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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嫡谋 面北眉南 44730 2024-05-09 23:19:17

任瑶期寻了个间隙,将任瑶华叫到一旁说悄悄话。

“派人去盯着东府那边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即报回来。”

两人还在荣华院正房的东次间里,任老太太正在隔壁明厅听大丫鬟金莲细禀林大太太今儿过来带来的礼单,并亲自交代等会儿回些什么回礼,声音隔着镂空雕花的湘竹帘子传了过来。

原本任瑶音也在东次间里拿着个小绣篮子绣鞋面,刚刚起身去了自己住的小暖阁找丝线去了。

任瑶期的声音很小,几乎是贴着任瑶华的耳朵说的。任瑶华闻言,警觉地往湘竹帘子那里瞄了一眼,虽然不是很习惯,可为了怕人听见还是学些任瑶期的模样凑近了她咬耳朵:“东府那边怎么了?能有什么动静?”

任瑶期正要说话,里面稍间就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像是任瑶音从暖阁里出来了,姐妹两人若无其事地坐好了。

果然,任瑶音从东稍间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绺金丝线。

老太太交代了姐妹几个待在正房,中午要留林大太太在荣华院用饭,让她们几个姐妹也作陪。

这会儿说话不太方便,任瑶华低头想了想,将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缓缓起身对伺候在一旁的大丫鬟芜菁道:“去更衣。”

任瑶音过来,冲着任瑶期和任瑶华温和地一笑,便又坐回到炕上忙自己地绣活,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任瑶华带着丫鬟出去了。

任瑶期依旧坐在原地喝茶,时而还凑过去问问任瑶音针法上的问题,任瑶音很有耐性地一一回她,时而还停下来拿出绣篮里不用地碎布给她示范复杂的走针。

对于姐妹们的请教,无论是什么,只要任瑶音会的。她从来都是认真的回答你,不敷衍,不藏私。不可否认,任家几个姐妹当中,任瑶音是最会做人的那一个。

没过多久,任瑶华就回来了,任瑶期抬头看她,任瑶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问清楚任瑶期要做什么,任瑶华还是出去安排了人去盯着东府。

等到快用午膳的时候,任老太太派人去琉璃院里请林大太太过来。

大太太没有来。是大少奶奶赵氏陪着林大太太一起过来的,大太太亲自去盯厨房去了。姐妹几个出了东次间,之后大少奶奶赵氏又喊了任瑶音出去。交代她什么事情。

正好任瑶华的大丫鬟香芹这会儿进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主子身旁。

见任老太太和林大太太正在一旁说话,并无暇顾及她们,任瑶华和任瑶期依旧回了东厢。

见没有了外人盯着,香芹立即快速又小声道:“小姐。东府那边今日有几个婆子过来这边串门儿,还有一个一直在门房那里唠嗑儿。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动静了。”

东府和西府本就是一家,两边的仆从很多就是亲戚关系,所以有来往也是正常。虽然东府的老太太不喜欢两边的人有来往,二太太苏氏倒是对这些管的不太严。

任瑶期点了点头。交代道:“那几个人暂时远远盯着就行了,不要让人发现了。”

任瑶期和香芹两人说话都是极为小声的,任瑶华也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东府那边会有什么动作?”

任瑶期想了想:“我倒是希望她能有动作。不然还得我费一番心思布置。”

任瑶期就是想拉东府下水,依着她对苏氏的了解,苏氏对方姨娘应该会有所怀疑。

上一次利用任瑶亭将苏家拉下来的时候,任瑶期故意没有将自己摘得太干净。依着苏氏的精明,肯定会将任瑶亭的反常和她们两人的接触联想起来。

任瑶期不怕苏氏想太多。就怕她不想太多。

不过苏氏会不会淌这一趟浑水她也不能确定,她毕竟不是神仙。

“五小姐。那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只盯着就行了?”香芹似懂非懂。

任瑶期想了想,叮嘱道:“先盯着就可以了,倘若东府的人与林大太太有什么接触,你想办法让别人撞见,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不过自己的人先摘干净了。”

香芹连忙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交代那两个婆子。”

任瑶期又小声交代了几句,就打发她下去了。

任瑶华对任瑶期的这番布置也不太明白,但是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

之后大少夫人赵氏带着任瑶音过来问任老太太是不是可以摆饭了,得了任老太太的吩咐,赵氏便带着任瑶音指挥丫鬟们摆桌子。

想必之前赵氏将任瑶音叫走也是在教她一些家事,任瑶音与任瑶华年纪差不太多,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平日里大太太要管的事情太多了事儿忙,所以倒是赵氏这个嫡亲的大嫂教她的时候要更多一些。也因此,任瑶音和赵氏的关系很好。

因赵氏和任瑶音跟任瑶期,任瑶华是平辈。她们两人在忙,任瑶期和任瑶华姐妹两人也不好看着,便也出去帮忙,虽然真正需要她们自己动手的时候并不多。

赵氏性子憨厚,虽然难免会有亲疏远近,但是见任瑶期和任瑶华过来了,也肯教她们。

任家招待林大太太还是很慎重的,摆了八个冷盘,十六个热菜,外加八道粥品点心。

林大太太面上已经没有异样,虽然大家子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下来也是宾主尽欢。

用完饭之后,又略坐了一会儿喝了茶,林大太太提出告辞。从琉璃院出来以后,林大太太没有再与任老太太提起自己女儿和外孙女的事情,好像很放心将人都交给任老太太处置。

任老太太留了林大太太几次,然后才起身亲自送她出门,并交代桂嬷嬷让人将任家准备给林家的回礼搬到林家的马车上去。

走在前头的两个老太太相互把着手,一番谦让客套,气氛和乐融融。

任老太太一直将林太太送到了二门才转身回荣华院。

任瑶期和任瑶华两人没有跟着任老太太回去,任老太太有午睡的习惯。姐妹两人径直回紫薇院。

三太太李氏之前打了个照面便让任老太太打发回来了,并未让她一起陪客。李氏早已经习惯了,见姐妹两人回来了,还拉着问她们吃饱了没有。

待客的宴席菜虽然多,但是吃不饱也是常事。

任瑶期倒是不饿,她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随手指点着丫鬟布了不少菜,饭量与平日里无二。吃了不少,礼仪无差。所以也没有人说她什么。

之后不久香芹也回来了,任瑶华使了个颜色,两人带着丫鬟一起去了平日里说话喝茶的东次间。

香芹也不含糊。直接就禀道:“林大太太在府里的时候东府那边的人并没有凑上来。不过林家的马车驶出府去的时候,原本在门房里唠嗑的那个东府来的婆子也借机出府去了。我们派出去盯人的那个婆子也是个机灵的,当即就想法子指使了两个门房婆子出去跑腿,另外一个婆子则悄悄从侧门出去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在巷子口的时候那婆子被允许上了林大太太的马车。”

听到这里。任瑶期便放了心,对香芹道:“很好,每人给一两银子的打赏。”

香芹眼珠子一转,开玩笑道:“那是好几两银子呢!从五小姐账上走,还是从我们三小姐账上走?”

任瑶期看了任瑶华一眼,老神在在地道:“自然是谁派的人谁负责给银子。”

香芹一遥

任瑶华斜睨了任瑶期一眼。轻哼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香芹吐着舌头下去了。

“你打的什么主意?”任瑶华终于逮着机会问话了。

任瑶期不再开玩笑,细声与任瑶华说了几句。

任瑶华听了不由得微微皱眉:“二伯母能有法子将康姨娘扳倒?”

任瑶期伸出一指摇了摇:“二伯母不是要扳倒康姨娘。她只是想要给方姨娘一个警告。康姨娘和五婶婶谁输谁赢,与她有什么干系?你瞧着这位康姨娘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角儿是吧?可是任家谁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任瑶华想了想:“是因为五叔对她的态度?”

任瑶期闻言不由得笑了:“那你觉得父亲对方姨娘的态度如何?”

任瑶华一怔。

她们的父亲任三老爷对方姨娘也并不太在意,一个月没有几日是在方姨娘院子过夜的。可是任家谁都知道,方姨娘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任家没有人敢小瞧她。

“这里是任家。你在任家的地位如何取决于你背后的家族。”任瑶期声音极淡,“康姨娘的背景。注定了她再如何心机深沉聪慧绝伦也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罢了。”

“难怪林大太太在见完康姨娘之后反而安心了不少。”任瑶华若有所悟。

“林大太太是个聪明人,所以她没有将康氏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更为担心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有没有吃苦头。康氏的出现,唯一的作用只是打击五太太而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有五太太才会因为康姨娘这么个人而乱了方寸。

“所以你一开始一直不让我插手五房的事”任瑶华举一反三,沉吟道:“因为你知道,康姨娘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五太太和任瑶玉就算是失宠,真正的原因也不可能是康姨娘?”

任瑶期闻言并没有否认。

“二伯母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插手也只是不疼不痒的警告一下方姨娘,而并没有真的与方姨娘为敌的打算?”

任瑶华性子虽然冲动,但是她是个聪明人,所以渐渐地也想了很远。

“如果是这样,那二伯母的插手对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帮助,甚至很有可能方姨娘因为顾忌二伯母而与她示好,两人走到了一处。”

方姨娘向来是个聪明人,硬碰硬的事情她不会去做,对自己有益的事情,她不介意放低一下身段。

任瑶期看着任瑶华。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原本确实是如此。”她没想到任瑶华能进步这么快。

任瑶华不由得皱眉,露出了几分不解之色:“原本?”

任瑶期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二伯母插手得更深一些。”

任瑶华一愣:“二伯母会么?”

苏氏是个精明人,自然是不会刻意跟方家结仇,不过…

“不是还有个林大太太么?”任瑶期冲着任瑶华眨了眨眼,显现出了几分顽皮。

“二伯母想要及时抽身就那么容易?她既然插手了,那就不要想独善其身了。”

这才是任瑶期的算计。

康姨娘和五太太的纷争只是五房的家务事,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谁占风头谁吃亏她根本就不在意。她只是一直再等一个机会,一个将苏氏拉下水的机会。

林家和任家因为任时佳夫妇的关系。将来如何还很难说,所以五太太林氏对上方姨娘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所以说,方姨娘日子过得太闲了。她需要一个真正的对手。

“可是你也说了林大太太是个聪明人,她回淌这一趟浑水吗?”任瑶华有些不确定地道。

任瑶期笑了笑:“林大太太确实是聪明人,可是她也是一个母亲。康姨娘对她而言不算是个事儿,可是她知道康姨娘的存在对她女儿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有机会,林太太不会介意帮自己的女儿扫除这一碍眼的障碍”

任瑶华闻言不由得沉默。

半晌。她不由得叹息一声,看着任瑶期的神色有些复杂:“你的算计果然精准,连人心也考虑进去了。”

任瑶华的语气难得得带了些钦佩,可是任瑶期听了却并没有感到喜悦或自得。

她心里明白,她之所以能将一切算计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她没有将这些人当作自己的家人。因为上一世的经历。任瑶期很难对任家的人有好感。

从她和任瑶华被他们推出来牺牲的那一刻起,她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而任家倒霉之后,林家。丘家,方家这些平日里与任家来往密切互通有无的姻亲之家也都有多远就躲了多远,别说是帮忙,趁火打劫侵吞合伙的生意的事更是没少发生。

又过了几日,康姨娘似是好了不少。主动提出回自己的小院,任老太太便让她搬了回去又多指派了几个丫鬟去伺候。

五老爷任时茂像是真的陪着五太太闭门思过了。自从进了房就没有再露过面,吃喝拉撒都是在屋子里解决的,只是每日都会派人去看望自己的女儿,或者将儿子叫进去考校功课。

任老太太对此有些不满,派了好几次人去叫任时茂。不过任时茂像是铁了心了,就是不肯出来,不过他也没有撒娇耍赖去找任老太太为老婆女儿求情,反倒是很满意目前的状况。

任老太太管了他几次,最后也是没辙,只能由着他去了。

这一日上午,任瑶期正与任瑶华任瑶音在荣华院里跟着任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学针线。门房那边有婆子来报说有府外有人来找康姨娘,来的是康姨娘娘家的嫂子。

任老太太原本听了这话并不在意,以为是康姨娘娘家知道她小产后来探望的。

自从康姨娘小产之后任老太太平日里虽然也安排了人去照料,但是任五老爷不闻不问,她老人家也不好对一个妾太过关注,免得别人以为她故意挑拨儿子媳妇的夫妻关系。

所以听说有人来找康姨娘,也只是吩咐下面的婆子去招待,毕竟只是个妾,娘家来人也算不得正经亲戚,她老人家这么过问了一句也算的上是很给面子了。

任瑶期和任瑶华两人在南窗下相对而坐,任瑶音正低声请教那位老嬷嬷针法。听到来人禀报之后,任瑶华眼皮子下意识的就是一跳,抬眼看了任瑶期一眼。

任瑶期正举起自己的小绣棚对着南窗细细打量,微微蹙起的眉头似是正在为上面那一只水鸭子旁边的小莲蓬用什么色来填而苦恼,并没有注意任瑶华的视线。

任瑶华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埋下了头若无其事的继续手中的活儿。

没过多久,又有人进来禀报。

这次来的人不是门房,而是之前老太太打发出去的荣华院的那个婆子。

任老太太见她匆匆跑了回来。知道事情可能不太简单,皱眉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领着人去见康姨娘吗?”

那婆子连忙道:“奴婢原本是想要领着人去见康姨娘的,不想康姨娘的嫂子说…说要求见您”

任老太太闻言有些不悦:“不用了,我现在不想见客。”任老太太没打算见一个妾的亲戚,有失身份。

那婆子的神色却是有些不安,抬头看了任老太太一眼犹豫道:“康姨娘的嫂子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了一户姓刘的人家,说是有事情要求见您。”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外头又有守院门的婆子进了院子,任瑶期坐在南窗下。听到来人在外头道:“快帮我进去禀报,外头闹起来了。”

任老太太耳尖,听到外头说话。喝道:“什么人在外头?进来回话!”

来人是守二门的婆子,听到任老太太说话赶紧进来了。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还有没有规矩。”老太太坐在上首,不怒自威。

婆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老太太恕罪。外头那几个人非要来求见您,因没有您的命令奴婢们不敢带人过来,可是他们不听劝,打算硬闯,拦都拦不住。”

“什么?”任老太太闻言一愣。

倒是先前进来的那个婆子也有些惊讶:“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闹起来了?”

原来康嫂子带来的那几个人在府外的时候虽然还是一声不吭,不过也没有说话。进府以后婆子刚说要带她们去康姨娘那里,康嫂子却是说要来见老太太。

婆子见有些不对就忙跑来荣华院禀报了,不想她离开没多久外头竟闹了起来。

任老太太冷着脸道:“多少人?”

二门的婆子回道:“加上康家嫂子在内。三个女人四个男人。那几个男子不方便进内院,已经安排去外院奉茶了,只有三个女子进了二门。刚刚大太太听说后已经赶了过来。”

听说大太太已经过去处理了,任老太太面色好看了一些。

“跟康嫂子一起来的刘家人是什么来头?”任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被她派出去接待的婆子道:“康嫂子只说是康姨娘母亲那边的亲戚。”

任老太太想了想。吩咐道:“去把那康嫂子请过来说话,其余的什么刘家人都先去外院喝茶。”

婆子应了。正要出去,又被老太太叫住:“在外院找个偏僻些的小院子,外面找人看住了,别让他们乱走。”

婆子们都退下了,任老太太垂眸思索了片刻,转眼见任瑶期,任瑶华和任瑶音三姐妹还坐在一旁,任老太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她们道:“祖母要见客,你们暂且去里间吧,其余的人先退下。”

任老太太没有让几个孙女出去,倒是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桂嬷嬷和几个大丫鬟。

任瑶期跟着两个姐姐一起退到了内间。

这一段时间,任老太太对几个孙女的教育明显跟以往不同了。孙女们早上来请安她会留饭,然后让她们上午都待在荣华院。一般都是找了绣工出色的婆子来教她们裁衣绣花,平日里和大太太商量事情,处理家务的时候也让她们待在旁边听着,大部分的事情都不会避开她们。有时候还会问问她们意见,虽然不见得会采纳,但是也算是让她们参与了。

今日康家来人明显有些蹊跷,任老太太也仅仅是让姐妹三个进了内间,并未打发她们离开。

任瑶期几人在东次间里坐下不久,就听到外头有人禀报说康佳嫂子来了。

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过后,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在隔壁响起:“小妇人康氏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安。”

第128章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年轻妇人的声音不像康姨娘那样温软,而是那种市井女子的爽利泼辣。

任老太太并未立即回话,外间一阵安静,过了一阵子才听道任老太太淡淡地道:“当不起。”

康嫂立即笑道:“当得起,当得起,您老人家是老祖宗,没有当不起的。”

这个康嫂子应该是个厉害的性子,不过到了任老太太面前还是有些拘谨。任老太太是故意给她脸色看的,她说起话来也隐隐有些不安。

任老太太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当即淡声打断康嫂子道:“我这里等会儿还有客来,若是无事你便先退下吧。桂嬷嬷,等会儿让厨房准备一桌席面,让康家来的人用了饭再走。”

任老太太这是要送客了。

康嫂子好不容易能进来见到主事的哪里肯走,立即赔笑道:“老祖宗,小妇人是有事情求见您。”

“你有何事?”

