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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尼伯龙根

龙族2:悼亡者之瞳 江南 43751 2024-05-13 23:14:04

| 1. | 什么都是错

“鸣泽啊,出国了可别着急找女朋友,爹娘不在你身边,你别只顾着玩了。”婶婶从前排车座上扭回头来,对着后座的路鸣泽淳淳(言字旁的,忘了拼音)教诲。。

“知道啦知道啦,烦不烦啊。”路鸣泽坐在宝马后座上,发着短信,头也不抬。他在在短信里和学妹展望将来,根本没心思理老娘。

“长大了就是懂事。”婶婶很是欣慰,“瞅瞅路明非那个怂样,人家还拿着美国人给的丅奖学金呢,回国也不知道给我买点礼物……”

“他不是给你带了那个什么养颜的深海鱼油么?”叔叔觉得得为路明非分辨几句,毕竟是他老路家的。

“那才值几个钱?”婶婶鼻子里哼哼,“他每年拿美国人那么多钱!”

“他不是说了嘛,”叔叔打着哈哈,“第一年成绩不太好,奖学金没领全。”

“那是当然的啊!”婶婶觉得出了一口气,“明非从小就比不上我们鸣泽,论成绩论长相论听话,凭什么好事儿都给他占了去?他要拿着全额奖学金了,那才叫没天理!”

对于路明非的狗屎运,婶婶心里一直不爽,连着几晚上辗转反复,没想明白自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生下来的路鸣泽怎么就比不上蔫巴的路明非了,想着想着悲从中来,然后又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这一代已经铁定不如路明非爹妈了,只有在路鸣泽身上下功夫,一年来起早摸黑,撵驴似地抓着路鸣泽用功,录取通知书越洋寄来的那天,婶婶觉得真是翻身农奴做主人,到了自己蹬鼻子上脸,啊不,扬眉吐气的一天了,恨不得立刻抓起电话打给路明非爹娘,这才发觉,原来他们根本没有过路明非爹妈的联系电话,这么些年,来往通信真的就只剩那些用钢笔写在白纸上的信了,而且没有一次写过寄信人的地址。

婶婶扭头看了一眼后座,除了留给路鸣泽的空隙,满满的都是被褥、衣服、高压锅、大小包装的酱菜……不禁有种送子从军的壮气,心里憧憬着路鸣泽在远隔大洋的一盏孤灯之下,左手拿着夹酱菜的面包,右手翻阅全英文的课本,刻苦攻读,成就一代学术达人的感人场面。婶婶读过不少描写老科学家早年在国外求学的书,大抵都是这样的派头。

“到了,今晚吃点什么?”叔叔停车入位。

“我让明非把萝卜切了,蒸点香肠,摘点葱,把米粉泡上,鸣泽不是喜欢吃过桥米线么?今晚萝卜炖排骨,吊排骨汤下米线,广丅东香肠,我还买了三文鱼,切生鱼片给儿子吃。”婶婶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

“你别老叫明非帮你打杂,明天他不是还要返校么?也得有点时间收拾收拾行李。”叔叔说。

“怎么了怎么了?上大学了就不能帮我做点事?”婶婶一翻白眼,“我养他那么多年不说。”

“你叫他做的他不都做了么?我看也做得蛮好的,小孩子嘛。”叔叔大度地说。

“我不管,今天要是没把马桶给我修好,别怪我没好脸色给他看。”婶婶哼哼。

一家三口肩挑背扛着大件小件走进电梯,有些年头的电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从地下车库升到一楼,刚开门,一个浑身汗味的家伙一头冲了进来,狂摁楼层键。

“没素质!”婶婶压低了声音哼哼,目光看着别处,又要让那家伙听见,又不能让他有话柄说自己在骂他。

那家伙猛地回头,愣了一下,立正站好。

“路明非?”婶婶认出这没素质的家伙来了,心里就有点儿上火,“你跑哪玩去了?叫你把香肠蒸上马桶坐圈买回来修好!就知道玩,跟你爹妈一个性子!马桶坐圈呢?没买?出去就知道跟同学玩?那么大了还一点不体谅大人的辛苦!”婶婶认定了路明非在外面贪玩刚回来,越说怒火越上涌,她出门逛了一整天,给路鸣泽买出国的东西,确实是够辛苦,本想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喘口气,那时候马桶圈势必已经换好了,香肠也蒸好了,葱花和萝卜整整齐齐地躺在案板上。

