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倪清嘉以练舞为由,光明正大出门和陈敬约会。
他们在离倪清嘉家不远的路口碰头。
天气渐暖,陈敬穿了件白色短袖,眼眸微垂,游离于来回穿行的车辆。他不驼背,和行道树站成一条直线。与周遭的一切相比,他很安静,安静得像身旁的树。
直到余光里出现一道身影,他开始动了。
最先有变化的是眼睛,瞳孔微扩,睫毛如蝴蝶轻扇,眼角被日光镀上暖意。然后是止不住勾起的唇,他不习惯有过于浓烈的情绪表达,轻轻抿住双唇藏住喜悦。但没用,笑意就像从层层叠叠树叶中漏下的光影,铺满了一整条街道。
倪清嘉披着明媚的暖阳走来,远远就对着弯起眼,走近后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上下撸着他的手臂。
陈敬笑道:“干嘛?”
久未开口的嗓音有点发哑,不似平日清澈,低低地响起。
倪清嘉感觉耳朵被羽毛蹭了一下,有点发痒,便抬手摸了摸,道:“感觉你挺有劲的诶,都能背动我。”
“你又不重。”陈敬瞥见她的动作,伸手帮她挠耳垂。
莹润小巧的软肉一碰就红,倪清嘉更痒了,红唇轻启:“撩我?”
“没……”陈敬触电般收回,转移话题,“你想去哪?”
倪清嘉思索几秒:“想喝奶茶。”
陈敬牵着倪清嘉到奶茶店,倪清嘉点了两杯新品,陈敬和店员补充:“有一杯要热的。”
付完钱,陈敬又问:“要不要看电影?”
他查的约会攻略里离不开看电影。
倪清嘉想了想:“好啊。”
陈敬让倪清嘉挑片,倪清嘉没看题材,直接选的最近一场电影,最后一排座位。
“好了。”
陈敬拿回手机一看,谍战片,稀奇地瞄了瞄倪清嘉,思忖道她原来喜ʟᴇxɪ欢这类。
奶茶店离电影院距离不远,他们步行过去。
路上起了一阵风,陈敬让倪清嘉拿着他的奶茶。
倪清嘉疑惑:“嗯?”
陈敬把她敞开的外套拉链拉好,“我看网上说,女生来例假容易受凉。”
倪清嘉想笑,她的男朋友好敬业。
首次外出约会的少年想尽量表现得体贴沉稳,只有发汗的手心暴露了他的紧张。
周末街上热闹,到处是结伴出行的人。倪清嘉四处乱瞟,蓦然发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她“啊”了一声,陈敬问:“怎么了?”
倪清嘉朝那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陈敬顺着她目光看去:“你认识?”
倪清嘉没掩饰,坦然道:“我初恋。”
轻飘飘三个字,陈敬心倏然一跳,在意地看过去。
刚才只是随意一瞥,现在陈敬从头到脚审视起那人。
男生染着一头红毛,身穿黑色 T 恤,露出的手臂上纹着花花绿绿的图案。他倚着一家店门口的墙,站得松松垮垮,指间衔着一根点燃的烟,时不时拿到嘴边吸一口。
完全看不出是个学生,更像个不正经的社会青年。
陈敬下意识牵紧倪清嘉,眉心拧起。
初恋早就忘记倪清嘉这号人,眯着眼吞云吐雾。陈敬沉着脸,带倪清嘉远离二手烟。
倪清嘉几乎被拽着走,偷偷观察着陈敬。他眉峰压下,眼眸低敛,显而易见的不悦。
倪清嘉很少见他这副模样,笑嘻嘻地添柴加火:“阿敬,想不想听下我和他的事。他啊,以前在我们学校被叫做‘X 哥’……”
“不想听。”陈敬捏了下她的手,很没礼貌地打断。
倪清嘉笑音更浓,他怎么连吃醋都这么可爱。
走出一条街,马上快到电影院,陈敬忽然开口:“我是你的第几任?”
语调如泡久了的青梅酒,酸中带涩。
倪清嘉歪着头:“嗯?我想想。”
认真地掰起手指头数,两只手不够,还要借陈敬的继续数,小尾指在他手心里挠挠蹭蹭。
陈敬面无表情。
倪清嘉见状不逗他了,手指一节节扣进他的指缝,巧笑嫣然:“唔,可能是最后一任吧。”
她的话带了哄他的成分,陈敬听得出来,但还是很容易选择相信。望向她的翘起的唇,冷肃的脸庞染上一抹温柔。
……
到了电影院,检票进门,刚好赶上电影开场。
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一个多月,评分不高,现在来看的人很少。整个场子只坐了五六人,最后一排只有他们两个。
各种广告过后,荧幕的光暗下。没看多久,倪清嘉开始不老实,靠着陈敬的肩膀同他耳语。
陈敬凑近倾听。
“阿敬,别吃醋了,我现在只喜欢你。”
她的话宛若一束焰火在陈敬耳边绽放,温热的气流落在他的脖颈,漾起酥酥麻麻的痒。
伴随着荡气回肠的片头曲,大屏出现介绍编剧演员的字幕,陈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嗯。”陈敬低应。
她的表白总是那么直接,逗他闹他,也会哄他,让他安心。
倪清嘉牵起陈敬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偏过头咬他的耳朵,似在对他摸她耳垂的行为作出反击。
陈敬如过电流般微颤,低低哼了一声,红晕掩在漆黑下,热气无处躲藏。
倪清嘉用气声说了话,声音小到只有断断续续的模糊音,陈敬从耳畔唇舌变化的气息间拼凑出具体内容,骤然握紧她的手。
长卷的睫毛下,倪清嘉的眼炽热明亮,嘴唇一张一合,陈敬读出她无声的话语。
“阿敬。”
她在叫他的名。
两个简简单单的字被她反复念着,陈敬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但他不擅长表达,张口唤她:“嘉嘉……”
“叫我什么?”