“这…能否让您周围的人先退下?”康嫂子似是有些犹豫。

任老太太顿了顿:“不必了,你说吧。”

留在任老太太身边的婆子丫鬟都是她的心腹。

康嫂子见任老太太这么说便也不再勉强,只道:“我家小姑子她还好吗?”

任老太太没有说话,伺候在一边的桂嬷嬷道:“我们老太太对康姨娘好着呢,你若是不放心就过去看看。”

康嫂子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放心。任家是什么人家啊,怎么会苛待我家小姑子。”

“既然如此,康家嫂子你为何而来?”依旧是桂嬷嬷代替任老太太问话。

康嫂子笑道:“我是来接我家小姑子回娘家的。”

此言一出,外屋就是一静。就连在内室的任瑶期几人穿针走线的手也都是微微一顿。

“康姨娘身子骨还弱着。不方便这会儿回去探亲。且她现在还是我们任家的妾室,要回去也应先得到我们老太太和她的主母五太太的允许,不然岂不是乱了规矩?”桂嬷嬷说道。

桂嬷嬷以为康家以为自己的闺女在任家受了委屈,所以才来这么一出,是为了给自家闺女出头。可是康姨娘不过是个妾,就算小产了,也跟康家没有关系,桂嬷嬷是提醒康嫂子认清康姨娘的身份。

任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

不想康嫂子却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小姑子既然没了孩子,那也不好意思再留在任家。我是来接她回家的。”

“荒唐!”任老太太发了脾气,呵斥道,“你当我们任家是什么人家?戏园子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桂嬷嬷忙上前安抚任老太太,端茶递水。

康嫂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市井妇人,见任老太太发了火,还是有些害怕的,强笑道:“老太太。您别发火,我其实也是为了你们任家好。”

任老太太一声冷哼。

康嫂子吞吞吐吐的:“原本吧,我们家小姑子能进任家的门是她修来的福气,我们全家也都为她高兴着呢。可是…可是昨儿我婆婆娘家的人突然找来了。我婆婆人已经不在了,她娘家姓刘,也是蓟州人。是隔壁县的,因不算太远所以平日里与我们家也都往来着。只是他们昨儿说出来意的时候,却是把我们吓了一跳”

康嫂子说到这里。外头又有人匆匆跑了来,打断了她的话。

任老太太听康嫂子这么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本就有些不耐,听到外头的人匆匆忙忙来回话,冷声道:“又出了什么事!”

这回进来的还是个婆子。

“老太太。外头那几个刘家的人又闹将起来了,说我们任家和康家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他们就要去报官!”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任老太太怒极反笑:“交代?我们任家欠他们什么交代?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人家,还蹬鼻子上脸了!去,都给我赶出去!”

婆子正要应命,康嫂子忙拦道:“老祖宗,您息怒,赶不得啊!万一他们真去报官,这…你们任家又有什么脸面。”

任老太太虽然还在气头上,但是她本身也不是个冲动的性子,听康嫂子这么一说,就感觉到事情可能有些什么猫腻。最后忍了忍气,还是将那婆子先赶了出去。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任老太太说话到是反而平和下来不少。

康嫂子道:“我刚刚就想跟您说的,刘家昨儿找来,是来找我们要人的。”

“要什么人?”任老太太沉声问道。

“是…是来要我家小姑子和…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康嫂子吞吞吐吐道。

饶是任老太太城府再深这会儿也不由有些惊怔。

任瑶期坐在里间,见一旁的任瑶音和任瑶华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似是有些坐立不安,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怀中的绣篮子一副呆愣,不知道如何反应地模样。

外头康嫂子的话透过湘竹帘子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刘家是我们家的外家,也算是蓟州的一个富户。在我婆婆还在世的时候,曾为我家小姑子订了个娃娃亲,就是定的刘家舅老爷的独子。不想等刘家老太太和我婆婆去世之后,刘家舅太太嫌弃我家小姑子没有什么嫁妆,便让人来我们家偷走了定亲时的信物。当年定亲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文书,只是口头上约定,加上一对定亲玉佩。后来玉佩遗失,刘家又反口不肯承认亲事,这门亲事就结不成了。”

这种嫌贫爱富悔婚之事也算是平常,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但是任家之前在查康姨娘的时候并没有查到康姨娘曾定过亲的事情。

似是知道任老太太的怀疑,康嫂子解释道:“这事儿已经发生两三年了,因为怕让人知道后让我家小姑子名声受损,所以我公公严令禁止我们将这事儿宣扬出去。所以除了几户姻亲人家,外人都不知道我家小姑子曾与刘家公子定过亲。”

“既然是闹翻了,那你们两家怎么还有往来?”桂嬷嬷出声问道。

“我公公是个软和性子,加上刘家舅老爷说那事儿舅太太瞒着他做的,所以事后亲自上门了好几次来赔罪,我公公看在我故去的婆婆的面子上就忍下了。”

康嫂子说的好听,在座的人却是明白这种事情哪里就是说忍就能忍的,想必是刘家老舅爷来赔罪的时候给了不少的赔礼,康家才善罢甘休没有闹上门。

“原本这亲事已经退了,我们小姑子和刘家小少爷也就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不想前一阵子刘家少爷与友人外出骑马,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一摔就摔坏了一双腿,还成了傻子。”

康嫂子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家当家的听说了以后还去探望过一次,回来后说…说刘少爷不仅摔坏了腿,以后怕是生不出娃儿了。”

“”

“刘家舅爷生了三个女儿,只有刘少爷这么一个儿子,向来是当眼珠子在疼的,不想却是出了这种事。”康嫂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虽然觉得可惜,不过这也是命不是?所以也没有多想。直到昨日,刘家找上门儿来,说要接我家小姑子进门。”

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内室里三个姑娘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刘家人说之前刘家少爷来我们家里给我公公祝寿的时候与我小姑子两人…呃…走得很近,然后…然后”刘嫂子豁出去一般地道,“然后他们说,我小姑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刘家的种!”

话音刚落,隔壁就响起了瓷器被狠狠摔到地上的声音,康嫂子吓得惊叫起来。

“胡说八道!”任老太太气道。

任老太太听了这话有些下不来台,康姨娘是她做主纳进来了,如果真的如康嫂子所言,她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任老太太主持任家多年,自有一番威严,康嫂子着实被她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也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谬,不过刘家人一口咬定了孩子是他们家少爷的。还找了个刘少爷身边的贴身小厮来作证,说我小姑子与六少爷有私下相会过几次。我当时怕刘家将事情闹大大家都不好看,还跟刘家的人说我们小姑子小产了,孩子没有保住。可是刘家的人不听,更是拿出了当初被他们偷走的定亲信物说是我们不把人交出来,他们就要去报官。我公公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会儿已经气得不省人事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带着人找来。老祖宗,您说这事儿要怎么办?”

康嫂子竟是将球踢给了任家。

任老太太这会儿是真的气到了,冷笑道:“你问我怎么办?我倒是想要问你们!当初是康氏自己找上门来,说我怀了我们任家的种,这会儿又出现个莫名其妙的刘家。你们当初收礼金的时候怎么就没手软?不是要告官吗?告去!我倒是要看看,最后是谁家理亏!”

第129章谁是省油的灯

任老太太这话含着威胁的意思在里面,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是任家理亏,若是闹到衙门里去,吃亏的是康家和康氏。

不想康嫂子听了这话后虽然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回话却是毫不含糊,尽管她语气依旧还是很恭谨谦卑:“老祖宗这话说的在理。我家小姑子自幼被我婆婆娇惯,平日里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什么活儿也不干,在娘家目无尊长我这个当嫂子的也不想与她计较,可是我没想到她最后竟然会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我们老康家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事到如今,她就算是我当家的亲妹子我也没脸护着她。等这事儿完结了,就算你们大人大量不追究她的错,我们康家也会将她带回去清理门户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话头一顿,接着道:“至于报官…依小妇人所见还是算了吧。倒不是我们怕报官,反正我们康家也没打算放过那个小贱人,她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只是在我们这些小户人家,爬墙偷汉子的事情虽然说出去让人所不齿,可也不过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一阵罢了,少不了一块肉,最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倒是你们大户人家…这个丑丢不起不是?”

康嫂子这一番伶牙俐齿让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

任老太太眼眸微眯,看着康嫂子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

康嫂子见状反倒是一笑:“老祖宗您也甭生气,小妇人是市井小户人家出生,大字儿都不识得几个,就别说是你们大户人家的那些规矩了。所以小妇人说话也向来是直来直去,可能不怎么中听,还请您见谅。”

说着康嫂子抬头看了面沉如水,严厉威严的任老太太一眼。视线终究还是微偏停留在了一旁任老太太手边仅剩下的那只茶碗盖儿上:“小妇人这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出了这事儿,你们任家可能不想将事情闹大了。所以在路上的时候我也是苦口婆心劝了刘家的人一路,就是顾忌着大家的面子。这事儿要怎么处理。我们康家自然是听你们的。”

任瑶期在屋里听着不由得一笑,这个康嫂子到真是个能说会道的,若非因为双方身份的差距,康嫂子对任老太太有些怵。想必她更无所顾忌了。

“刘家都来了些什么人?主事的是谁?”任老太太掀了掀眼皮子。毕竟是掌家多年的,任老太太也不会被康嫂子几句话就拿捏住,心中虽然恼怒,也依然还是镇静。

“今日跟我来的是刘家的老管家和刘家少爷的奶娘。还带着几个跑腿的后生。”康嫂子回道。

任老太太冷笑:“这是把我们任家当菜园子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来撒泼了不成?”刘家来的都是下人,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主子。

康嫂子忙笑着解释道:“原本刘太太派了自己的弟弟过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后生。我怕他年纪轻。性子冲动。所以劝着人在镇上的酒楼里暂时落脚了。老祖宗若是想要见他,我这就让人去找他来。”

任老太太不由得看了康嫂子一眼,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客座,淡声道:“坐吧。”

康嫂子欢喜地坐下了。

“如你所说,孩子已经没了,这刘家人还来要什么人?”

之前康嫂子说刘家小少爷是刘家的独苗,本来看不上康氏的出生。所以不愿意娶她过门。这会儿急着要来要人不过是因为这个刘家的独苗无法生育了,所以想起了珠胎暗结的康氏。

任老太太虽然并不全信康嫂子的话,不过这时候她对康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由得有了怀疑。

当初能容康姨娘进府,除了见她怀了身孕,还因为任老太太想要找个人恶心一下五太太,这个康姨娘来的正及时。否则的话,他们任家是没有这么好进的。

康嫂子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道:“这刘家听说孩子没了,原本还以为是我们家搪塞他们,后来信了之后便说要找任家讨个公道,那位刘家舅爷说了,王家小姑子肚子里的那个很有可能是他们刘家唯一留下的香火,却是说没了就没了”康嫂子觑了任老太太一眼,“小妇人瞧着他们是心有不甘,所以过来找刺儿的。所以我才想法子将那刘家舅爷劝住了。”

任老太太闻言心下冷笑,想着这刘家怕是趁机会来敲诈的。这刘家名不见经传,虽然康嫂子说是蓟州的一个富户,不过燕北有些什么样的大家族任老太太心理清楚的很,刘家这种人家在她眼里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怕了,她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康嫂子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事儿还真不能闹大了,否则任家的脸面就要丢尽了。她儿子五老爷任时茂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

任老太太正暗中思考着应对之策,外头却是有起了一阵骚动。

“老太太,康姨娘求见。”隔着帘子,守房门的丫鬟禀报道。

康嫂子下意识地砖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撇,似是有些不屑。

任老太太如今听到康姨娘的名字心理实在是有些腻味,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吩咐让人进来了。

康姨娘是被人搀扶进来的,额头上还帮着白布带,脸色雪白没有半点血色,一张小脸越发只剩下巴掌大了,看上去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虽然出身小户人家,长相也没有多美,可是平心而论,康姨娘人才还是不错的。

康姨娘一进来视线先是在康嫂子脸上一扫,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然后挣开婆子的搀扶,踉踉跄跄走到任老太太面前跪了,正好跪在了之前任老太太摔的那个茶碗的旁边,也不知道膝盖下面有碎瓷片儿没有。

任老太太连看都没有看康姨娘一眼,康姨娘咬着唇给老太太磕头行礼。

康嫂子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会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倒是还敢来,我若是你,这会儿早已经扯了自己的裤腰带挂梁上了,康家的脸全让你丢尽了。”

康姨娘行完了礼,看了康嫂子一眼,目光中带着惧怕和恨意:“大嫂,您为何还不肯放过我?在家的时候你就时时刻刻想着要将我去换好处,如今我已经离开康家,您为何还要处处针对?”

康姨娘闻言忍不住“呸”了一声,火冒三丈地指着康姨娘骂:“你个张口谎话满嘴胡言的小娼妇,在家的时候就是个惹祸精。我针对你?老娘没那个闲工夫!你自己行为不端,先是勾引了刘家的小少爷想攀高枝儿,最后见人摔傻了转头就算计上了任家五老爷。现在刘家找上门儿来了,你还想狡辩?”

康姨娘脸色又是一白,看上去像是个透明的水晶人了。她泪盈于睫,转头看向任老太太:“老太太,您别信她的。她污蔑我,我没有。”

康姨娘不屑:“我污蔑你?刘家还是我找来的?刘少爷身边的贴身小厮也是我花钱收买的?你跟六少爷真的清清白白?你敢对着康家祖坟发誓?”

康姨娘一阵眩晕,膝盖都在抖,却是看着任老太太:“我没有…我”

任老太太冷眼看着姑嫂两人,纹丝不动。

康姨娘闭了闭眼,看向康嫂子,眼泪流了下来:“我爹呢?我要见爹爹,他会信我给我一个公道的。哥哥呢?哥哥怎么没来?”

康嫂子冷笑:“爹已经被气得只剩下半条命,现在还神志不清。至于你哥哥…他一个大老爷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康姨娘怔怔地看着康嫂子,又转头看向任老太太,眼中是绝望和委屈。

半晌,她吸了吸鼻子,跪直了身子,红着眼睛看着任老太太道:“老太太,婢妾是冤枉的,婢妾。”

说着她不知突然从那里来了力气,迅速站起身,冲着右手边博古架旁的柱子就撞了上去。

任瑶期三姐妹正坐在东边的次间里不敢出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听到旁边的柱子“砰”的一声巨响。

博古架上一只琉璃麒麟摆件和一只青花瓷花瓶摔到了地上。

一旁伺候任瑶音的丫鬟“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倒是任瑶期,任瑶华和任瑶音三姐妹谁也没有出声,任瑶华反应快,一把拉住任瑶期的衣袖将人给扯了起来,往里退了几步。任瑶音自己站了起身,也往后躲了躲。

与此同时,隔壁响起了任老太太有些惊怒的声音:“去看看人,请大夫进府来!”

第130章这一局她输了

这一场闹剧在康姨娘触柱之后暂时告一段落。

隔壁明间里兵荒马乱,桂嬷嬷指挥者一屋子的婆子丫鬟们来来往往收拾残局,从外头的动静和小丫鬟们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声中也能听出来康姨娘这一撞撞得不轻。

倒是康姨娘的嫡亲嫂子见了这等惨状,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还在一边愤愤地嘟囔道:“又来苦肉计这招,当别人都没见过戏班子唱戏的呢!丢人现眼的货!”

任老太太让人将康姨娘抬了出去,又将康嫂子也打发了,安排去了外院。

任老太太的大丫鬟珊瑚进了东次间,说老太太让任瑶期姐妹三人出去。

姐妹三人出来的时候,任老太太斜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被摔碎的摆件和花瓶的碎片已经被扫了出去,只留下了博古架上几个已经空了的地儿。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还能看见未干的水渍,一个小丫鬟抖着手使劲在擦那根柱子,她脚边放着的一个铜盆里的水是红色的,旁人都各忙各的,视而不见。

任老太太掀了掀眼皮,面色淡然地对姐妹三人道:“今儿你们先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任瑶期姐妹什么话也没说,安安静静地行礼退了下来。

原本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一从正房里出来,近夏的暖风徐徐吹来,任瑶期反而回想起了之前正房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姐妹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垂眸走着自己的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或者在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出了荣华院,任瑶音向任瑶华和任瑶期告辞,分道而行。

任瑶华吁出了一口气,怔怔地道:“我刚刚看到湘竹帘子上还溅上了几滴血迹。能溅那么远,康姨娘那一下撞得肯定极重,不知道能不能救得过来。”

任瑶华现在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也不多。从未真正见识过生离死别的事情。

任瑶期安慰她道:“放心吧,命肯定能保住。”

相比于任瑶华的触动,任瑶期却是平静的多。不是她没有同情心,而是她太了解康姨娘那种人。而且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不管她愿不愿意,心肠也比旁人冷硬了许多。

任瑶华沉默了片刻:“康家如今来这么一出,是林家的手笔?”