路明非一下子怂了,婶婶猜的确实没错,他刚刚才回来,楚子航把他放在距离小区不远的路口,他一路狂奔回来的,指望着比叔叔婶婶先进门,没料到进了电梯就狭路相逢。

“修好了修好了!马桶修好了!”路明非赶紧说。

他没机会进家门去验证一下了,不过只有赌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说会派专业的人帮他解决这件事,现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虽说以前跟这个师兄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狮心会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卡塞尔学院里也是一言九鼎的。路明非这种跟班的不能不信老大们的能量。

“那你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婶婶的气平了些,上下打量他。

“我我我……”路明非一个劲儿地擦汗。

他怂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委实说如今就算婶婶给他脸色看他也不用怕,大不了回学校去住,和芬格尔那条败狗混迹。

“鸣泽马上就要出国了,今天给他买东西,还买了瓶酒庆祝一下,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准备一下,到处乱跑什么?”婶婶皱着眉教训。

叔叔晃着手里的一瓶干红,意思是说今晚可以放开来大家喝一顿。

电梯门打开了,婶婶还在念叨路明非,而路明非心里七上八下的,祈祷着推开家门出现奇迹,楚子航这回千万得靠得住,看起来婶婶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楚子航放他鸽子,他就真得难过了。其实今天本来一切都会很顺的,出门跟同学聚餐,回来参加“路鸣泽同学出国留学家庭庆祝会”,他甚至还记得给路鸣泽买了件礼物,一个多功能的变压器,这样路鸣泽在美国就能使用各种国内带去的电器,虽然是个小东西,不过很有用,路鸣非估计婶婶不会注意到美国电压和国内不一样这回事。他吃过这个苦,在芝加哥火车站候车大厅熬过的几个白天黑夜里,他连给MP3充个电都没辄,只能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发呆,觉得自己是一条流落外星球的败狗。

结果一切都给卡塞尔学院的“日常”毁了,其实他根本不是能去出任务的料,非要塞给他这么件活儿,早把楚子航这种精英推出去,没准资料也没事,B007还活蹦乱跳地跟Wendy吃晚饭呢。废柴害死人呐!

“你萝卜全切了么?”婶婶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忽然想起这个茬来。

路明非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确实跟楚子航说了自己还得回家切萝卜蒸香肠剁葱花什么的,但是声音小得好比蚊子哼哼,唯一着重强调的是换马桶坐圈。换了谁都一样,坐在一辆价值200万的豪车里,跟狮心会会长提要求,你好意思说切萝卜这种事儿?你个只配萝卜蒸香肠的家伙,跟人提这个都浪费人家的时间不是?

路明非支支吾吾中,门被推开了……

满屋子白萝卜片儿,码得整整齐齐的,每一片都是纵切,一厘米厚度,以日本厨子准备寿司的细致堆叠在各种容器里,上面洒着翠绿的葱花,摆在饭桌上、茶几上、甚至冰箱上,凡客厅里有平面的地方都摆满了葱花萝卜,所有的灯都打开,照得萝卜片二们晶莹剔透。路明非的眼睛几乎被灯光闪霞了,婶婶那么节约电费的人,从来不允许家里一间房开两盏灯。

厨房里传出整齐而迅捷的刀声,飘出诱人的香肠味,好似足有一个厨师训练班在厨房里演练刀工。

“什么情况?”路明非傻了。

这时候厕所里传来了强劲的冲击钻声,伴随着瓷砖破碎水泥开裂的噪音,整面墙壁都在颤抖。

路鸣泽一个没留神,正跟学妹你侬我侬的手机落在瓷砖地上,电池都摔了出来。

魁梧的身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隐藏在墨镜后的目光凌厉如飞鹰,冷冷地扫视整个客厅,左手满满一桶萝卜片,右手提着美军制式的M9军刀,上面沾着几片缥缈的葱花。

婶婶从未在自家里看见这种身高190cm、肩宽50cm以上、体重足足超过200磅的凶徒,一口气接不上来,几乎要晕过去。

8楼

“书桌抽屉里有钱你们自己拿!”叔叔大声说。

另一个凶徒在厨房门口现身,只穿着跨栏背心,公然暴露出一身的贲突肌肉,戴着一顶黑色军帽,手里握着一柄美军制式安大略骑兵刀。

“路明非?”第二个凶徒摘下军帽,露出紧贴头皮修剪的一头淡金色头发,发型和美军海豹突击队类似,却清晰可见头皮上的骷髅纹身。

他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还带着点北京腔。

路明非没回答,除了捂脸,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认出这帮人了,这些人不是凶徒,即便他们原来隶属于海豹突击队的时候确实是些凶徒,但如今他们退役了,只是些在学校上班的工友而已……