“嘉嘉……”
他听她妈妈这么叫她的。
倪清嘉说:“再叫一声。”
陈敬叫了,用他独有的干净音色。这一声缠绵缱绻,如咬下一口棉花糖,扯出甜甜的糖丝,融化成水。
倪清嘉听得好心动,轻轻摘下陈敬的眼镜。
这个动作很具有深意,倪清嘉明显感受到陈敬绷紧了身体。她看过去,他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好看的眼睛在变幻的屏幕光下缓慢眨动。
倪清嘉侧过脸贴上他的嘴角,陈敬怔愣片刻。
离了眼镜,屏上的字幕变得模糊,但眼前的倪清嘉越发清晰。莹莹的白光照在她的脸颊,如同朦胧的月色下开出一朵昙花。
荧幕闪过各色的亮光,倪清嘉看见他喉间那块骨头动了动。随即,他主动靠了过来,封住了她整张唇。
浓墨似的黑暗笼罩着周围,仅有屏幕投出的微弱银光照着拥挤的角落。
电影中忽然传出一声枪响,陈敬吓得倏地用力,咬住了她的唇瓣。倪清嘉吃痛着发出闷声,掩盖在电影声中,没人听见。
倒是前面几人不停地说话。
“什么破电影,好无聊啊。”
“早就跟你说了,这个评分只有四分,你还不信。”
“唉,先看着吧,说不定后面有反转呢。”
陈敬在他们的低喃声里移开唇,结束了这个短暂而湿漉的吻。
半明半暗下,他整张脸爆红,陈敬庆幸这里的光线不足以让倪清嘉分辨出他脸上的颜色。
额前的碎发乱了,睫毛也乱了。
陈敬觉得电影院的沙发椅好软,深深陷在其中。
倪清嘉被咬痛了,佯愠着哼了声,把他的眼镜丢还回去。
轮到他来哄她。
陈敬不知怎么想到了那个红头发的男生,他指间燃起的缕缕白烟,化成他心底的热和火。
他在甜与苦之间意识到一件事:在一起快一个月,好像都是她在表白,他从来没说过那四个字。
念头一起,陈敬讨好地挨近,摸了摸她被咬过的地方。
倪清嘉报复似的咬住他的手指,正欲数落他几句,听到陈敬小声说:“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如同露珠滴入阳光的缝隙,清澈温和。
倪清嘉一愣,继而展颜:“嗯?这种场合,是不是不太适合说这个话?”
陈敬不管,一遍遍说给她听。
“喜欢你。”
“很喜欢你。”
陈敬是个吝啬表达感情的人,可他今天想把所有的心事全展露出来。
他想告诉她,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她了。
在她还是别人女朋友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她了。
变态地,觊觎着她。
陈敬从没对第二个人,这么上过心。
电影放到了结尾,大屏幕开始滚动参演名单。
灯,骤然亮了。
陈敬浸在通亮的光下,耳根的红云无处掩藏,他也不想藏了。
直直地坠入她星河般的眼眸,又说了一遍:“倪清嘉,我喜欢你。”
悠扬的片尾曲缓缓流淌,躁动的尘埃落地,那点阴云早就消散。倪清嘉翘着唇,眉眼温柔:“知道了知道了,你要说几遍啊。一直说,也不知羞。”
收拾垃圾的工作人员进来,陈敬牵着倪清嘉离开。
除了他们,无人知晓,这场电影的精彩。
陈敬又恢复话少模式,倪清嘉还在调侃:“胆子这么大,还敢在电影院里咬我。”
“陈敬,你抹腮红了吗,脸好粉。”
陈敬:“……”
倪清嘉继续逗他:“男朋友这么帅,我怎么办。”
提到“帅”这个字,陈敬忽地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分班后没多久的秋季运动会。
陈敬慢热,和同学还没熟悉起来,集体荣誉感自然不强,加之当时一心扑在学习上,根本没想着参加运动会。
体育委员不知从哪里得知陈敬高一运动会参加长跑且名次不错,磨了陈敬几天,陈敬答应下来,报了个三千米。
三千米一枪决胜,没有复赛,参加的人里有一个专项长跑的体育生。
陈敬在某些方面很倔,前半程硬是咬着体育生不放,直到后面体力下降,陈敬渐渐落后,被体育生甩开。
脑中混乱,耳边响起很多人的加油,有一个声音清脆透彻,晃荡在他周围。
撑着最后的力气跑完,陈敬被班里同学扶住,喉咙冒血,胃里翻腾倒海。
那个清脆的声音说:“裁判老师,他好像要吐了,有没有事,要怎么办?”
“带他去休息一下,先别坐,也先别喝水。”
“好的老师,谢谢老师。”
陈敬弯着腰,没吐。
一只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她说:“你等下喝。”然后使唤了一个男同学给他放松肌肉,跑去问名次。
彼时陈敬和倪清嘉说话不超过二十句,倪清嘉作为班级后勤队的核心成员,对每个人都很热心。
陈敬缓过那阵恶心,和旁边的同学说“谢谢”。
倪清嘉蹦跳着回来,“哇哦,学霸,第三名,我们有奖牌了!”
陈敬和第四名只差零点几秒,又努力又幸运。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倪清嘉说:“学霸帅的哦,深藏不露。”
陈敬那会儿还没有喜欢上倪清嘉,因为这句话,他偷偷多看了她几眼。
那时候她说帅,多少含有同学间的客气成分。今时今刻,得到同样的夸奖,他的身份已变成她的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