任瑶期想了想:“插过手是肯定的,至于事情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如刘家和康家所说已经不重要了。”

任瑶华的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你是说”

两人已经走到了园子外头的回廊里。任瑶期停住脚步,转身走向了回廊边上,面向着满园子的姹紫嫣红绿荫遮目:“康姨娘当时能在那种情形下进门。除了她挑的时机好还有就是我们任家与那些真正的名门世家相比始终还是有些不一样。这事儿若是发生在云家那样的家族。康姨娘就算是跪死在大门口也进不了门。”

任瑶期上一世在京城住了很多年,燕北相比与京都那样的地方,礼仪规矩上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周遭游牧民族的一点影响,只有云家那样的真正的老牌世家行事上会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就拿康姨娘这件事情来说,她与任五老爷算是无媒苟且,严格来说连进门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世家大族是很注重血脉的,康姨娘在外头珠胎暗结。这事儿其实根本就说不清。

“所以今儿康佳和刘家闹这么一出,康姨娘不管是不是冤枉的她都完了?”任瑶华终于想明白了。

任瑶期点了点头,康姨娘再如何聪明终究还是出身太差,又是自幼在燕北长大,对真正的世家里的规矩根本就不清楚。方姨娘是南边人,方家家底算是厚的,却也够不上世家的行列,且方姨娘幼时她嫡母也不可能教她这些。

任家这些年越发注重家族形象,努力想要与世家靠拢,依着任老爷子和任老太太的性子,是不可能为了康姨娘这么一个女人而坏了自己家族的名声的。任老太太让康姨娘进门的时候忽视了这一点,现在有人来点醒她了。

“这一局,康姨娘和方姨娘之所以会输给林大太太和苏氏,不是她们不够聪明警醒,也不是她们不够狠。她们是输在了出身上。”任瑶期淡然地下了结论。

而康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

若是康姨娘真的如康嫂子和刘家所言与刘家少爷珠胎暗结在前,那么她自以为聪明的利用任瑶玉杀掉自己腹中胎儿的做法,现在反而成为了她居心叵测斩草除根的罪证。

孩子已经没了,她如今怎么也说不清了。

任瑶期不用看任老太太接下来的处置,就已经明白了康姨娘会有的下场。她对任家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再熟悉不过了。

“她们还真是…杀人不见血。”任瑶华心里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或许仅仅是谣言,就可以毁掉一个像康姨娘那样的人。

康姨娘在任家的这些日子所做作为,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不说别的,就从她敢算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今日有以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现在,林家大太太或许只需要买通那个什么刘家少爷的一个贴身小厮,说几句似是而非的污蔑之言,这个厉害的女人就成了弃子。

内宅中女人之间的战争,虽然不见硝烟,却是动辄见血。

任瑶华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领悟到。

看着任瑶华惊怔的样子,任瑶华没有说话,让她自己想明白。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她希望任瑶华能长大,能成熟,能明白在后宅里生存的规则。

这一日下午明明还是艳阳高照,却不知怎么的晴朗的天空中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断断停停,拖拖拉拉,淅淅沥沥了下了一两个时辰。这种晴天里的阵雨本来就下不久。

雨刚刚停下没多久,天还没有黑,任瑶期就听到任瑶华那边给她带来的消息。

任老太太让康嫂子领着那个刘家的舅爷进了府,是大老爷去见的人。只谈了一个时辰不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刘家舅爷就老老实实的领着刘家人走了,出门的时候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依着任家如今在燕北的地位,要摆平一个刘家那样的小富户,根本就不需要花太多的功夫。

接下来就是处理康姨娘的事情,对于康嫂子说要将康姨娘接回去处置的话任老太太一口否决了,给了两百两银子将康嫂子给打发走了。这两百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康嫂子走的时候还在一张写了字的纸上按了手印,也不知道答应了任家什么条件。

至于康姨娘,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依旧还在任家她自己的小院子里养伤。任老太太也没有说要怎么处置。给外人的感觉就是今日里刘家和康家的人不过是穷亲戚来串门,得了些好处就屁颠颠儿地走了,连个响儿也没有留下。

任家在处理这件事上即果断又悄无声息。

任瑶华之后还与任瑶期讨论了一下康嫂子这个人。

按照常理,康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女儿能到任家为妾那是她们巴望不得的,任瑶华想不明白为什么康嫂子非要帮着外人毁了康姨娘,这样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最后还是香芹丫头撇嘴不屑道:“康嫂子跟康姨娘不是不合么?康姨娘就算再风光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不借机将她扫地出门就算不错了。这些姑嫂之间的矛盾也都是一笔子乱账。‘家和万事兴’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大多数人还不是为了那点子钱财算计个你死我活的。”

虽然后来香芹被突然进来听见了的周嬷嬷给冷着脸训了一顿,但是大家都知道她那话说起来糙,却也不是没理儿。

任瑶华没有再提起康姨娘,她也明白了,虽然现在任家并没有动静,却不代表任老太太会放过康姨娘这么一个“耻辱”。康姨娘被任家处理掉是早晚的事情。

康姨娘那“英勇无畏”的一撞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可是康姨娘又是省油的灯么?她会乖乖的坐以待毙?

任瑶期对任瑶华道:“看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任瑶期依旧让人盯着康姨娘那边。

康姨娘醒过来之后派了身边的丫鬟趁着夜色偷偷去了方姨娘的芳菲院。虽然她也急了,却也有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人。

方姨娘这几日也过得很不顺,她知道自己被人给黑了。

至于黑她的人是何方神圣,以方姨娘的聪慧自然是猜到了前几日才来过的林大太太身上。不过她是仔细人,又派人查了林大太太进府后的细节,然后从门房一个婆子口中得知林大太太出门之后东府的人曾上过林大太太的马车。

第131章偷听是不对的

聪明如方姨娘,这会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能瞒过任家的某些聪明人,大家也都相安无事,所以她不知道为何东府会在这个时候插上这么一脚。

任家出了这种家丑,最生气的就是任老太爷。康家和刘家被摆平之后,任老太爷狠狠骂了任老太太一顿,只是顾及着任老太太在晚辈面前的颜面,任老太爷是很有分寸地关起门来教训的。

任老太太自嫁进任家以来就与任老太爷两人夫唱妇和,在外人面前十分和谐,配合了几十年很少红脸。任老太太偶尔犯个小抽,任老太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这次丢脸实在是丢大发了。

任老太太也明白是自己做错了,挨了骂也还不了嘴,心里虽然气闷得不行,过了几日也还是照着任老太爷的指示将任瑶玉放了出来并免除了五太太林氏的禁足。

任瑶玉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次的事情对她的打击是极大的。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被放出来的时候也蔫蔫儿的,没了这个年纪小姑娘的精神气儿了。

反到是五太太林氏,出来的时候红光满面,看人的时候都像是隔着两汪秋水,像年轻了十几岁。

经过这件事情,五老爷因祸得福重新获得了五太太的接纳,两人如今就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成天见儿的黏糊在一起,连女儿任瑶玉也要靠边儿站了。

至于那无关紧要的康姨娘之流,早已经被两人遗忘到天边了。

谁要是现在站到五老爷任时茂面前指着他问:“你丫当初对康姨娘的海誓山盟呢?说好的照顾呢?”五老爷绝对赏你一个白眼,再附赠一个销魂的背影。

五月初一是东府老太太廖氏的生辰。

廖氏前年逢的五十,当时苏氏也为她大肆操办过。远在京城的东府二老太爷以及四老爷都回了白鹤镇一趟。廖氏的五十大寿也过得风风光光。

今年只是散寿,二老太爷没有回来,四老爷事儿忙人也没有回来。不过寿礼倒是提前半个月就送到了,大大方方的拉了两辆大车,从衣料到吃食应有尽有。

原本今年苏氏也想要给廖氏请个十几二十桌,再叫上个戏班子来家热闹热闹。不想廖氏上次让个来化缘的老尼姑算了算,说是今年年头不好不宜铺张,会折寿。

所以最后苏氏只请了西府的人,算是一家人一起热闹热闹。外头的人一概未请。

东府和西府不过是半墙之隔,两边来往连车马都省了。

廖氏再不喜欢与西府的人往来,东府和西府毕竟没有真正分家,这种面子情儿还是要有的。

任瑶期这些晚辈们跟着任老太太去了东府。方姨娘作为任家的一个特殊的存在。与往年一样,任老太太也允许她出面。

除了恭恭敬敬地跟在李氏身后地方姨娘,任瑶期还看到了许久未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任瑶英。

自从年前那一次任瑶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后。已经有大半年未曾露面了。这一次再看到她。任瑶期感觉到了任瑶英与以往的不同。

来给李氏见礼的时候,任瑶英一直低眉顺眼,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往小了不少,看上去倒是文静了不少。除了长高了一些,面容上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白皙清秀。

若是以往,她的死对头任瑶玉见了她必定会好一番的冷嘲热讽。可是最近任瑶玉也很点儿背。走到哪里都蔫蔫儿的,看上去还远远没有任瑶英气色好。加上这几日任老太太的脾气不怎么好,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是非,所以任瑶英的重新出现,并未引起多大的动静。

长辈们在东府的花厅里打叶子牌,任瑶期和任家的姐妹几个则在偏厅里喝茶聊天。

今日难得任家的几个姐妹们又聚齐了,场面却说不上怎么热闹。

任瑶玉和任瑶英两人隔着远远的坐开了,谁也不搭理谁,也不吭声。任瑶华是个清冷的性子,也难得开口。所以只有任瑶亭,任瑶音和任瑶期三人偶尔说上那么几句。

任瑶亭首先憋不住,朝着任瑶期道:“五姐姐,我去更衣你要不要一起?”一边却是暗中朝任瑶期使眼色。

任瑶期点了点头,两人相携着出了偏厅。

路过花厅的时候,任瑶期往里头看了一眼,任家两位老太太加上大太太和二太太凑在一桌打叶子牌,方姨娘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任老太太身后给她出谋划策。大少奶奶坐在大太太身后观摩,五太太林氏不在花厅,只有三太太一个人坐在一边喝茶。

任瑶期对这种情形已经习惯了,她母亲嫁到任家这些年就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任家人的生活圈子。

任瑶期和任瑶亭两人更完衣出来便看到任瑶英也来了。

任瑶英看到两人有些不太自然,点了点头就快步走远了。

等任瑶英的身影进了更衣的耳房,任瑶亭才“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凑到任瑶期耳边小声道:“我猜九妹妹现在一听到更衣两个字就不舒服,我们出来的时候她不来,非得自己偷偷摸摸的。”

任瑶期不过一笑,就将话题扯开了。只是她注意到任瑶英身边除了跟着她自己的几个丫鬟还跟着方姨娘的大丫鬟金桔,上一次的事情对任瑶英而言依旧心有余悸。

两人快走到花厅旁的回廊下时,任瑶期叫住了任瑶亭:“里面待着有些闷气,我们在这坐会儿吧。”

东院摆宴用的大花厅东西两侧不是厢房,而是不长不短的一段回廊,前面是四四方方的庭院,后面则种了一围灌木,绿荫浓密。冬日里若是不烧地龙花厅会很冷,不过夏日里倒是很凉快。

任瑶亭笑道:“我也不爱进去看她们大眼瞪小眼的,我瞧着这会儿离开席还早着。坐会儿就坐会儿吧。”

说着任瑶亭自己先在回廊的绿漆横栏上坐下了,任瑶期坐在了她身旁。

这里环境清幽,间或还能听到几声鸟啼虫鸣,倒是比西府的大花厅要清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任瑶亭问任瑶期上一次康姨娘小产的后续,她这一阵子都老老实实在东府待着没有去西府串门,苏氏最近对她看得有些严,因为她自上次从西府回来之后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最后一个老尼姑给她喝了一碗符水后才好起来。

虽说被吓得不轻,不过好奇心依旧还是有的,这会儿见着任瑶期便打听了起来。还做贼心虚地将自己的丫鬟婆子们都打发远了。

任瑶期正挑着无关紧要的说着,突然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今儿府里没有前年热闹呢。我记得上一次叔祖母五十大寿的时候云阳城里的客人一早就过来了,这边的花厅坐不下,还开了西府的荣锦堂。”

任瑶亭撇了撇嘴:“原本我娘说要请云阳城的德馨班来唱大戏。早一个月就定好了的。前几日来了个老尼。东说一通西说一通的,我祖母就说今年不邀客也不唱戏了。”

“不过我听下面的婆子说,这几日来府上送礼的人也不少。”

任瑶亭不以为然道:“除了京城里四叔派人送了两车礼也就是各地管事们孝敬了。”想了想,任瑶亭又道,“云阳城里苏家和林家也派了管事来。”

任瑶亭这一阵子也跟在苏氏身边学些家务,所以对这些礼尚往来的也知道了些。

“这次林家送的寿礼倒是比前年还要厚些。”任瑶亭随意道。

任瑶期偏头笑她道:“你记性这么好?还记得前年各家送什么礼么?”

任瑶亭瞪了任瑶期一眼:“你不知道,这一阵子我娘正好将这几年府里的礼单都拿给了我。说是让我学一学这些礼尚往来的。我记得上一次林家送的大件儿是一个红珊瑚座雕,这次送的是一尊白玉石的观音像呢。我前儿去我母亲正房的时候正好遇见了那个林家来送礼的婆子,然后她顺手就给了我一个荷包,里面是两颗龙眼大的金珍珠呢,说是林大太太给我压惊的。”

任瑶亭用手肘碰了碰任瑶期,挤眉弄眼:“难怪五婶婶和八妹妹平日里不将你们放在眼里,这林家一出手就这么阔绰,可见家底厚实。”

任瑶期想了想,说道:“林家不是与我们家亲厚么?对你出手大方你还有意见了?”

任瑶亭笑的得意:“我自然是没有意见,我是受宠若惊了行吗?那珠子被我娘收起来了,说是以后给我做头面用。不过以前也没见林家这么大方啊,我在五婶婶和八妹妹那里也没见着那种成色的珍珠。”

“那难道是林家和你外祖家比较交好的原因?”任瑶期疑惑地问。

任瑶亭偏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这个我娘倒是没有与我说起,不过上一次我在云阳城的时候曾跟着我大舅母去林家做客,我大舅母跟林家几个太太走得比较近。”

任瑶期点了点头,似有所悟地道:“难怪上次林大太太去我们西府的时候还提起了苏大太太和林三太太,好像两人私底下交往很不错的样子。”

任瑶亭对这事儿并不在意,听了任瑶期的话并未放在心上。

林三太太还是林二太太的在她心里都没有太多的区别,她也不懂这些,所以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处。

任瑶期的却是用眼角的余光瞧见不远处有人转身从小径退了出去,不多会儿任瑶英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从小径里走了出来。

几人从任瑶期和任瑶亭身边走过的时候,任瑶期的眼睛在方姨娘的丫鬟金桔的裙裾上一扫便转开了视线。

之前她和任瑶亭说话的时候有人站在灌木后面偷听,任瑶期一早就看到了,只是没有作声。

想必那人见任瑶亭将身边的人都远远的打发了,以为她们在说什么私密之事。

任瑶期刚才是故意提起林家三太太的。

燕北的名门大户们相互之间通婚,几辈下来越是根深蒂固的任家,关系就越复杂,各家与各家之间总是能扯上些关系。

方姨娘的娘家大嫂将要来燕北之事,让任瑶期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情。

方雅存要来燕北做官,他太太这次来燕北并非只是参加任时佳儿子的满月宴那么简单,她是来给她丈夫打前锋的。云阳城作为燕北王府所在地,实质上是燕北各方的枢纽,自然要先打通关节。

方雅存想要争取燕北的官职,燕州的缺是最好的。不过任瑶期记起来上一世方雅存没能留在燕州,倒是苏家的一个亲戚与方雅存是同一批被朝廷派来燕北的地方官留在了燕州。

任瑶期之前已经打听过了,那人是苏家大太太的娘家兄弟,只是个同进士出身,想要借着苏家的关系来燕北做个小地方官。而林家三太太的叔父则是负责燕北官员调度的一个实权官,相当于朝廷吏部的官员。

朝廷虽然有权向燕北调遣官员,但是这些官员最终怎么个安排法却还是燕北王府说了算的。

而偷听两人谈话的丫鬟金桔,果然一回府就将自己听到的话转述给了方姨娘。

“林三太太?”方姨娘轻垂了眸子细细思索,摇晃在耳边的那一对碧玉蝴蝶耳坠在灯下投射出轻巧的暗影,她总是喜欢带这种小巧的流苏耳坠,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江南女子别样的温柔。

半晌,方姨娘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是有些惊怔地抬起头来:“原来如此。”

第132章庄子上来的老来嬷嬷

“姨娘,林三太太怎么了?”金桔有些好奇地问。

方姨娘回过神来,对她安抚似的柔和地一笑:“无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罢了。”

方姨娘有一点很好,她从来不对身边伺候的人发脾气。

在任何时候,她都是善意体贴的,如水一般温柔的女子,所以方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对她都很尽心。

“伺候笔墨,我有封信要写。”方姨娘坐了片刻,终于还是起了身,往书房走去。

金桔劝道:“姨娘,已经很晚了,可要仔细您的眼睛。”

方姨娘摇头:“没关系。”

方姨娘是知道自己的弟弟不久之后就要升迁的,她也希望方雅存能来燕北,这样以后在任家她的地位就能更稳。

官场上的事情方雅存来信与她提过几句,这次她弟媳来燕北还是她事先打听的各路官员的住处和喜好。这次燕北几个富饶的州县空下来有五六个缺,争这几个位子的却不只五六个人,方雅存上次来信曾和她提起过苏家的一个姻亲也有意来燕北。

方姨娘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二太太苏氏这次无缘无故的就帮了林大太太一把,肯定是有缘由的。现在看来最大最有可能的缘由就是苏氏想要为自己的娘家大嫂搭上林家三太太这一条线。

方姨娘很庆幸现在获悉了此事,让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需要尽快将苏家的意向告诉自己的弟弟,让他早一些做好准备。

事情终于朝着任瑶期希望的方向发展了,这还只是一个开头,而万事只要有了开头,就一切都好办了。

任家决定在端阳节当日启程去云阳城。横竖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算不得太远。

任时佳这次与任家人一起回云阳城,她正好坐完了月子。再在娘家躲着也不像。这次回去也顺便能赶上林家给小岑哥儿准备的满月宴。所以这次任老太太也会在林家多待上个几日。

这次任大太太留在家中,任老太太带着孙辈们过去。原本任老太太打算冷着五太太不带她和任瑶玉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至于三太太李氏,任老太太向来是不肯带她出门的。

“今儿祖母说了。方姨娘和任瑶英也一起去。”晚上在给李氏请安出来的时候,任瑶华对任瑶期道。

“因为那位方夫人要来?”任瑶期微微挑眉,并不意外的样子。

“嗯。”任瑶华心情不怎么好,脸色冷冷的。

临分别的时候。任瑶期听到她隐忍又不甘地道:“这三房到底谁是妾,谁才是正经的正房太太!这就是我们任家所谓的规矩?当真可笑!”