一个提着冲击钻的壮汉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拍了拍自己满身的石灰,军靴在婶婶每周末精心擦拭的实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走向路明非,摘下嘴角叼着的一号雪茄,机械战警般方正的脸庞上露出那种男人间互相打招呼的微笑,伸出手来,“终于回来了?我们已经按照特派员楚子航的安排,给你家安好了马桶座圈。相当结实,用起来绝没问题。这项单独任务的评定人是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现在还来得及补救…,比如更换螺丝什么的。”

他竖起非常给劲儿的大拇指,“放心,没问题,维修,我们很专业。”

“果然是专业的人……”路明非捂脸。

这就是楚子航安排的“专业的人”么?满脸都写着“专业”二字啊!都是专业精英!只是这帮人是什么专业?是杀人专业吧?是把恐怖分子高举在空中一把折断的专业吧?是双手两把冲丅锋枪冲入枪林弹雨的专业吧?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卡塞尔学院校工部的海军陆战队员?

“趁着暑假校园里没什么事情就休了年假,来中国旅游,本来计划是明天去普陀山拜欢音,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机械战警仿佛读懂了路明非的心。

“你一个施瓦辛格一样的男人你拜什么欢音你求子啊?”路明非在心里说。

“还满意么?”机械战警伸手向着厕所一比,好像是示意路明非去里面试坐一下,体验一下是否舒适。

“不必了,免了……”路明非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我们还蒸了香肠,切了萝卜和葱花。”机械战警补充说。

“可你们也不必把所有的萝卜都宰了吧?”路明非按着额头,“还有葱花,你们切那么多葱花是要做辣酱么?”

“任务上没有注明,进屋来搜索了一下发现阳台有大包的萝卜和成捆的葱,猜测是比较耗时的工作,需要多人协作完成,所以动用了学院校工部。我们花一点时间做了分工,一组四人负责厨房工序,一组三人负责卫生间工序,刀具用起来不顺手,好在随身都有携带,卫生间里的工序倒是比较简单,只等验收。”机械战警挑了挑眉毛,“我们还顺便疏浚了马桶。”

“我的家就这么给搞得乱七八糟!”婶婶终于回过神来了,怒吼声穿云裂石。

机械战警目光里透出了警觉,手里的冲击钻不由得扬起,仿佛那是一柄填满子弹的沙漠之鹰。

很快婶婶就哑了,因为围观的邻居们都从屋外把脑袋探了进来,瞪大眼睛看着满屋武装暴徒般的男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彻底怂了。

其实他早该明白,卡塞尔学院根本不是个正常人呆的地方,干不出什么正常的事情来,从他踏入这个学校开始,他就已经和以前的生活绝缘了。诺诺很清楚地说过,卡塞尔学院,根本就是人生里面的另一条路。跟普通人的路,完全不同。你因为血管里流动的孤独和悲哀而去追寻同类……然后再也不用回到人类的地方。

“我看出来了啊,你就是看不起鸣泽嘛!因为鸣泽也被美国大学录取了,你就找一堆人来搅事情,算你狠,你有人,你们家一辈子都踩在我头上,我没有你妈妈知书达礼脾气好,鸣泽没有你那么有派头有场面,没美国教授撑腰……你气死我算了你!”婶婶把邻居们哄出去了转眼就变了脸,把着沙发扶手抹眼泪。

路鸣非垂着手在她面前站着,连带着校工部的人也一并垂头站着。

路明非精神有点恍惚,其实婶婶这样骂他不算骂得狠的,也不算骂得难听的,其中的原因大概不乏那群校工部的人仍旧没弄清状况于是依旧提着骑兵刀和冲击钻等等凶器。

他恍惚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婶婶的世界是那么地遥远,原来他会看不起路鸣泽,原来路鸣泽没有美国教授撑腰,没有他有派头有场面,原来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渣到爆啊,成绩不如路鸣泽,人缘不如路鸣泽,一起都排在路鸣泽后面,他平生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糊里糊涂进了卡塞尔学院,可他甚至没有抖抖威风的机会,因为入学了也还是一条狗,爹妈都没来看自己一眼。

就这么一份狗屎运居然会成了婶婶的心病?其实只有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像条狗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真的已经很怂了啊,可还不够怂么?他这种人,就该很怂很怂一直怂到底么?

