起手机直接回语音:“什么事?”
庄娴书咬牙:“这是我的微信。”
他不以为耻,和他亲生父亲一样将这视为理所当然:“怎么了?”
她不理会他,径直往外走,决定去喝口水。
妈妈给她发了几个装修方案,她觉着最贵的日式风最好看。妈妈问,预算够吗?
庄娴书:没事,钱有的是。
现在她开口要钱理直气壮。他也不再搪塞。相应的默契就是,他发号施令,她要像狗一样爬回来。
东西都在行李箱,不知要不要收进衣橱。
她和程宁远没有同居,这里不常来。只是出轨后,他每次都要扣她来此,给王奚下跪。
狂饮完两杯水,她于暗室徘徊,又去小厅跪了会。
庄娴书并不虔诚,内心不信王奚真的在天有灵。她只是单纯的话多,想有个对象可以听她说话:“阿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事业有成,要风有风,我却卡住了。我的人生被卡住了。”
她抱怨完,苦着脸回房整理行李。
拉开衣柜,里面有一排衣服,全新带吊牌的新款小礼服,尺码都是她的。
她吸吸鼻子,手臂揩掉眼泪,将衣架往边上一推,装作没看见,一件一件挂上自己的衣服。
其实他从订婚宴上跑出来找她,她的感动阈值就变高了。这些蝇头小利感动不了她。
收拾完东西,她往一楼储物室放行李箱。
一开门,小山般堆高的塑料袋乱七八糟滑落。
她以为是什么赠品,脚随便踢踢方便关门,转身又顿住,拎起一袋。
眼泪特别没出息地掉了下来。三十岁的人老哭,真的很丢人。
那里堆满了八宝糖和虾片。塑料袋里有收银条,城市各异,时间能往前追溯两三年。翻到一半她哭不动了,回房往床上一躺,长叹了一口气。
忽然没有了情绪。
一丝埋怨都没了。
*****
程宁远的电话到一点才结束。以沉默和呼吸为武器,拉锯谈话,池牧之好不容易松口,让他把计划书发过去看看。
撬动这块懒石属实不易,以池牧之的工作量,这个高管当得比基层还要清闲。很多一步步爬上来的领导改不掉亲力亲为的毛病,不信任别人,为此增加不少工作量。池牧之不然,他天生少爷,很会分配工作,交待别人做事。程永贤原本让他负责并购,重点培养,结果他不喜欢出差,挑三拣四,选了个不动的岗位。
阴差阳错,是程宁远最想去的研发部。
光瑞每年研发销售投入比10%,在国内名列茅,五年前,通过创新生物药的上市成功转型为生物药企业,市值突破300亿。这是宁家树无法想象也无法达到的成功。
在研发上,程永贤没有食言。
不知道,如果拿未来的这个结果跟当时实验室不见天日的八味中药交换,宁家树会否妥协。
程宁远猜,爸爸性格温和,或许好好说道,也是会低头的。
只是程永贤没有耐心。
恰好,程宁远也没有。
程宁远这几年重点解决光瑞子公司过多、资源分散的问题,获得程永贤不少支持。订完婚,促成新项目,程永贤认定他是做事的料,慢慢放权,股东名单新添程宁远三个字。
程宁远不愧是程永贤的亲儿子,很快失去蛰伏的耐心,计划引进美国前列腺癌专利药PC-SPES补充辅助治疗管线。权衡利弊,他把项目交给池牧之。别人估计扛不住压力。
计划书转发过去,那边1分钟内抓到重点:
药物拟商品名“远光”?
害我?
程宁远没再回复,转身塞了颗药,坐在床尾等待雄发,径直捣碎庄娴书香憨的梦乡。他戒酒戒烟的时间很有限,最近,他想把事情做掉。
庄娴书累死了,伸脚踹他:“你有病啊......”他从来不是这样谷欠盛的人。若他要跟童家河较高下那真是没得比,他二十多岁就不如人家来劲。
他起伏着唤她:“阿娴。”
“干嘛!”她拳头一攥,气势汹汹。
肩头鼻尖轻拱,“是不是我拖累了你?”她没有以前快乐了。以前就算喊分开,也是咋咋呼呼,能量十足,现在她说话都有气无力,每一句分手都像真的。
她被他拖进了深渊。
“是。”是是是!如果不是程宁远,此刻一定有无数个童家河排队等她睡。
“那你这辈子忍着。”他忍不了墓穴生活。寂寞如雪的日子里,他靠捏八宝糖听塑料声,来想念她的聒噪。
“你真霸道。”
“嗯。”又说,“下辈子还你。”
能让他说出下辈子,看来这辈子真的没得救了。庄娴书骂他怎么会信转世,脚下勾住他,挂进他怀里,软心肠地制止他消极:“没有。没有拖累。这辈子就很好了。”
她已经没法想象没有他的人生了。
互相伤害吧。反正都虐习惯了。
他s完,忽然静止在她身上的那一刻,终于释出迟到的礼貌,问她:“好吗?”
她知道他在问孕事,抱住他,一记一记无奈抚摸:“我有选择吗?”
“你没有。”
“那就听你的。”好没出息啊,于是赶紧补充预约,“那你下辈子要听我的哦!”
阳光下没有新鲜事,男女绕行千里,一遍遍重蹈覆辙,还是会在相似的剧本里陷落。
三个月后,虐的结晶呈现报告。是他们能达成的最俗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