任瑶华说这话并未想要从谁那里听到答案,说完之后她就挺着僵直的腰背走远了。任瑶期站在庭院中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廊下的暗影里,只有暗红色的裙摆在丫鬟手中的灯笼光下时隐时现。不多会儿也消失在了前方的角门处。

第二日就是端阳节,任家上下都在准备出行事宜。

李氏虽然不去,却也忙着给任瑶期和任瑶华姐妹两人收拾东西。

女儿为李氏打抱不平。李氏却是早已经习惯。对自己被留在家中一事并不介怀,反而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见任瑶华这几日一直沉着脸色一副不痛快的模样,似是只要一点小事惹了她就能炸了。

任瑶期担心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一日终于还是将她拉到一边笑着劝道:“三姐,你在这边怄什么气呢?都怄了几日了也该消停了。只要母亲她高兴不就行了?”

任瑶华一听就来火:“什么只要母亲高兴!我不信她是真的高兴!我昨儿还去求祖母,才刚开了个口就被祖母岔开了话题。”

任瑶华面上虽然是火气很大的样子,声音里却是带了委屈的。

任瑶期知道她的脾气。见她对着自己发火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倒是觉得母亲不像是强颜欢笑的样子,因为…父亲这次不也不去么?”

任瑶华一愣,暴怒的模样变成了愣怔。

“所以我觉得母亲这次不去也好啊,你知道父亲那性子,一画起画来吃饭的事儿都能让他忘到天边儿了,母亲就算是与我们一起去了云阳城她也会惦记着父亲。”说着任瑶期朝着任瑶华眨了眨眼,带了些揶揄的神色,“三姐,你都这么大了还离不开母亲,羞不羞啊!”

“我,我不是”任瑶华下意识就要辩解,待看到任瑶期坏笑的模样才反应过来是被妹妹打趣了。

“你尽会胡说八道!”任瑶华拂袖摆出了长姐的架势,想了想她又不确定地问,“父亲真的不去吗?”

任瑶期点头:“当然,我问过了。不然你去问问母亲?”

见任瑶华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任瑶期不由得抿嘴一笑。

云阳城去不去,对李氏而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难道李氏去了就能在方姨娘面前彰显正室的身份?李氏就算是委屈也只是会为了任时敏。

所以在任瑶华为这件事情大动肝火的时候,任瑶期偷偷的让袁大勇帮她从一个潦倒的书生那里买了一幅前朝旧画回来。

上一世任时敏手里的每一幅他心爱的画任瑶期都知道出处,原本这幅画是要在今年秋被任时敏手下一个管事买回来孝敬给他的,任瑶期将这画提前买了回来。

因为任时敏有个爱好,每次得到一幅好画后会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来仔细推敲琢磨,然后再自己临摹下来。

果然,任时敏一看到画脚都挪不动了,什么端阳节龙舟赛,在三老爷心里全是过眼的烟云。他是不会为了烟云而冷落自己的心头好的。所以三老爷大手一摆,云阳城爷不去了,爷要在家闭关画唬如此,李氏高兴了,方姨娘郁闷了。

方姨娘若是和任时敏携手去云阳城看什么龙舟赛。正室李氏反而被留在家里,外头对任家三房的妻妾地位自然会做一番猜测,李氏难免会被人轻看。而方姨娘揣着正室的待遇,在云阳城里串门子也方便一些。

现在任时敏撂挑子不去了。方姨娘行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到了下午,任老太太还专门派了人过来找任时敏,想让他跟着一起去云阳城,毕竟这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燕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过去,男人们觥筹交错之间也能交流一下家族情谊。

可是三老爷是谁,三老爷说不去就不去,牛来拉也不去。谁也强迫不了,最后干脆赖在正房里躺下装病了。任老太太气得不行,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李氏配合着在三老爷床前伺候着。渴了端水。饿了就端吃的,尽心尽力。

这下连任瑶华也高兴了,臭了几日的脸色终于放晴,弯着嘴角去看丫鬟们收拾东西了。

任瑶期也在屋里看着丫鬟收拾东西,说是看着,其实是徐嬷嬷指挥丫鬟们,她歪炕上看书。

正当这会儿。周嬷嬷过来了。

见周嬷嬷这会儿过来,任瑶期还以为是正房那边任时敏和李氏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不由得将手中的书放下了,从炕上坐了起来。

周嬷嬷上前来行了一礼,却是小声道:“五小姐,罗婆子来了。”

任瑶期听到这个人名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罗婆子?”

“就是前一阵子,您说要见的那位庄子上的老婆子。”周嬷嬷低声解释道。

任瑶期立即想了起来。

是那位住在庄子上的婆子,上次任瑶期问周嬷嬷瞿家的事情,周嬷嬷说庄子上住了一个年纪大的婆子,对白鹤镇上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原本早就该请来了,不想这位姓罗的婆子前一阵子被庄子外头的一条野狗咬伤了脚,所以耽搁了下来。任瑶期也因为任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暂时将这事儿给搁下了。

“人呢?”任瑶期问道。

“这会儿府里上下都忙着,我让小丫鬟带着她去吃饭休息了,毕竟年纪大了,怕有个什么闪失。您现在要见她吗?”

任瑶期想了想:“先让她歇着吧,晚些时候再带来见我。”

“奴婢原本吩咐庄子上的人等她伤好了再送过来,原以为还要些日子,不想正好赶上您要求云阳城这会儿,是奴婢安排不周。”周嬷嬷请罪道。

任瑶期摆了摆手,安慰道:“无妨,我只是想问她些事儿罢了。早来晚来都一样。”

周嬷嬷下去安排了,用了晚膳之后任瑶期才让她将那个姓罗的婆子带过来。

罗婆子已经七十来岁了,一直在庄子上做活儿,头发花白,面色是黄褐色的,脸上全是褶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精神倒是还不错的样子。

扶着她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长相倒是清秀就是肤色太黑,梳着个双髻冲天辫,穿了一身红色的粗布衫,眼神灵动。

见任瑶期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小丫头身上,周嬷嬷忙道:“这是罗婆子的孙女,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罗婆子不放心将她留在庄子上就一起带过来了。”

虽然有些奇怪罗婆子这么大岁数了孙女还这么小,不过任瑶期也没有多问,笑着点了点头,免了罗婆子的礼,让桑椹去拿了个凳子来让罗婆子坐了。

罗婆子道了声罪,小心翼翼地挨着半个凳子坐下了,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先开口说话。跟着她的小丫头对屋子里的事物感到有些好奇,见自己的祖母拘谨却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挨着罗婆子站在她身后。

任瑶期对那小丫头温和地道:“你先跟着这位桑椹姐姐去吃点心好不好?”

小丫头用眼角瞟了一眼桌上的那装着百果墩、糖耳朵、豆面糕、蜜麻花、糖莲子,葵花子儿等各色点心果子的红漆镶螺钿八棱食盒,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看了自己的祖母一眼,没有动。

罗婆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听主子的话,去吧。”

桑椹端起了那个红漆镶螺钿八棱食盒朝着小丫头招了招手,带着她往外头去了。

罗婆子看着孙女一步一回头的离开。摇了摇头,对任瑶期道:“小姐莫怪,小孩子乡下地方长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任瑶期微微一笑:“我瞧着倒是很好。身子骨也结实,她平日里跟着您一起下地干活儿?”

罗婆子脸上笑出了深深的褶子:“这孩子心地儿好,当年才刚学会走路就想着要帮我干活儿,平日里我干什么她就跟在我后边帮忙。我这一生无儿无女。临到老了捡了个宝,这一生也值了。”

任瑶期一愣,原来那小丫头不是罗婆子亲孙女。

罗婆子似是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说道:“这孩子是我七年前在田坎儿上捡到的。当时只有六七个月大的样子。”

周嬷嬷有些惊讶:“这么说她只有七岁?我还以为有九岁了。”

小丫头长得身体结实,身量也高,瞧着也很机灵。跟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

“可不是。饭量也大着呢!好在她自己能干活儿,不然我也养不大她。”罗婆子摇头笑道。

任瑶期在一边打量这罗婆子,这婆子年纪很大,容貌也与一般的常年在田间操劳的农妇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任瑶期却是感觉道她说话动作并没有外头那些农妇们粗俗,就连她那个收养回来的孙女也知道分寸。

“罗嬷嬷一直在我们家庄子上么?家里是哪儿的?”任瑶期问道。

罗婆子眯着眼睛想了想,才道:“奴婢是白鹤镇近郊的。父母在灾年的时候饿死了,所以自小就在庄子上干活儿,不过原本那庄子不是任家的。”

“哦?那庄子原本是哪一家的?”任瑶期问道。

任家的几个大庄子是在前任家主任宝明在的时候买下来的,是与任家这座宅子差不多一起买的。

“在任家之前那庄子是一户唐的人家的。”罗婆子道。

任瑶期想起来这座宅子好像也是从一户姓唐的人家那里买的,可能是这户人家买祖宅的时候顺便将名下的庄子也一起买给了任家,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周嬷嬷见任瑶期在问罗婆子的话,想了想,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叫了出去,只她自己亲自留在屋里守着。

“不知道罗嬷嬷记不记得一户姓瞿的人家?应该是几十年前白鹤镇上的富户,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家道败落了。”任瑶期看着罗婆子,轻声问道。

罗婆子又是眯着眼睛想了想,这似乎是她想事情时候的惯用的表情:“奴婢倒是没有听说有这么一户富户。”

任瑶期不由得皱眉:“真的没有吗?您再仔细想想?”

罗婆子果真又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小姐确定是我们白鹤镇附近的吗?会不会是别的地儿的?”

任瑶期不由得有些失望,点了点头:“可能是我记错了。”想了想,她又问,“在我祖父那一辈,任家有没有跟哪一户人家不和过?”

罗婆子闻言看了任瑶期一眼,赔笑道:“小姐这是什么话,任家向来和睦友邻”

周嬷嬷站在任瑶期身边冷声打断道:“罗婆子,我们五小姐这么老远将你找来,不是为了听你说那些有得没得的废话的。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答好了,小姐自会给你赏银,再好好儿的送你和你孙女回去。”

罗婆子一顿,看了看周嬷嬷又看了看淡笑不语的任瑶期,又想了许久才斟酌着道:“要是说不合嘛…也不是没有。当年任家买了西山的几个山头建了煤窑,曾经与临近的一个山主打过官司,因为那个山主写了状子到县老爷那里去告任家将煤窑挖到了他家山头的地底,不过后来任家花高价将那山主的山头也给买下来了,两家便和解了。另外就是有一年有座煤窑塌了,埋了不少人,有一家人的儿子带头闹事,最后被官府抓了起来,不过听说那人在押解的途中逃跑了,临走还放言说要与任家势不两立,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人出现,估计早成了黄土一堆了。”

任瑶期静静听着,在心理做着判断。

罗婆子接着又说了几户人家,都是几十年前与任家有过大大小小的过节的。最后罗婆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来了,眼巴巴地看着任瑶期赔笑道:“小姐,奴婢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任瑶期看了看窗外,这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分,院子外头都点起了灯笼,屋子里也点了蜡烛。

“今儿就先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歇着。”任瑶期笑着端了端茶,示意周嬷嬷先将人送出去。

周嬷嬷将罗婆子送了出去交给了丫鬟,让丫鬟将人带去外院歇着,又转身回来了。

“小姐,这婆子还要留在府上吗?”

任瑶期正斜靠在炕上想事情,闻言抬头:“嗯,暂时先让她在府里待着吧,等我从云阳城回来再做打算。”

她总觉得还能从罗婆子口中问出什么来,不过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云阳城,任瑶期今日没有时间细细盘问了。

“那奴婢先将她们祖孙安排在外院住着。小姐今儿早些休息,明日卯时一到就要启程呢。”周嬷嬷嘱咐了一声就退下了,交代丫鬟们进来伺候任瑶期洗漱。

第133章偶遇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任家的下人们就开始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主子们都要再晚些时候才起,丫鬟婆子们要先将出行要用的东西搬到马车上。

任瑶期醒得比较早,早早的洗漱完毕换了衣裳,在自己房里坐了会儿等到正房那边有了动静了才去给父母请安。

今日任老太太免了众人的请安,所以任瑶期和任瑶华是跟着李氏一起用的早膳。

等到外头有人过来请任瑶期和任瑶华出门的时候,李氏还拉着姐妹两人好生交代了几句,又让周嬷嬷给了她们一人一个沉沉的荷包。

“若是方便,你们记得去外祖家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李氏最后交代道。

任瑶华没有吭声,任瑶期笑眯眯地应了:“知道了,听说外祖母也会去看龙舟赛呢,到时候谁不定能遇上。母亲有没有什么要我转告外祖母的话?或者又什么东西要转交给外祖母的?”

李氏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好好跟外祖母说说话,她来信总是问起你们。”

任瑶期又应了,然后和任瑶华一起出门,走到院门口转头还能看见李氏站在廊下看着她们。

今日出行的马车有二十几辆,二门前排了一溜,排了老远。

任瑶期和任瑶华两人被安排在了一辆车上,若是以前,两人肯定谁也不愿意,现在姐妹两人关系好了许多,又是亲生姐妹,所以出行的时候经常被安排在了一起。

两人被管事领着出了二门,她们的马车与任家其他几位小姐的马车一样都被安排在了中间。

两人出来的比较早,除了五老爷五太太带着任瑶玉早早来了一家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和乐融融的说笑,别的人都还没有来,只有三三两两的婆子候在马车旁等着伺候主子们上马车。

任瑶期和任瑶华正要上马车去等。不知道从那里突然蹿出来个小丫头。

“五小姐”

任瑶期惊讶地转头,发现竟然是罗婆子的孙女。

任瑶华也看了过来,当即皱眉道:“你是哪里的小丫鬟?跟着哪位嬷嬷手下做事?”

那小姑娘今日换了一身府里三等小丫头的夏衫,任瑶华又见她眼生,便以为是新进府来的小丫鬟,不懂府里的规矩。

小姑娘看了任瑶华一眼,又看向任瑶期。

任瑶期对任瑶华道:“她是昨儿从庄子上来的。你先上马车,我等会儿就来。”

任瑶华狐疑地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才转身走了。

任瑶期这才对那丫头温和地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周嬷嬷安排了你和你祖母在外院住下了吗?”

小丫头见凶巴巴的任瑶华走了,胆子才大了起来。脆生生道:“祖母说庄子上还有农活儿没做完,想要问问五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走。不过内院的人不让我们进去,也不给我们禀报。我刚远远瞧着您出来了。就跑了过来。”

任瑶期这才发现,小丫头肤色虽然不怎么好,声音却是很好听,不由得笑着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儿?”