今天是路鸣泽出国前的庆功饭么?也可是(书上原话,有点别扭)他的生日不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手机,有人给他发生日快乐的短信,还有人要献给他一首不合时宜的生日歌。路明非忽然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天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他在婶婶面前忽然控制不住了。

叔叔婶婶同时抬起眼来,愤怒又凶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拉起路鸣泽的手,进了叔叔婶婶的卧室,门被响亮地摔上,再也打不开。

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阳光已经黯淡下去,路明非才抬起头,对校工部的人说,“我们走吧。”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最后他翻倒那个多功能变压器,犹豫了一下,悄悄把他放在那台老IBM笔记本上,以前他和路鸣泽共用的破笔记本,在那里他荒废了很多时间。

隔壁传来婶婶尖利的怒骂,叔叔低沉的安抚的声音,路鸣泽陪着叔叔一起安抚的低声,路明非在这些声音里走过客厅,看见地板上搁着婶婶买的菜,路鸣泽出国的各式装备,以及一块蛋糕。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一辈子还没吃过一个生日蛋糕,虽然生在这么热的天,真对蛋糕提不起胃口,可是真想有一块生日蛋糕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想他无论做什么其实都不会讨叔叔婶婶和堂弟的喜欢的,就像对一个女孩,因为她不爱你,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错。

因为不爱,所以都错。

他拉着箱子,跟着校工部的人走进黑暗里,走了老远回头,看着那扇原来属于自己的窗口,孤零零地亮着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婶婶,因为叔叔婶婶和这个屋子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尔学院里其他人最不像的地方,就是他不想孤独,“血之哀”这种拉风的东西跟他无缘。他想跟普通人一样有个家可以回去,即便只是暑假能回去都好。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7系的黑色宝马,穿着制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恭敬敬地为他拉开车门,“恺撒-加索图先生通过Mint俱乐部安排的,接您去晚上用餐的餐馆。”

“其实你们还没看过我最拽的时候呢…,”路明非轻声说,“不过大概你们也不想看到。”

他是在跟不再听他说话的叔叔婶婶说话。

| 2 | 任务的尽头

“对方是猎人,而且是猎人团体,我们关于他们的资料很多,但是仍旧没有办法确定他们有没有藏着什么王牌在手里。这些猎人永远会把尽可能多的牌扣着不亮出来,关键时刻,这些牌会救命。”施耐德教授说,“这次的任务又在中国境内,我们不想惹麻烦,所以投入了多达九人的团队,领队是楚子航,但它并不负责指挥,命令直接从总部发出。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护板墙撤掉之后,巨幕电影版的显示屏,占据了中央控制室的整整一面墙,上面是润德大厦3D构造图。

“核心目标就是攻入润德大厦A座顶层,夺回被夺走的资料。”曼施坦因教授点了点头,润德大厦是一座双子楼,A座顶层整个被标红了,“千禧劳务输出公司”买下了整个顶层作为总部。

“只是一栋商用大楼,有必要动用9个人的团队么?”古德里安教授有点紧张。“我会觉得你们是在攻略五角大楼!”

“如果攻略五角大楼我还会再增加9个人。”施奈德说。

“难道这个润德大厦的保安力量有五角大楼一半?”古德里安挠头

“不,是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保安力量。”施耐德的手在空气中翻转,一束光从屋顶射下来笼罩在他手上,他的手指运动被那束光读取之后转换成对巨幕的操作,第11,13,17,19,25,层也随之标红。

“名义上这家公司主要输出保安服务,换而言之,他们是个输出商业保镖的公司。我标红的这些楼层,也都是由这家公司负责保安的。他们给同一栋楼里的其他公司提供了优惠的价格,其他公司都很乐意当他们的客户。”施耐德说,“但这绝不仅仅是一种好意。”

他凭空挥手,抹去了巨幕上的3D构造图,一张大楼的剖面图被他从数据库里调了出来,这一次标红的是所有的通道,无论是楼梯,电梯,消防通道还是通风管道

“仔细看这五个楼层恰好控制了通往顶层的所有道路,你试图通往顶层,就必须在这五个楼层中转,而中转的地方都布置了人手,这家公司已经把整个润德大厦变成了一个防守森严的基地,为了防止有人在楼板上强行开孔进入顶层,他们甚至用强化钢板吧地板和天花板做了加固。”施耐德的手指阴影在那些红色的路线上划过,“我把行动时间设置在5分钟,五分钟之内,就算楼顶的人得到被侵入的消息,也来不及转移或者销毁资料。”

“通过足足五层防御,五分钟?”曼施坦因质疑,“顶层是26层,电梯直接上去也要3分钟。”

“我没说我们要通过这五个楼层。”施耐德冷冷的说,“我们会直达26层!”

“有直达电梯?那还叫什么防御森严?”古德里安插嘴。

“确实有一部直达电梯,不过那部电梯只通往顶层,使用钥匙开启的,钥匙在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总经理荣超手里。电梯锁是纯机械的,诺玛都没法开启它。”施耐德说“可是还有另外一部电梯,每栋大楼……都是要擦玻璃的。”

时间18:15,楚子航听见耳机中传来电流的声音这预示着隔着大洋的校园总部将和他再次通话。

“子航,行动计划已经确定,支持你的人将在15分钟赶到,你们会有15分钟的时间来做准备工作,入侵时间定在18:55.,19:00门卫换班,是最好的撤离时机。”是施耐德教授低沉嘶哑的声音。

楚子航微微皱了皱眉,“我不需要支持,我已经研究了这栋楼的结构,我一个人足够完成任务。”

“这些资料非常重要,行动又在中国,我们希望行动尽可能干净利索,不要产生任何伤亡,只是取回资料那么简单,所以决定派人支持你。”施耐德不动声色,他不想对楚子航说明三位值班教授对于这次行动细节的讨论,暑假过后楚子航也只是进入三年级,作为学员,他没有必要对学员幕后的事了解太多。

“人多才会导致麻烦,你们派了多少人的团队?”楚子航压低了声音。

“8人,加你一共9个,你是队长。”

“人数太多了,9个人,简直是个突击队。”

“这个我们已经叮嘱了派去的人员,务必便装,你们每个人使用的通讯工具只有移动电话,没有头盔、配枪、刀具和战术手电筒,更没有狙击支援。你们靠的只是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这样在外人看来就不像是一场有组织的入侵。”

“像是银行劫匪。”楚子航抬头看了一眼大厦顶层,玻璃幕墙映出巨大的、昏黄的夕阳。

“服从命令,这是我们没有把你作为一个学生来看待,我们认为你是执行部的专员!”施耐德加重了语气。

“我发从,我只是希望你派来的人不要入出麻烦。”楚子航低声说。

“行动细节和每个人的安排已经发到你的随身终端上了,你会明白这是一次接近完美的战术布置,诺玛进行过模拟,每个步骤都会非常顺利,你将在三分钟内到达顶楼,取回那份资料。就这么简单。”

荣超在笔记本上玩《植物大战僵尸》,他已经在生存模式里扛过了500波僵尸的进攻,破了自己的记录。

时间快要接近19:00,取货的快递员就要来了,这将是他最后一单生意,之后他想注销掉自己在猎人网的账号,再也不插手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出国做点正经买卖。

而之后要去的,无论是什么国度,都比猎人网黑色背景后那个隐约浮现却永远无法看清的国度要好。

屏幕上的大群的红眼僵尸又攻过来了,荣超的八门玉米加农炮已经蓄满了大玉米炮弹,他搓了搓手,心里突突的跳。

他心跳加速不是因为屏幕上那些红眼僵尸,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快递员。

不知道怎么今天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是惶恐,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恐,越到19:00却清晰,他坐下来玩游戏,就是因为坐立不安,必须握这鼠标做点什么才能够集中注意力。

猎人们私下里有些交流,因为有时会拼团接任务,所以惯例会留个MSN得联系方式,伪装了IP之后,这种联系方式最安全。

八年前,荣超新出道不久,有个猎人前辈根荣超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含义很微妙的话,说在猎人网上接下一个任务,做完了,并不代表那个任务就此结束。

荣超说我明白了,做完了任务还没有拿到钱,就不算结束,之后钱货两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结束。