小丫头眨着明亮的眼睛冲着任瑶期笑:“水艾,我叫水艾。是一种野菜。祖母说野菜最好了,饿了能果腹还春风吹又生。”

此言一处,任瑶期身后两个大丫鬟都噗哧笑了。

任瑶期也笑了,抬头却看到罗婆子远远的追了过来,看见这边的阵仗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站在远处有些担心的看着水艾。

任瑶期指了指水艾身后:“你祖母找你呢。过去扶着吧。慢慢走过去,府里不让跑,不然被教规矩的嬷嬷看见了要抓了你去打手心。”

水艾冲着任瑶期顽皮地眨了眨眼:“她们可抓不住我。”虽是这样说。她还是低着头学着府里的丫鬟们走路的样子,转身走了。那步子倒是走得有模有样,让任瑶期也挑不出错来。

任瑶期不由得失笑,想了想,还是交代了自己的丫鬟几句。然后带着苹果和桑椹两人朝着罗婆子那里走去。

罗婆子见任瑶期过来了,忙拉着水艾行礼。口中还不安地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水艾她不懂规矩,冲撞了您。”

任瑶期见她颤巍巍的模样,忙让苹果上前扶了,微笑道:“小孩子总是跳脱一些,无事。我要去云阳城几日,你们先在府里住着,若有什么事情就让人去找周嬷嬷,我等会儿会交代一声的。庄子那边我也会让人打一声招呼。”

“那每日都有点心吃吗?”或许是见任瑶期性子温和,水艾并不怕她,忍不住插嘴小声问道。

任瑶期还没说话,罗婆子立即板了脸,语气严厉地教训道:“之前教你的规矩呢!谁准你这么没大没小了!”

水艾似是被祖母的样子吓了一跳,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任瑶期正要说两句话,通往大门口的回廊里却是走来了一人。

那人一身天青色潞绸直裰,普普通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是又一种不同于旁人的优雅持重。

任瑶期正要交代罗婆子祖孙两人先回给她们安排的住处,转头却见罗婆子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来人,一脸惊异的模样。

任瑶期不由得皱眉,又看向来人。

来人也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脚步仅仅是一顿,就从廊下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任瑶期身前三四步远,然后沉静地作揖行礼:“任五小姐。”

任瑶期屈膝回了一礼:“韩公子。”

来人正是韩云谦。

韩云谦的直起身子,视线在罗婆子祖孙脸上一扫,便又转开了,似是并不相视。这时候罗婆子也早已经收起了脸上的惊异之色,弯着腰低着头站在一旁。

“韩公子今日不去云阳城?”任瑶期若无其事地笑问。

“家祖父让云谦过来问问任家什么时候启程,有多少车马。免得到时候在城门处堵了。”

白鹤镇里除了韩家和任家还有几户人家出行,每户人家都有不少的马车,往年被堵在城门处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或者被堵在了通往城外的窄道上。所以一开始就商量好才好。

任瑶期点了点头,忙道:“我大伯母在那边的议事厅,出行只是都是我大伯母安排的,你快过去吧,免得耽误了出行。”

韩云谦微微颔首,又看了任瑶期一眼,做了一揖才转身走了。

“那位公子…他姓韩?”一直垂手站在一旁没有出生的罗婆子,突然开口问道。

任瑶期看向她,不动声色道:“嗯,韩家是前年才从蓟州搬来的。你认得韩公子?”

罗婆子一愣,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瞧着…瞧着有些眼熟。”

任瑶期微微一笑:“哦?那就是在哪里见过?”

“奴婢一直在庄子上没有出来,这位韩公子年纪又这么轻,奴婢不可能见过的。可能是我老眼昏花看差了。”罗婆子又是摇头。

“那或许是他与他哪位长辈长得像,你见过他的那位长辈也说不定。”任瑶期提示道。

罗婆子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奴婢老了,想不起来了。”

“不急,这几日嬷嬷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任瑶期回头看了一眼,见任瑶音和任瑶玉也出来了,意味深长地道。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嬷嬷安心在府里住下吧,若是又什么需要的就去找周嬷嬷。”任瑶期点了点头,不等罗婆子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任瑶期现在已经能够肯定,这位罗婆子是知道一些韩家的事情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愿意说。

既然已经找对了人,任瑶期倒是不急了。她总能想出法子让罗婆子开口的。

罗婆子看着任瑶期的身影渐渐走远,摇了摇头,嘴角泛出一丝苦笑,让她那张长满了皱纹的脸看上去更加沧桑。

“祖母?”水艾有些怯怯地扯了扯罗婆子的衣袖,小声唤了一声。

罗婆子回过神来,粗糙的大掌摸了摸孙女的头,怜爱地道:“不是交代过你很多次吗?进了府要乖乖的,不要乱说话,不要做错事。”

水艾见祖母恢复了往日的慈爱,不解地问道:“祖母,我瞧着这位五小姐人很好啊,为什么您宁愿让狗咬伤了自己也不愿意进府来?”

罗婆子吓得一把捂住了孙女的嘴,看了看左右,见只有祖孙两人在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叱道:“说了让你说话小心,你怎么就是不听,是要等我们祖孙俩丢了性命去才后悔吗!”

水艾被骂得有些委屈,却还是低头认错:“祖母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

罗婆子却是看着周围的景象,目光衰老哀戚,口中喃喃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134章特殊待遇

云阳城的赛龙舟是燕州一年一度的盛事,每年的端阳节燕州的世家大族都会集聚于此。

任家的马车从白鹤镇出来的时候,官道上已经有不少出行的马车。不过像是任家这样出动二十几辆马车的人家还是少数。

抵达云阳城时已是上午的巳时,天光虽已大亮却也不至于热得让人受不住。

因天气渐热,任家的马车用的是透气的纱帘。从进城门开始,任瑶期的目光就一直投注在外。虽然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行人和车马,听到市井中各种嘈杂的声音,她也能感觉到作为燕北第一大城的云阳城的繁荣之景。

当初辽人南侵之时辽王曾力排众议想过要将辽国的京都南迁到云阳城,可惜还未达成就被第四任燕北王萧岐山赶出了燕云十六州,定都云阳城成为了辽王的临终遗愿。

对于云阳城,任瑶期是很陌生的。上一世只有年纪尚幼的时候随母亲来过几次,长大之后反而很少有机会能出行。她与她母亲李氏一样,在任家是被忽略的存在。最后一次她想要逃到云阳城外祖家寻求庇护却是还未进城就被半路拦截了。

任家的马车缓缓穿过了云阳城最宽敞的主干道路,进入了内城。

“马车这是要到哪儿?”任瑶期问任瑶华道。

任瑶华有些奇怪地看了任瑶期一眼,随即才想到任瑶期这还是第一回来看赛龙舟。

“龙舟先需要下水,正式的赛事要到下午才开始。我们这是要去任家在云阳城的别院,这几日都要住在别院里。”

任家在云阳城里有宅子任瑶期倒是知道,她也曾经去过。

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任瑶华掀开帘子看了看:“是姑母要回林家了,与我们走的不是一条道。”

果然,在几辆马车离队之后。任家的马车又动了起来,行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最后停在了一扇红漆的蛮子门前。这是别院的正门,门开的不大,不过任瑶期记得这座宅子其实是个四进的宽敞大宅子。

在出行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个人的住处,所以任瑶期和任瑶华一下了马车就被婆子领着去了第三进的西厢,姐妹两人一起住在了西厢北面第一间。房间很宽敞,一应家具俱全,房里的一些用具有一些还是任瑶期平日里用惯了的,可见是在她们进来之前布置过一遍。

任瑶华对这房间并不陌生。想必以前来云阳城里住的也是这一间。任老太太住的就是第三进的北房,所以第三进的西厢是条件比较好的地儿。

才安置下来,五老爷就过来请示了任老太太。然后带着五太太林氏和一双儿女去了老丈人家。五房的人来云阳城很少住在别院,大多数时候的住在林家。任老太太尽管心中对小儿子不满,也不想在这会儿闹出什么不愉快在别人面前丢了任家的脸,摆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这么一来伺候在林老太太身边的正经媳妇倒是一个也没有了,只有方姨娘这么个妾室。

方姨娘倒是换了一身衣裳就打算去老太太身边伺候着。不想任瑶华已经拉着任瑶期先一步去了任老太太面前。见方姨娘来了,硬是没有给她一个插手伺候的机会。

任老太太身边围了好几个孙女还有个嫡长孙媳妇,又有一屋子丫鬟婆子鞍前马后,到真的不用方姨娘来什么事儿。

最后任老太太看了看方姨娘又看了看任瑶华,还是将方姨娘打发回去了。

其实任老太太心里精明得很,在任家内宅关起门来她不介意给方姨娘多几分体面。甚至让她的风头压过李氏这个正室也没关系。可是到了外头,世家大族们聚集一处,她还真不好意思把个妾当正经媳妇使唤。她可以不要这个脸面。任家却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说任老太太并不是不明白嫡庶之别,她只是分场合罢了。

任老太太发了话,中午在别院里早些摆饭,然后再出门。她们内宅妇人的只要到时候移驾就行,行程打点之事自有任家的男人和管事们。

任瑶期听着姐妹几个围在任老太太身边欢欢喜喜地说着去年端阳节的趣事。她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

气氛正一片和乐融融,却有婆子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禀报道:“老太太。燕北王府的马车来了。”

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的任老太太听了立即睁眼坐直了身子:“来的是哪一位?”

婆子却是看了坐在一旁的任瑶期一眼,回道:“就来了一辆马车和一个丫鬟,说是郡主派来接五小姐的。”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到了任瑶期身上。

任老太太也看向任瑶期,想了想,她脸上带了慈爱的笑意对任瑶期道:“既然是郡主来接你的,你就去吧。”

任瑶期没有料到萧靖琳会这么快就来找她,也有些惊讶。听了任老太太的话后轻声道了一声“是”,然后起身退了出来。

燕北王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黑漆青幄,看上去很普通,不过任瑶期走进了发现马车檐下有燕北王府的标识,一只展翅的雄鹰。

任瑶期下意识的往马车车夫坐着的位置那里看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失望,赶车的不是冬生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守在马车旁边的丫鬟迎了上来将任瑶期扶上了马车。

任瑶期出来的时候只带了苹果一人,说是郡主不喜欢太多人跟随。别人也不好干涉她。因郡主没有来,任瑶期让苹果也上了马车。

萧靖琳的丫鬟名红缨,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问一句答一句。任瑶期也不是个多话的人,问了两句后就不再问了。她相信这个丫鬟是萧靖琳身边的,主仆两人性子太像了。

马车行了近两刻钟,最后竟是停在了云阳城中的一个码头边上。

溧阳河穿云阳而过,所以在云阳城中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码头。不过云阳城内的码头并不是作为民用或者商用而存在的,进城的河口有军队把守,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城内的溧阳河是没有行船的,倒是有三三两两的妇人蹲在码头的石阶上洗菜洗衣,嬉笑怒骂市井气息很浓。

今日的龙舟赛也不是在城内的这一段河域中进行,而是需要出了城门。

红缨先一步跳下了马车,又转身来扶任瑶期。

任瑶期下了马车就看到靠着河边停靠着一艘小小的画舫。这种画舫任瑶期在京都的时候曾经见过,富家公子们喜欢坐在里面喝酒听曲儿。燕北倒是很少见。

任瑶期正站在岸边打量着画舫,那画舫前仓的推门却是突然打开了,然后萧靖琳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任瑶期,萧靖琳脸上依旧还是淡淡的,却是问道:“你怕水吗?”

任瑶期摇了摇头,沿着岸上的石阶走了下去。石阶上临近水面那一阶上有几片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些鱼鳞之类的污秽之物,走下去就能闻到一骨子水腥味,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

萧靖琳伸手拉了任瑶期一把,将她拉上了画舫。画舫虽然不大,舫身却是很稳,任瑶期踏上去的时候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画舫里只有一个与红缨差不多打扮的丫鬟,并没有别人。

任瑶期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里面还算宽敞,至少能容下八九个人,当中布置了几张矮几和软垫,还有一些日常用具。除此之外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萧靖琳这人面容虽然冷,却是一直牵着任瑶期引着她在软垫上坐下后才放开手,怕她在船上走不稳。

“这画舫是二哥让世子在京都买的,一共买了三艘。昨儿才第一次下水。我听说你来了,想着你可能没有坐过这玩意,便让人接了你过来。”萧靖琳看着任瑶期淡声道。

任瑶期正四下里打量,闻言冲着萧靖琳一笑:“多谢郡主,我还真没有坐过这个。”

萧靖琳打量了任瑶期几眼,也笑了:“还好你上来没晕,昨儿我母妃一上来就吐了,吓得祖母她们都不愿意上船了,所以二哥就将这座画舫给我了。”言语中竟是带着一丝少见的顽皮。

北方少河流,所以燕北人没有南人会水,大多数人也都坐不惯船。任瑶期虽然没有坐过画舫,却是坐过船的。

画舫在内城河道中缓缓驶过,河岸上有不少人驻足看了过来,先不说这画舫在燕北难得一见,敢在内城行船的却是没有几个。任瑶期今日沾了萧靖琳的光,被人指指点点了一路。

萧靖琳面不改色,对船外的动静并不在意。任瑶期也是个坐得住的,何况她坐的位置背光外头的人很难看清楚她的真容,压力不大。

画舫在靠近一座横跨河道的大石桥的时候,“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画舫上。

两人原本都没有在意,不想紧接着又是“砰”、“砰”接连两声。

任瑶期不由得看向萧靖琳。有人砸画舫?

第135章河面上的较量

萧靖琳看了一眼跪坐在一旁烧水沏茶的丫鬟。红缨立即就站了起来,利落地起身走出了画舫。

萧靖琳坐着没动,任瑶期也跟着没动。

不多会儿红缨就回来了,正要开口禀报,外面却是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萧靖琳,城内河道不许行船你不知道吗?还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明知故犯?”

这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应当与萧靖琳差不多大,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和不悦。

显然外面的女孩子与萧靖琳是认识的,不过任瑶期有些好奇在燕北谁家的姑娘敢这么跟燕北王府的郡主说话。

萧靖琳听了这话连表情也欠奉,似乎也没有出面的打算,只淡声吩咐红缨道:“吩咐船娘从北面的闸口出城。”

红缨半点犹豫也没有就又转身出去了,任瑶期坐在画舫中还能听到红缨在对船尾的船娘说话的声音。

另一个丫鬟将茶水沏好了,给萧靖琳和任瑶期各自倒了一保站在桥上的那位被忽视的女子却是很生气,声音也越加大了起来:“萧靖琳,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赶紧给我出来!城内两道水道闸口是给你随便游玩的吗?燕北王府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萧靖岳,你还不快将她的船拦下来!”

萧靖岳?萧家三公子?

“表妹你有所不知,这画舫是二哥特意让世子从京都运回来的。别看它小,一座画舫的价钱够买一座大宅子的了。不是三哥不拦着,三哥是没胆儿拦,坏了我可赔不起。”男子悠闲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是火上浇油。

“瞧你这点儿出息!你们去给我把船拦着,船坏了算我的!”女子有些骄横地道。

然后几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女子转而吩咐自己的随从了。

这时候任瑶期已经能猜到这女孩子是谁了。公主出身的老燕北王妃只生了一个女儿萧微,嫁给了宁夏总兵吴萧和。萧微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外头那位敢跟萧靖琳叫板的应该就是萧微的女儿,燕北王府的表小姐。

这位吴小姐瞧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任瑶期正琢磨着这一家子复杂的关系,却听到了船壁上有是几声磕磕碰碰的声响,然后船身竟然晃了起来。

任瑶期没想到外头的人还真的敢动手,一时没有防备,身子撞到了矮几上。

矮几上的茶碗被撞得一晃,刚刚沏好的滚烫茶水眼瞧着就要洒到任瑶期身上。坐在旁边的萧靖琳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任瑶期拉了过去,茶水顺着案几的边角流到了船中的地衣上,洇湿了一块。还冒着热气。

“小姐,您有没有烫到?”站在对面的苹果刚刚差点摔倒在地上,站稳了之后忙扑了过来。担心地问。

萧靖琳也关心地看了过来。

任瑶期摇了摇头:“郡主及时将我拉开了,没有烫到。”

外头响起了“噗通”一声的落水声,有人惊呼。

“郡主,是他们用了竹竿将我们的船娘打下水了。”红缨探头看了一眼,回头回道。

桥上的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竹竿。将船娘打下水后不让她上船,还用竹竿支棱着画舫外壁往一个方向使力。

任瑶期感觉原本船头指着桥洞的画舫突然打横起来了,因为换了个方向,桥上的情形也能看得清楚了。

一个身穿紫色衣裙身材高挑的女子立在桥栏边上,嘴角微微勾起看着这边,似是对船上之人的狼狈十分满意。站在她身边的是个面容俊美的少年。摸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一副看好戏不插手的模样。

还有三四个仆妇随从人手一根一丈来长的竹竿,正在往画舫上使着劲儿。稍远一些的地方还站了些普通群众。不明所以地瞧着凑热闹。不过瞧着这阵势谁也没敢胡乱出声。

画舫在河面上打转,任瑶期觉得自己的头被晃得有些晕。

萧靖琳终于站起了身:“你们在这里看着任小姐。”说着就往仓外走去。

“郡主,小心别掉进河里。”任瑶期去拉萧靖琳,没有拉住。

萧靖琳点了点头,反过来安慰任瑶期:“别担心。我会水。”

任瑶期欲哭无泪,这与会不会水又有什么干系?她一个女子还是堂堂郡主掉进了河里。难道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游上岸吗?

萧靖琳却是已经出了舱门,任瑶期这才发现即便是在画舫被不稳的时候,萧靖琳的步子也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稳稳当当的。任瑶期这才想起来萧靖琳与她们这些普通的女子不一样,是会功夫的,不由得安了些心。

任瑶期也不管外头的人能不能看到她了,忙坐到了靠窗边看着出了舱的萧靖琳。

萧靖琳一把抓住一根伸到了自己面前的竹竿,狠狠地往自己胸前一带,也不见她怎么用力,竹竿那一头的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婆子就横飞着被带离了桥,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另外几个婆子见状有些怕了,想要后退。那紫衣姑娘却是立即冷了脸,一把将靠近自己的一个婆子手中的竹竿拿到了手上,然后朝着这边挥了过来。她却不是跟那些婆子一样朝着船身招呼的,而是直直的奔着萧靖琳来了。

萧靖琳抬手用自己手中的竹竿将她那一杆子给挥了回去,紫衣姑娘手腕一转避开了,然后又立即挥了过来。两人竟然一个站在桥上,一个站在船头打了起来。

任瑶期看了一会儿也看出了些门道,瞧上的那位穿着紫色衣裙的表小姐竟然也是会拳脚功夫的,且因为她站在高处占了地利上的优势而暂时没有露出败绩。

任瑶期却是有些头疼,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表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萧靖琳终于出声说话,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这还是她从一开始到现在对桥上之人说的第一句话。

桥上的女子冷哼一声:“既然你叫我一声表姐我就要管管你,免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借着燕北王府的势,到处丢人现眼!”

任瑶期以为依着萧靖琳的性子,她又会默不吭声,不想却听到萧靖琳淡声道:“既然你也说了我丢的是燕北王府的脸,那与你又有何干?你要改姓萧?”

任瑶期忍不住想笑,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萧靖琳…

“你”紫衣姑娘被这么一句话气得脸色都有些扭曲了。

旁边却是有人“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紫衣姑娘面色一冷,立即转头,却是被萧靖琳一竿子打在了手臂上。

那一声响,任瑶期都忍不住疼了一下。

紫衣姑娘脸色疼得脸色一白,却是一时没有转过头来顾萧靖琳。

任瑶期朝桥上看去,也是一愣。

不知什么时候桥上又站了三人,其中斜靠在桥栏杆上斜勾着嘴角的那位身材修长剑眉星眸的少年正是云文放。

这一阵子云文放说是在任家,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自从丘韫回了书院,他自个儿在任家后院里厮混不太方便了之后更是连影儿也难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云阳城。

云文放这时候也看到了窗边的任瑶期,不由得眼中一亮,站直了身子,还朝着这边眨了眨眼。

“郡主,吴姑娘。”与云文放一起来的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作了一揖,声音如泉水般清冽动听。

等他抬起身来的时候,任瑶期见到他的脸也不由得暗赞了一声。

这位公子容貌十分出众,在任瑶期见过的男子当中,除去萧靖西这个不算人的半仙以外,这名男子的容貌无疑是最好的。且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不似云文放身上的那种咄咄逼人的霸道气质,而是让人感到如沐春风一般。

面对这样的男子,一般的女子都要自行惭愧。

于是紫衣姑娘悄悄将手中的竹竿放下了,低着头捂着自己刚刚被萧靖琳敲中的手臂,呐呐的唤了一声:“云公子。”脸上竟然有了些红晕。

刚刚那个挥着竹竿气势汹汹的姑娘立即就变了个人,恢复成了名门淑媛,还是个被刚被人欺负了的名门淑媛,变脸神技令人叹为观止。

云文放看了看那书生打扮的少年,嘴角依旧挂着他的招牌笑容,却是带了些揶揄的神色。

任瑶期反应过来,这声“云公子”叫的并不是云文放,而是这位书生模样的少年。云文放的哥哥云文廷。

任瑶期上一世的时候曾经见过云文廷,只是时日久远,有些记不清他的容貌了,只依稀记得相貌很好。

上一世她四姐任瑶音就是给云文廷做了妾,至于云文廷正妻是谁任瑶期没有印象。

第136章各怀心思

萧靖琳看了突然出现的三位男子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她没有像那位吴姑娘一样将手中的竹竿藏起来湮灭罪证,反而是伸到河水里去将那位被打下去的船娘一把捞了上来。

架是打不起来了,场面却有些尴尬,只能听到划水声和船娘喘气的声音。

还是一直站在桥上看热闹的萧靖岳将视线在云家两位公子脸上掠过,然后停留在另外以为瞧着面生的少年脸上,嘴角含笑:“你们怎么在这里?这位是?”

众人也将视线投到了那位面生的少年身上,只见他面容清秀,举止带着一般贵族公子身上那种优雅闲适,身上的衣饰称虽然不上华丽,布料却是极好的。这应该是一位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

不过云阳城里甚至整个燕北的名门世家里的公子们也大都是相互认识的,这位与云家两兄弟一起出现的少年却是没有见过。

那位少年见众人看他,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一对酒窝在他脸颊上微微显现。

“我是雷震,前不久才从江南来的。”

“雷?”萧靖岳打量着雷震,摸着下巴沉吟。

云文放嗤笑一声,斜睨着萧靖岳道:“他是雷霆的弟弟,萧三公子应当也认得他哥哥才对。”

萧靖岳恍然大悟,点头道:“我就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原来是雷家的小子。”

那少年见众人谈论自己咧嘴一笑,朝着众人团团作了一揖。

“那个当年南迁的燕北老世家雷家?”吴小姐总算也找到机会插话了,她打量了雷震几眼有些好奇,“不是说雷家当年在南迁的时候遇到了辽人军队,全族都被辽人所杀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雷家?”

她说话这么直接,雷震倒是没有介意,还好脾气地解释道:“我的曾祖父当年因为正好在南下的路途中生了病所以没有跟上雷家众人。而是比大家晚了两日的行程。等追上去的时候,雷家的人都已颈毕竟是自己家族的血泪史,虽然年代已经久远,少年的眼中还是有些黯然。

云文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雷霆点了点头回了他一笑表示自己无事。

当年雷家是燕北最大最古老的世家之一,雷氏一族中曾出过无数的圣贤和朝廷高官,连现在号称燕北第一世家的云家都无法与之相较。

任瑶期也在琢磨这个雷家,不知道为何上一世她对这个雷家似乎没有什么印象。原本她还以为是个已经落魄了的家族,这样她没听说过也是正常,可是今日瞧着雷家两兄弟能与这些人混在一起。雷家不像是落魄了的。

这边云文廷正站在桥上与萧靖琳说话。

“郡主下午会去看赛龙舟吗?”

萧靖琳将船娘打发进了船舱去换衣服,淡淡点了点头当作回答。

见她态度冷淡,云文廷似是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以为意。温声道:“我们有一艘大船,到时候可以跟在龙舟后面观看。靖西也会来,郡主要一起上船吗?”

萧靖琳还未说话,一直在旁边没走的吴小姐瞪了萧靖岳一眼,猛朝他使眼色。萧靖岳先是一愣,然后看了云文廷和萧靖琳一眼,猛然领悟。

“咳,我说云大少,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吧?你光请了我二哥?对我们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就视而不见?”

正在等着萧靖琳表态的云文廷闻言一愣,他和萧靖西、萧靖琳兄妹算的上是表兄妹的关系。而萧靖岳与苏家的人走的更近些与他们不过是面子情儿,很少能玩在一起,所以他才没有问萧靖岳要不要去。

不过云文廷这种大家公子一般而言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难堪的。所以他很快就微笑起来,冲着萧靖岳点头微笑:“若是萧三公子肯赏脸,自然是求之不得。”

说着云文廷又看向吴小姐,礼貌地道:“吴小姐若是得空,也一起来吧。”

萧靖岳朝着吴小姐眨了眨眼。

吴小姐这会儿倒是矜持起来了。低头扯着裙摆上的压裙轻声道:“等我回去请示了外祖母再说。”

云文廷点了点头,遂又看向萧靖琳。

萧靖琳淡声道:“等会儿我和瑶期坐画舫去。船上人太多。”

众人又将视线投向画舫内,任瑶期已经坐进去了,外头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瞧着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安安静静的样子。

任瑶期想了想,还是没有出舱门,不是她不礼貌。她不是萧靖琳,现在是在船上,与外头的人也大多不认识,实在不是一个与人相识见礼的好机会。而且站在船头玩意没站稳摔到河里,后果得自负。

云文廷看着萧靖琳似是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只温声交代道:“那郡主要主意安全,尽可能跟在我们的船后吧,也好照应。”

萧靖琳瞥了桥上的女子一眼:“画舫很稳,除非有人故意捣乱否则绝不会出事。我会好好防范的。”

这时候船娘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出来的,只有头发还是湿的,她用一块厚头巾包好了。

萧靖琳朝她吩咐道:“走吧。”

船娘应了一声,去了船尾掌舵。

萧靖琳对着桥上的人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回舱。

云文廷正想说话,斜倚在桥栏杆上的云文放却是先一步开了口:“郡主,过些日子的千金宴我祖母也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你什么时候过府来看看?”

云文廷有些惊讶地看了云文放一眼,似是对他主动向萧靖琳搭话有些惊讶。萧靖琳性子冷淡,云文放少爷脾气,虽然说不上是相看两厌,不过两人向来是谁也不搭理谁的,不过他没有说话,只看向萧靖琳。

萧靖琳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云文放一眼,也有些惊讶,想了想还是点头回道:“过几日得空了就去。”

云文放挑眉一笑,看了船舱一眼:“郡主不妨带着任家小姐一起来吧,我在白鹤镇的时候承蒙任家照顾,任三老爷还教过我下棋,我娘也想见见任家的小姐。”

萧靖琳点了点头:“我会问问她的意思。”说着就进了船舱。

云文放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画舫上,这回没有人捣乱画舫顺利的通过了桥洞,渐渐驶远。

回头对上云文廷探究的目光,云文放面不改色,然后看向还没有走的吴小姐和萧靖岳,脸上带了些似笑非笑:“两位是要在这里看风景?”

一只看着云文廷的吴小姐脸上有些挂不住地一红,低头轻声道:“我、我们也走了。”

若是没有看到她之前用竹竿去打萧靖琳的悍妇模样,估计都会觉得眼前这位是个温柔害羞的大家小姐。

云文放斜睨了云文廷一眼,斜扯了嘴角,抱臂靠在了石桥栏杆上。

云文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上前去作揖道别:“如此,我们先告辞了。”

两方人马各自告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吴小姐下桥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可惜那人早已经上了马下了桥。

萧靖岳在一边瞧着,嘴角微弯,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外头的人都说咱那位病秧子的二哥是个怎么难得一见的人物,我瞧着却是比不上这位云家大少爷。论容貌轮学识,这燕北根本就没有比得上云文廷的。”

吴小姐听了这话深以为然,笑容满面,就跟在夸她一样。

萧靖岳却是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可惜了。”

吴小姐一愣:“可惜什么?”

萧靖岳凑到吴小姐耳边道:“可惜我听说云家想要云文廷娶萧靖琳,王爷和王妃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你想想,萧靖琳那个样子和云家大少爷…啧,我瞧着就不般配。”

吴小姐脸色一沉:“本来就不配!萧靖琳她凭什么!”

萧靖岳笑嘻嘻道:“嗯,不配不配。我瞧着整个燕北能配得上云大少的也只有表妹你了。”

吴小姐原本还怒火冲天的脸立即就布满了红晕,有些娇羞地低了头:“你,你在胡说什么?”

萧靖岳一本正经的赌咒发誓:“我这话若是有半句假的就天打雷劈。”

吴小姐有些怔怔的,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可是,婚姻之事哪里有我们自己做主的余地。”

萧靖岳不以为然:“我就是瞧不惯这种,表妹你放心,表哥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那边云家两兄弟也在说话。

云文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云文廷被他看得久了,叹了一口气转头道:“二弟,你看着我作甚?”

“你这张脸给自己惹麻烦也就罢了,如今还将麻烦惹到了别人头上。原本惹了也就惹了吧,偏偏你还只能看着帮不上忙,我是为你憋屈。”云文放慢条斯理道。

第137章龙舟赛

饶是云文廷脾气再好,听了这话也有些生气:“二弟,你这是什么话?”

云文廷嘴角一弯,看了云文廷一眼,挑眉道:“我难道说错了?你刚刚看到那个吴依玉欺负萧靖琳的时候明明很生气。可是站到人面前却还是强迫自己给人笑脸,还邀请人家上船。云大少爷,你不累吗?”

云文廷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再发火了,反而心平气和地问:“哦?若是你当如何?”

云文放倒是偏头认真想了想,然后一哂,半真半假地道:“她那棍子若是打向我看上的人,我会将她踹进河里。然后跟她说‘滚远点,别让小爷再看见你!见一次踹一次!’。”

云文廷闻言倒是笑了,摇了摇头包容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似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你啊!”

云文放挑眉:“怎么?以为我不敢?”

云文廷摇了摇头,温声道:“不,我知道你敢。”云文廷沉默了片刻,“可是,你可以不用忍,云家却总需要一个人来忍。”

云文廷的声音很轻,也依旧温和,云文放看了他一眼,却是说不出来嘲讽的话了。

过了桥洞之后,画舫一路上就畅通无阻了。

“抱歉,让你受惊了。我没有想到会遇上他们。”萧靖琳在画舫里坐下之后,对任瑶期道。

任瑶期摇头:“我没事。”

萧靖琳想了想,还是对任瑶期道:“刚刚那名女子名吴依玉,是我姑母的独女,素来与我不合。今日你与我在一起…以后你若是遇上她,就尽量避着些,别让自己吃亏。”

任瑶期失笑:“你还担心她会殃及我这个池鱼?放心,我在云阳城待不了几日。也不怎么出门。过几日就跟着长辈们回白鹤镇了,怕是没有机会遇上这位吴小姐。”

萧靖琳觉着也对,便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画舫沿着城内河道往北而行,行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就渐渐慢了起来,外头传来了船娘与人的说话声,应该是到了出城的闸门处了,这里有人驻守。云阳城算是燕北的第一重镇,守城兵力充足。不过因为水道极少有人使用,所以南北两道闸门的守军比四座城门的守军要少一半。

萧靖琳从衣袖里翻出来一张手谕一样的东西给自己的丫鬟。让她拿出去。自己坐到了窗边。

外头的守军自然知道能这样明目张胆走北闸门的人肯定是王府的人,所以例行公事盘问的时候也很礼貌,等看到丫鬟拿出去的手谕之后。又一眼瞥到了坐在窗边的萧靖琳的侧脸,立即行了个礼,吩咐手下将闸门打开放行。

画舫顺利从内城河道出了城,行船的河道也渐渐宽阔起来。萧靖琳命丫鬟将画舫两面的帘子全拉开,好让画舫里的人能将外头的景象一览无余。

阳光洒在宽广的河面上。就像是撒了一层细碎的金光,粼粼耀眼。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些水腥味的湿气,说不上是好闻,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越是往城外去,两岸的绿意也越浓。

任瑶期和萧靖琳一人看着一边的窗,似是都被外头别的景色吸引了。谁也没有说话,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的。

直到萧靖琳吩咐道:“就停在这里吧。”

任瑶期收回视线,看向萧靖琳。

萧靖琳难得的露出了微笑:“今儿在你来之前我钓了几条鱼。已经让酒楼的人给收拾好了,中午我们这儿吃便锅吧?”不知为何任瑶期觉得萧靖琳说起吃的来,眼睛亮亮的,虽然她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任瑶期却是感到了她是高兴的。

“好啊。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个了。”任瑶期笑着道。

便锅是一个中空的铜器。中间中空的部分用来放置炭火,外头那一圈大“肚子”用来装汤。汤烧开了之后。就可以将生肉或者菜放到里面烫熟了吃。

燕北的平民百姓们冬天常吃这个,保暖又方便,一家人围坐一桌也热闹。世家贵族们也有偶尔吃这个的,动手的都是伺候的丫鬟们。若是用来摆宴的话,就是每人面前一口便锅,也可自己动手。

画舫停在了岸边,红缨和另外一个丫鬟从外头陆续捧了东西进来,有铜锅、炭火,片好的鱼肉,羊肉,肉丸,还有些配菜。比起任瑶期以前在家里吃的要简便得多。

等汤锅一端进来,整个画舫里就充斥着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的特殊香味。

任瑶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萧靖琳一边自己动手摆碟子,一边道:“汤头是我让人去醉仙居弄来的。”

醉仙居的便锅是整个燕北文明的,不过…

“我记得醉仙居好像不卖外食?”任瑶期好奇地问道。

在京都那种地方有些名气的酒楼饭馆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偏偏越是规矩怪的越受一些名门世家公子哥儿们的吹捧,认为这是一种风雅。也很少有人会利用强权去破坏店家定下的规矩。当然也有些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但是这种人一般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暴发户人家出身,说出去也会让人轻视嘲笑。

萧靖琳的两个丫鬟低头默默摆碗碟。

萧靖琳无所谓地淡淡道:“哦,我让护卫直接去他们的后厨抢的。不过是一锅汤罢了,又不是不付银子。”

“”

萧靖琳对众人的脸色毫无所觉,皱眉吩咐丫鬟道:“我要辣椒酱,不要芝麻酱。”

任瑶期看着萧靖琳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将自己面前的底料放到了萧靖琳面前:“这个给你,我们换。”

萧靖琳挥手让丫鬟们退下,不让她们帮忙布菜,自己动起了手来。她今日穿的衣裳是箭袖的,所以行动起来也很方便。也不招呼任瑶期,自己将新鲜的鱼肉下到了锅里,来回涮了两下就放到了碗碟里吃了起来。

任瑶期的衣袖却是阔袖的,动起来不是很方便。苹果凑上来道:“小姐,奴婢伺候您。”

任瑶期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夹了几片鱼片,跟平日里练字作画一样用左手捋起右手衣袖,汤起了肉来。

她做起这个动作来就跟写字画画一样的风雅,偏偏烫肉的动作却没有比萧靖琳生疏,十分的怡然自得。

萧靖琳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了任瑶期一眼。

任瑶期朝着她眨了眨眼,然后将鱼肉送进了口中。

等到任瑶期再去夹肉的时候,萧靖琳反应过来,不甘落后地继续吃了起来。

萧靖琳吃饭还是与上次一样,快得很,让看着的人也不由得食欲大增。

两人默不作声,埋头吃饭,吃得香汗淋漓,十分疼快。

等桌上的东西都被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萧靖琳忍不住对任瑶期笑道:“这次吃得真痛快。”

任瑶期笑:“多谢郡主每次吃好吃的都想到我。”

上次愣两人见面萧靖琳带着她去吃卤驴肉,这次又是吃她抢来的便锅。都是特别的体验,让人很难忘怀。

萧靖琳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些:“你和她们不一样。”

任瑶期不由得挑眉:“怎么个不一样法?”