前辈打出个诡秘的表情符号说,不,任务永远都不会结束,从你接下任务的一瞬间开始,任务一直延续。

荣超想问为什么,前辈说哦,有人敲门,大概是送披萨的来了,你等等我,我还没吃晚饭呢。

前辈大概是吃披萨吃得很开心,MSN的头像暗下去再也没亮起来,几天后,荣超看到猎人网上的这个前辈的ID悄无声息的被注销了。

六年前又有一个前辈跟荣超说起这个话题。说这个说法在老一辈猎人里并不罕见,任务,永远不会结束。

荣超还要问的时候,这个前辈说,这样吧,我明天就要去印尼出一个任务,等我完成这个任务回来,我就告诉你。

这是猎人的习惯,图个吉利,要许诺同行一件事。这件事待至任务完成之后来做。猎人们相信既然还有未完成的事,猎人就不会死,会平安归来。荣超也是很相信那个前辈的能力,在当时猎人网的排行榜上,前辈名列第二位,最喜欢接“战场任务”,都是要在枪林弹雨里往来的,据说古巴导弹危机的时候还叼着哈瓦那雪茄开着老款的伏尔加轿车在古巴出任务,捎带手还去了古巴籍美女。

几周之后前辈给荣超发了封电邮,说任务已经结束,一切顺利,我在机场候机,这里电脑真丅他妈的破,到家上MSN我跟你说。

这番对话发生在2004年12月26日,印尼苏门答腊大地震引发海啸,把飞机带着前辈一起吞掉了,ID注销。

荣超开始对这件事严肃对待了,他忽然发现这个讨吉利的行规根本是个悖论,因为按照前辈说的,任务不会结束,那么……他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完成自己的许诺。果然他就没完成,如果这个传说被看做一个诅咒,他灵验了。

13楼

直到今年年初,有个美籍华裔的前辈接了一个大任务,目的地中国,需要个地头熟的,于是找了荣超搭伙。任务很顺利,结束后两个人在香格里拉酒店推杯换盏,前辈突然感慨说,算上这个任务,我身上有十四个任务了。荣超那时候已经开始筹划他的劳务输出公司,心里吃惊说难道您也是一接接很多个任务?通常按惯例,猎人同时不接两个任务,做完一个才接下一个。前辈说,我出道以来一共做了十四个任务,而且这些任务都没有结束。前辈说这只是个说法,是前辈的前辈跟我说的,猎人结下的任务,永远不会结束,它跟你一辈子。

荣超激动死了,紧紧地抓着前辈的手说......您不吃披萨吧?也没有心脏病什么的突发病吧?又环顾上下左右说,我们这地方也不是地震频发带。这样吧,你歇口气,稳住了,好好跟我讲讲这“任务永远不会结束”是怎么回事儿。

前辈乐了,说这事我的前辈跟我说的,那位前辈是个英俊的以色列中年大叔,他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也在吃饭,在以色列的特拉维夫,也是这样的其乐融融,那天的日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是1973年的10月6日。

荣超脑袋一懵,觉得这日子听起来耳熟。

“你想起来了对吧?”前辈说,“那天是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阿拉伯人猛攻戈兰高地,满城都是警报声,我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叔把嘴里的炸鹰嘴豆泥球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那东西蛮好吃的,以色列特产......站起来说战争爆发了!我要保卫我的祖国!这件事等我回来跟你说!他就冲向临时征兵处,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就这样荣超一直都没能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说,好比他知道这个藤上长着一个瓜,但是无论顺着哪根分岔摸下去,都只摸到一个断口。

你知道目的地存在,却永远不能抵达。

他就要金盆洗手了,在这之前,他忽然怀疑自己能不能金盆洗手。

他有点走神,这让他漏掉了发射玉米炮最好的时机,一群红眼僵尸在荆棘地前纷纷投掷出小僵尸,那些小僵尸落在荣超用作后防线的冰冻西瓜旁,吭哧吭哧地弄掉了冰冻西瓜和用作防御的南瓜头,就在荣超试图不就的时候,更多的红眼僵尸扑上,玉米炮射偏,防线被撕裂,荣超这一轮的最好成绩停止在“500波”这个数字上。

荣超估计盛夏的时间不够他再玩一盘了,他拎起电话,“前台嘛?有没有取快递的来?”