萧靖琳偏头想了想,有些孩子气地将眉头皱了起来:“与你吃饭很舒服。还好今日我是叫了你来,若是来的是萧靖西他定是比个娘儿们还多规矩!让人看他吃饭就能饱了。”

面对萧靖琳的吐槽,任瑶期只能装作没有听到,虽然她心里其实笑得不行。

不过她还真想象不出萧靖西那种人满头大汗吃便锅的模样,她觉得他就应该不吃饭,不上茅厕,每日闻闻香火就行了。

两人吃完饭,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会儿话,任瑶期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河面上似乎传来了鞭炮和擂鼓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往外看了看。

萧靖琳道:“是赛龙舟要开始了,我们的船也过去吧?”

任瑶期点了点头:“我还是第一次来,郡主做主就好。”

“萧靖琳。”萧靖琳挥手让丫鬟去吩咐船娘将船划过去,然后转头对任瑶期道。

任瑶期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笑着点头道:“无人的时候我叫你靖琳你唤我瑶期,可好?”

萧靖琳嘴角微勾,笑容很淡:“好。”

龙舟赛的赛场每年都是一样的,起点和终点都在岸上搭了高台,上面装饰了红绸和灯笼,以及座椅案台。画舫再行了一刻钟后,任瑶期就看到了案上的高台。

萧靖琳让船娘将画舫停在靠着岸边的一个视野好的位置,任瑶期往窗外看去,能看到高台上韩老爷子和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者正坐在上头相谈甚欢,任老太爷也在上头,不过并不像韩老爷子一样坐在上首。

第138章外祖母

任瑶期人在画舫上,不能听到高台上的人的对话,不过看情形也知道苏家的老爷子和韩老爷子很是投缘,之后苏老爷子还将韩老爷子引见给了不少上前来打招呼的人。

任老太爷虽然正与任大老爷说话,却也一直主意着那边的情形。然后任老太爷似是交代了任大老爷几句,任大老爷便走去与韩老爷子和苏老爷子说话。再之后苏老爷子和人大老爷似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还让人将任老太爷也请了过去。

任瑶期坐在画舫中一眼不眨地看着,眉头却是不由得皱了起来。

之前人家出于谨慎所以重新考量了任瑶华和韩云谦的婚事,可随着苏家在这之后在燕州越加站稳了脚跟,依着任老太爷地脾气旧事重提也极有可能。任瑶华依然还是有可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这时候又有几人从岸边的台阶上了高台,高台上有不少人与走在前面的那人打招呼,另外有些人即便没有刻意上前去打招呼,视线也若有似无的往那人身上去了,还有人在交头接耳地说话。

任瑶期下意识地去打量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英俊五官硬挺,身材与大多数燕北人一样十分挺拔,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素面袍子,显得气质越发成熟稳重。

任瑶期正在猜测此人的身份,转眼却看到了紧跟在这名男子身侧有一名少年,仔细一看正是之前在内城河上看到的与云文放兄弟一起出现在桥上的那名叫雷震的少年。任瑶期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到了此人有可能是雷震的兄长雷霆。

任瑶期不由得又将视线停留在那名男子身上,见他面容虽然严肃,在应对众人只是也是长袖善舞,十分游刃有余。任瑶期仅仅是远远看着,也能从这个男人极少的表情和举手投足之间看出他是一位掌控能力很好的人。看着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能给人一种稳重可信的感觉。

与诸家家主们所在的高台相邻着的是几个搭建得很稳妥的凉棚,右面的两个是诸家公子少爷们,左边的两个则是各府的太太小姐们。任瑶期看到任老太太带着人家几位小姐去了左边第一个凉棚。

在燕北每年都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让大户人家消遣的赛事,比如上次任瑶期见过的冰嬉比赛和这次的赛龙舟,场地的布置都差不多,区别只在规模。

这从侧面说明了燕北人骨子里其实是有好战的心理,连平日里的消遣都是比拼的多。

任瑶期正一边看着一边想事情,萧靖琳拍了拍任瑶期的肩膀。

任瑶期转头正好对上萧靖琳那双总是淡然无波的眸子。

“你要不是去见见你外祖母?”萧靖琳问道。

任瑶期一愣,然后顺着萧靖琳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一位夫人带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停在河岸上的马车里下来。正往凉棚的方向走去。

任瑶期看着那位神态安详面带微笑,即便穿着朴素也无法掩饰高贵气质的夫人,一时之间愣怔无言。

那是她的外祖母。出身高贵的前献王妃。

献王妃原本已经经过了第一个凉棚往第二个凉棚走去了,她身后的丫鬟回头看了一眼,上前与献王妃说了几句话,献王妃便停住了脚步,也转身往第一个凉棚看过去。

任瑶期也转眼。正好看到了任老太太身边的桂嬷嬷正在凉棚外头交代一个丫鬟什么事情。

献王妃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没有犹豫地往第一个凉棚走了去。献王府的丫鬟叫住了桂嬷嬷,然后桂嬷嬷领着献王妃进了凉棚。

任瑶期一看就明白了,献王妃是去见第一个凉棚里的任老太太了。依着献王妃以前的身份,其实应该任老太太去见她的。

其实相比于她母亲李氏那刻在自己骨子里的宗室郡主的矜持和骄傲,她的外祖母更看得开一些。也更能接受和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任瑶期却是觉得皇室中人的风度她母亲只学了个外头的皮毛和形式,而外祖母身上的才是真正让普通人打从骨子里自惭形秽的宗室气度。生活上再如何拮据也无法撼动分毫。

这其实也是任老太太不喜欢见献王妃的原因,明明坐在高位上趾高气扬的人是她。却怎么也无法在献王妃身上找到半点优越感。

任瑶期想了想,对萧靖琳道:“等我外祖母出来,我再去见她。”当着任家那些人的面,任瑶期对外祖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也笃定献王妃在那里待不了太久。因为任老太太不欢迎她。

萧靖琳点了点头。只低声吩咐丫鬟让船娘准备先靠岸。

献王妃没有在第一个凉棚太久,不多会儿她又带着丫鬟出来了。献王妃的脸上如常。与来时无异,只是她身边跟着的丫鬟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时候画舫已经在岸边停了下来,任瑶期起身道:“我去见见外祖母。”

萧靖琳点头:“我在画舫里等你。”萧靖琳之前约好了任瑶期一起看赛龙舟的,说是让船娘划船远远跟着赛船。

任瑶期笑着应了,然后扶着苹果的手下了车。虽说只是临时搭建的凉棚,却布置得十分舒适,任瑶期甚至还看到了不少大冰釜,正往外吐着凉气,这里和风习习还算凉爽,并不需要冰釜来降温,这些冰釜是用来冰镇水果和茶水的。

任瑶期带着丫鬟径直进了左边第二个凉棚,这时候已经来了不少的太太小姐,各自都在小声交谈。任瑶期一眼就看到了献王妃。

献王妃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周围的人也没有主动上前去与她说话,她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正端着茶碗优雅地品茶。

“外祖母。”任瑶期上前去行礼。

很显然,任瑶期地突然出现让献王妃惊讶了一番,不过她很快就高兴起来,将手中地茶碗放下,微笑着看向任瑶期:“是瑶期么?都长这么高了?”

李氏上下打量着任瑶期,目光温柔又关切,不过她把握得很好,并未表现的很急切很热络,甚至没有主动将任瑶期招过去像是别的长辈表达喜爱的那样摸摸头摸摸手之类的,她只是这么温暖地看着。

任瑶期主动走到献王妃容氏身边站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外祖母,母亲要我向您问安,向外祖父问安。”

容氏示意任瑶期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坐下,笑着柔声道:“我们很好,都很好,你回去让她不要记挂,自己好好过日子。我刚才还瞧见你姐姐了,她也长高了不少。”

任瑶期在容氏身边坐下了。任瑶华跟着任老太太去了隔壁的凉棚,之前容氏过去见任老太太的时候并定是见到了任瑶华。不过任瑶华对外祖家的人一直都有偏见,与容氏这个外祖母也没有祖母任老太太亲,所以她没有跟着容氏出来。

之后任瑶期陪着容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容氏虽然有些奇怪任瑶期现在比以前活泼了,却也很高薪看到外孙女的这种变化,与任瑶期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带着温柔的微笑,让人看着就觉得很温暖。

正说着话,任瑶期看到凉棚门口有人走过,随意看了一眼却是看到了韩云谦,而与他并排走着的却是之前任瑶期看到的在高台上的那位年轻男子,任瑶期猜测是雷家大少爷的那位男子。

见任瑶期看向外头容氏也看了过去,那位青年男子似是十分敏锐,立即就朝这边看了过来,见是两位陌生的女眷,他点了点头。韩云谦也往这边看了过来,见到任瑶期的时候,他目光微顿,也礼貌的点了点头。

“那位身穿白衣的就是韩家少爷?”容氏问任瑶期。

容氏之所以会知道韩云谦,是因为任瑶华的亲事的事情。李氏定是去了信和容氏细细诉说这件事情的始末。而容氏第一次看到韩云谦就能想起来,也必定是对韩家人有过一番注意。

任瑶期点了点头:“是的,外祖母。”

容氏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似是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却是又咽下了。

倒是任瑶期开口问道:“他身边那个人又是谁?瞧着眼生。”

其实云阳城的人对任瑶期而言大多数都是眼生,但是容色没有计较任瑶期的话,反而很耐心地回道:“他姓雷,是雷家的当家。前阵子才搬回燕北。”

任瑶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雷家的当家这么年轻吗?”任瑶期有些疑惑不解。

这次任瑶期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不解。对于雷家她总感觉到有些奇怪。

不说别的,以雷家在燕北世家中的地位,以及雷霆这么年轻的当家人,即便她在当时没有听说过,在之后也应该总能听到些风声,可是为何她对雷家没有半点印象?

容氏想了想,叹道:“当年雷家一脉如今只剩下雷氏兄弟两人,所以也只有雷霆能当这个家。”

第139章上船

当年在燕北显赫一时的雷家,本家如今只剩下了雷霆和雷震这两兄弟。

二十六岁的雷霆成为了雷家的家主。

因为周围没有旁人,容氏见外孙女对雷家的事情好奇便与她说起了雷家的时期。

这位雷家家主算的上是一位青年才俊,十八岁开始执掌雷家,短短几年间为雷家积攒了不少的家底,所以如今回到云阳城也不像是十几年前的云家那样寒酸。当然如今的云家已经是今非昔比,但是当年云家才从南边迁回来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财力的。

雷家初回云阳城,原本要在这里重新立足是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的,不过雷霆这位青年家主手段高超能力出众,再加上雷家老牌世家的地位,雷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重新打进了燕北世家门阀内部。

容氏的言辞之间对雷家的前景十分看好。

任瑶期听着容氏的叙述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不由得沉思起来。

容氏已经径直说起了雷家的内院之事:“雷家家主的原本有一房原配乔氏,前几年已经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今年只有四岁,如今养在曾祖母膝下。雷家这位老太太年纪不小了,很少出来应酬,听说还一是位常年吃斋的居士,只最近她放出话来要给雷家家主续弦。”

别人说起这些八卦来总是会给人一种说闲话的感觉,容氏这么娓娓道来却是让人觉得轻缓舒适,并不突兀。

容氏之所以说这么多是想要外孙女多了解一些云阳城里的情形,在应对之时不至于吃亏。雷家才到燕北不久,大多数人家对雷家还说不上是知根知底,也因此容氏回纤细提及这个雷家。

除此之外,容氏又陆续与她提起了云阳城里其他几个世家的事情。茶水都换了两盏。

任瑶期明白外祖母的良苦用心,因此听得极为认真。在她的记忆里她与容氏这位外祖母从未有过很亲近的时刻,不过容氏对她还是疼爱的。她的疼爱不是表现在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上,而是尽可能多的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传授。

外头又响起了擂鼓声,有不少的俊俏丫鬟每人手中捧着一个笸箩进来了,挨个儿找各位小姐太太们要彩头。

与上一次的冰嬉比赛一样,依旧是押哪一队获胜。

只是下水的龙舟皆是云阳城各个家族派出的,就比如燕北王府,云家,苏家。林家等等都有派自己的龙舟参赛。一般而言各家族也都是除了支持自己家族派出来的龙舟之外也顺手打赏别人的船。

在这种场合,赛龙舟其实算得上是一种胜负不较的运动了,真正的重在参与。谁家也不是真的奔着夺冠去的。因为每年的冠军不出意外的话都是燕北王府。

所以尽管外头热闹,真正主意外头赛事的却没有几个,众人都在忙着联络感情。任瑶期对这个也不怎么感兴趣,只在那讨彩头的丫鬟过来的时候掏出了原本准备好的银子给当了彩头。

任瑶期陪着容氏坐了会儿,轻声说着话。气氛融洽。

直到守在外头的丫鬟桑椹跑了进来道:“小姐,郡主身边的红缨姑娘来了,说是郡主刚刚已经登了大船,若是您出去了之后就去大船上找她。”

萧靖琳所说的大船应该就是之前遇到云家兄弟两人的时候,云文廷提起的那个。

任瑶期点了点头示意桑椹去回话说自己知道了。她并没有立即就告辞出去,她宁愿多在这里待会儿听容氏和她说些云阳城里各家的典故。

倒是容氏问道:“你与燕北王府那位郡主很熟?”

任瑶期想了想。其实她与萧靖琳总共只见了三次面,要说很熟实在是算不上,不过两人之间相处又确实很融洽。见过了勾心斗角。任瑶期很喜欢萧靖琳这样过的性格。

“我与郡主只见过机会,不过比较投缘。”任瑶期如实道。

容氏点了点头也不惊讶:“难怪。既然郡主她相邀,你就去吧。你在云阳城不是还要待上几日吗,若是得空了就去看我和你外祖父。”容氏看着任瑶期笑容慈祥。

任瑶期正想说什么,之前出去没有多久的丫鬟桑椹又转了回来。

“小姐。郡主派人来邀请您去大船。”

任瑶期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讶,之前红缨不是才来过吗?而且红缨也没说萧靖琳让她立即就去找她。怎么红缨前脚才走。又派了人来?

“来的是谁?”任瑶期问道。

桑椹道:“是郡主身边另外一位叫红绡的姑娘。”

容氏笑着道:“去吧,船上风景好,你头次来看龙舟赛,出去瞧瞧也好。”

任瑶期想了想,还是顺从的起身告辞。

“对了,夏生就快回来了,昨日你舅舅接到了他的信。”容氏在任瑶期出去之前,告诉她道。

任瑶期闻言心下一喜,夏生这次南下是为她查韩老爷子去了,不知道有消息了没有。原本依照行程,夏生应该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临时传信回来说要耽搁一阵,所以推迟了回云阳城的日期。

任瑶期道别容氏出来之后就看到了等在外头的红绡。见到任瑶期,红绡行了一礼,然后二话不说就带着任瑶期往往河边去。

在之前停着画舫的地方不远处的河岸上听着一艘扎满了彩绸的彩船,与京都的那些个官船样子相仿,个头不小,有两层。任瑶期上一世的时候坐过这种船。

到了船边,上面就有人架了船梯过来,红绡扶着任瑶期上船。萧靖琳的丫鬟应该也都学过武,这位红绡丫鬟下盘就很稳,因为船梯并不宽,所以她拉着任瑶期上船的时候是反过身倒着走的。

任瑶期才一上到船的甲板上,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五小姐。”

任瑶期转眼便看到给她们放船梯的人原来是冬生。

任瑶期朝着他点头笑了笑:“郡主在哪里?”