“没有呀荣总,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会有送快递的来了。”前台那个裙子总是穿得很短很短的女孩千娇百媚地说。

“傍晚还出太阳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荣超挂上电话往窗外望去,果然下午徘徊在西边的云层已经渐渐压过城市,颜色渐渐发乌,这是一场暴风雨的预兆。

下雨并不会导致雇主不来取货,毕竟是价值几百万美元的东西,但是突然变化的天气让荣超心里不太舒服,只剩下30分钟了,荣超看了一样墙壁上的古董挂钟,随手登录了猎人网,想最后再看看这个网站,毕竟是这个网站把他从一文不名变成腰缠万贯。

他输入了“蓝龙”的ID和密码,网站页面停滞了一刻,自上往下刷新,漆黑的底色,墨绿色的线条,深红色的字体,就像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在他面前洞开。听过猎人网传说而没有登陆过的人不会想到这个网站其实只是个简简单单的论坛,和任何论坛的区别都不大,很多很多的子论坛,里面都安静得要死,只有一个活跃的闲话区,五颜六色的字体和天南海北的图片,像是打翻了颜料盘子,猎人们在这里胡说八道,版规是不得讨论任务,一切和任务有关的帖子都会被悄无声息地删除。

而那些安静如死的子论坛里,只有黑色的背景和一个暗红色的、格式统一的帖子,譬如“123010-伯利兹-A”,这就是一个必须在2010年12月30日于伯利兹完成的A级任务,如果猎人有兴趣,只需要在下面用简单的英文回复说,“check”,资料就会随之发送到你的站内邮箱里,而如果有人看完了资料回复“take”,那说明雇主和猎人之间已经达成了临时的雇佣关系,这个任务就暂时被挂起,无法再回复。许久之后,会看到回复过“take”的猎人又恢复说“oveя”,这个帖子就会被悄无声息地转入“旧帖典藏区”,或者这个帖子会重新开张,这种情况往往都伴随着某个ID被注销。

荣超百无聊赖地浏览着自己收藏的帖子,都是他曾经接手过的任务,从西丅藏到云南的密林,多少次九死一生,有些叫人怀念。一度在猎人网上炙手可热的中国猎人“蓝龙”,今晚就要消失了,要是在闲话区发一个帖子,大概很多人会发信来告别吧?

“您有一封未读邮件”。荣超忽然发觉网站右上角有提示闪动。

荣超随手点开右键,内容只有简单的一个英文单词,“Byebye”

难道真的是一封道别的邮件?谁跟自己道别呢?自己想退出这一行的事情谁也没说啊……荣超忽然打了个寒战,“byebye”不仅仅有告别的意思,还可以有其他含义。他慢慢地把目光移动到发件人的位置,一片空白。

没有发件人。

荣超的手仿佛触电一样从键盘上弹起,也是同一瞬间,巨大的雷声震动了玻璃窗,玻璃上一片惨白,一到垂直劈下的电光照亮了黑夜,几万伏的高静电压让整个润德大厦所有亮灯的窗户都闪了闪。室内的灯暗了又亮,屏幕上一片漆黑,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浏览器停留在猎人网的第一层上,那个用于伪装的动漫网站上,右上角显示着“请登录”的字样。

他被弹出了。

荣超急忙趴在键盘上输入那个熟悉到可以盲打输入的密码……

“用户‘ 【不说了、会被吞、】’已被注销。”

荣超瘫坐在沙发里,对于一个猎人而言,失去了ID,就像失去了身份,无从补办。 每一个被注销ID的猎人都已经小时在这个世界上了。

荣超的手颤抖着抚摸自己全身上下,他仍旧能摸到自己的心跳和体温,这说明他仍旧活着。

一个还活着的猎人,和一个已经被注销的ID,已经最后一件没送出去的货物。

轿车平稳地奔驰在林间公路上,窗外闪过生机勃勃的绿色和间杂的草花。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放下电话,用极尽恭敬的声音对麦克风说,“ID已经注销了,所有资料也都抹掉了,从此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

后座和前座被黑色的隔音板阻挡,前座的人根本看不到后座的任何事。

“死了才真的不存在,”扩音器里回荡着低沉的声音,“那个卡塞尔学院的孩子,一定会杀死他么?”

“请您务必放心,龙之血燃烧的时候,拥有黄金瞳的孩子拥有的杀戮之心,比饥饿的狮子更甚。”

“希望他表现得出色,最出色的孩子,才能成为我们的选民。”

| 3 | 熟悉的迈巴赫

楚子航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怀里抱着一个长形的盒子,盒子外贴着纸条“鲜花快递”。暴雨倾盆而下,街道上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遮着头四散奔跑,街道空阔起来了,他默默地看着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面上碎裂成透明的花。

一辆车身上漆着“联邦快递”字样的厢式货车切开雨幕飞速驶来,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溅起一人高的水花停在楚子航面前。

车门拉开,学院本部为他配置的便装精锐跳下车,动作仿佛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训练有素。