既然冬生在这里,那萧二公子应该也来了。

“任五小姐请随小的来。”冬生连忙给任瑶期引路。

这艘船中间的船舱部分原本是一间一间的房间,如今中间的那些格挡都被拆了,所以整个船舱便成了一个大大的花厅。

任瑶期一路走过来,便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说笑声,以及丝竹之声,很是热闹。

不过冬生并未带着任瑶期去那个大花厅,而是转了半圈后带着任瑶期往上面一层的去了。

“五小姐,小的这些日子翻了王府里的地方志。”冬生突然轻声说道。

任瑶期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前行:“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冬生摇了摇头,面露疑惑:“小的将近百年的县志都翻了一遍,燕北姓瞿的人家倒是找到了几户,只是瞧着都不像是您说的那一家。”

任瑶期闻言,有些失望,还是点头道:“辛苦你了。”

冬生瞥见任瑶期的神色,却是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帮上忙。

不过这时候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因为地方到了。

上面这一层没有第一层那么大,舱壁都是雕花镂空的,很透风。不过比起下面那一层,这里要安静一些。

冬生上前一步给任瑶期将珠帘掀开,如水珠相撞的声音响起很是悦耳。

任瑶期一进去就看到了萧靖西和云文廷两人在对面的窗边相对而坐,两人正在下棋。

萧靖琳坐在角落的矮几旁,一边饮茶一边望向窗外,对这边两人的对局漠不关心。

比起下面的热闹,这里很安静,似是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喧嚣,自成一世界。

似是有所觉,手中捏着一枚棋子的萧靖西首先抬头看了过来,因为他半边脸逆着光,任瑶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往这边点了点头。引着那位云大少爷也偏了偏头。

“瑶期。”萧靖琳冲着任瑶淡声叫道,示意任瑶期过去与她坐。

任瑶期冲着萧靖西和云文廷那一方屈膝行了一礼,然后才往萧靖琳坐着的矮几走去。

见任瑶期坐下之后打量四周,萧靖琳道:“我们来得早,等会儿这里人怕会多起来了,到时候我们就下船去。”

萧靖琳话音才落,就听到那边云大少爷温和的声音响起:“若是郡主不喜,我让旁人不要上来就是。”

“不必。”萧靖琳说话依旧是言简意赅。

那边的云大少没有再说什么,依旧专心棋局。

任瑶期才坐下,外头就有人进来在云大少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因为这里人少,再压低声音也能听到些只字片语,所以任瑶期依稀听到了“吴大小姐”这几个字。

那边云大少爷面色平常,挥手让人退下,然后还心平气和地与萧靖西下了几手才道:“有几位客人来了,我下去安排一下。”

云文廷起身出去了。

不多会儿,任瑶期又听到起身的声音,然后萧靖西走了过来。

第140章猜测

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了擂鼓之声,鼓声缓慢均匀就像是在蓄力一般。

任瑶期下意识就往窗外看去,但见十几艇狭长的龙舟铺开在了河面上,每一艇龙舟上坐了两排,大约二十几人,服饰各异,每一舟后还有一人身前架有一鼓,鼓声就是从这上头发出来的。

萧靖琳也偏头开了一眼:“这是要开始了。”

这时候萧靖西也正好在她们旁边坐下,闻言微笑道:“文廷下船就是为了开赛吧。”

任瑶期和萧靖琳回头,她们虽然在船舱中,却是视野极好,除了能看到河面上的景象,还能看到岸边的高台。

果然,云文廷这会儿正好已经上了高台,站在了云老太爷身后。此外,苏家、任家、韩家的家主也都站在那里,他们都齐齐看向某处,姿态却是十分恭敬,似是在等什么人。

任瑶期心中不由得一动,然后就看到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在几人的簇拥下上了高台。那人面容严肃沉稳,五官温润中带着一股久居上位之人的威严,身上穿了一件墨黑色的绣着四爪螭龙文的袍子。看到这身衣服,任瑶期就已经能猜到此人的身份了。这是燕北王萧衍。

任瑶期这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燕北王,便多看了两眼。萧靖西和萧靖琳与他并不十分相像,想必是更为肖母一些。

“哥哥你不下去吗?”萧靖琳看了萧靖西一眼,问道。

“我不是在这里上的船,他们都不知道我来了。”萧靖西嘴角含着笑意,回道。

高台上都是男子,任瑶期在看向燕北王身后的时候目光却是微微一顿。跟着燕北王一起来的还有几人,其中一个是之前在桥上遇见的那位二公子萧靖岳。而站在萧靖岳身边的却是一位面容秀丽,个头稍微矮的少年。不过任瑶期却是认出来那少年是一位男扮女装的姑娘,这位姑娘正好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吴家小姐吴依玉。

吴依玉跟着燕北王府的人一起上了高台,目光带着些傲然地注视着河面,嘴角泛起的微笑十分矜持。

萧靖西和萧靖琳兄妹两人肯定也是看到了吴依玉的。不过他们没有任何表示,就跟与任瑶期或者这条船上的任何一个人一样,仅仅是在看热闹。

苏家老太爷苏承元将一个包裹着红绸的棍子双手奉上,燕北王右手接过。在手中随意地掂了掂。

萧靖西和萧靖琳两人站了起来,任瑶期虽然没有参加过龙舟赛,不过她也二话不说地跟着站起了身。而外头的人皆是目带恭谨地注视着燕北王,不管之前场面如何喧闹。这会儿却是都安静了起来。

燕北王走到挂在高台前面的一面铜锣前,抬起手在上面猛地一敲。响亮的锣鼓声带着回音轰然一向,似是有了实质一般的一圈圈荡漾了开去。整个河面都能清楚地听到。

几乎就在同时。河面上的十几条龙舟动了起来,龙舟上的鼓点也从缓慢变成了急切,合着鼓声龙舟箭一般的射了出去,争流而上。震天的欢呼声也在这时候响起来了。

高台上,众人簇拥着燕北王往主位上去坐了。

萧靖西和萧靖琳两人又坐了下来,任瑶期也入座。正好看到高台上,原本要下来的云大公子被女扮男装的吴依玉拦了下来。任瑶期不好管这些闲事。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的转移了视线,砖头看向河面。

这艘大船也动了起来,不过速度却是慢了前面的龙舟不少,远远的吊在了后面。船一动,河面上带着湿气的微暖的风就明显了起来,让人觉得十分的舒畅。

萧靖西见任瑶期看得认真,不由得笑问道:“谁赢了?”

龙舟与大船的距离已经拉远了,任瑶期即便是竭力去看,终究是目力难及,正要摇头说不知,萧靖琳却是开口道:“目前瞧着第二的是雷家和苏家,第三的是云家。”

“雷家也有船?”任瑶期不由得一愣。

她这么一问并不是看不起雷家,虽然任家因为本家不在云阳城,所以每次也只是象征性的与别家共同用一条龙舟。就连韩家,虽然这一次被苏家邀请筹备这次的龙舟赛,可是因为韩家来燕州不到一年,根本来不及准备自己的龙舟,所以也是和一个姓李的人家共用一艘船的。

她之前虽然没有看过龙舟赛,却是也知道燕北人对这龙舟十分讲究,正式下水之前需要不少的工序,没个一年两年是不会真正下水的。所以才会十分惊讶。

萧靖西看了任瑶期一眼,微笑道:“燕北的龙舟制作起来之所以复杂,其实都是在那龙头的工序太过繁复。每一家的龙舟舟身虽然都是放在城外的城隍庙,龙头却是都由各家自行保管。雷家当年在南迁之时是带着龙头走的,这几十年来保养得很好,所以今年才能下水。”

任瑶期闻言一愣,也看了萧靖西一眼,却是对上了他漆黑的含着笑意的眼睛。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似是都投影在了他那双眼睛里,看久了能晃花人的眼睛。

任瑶期下意识地将目光转移到了窗外,却是立即的就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她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目光似是落在了河面上,外头地擂鼓声又由远及近,那十几条龙舟又返了回来。

突然的任瑶期就想到了哪里不对,雷家当年是南下逃命的,带着祖宗牌位家财宝物倒是也说得过去,为何连赛龙舟的龙头也要带上?要知道这玩意着实不小,还十分笨重,怕是要空出一辆马车来专门用来装。

总感觉雷家这时候拿出龙头是想要证明什么,证明什么?证明自己这一房是名正言顺的嫡脉传承么?

任瑶期却是觉得瞧着有些虚张声势的感觉。

“这雷家…势头倒是挺足。”萧靖琳的声音将任瑶期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任瑶期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萧靖西,萧靖西嘴角含笑看向窗外,这时候那十几条龙舟正好进入了他们视线范围之内,除了竖着燕北王府气质的龙舟领先之外,在它身后还有三艘龙舟你追我赶,形势胶着。

不知怎么的任瑶期就是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出口道:“你想用雷家?”

第141章突发变故

任瑶期话一出口就自己愣住了。

上一世自己是什么样子她已经快忘记了,可是这一世的她性子肯定算不得冒失或者沉不住气。

明明萧靖西是一个危险人物,而且即便是两人现在还未有冲突,以后如何却还是很难说的。可是为何她还会这么冲动的当着萧靖西的面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萧靖西也愣住了。

两人就这么愣愣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咳。”萧靖琳轻咳一声,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回过神来就又事不关己地转头去关注外面的赛事,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之前的气氛影响。

任瑶期是恼怒的,萧靖西却是心情有些复杂。

两人各怀心思,以致即便的回过神来了,也都是一时无言。

“用或者不用端看有用或者无用。”许久的沉默之后,就在任瑶期以为萧靖西不会想再与她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萧靖西忽然开口道。

任瑶期将萧靖西这句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话在心中微微一转,突然就有了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她之前一直以为燕北王府想要用韩家,如今出了个雷家,实力势头皆不在韩家之下,且因为雷家的当家十分年轻,完全没有其它世家身上那种垂垂老矣的颓势。联想起萧靖西这句话,燕北王府背后可能不止一手。像是韩家和雷家这样的人家并不止一家,只是最后比较起来只有韩家和雷家脱颖而出。背后那些其他家族就开始转为暗线。

但是一山不容二虎,燕北王府最终还是需要在韩家和雷家两家之间做出选择,最后胜出的那一家才会真正成为燕北王府手中的那一把刀。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上一世任瑶期对雷家没有印象了。上一世很有可能,在雷家和韩家最后的较量中,雷家才冒出一个头就落了败,笑到最后的就只有韩家了。

“燕北王府是不是不会出手?”任瑶期看着萧靖西问道。

她问的是在韩家和雷家的较量中。是不是燕北王府不会出手。虽然她问得含糊,不过她相信萧靖西能听得懂。

果然,萧靖西听懂了,他不仅听懂了,连心中那点惊讶也收起来了。

任瑶期的聪慧敏锐和举一反三他不是今日才见识到,再惊讶就显得他大惊小怪了。

明明这种事情不应该从他口中透露出去,可是不知道为何,萧靖西却是没有半分懊恼。

“不会。”他喝了一口茶,斩钉截铁地回道。

意料中的答案。

任瑶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萧靖西却是笑了,睨着任瑶期道:“雷家也不见得就会输。”

他自然知道。任瑶期不希望燕北王府最后挑中韩家。所以在韩家和新冒出来的雷家之间,任瑶期更希望雷家能胜出。

任瑶期却是忍不住苦笑,因为她知道雷家一定会输。且在两家还未真正对垒之前就输了个一败涂地。

这时候河面上河岸上传来一阵欢呼,还有震天的擂鼓声。

像是第一局已经结束了。

“第二云家,第三苏家。”萧靖琳自顾自地报结果,也不管另外的两人心思有没有在这上头。

她不报第一是哪一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第一的肯定是燕北王府。

不过这还是第一局。十六艇参赛龙舟留下八艇。下一局则是八选四。

第二局敲锣的就不是燕北王了,而是苏家的老爷子。自燕北重建之后,苏家重新组织起了龙舟赛,所以往年的第二声锣也都是苏家人敲的。

外面依旧热闹,任瑶期却是漫不经心,在这喧杂的热闹声中。她轻声道:“这个雷家真的是那个雷家吗?”

她声音很轻,几乎就要淹没在了外面的欢呼声和擂鼓声中,可是萧靖西还是听见的。听得很清楚。

虽然他已经让自己不为任瑶期惊讶了,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比一次的惊讶,看向任瑶期的目光十分复杂,就连一直注视着窗外的萧靖琳也转头看了她一眼。

“何出此言?”萧靖西问道。

“我猜的。”任瑶期十分坦然地看着萧靖西。

她确实是猜的,无凭无据。

雷家在十几年间迅速积累财富。这当中肯定少不了燕北王府的助力,就如同韩家一样。不过之前在与外祖母容氏的聊天中。任瑶期感觉道雷家与韩家不同,雷家虽然也有不少的商铺,但是他最重要的还是保持了一个古老世家的习性,雷家的主子并不像韩家的主子们那样“勤奋”,他们不亲自掌管商铺田产,尽管那位雷家家主看上去是个十分有手段的。或许暗中是他下的决策,但是明面上是管事们管事。

任瑶期敢打赌,雷家两兄弟一定都精通那所谓的“君子六艺”,尽管这些东西大多数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雷家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们想要好好利用自己古老世家的名头。以雷家以前的家族历史,想要取代云家成为燕北第一世家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打蛇打七寸,对然任瑶期对韩家也说不上怎么熟悉,但是她就是知道韩家对对手的手段。

所以韩家要想轻而易举解决掉雷家的威胁,只有让雷家“名不正。言不顺。”

“可惜这个雷家就是那个雷家。”萧靖西意味不明地缓缓道。

任瑶期闻言不由得皱眉。

难道她猜错了?

“不过…你也不算是全错。”萧靖西慢条斯理地道,脸上又恢复了他从容温和的笑容,不过这个笑容却是让任瑶期忍不住想要给他一拳,给打没了。

虽然任瑶期面上依旧温婉柔和,可是萧靖西却似是听到了任瑶期咬牙的声音,不知为何他心下就有了些舒坦快乐,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得带了些戏谑。

不过萧靖西莫名其妙的得意没有维持多久,萧靖琳突然插嘴道:“雷霆的祖母只是个外室。”

萧靖琳的视线依旧在外头,只拿个后脑勺对着两人,话语也是平平淡担仿佛她说的只是“河面风太大”。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不觉得自己拆了兄长的台有什么不自在。

萧靖西脸上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任瑶期缓缓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头也不回淡定地揭穿谜底的萧靖琳,又看了萧靖西一眼,然后很不合时宜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神仙一般高不可攀清雅绝伦气质斐然的萧二公子,从耳根处慢慢地浮现出淡淡的红霞。

任瑶期脸上的笑也僵在了哪里。

此时的萧二公子顶着一张秀雅绝伦的脸,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就是晕染了层粉红的颜色,怎么看怎么诡异。

任瑶期轻咳一声,低下了头,仔细打量自己手边的茶碗,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一朵花儿来。

不看萧靖西,任瑶期努力让自己脸上不带上笑,将心思放在了雷家的事情上,好给萧二公子将尴尬掩饰下去。

她可不想真的将这位给惹到了。

萧靖琳说雷家家主的祖母只是一个外室。

越是名门世家,越是注重血脉延续,最是不能忍受血脉混淆的事情。所以真正的名门世家一般都是不会承认外室所生的孩子,因为是不是血脉根本无法证明。

何况根底深厚的世家一般都枝繁叶茂,子嗣众多,根本就不会缺那一两个来历不明的继承人。哪一房即便真的子嗣单薄,也还有宗族在。这个时候宗族子嗣也比来历不明的野种要可靠。

任家出的那样的笑话只是暴露了任家浅薄的根底,说出去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雷家家主的父亲就算是个丫头所生的庶子那也算是雷家嫡脉一系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毕竟那是生在二门内的。可惜,偏偏是外室所生的。

现在任瑶期知道雷家是怎么一败涂地的了。

而燕北王府对雷家是知根知底的,但是萧靖西也说了,燕北王府不会插手。

河面上依旧是锣鼓喧天,瞧着动静应该第二回合也快要结束了,船上三人各看各的谁也没有说话。

眼瞧着燕北王府的龙舟到达了终点,第二艇龙舟紧跟着就要出线,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任瑶期只感觉到突然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水面震起了好几丈的水帘模糊了视线,然后水雾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任瑶期没有时间感觉自己身上凉了没有,因为她所在的这一艘大船大幅度地摇晃了起来。

船上的所有摆设都往另外一边倾斜过去,任瑶期感觉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不由得惊呼一声,然后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稳住了。不过他们面前只有一张摆着茶具点心的矮几,且并未固定在船上,根本找不到东西稳定身体,所以任瑶期随着那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矮几上的茶水,点心果子却是一股脑儿地砸了下来,任瑶期下意识地闭眼,却感觉到那些东西并未落到自己身上。她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双深邃沉静如点漆般的眸子。

作者感言

面北眉南

面北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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