“虽然我已经猜到你们每次出现都有惊喜,不过这次的便装还真让我耳目一新啊。”楚子航扫了他们一样,淡淡地说。

卡塞尔学院校工部那些魁梧的男人并排站在楚子航面前,有的穿着“阿迪王”的套头衫,有的人穿着韩版的宽腿裤,有人穿着超大号的“双星”牌板鞋,为首的领队穿着一套北京国安的绿色队服,一副死忠球迷的摸样。

“不合适么?”领队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我看中国人都是这么穿的。”

“但是我们的胸肌不会像是要顶破上衣炸出来。”楚子航拍了拍领队的领口。

一群服色各异,看起来热爱运动和hip hop的男人,本来确实很容易混入人群,如果不是他们每个人都留着贴近头皮的短发,身高一米九作用,一身堪称“雄奇”的肌肉在那些廉价的罩衫下滚动的话......

“总不能吧肌肉揣在兜里藏起来......”领队挠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原本就是准备强攻,隐藏身份不是很必须。只是这样你们明天会上本地地市报的头条,标题大概是《阿迪王美国猛男团公然抢劫办公楼》什么的。”楚子航说, “记住,之所以安排那么多人受,是因为我们不想造成任何伤亡,对于任何对手,我们只需要制服,而非伤害对方。明白么?”

“明白!”

“15分钟准备,开始行动的命令会由施耐德教授直接发到你们的耳机里。”楚子航挥手,抱着鲜花快递的盒子走向了润德大厦,对着门卫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您好,快递公司的。”

楚子航最后看了一眼腕表,还剩十秒的时间,他刚从洗手间里出来,沿着二楼大厅的电动扶梯去一楼。

行动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出发的位置,他的位置在电动扶梯从一楼到二楼的中间点上。电动扶梯的移动速度是每秒钟2米,每下降一层需要20秒钟,楚子航踏上电动扶梯的第一步,还剩下10秒。

18:55,他将准确地到达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中间位置,误差不超过两米。

这是施耐德的风格,作为执行部的负责人,施耐德设计的任务总是每一步环环相扣,一个团队的人组成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个齿轮,每个人的行动都在呼应队友。

“开始!”耳机里传来施耐德的声音。

楚子航按动了腕表,那块机械计时表的指针开始转动,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一个穿着“阿迪王”球服的魁梧男人从雨幕里走出来,径直走向了大门,也许是他这副打扮配上那身夸张的肌肉显得反差太大,也许是警卫的本能,来自千禧劳务公司的职业警卫们退后一步按住了腰间的警棍。

差不多是同时,一辆厢式货车冒着雨慢悠悠地向着大厦的正门而来,它没有打开雨刷器,沿着前挡风玻璃流下的雨水浪人看不清里面司机的面容。

“阿迪王”张开双臂,以坚硬的臂骨硬生生挡住了两名警卫的棍击,两手抓住两个人的领口,把他们向空中举起。两名警卫的头部撞在前门的顶梁上,几乎昏厥过去,他们的喊声把整个大厅的警卫都惊动了,警铃声大作,警卫们从不同的通道出口涌出,狂奔着沿电动扶梯向下,经过楚子航的身边,扑向那个来意不明的入侵者。

楚子航彬彬有礼地侧身避让他们,最后一名警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楚子航的手中多了一串银色的钥匙,原本挂在警卫的后腰上。这些警卫来自二楼通道口,他们原本呆在调度室来监视整个大厦的设备运转。

穿着“双星”板鞋和套头衫的魁梧男人从一层沿着下行的电动扶梯逆行而上,他的步伐极大,每一步都会跨过几级台阶,扶梯下行的速度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似的。他和楚子航擦肩而过,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把那串钥匙放进他的掌心里。

“阿迪王”已经和十几名警卫纠缠上了,他正沿着一楼商场的开阔通道狂奔。那些并不算低矮的柜台对这家伙似乎完全不构成阻碍,他一个速度爆发,仿佛跨栏运动员一样的飞跃而过,因为暴雨而滞留在底层商场里购物的顾客们惊恐地双手抱头。警卫们没法像他这样取近道,只好在人群中迂回前进,阿迪王每次发现自己把警卫们甩地太远,就会停下来露出白痴似的笑容回头观望。

“装得还真像。”楚子航扭头看了阿迪王一眼,双手抄在口袋里步入一层Levi's的店面,漫无目的地在衣架上抓取了几件,“试衣间在哪里?”

绝大部分店员都跑到门口围观那个逗着警卫到处跑的壮汉去了,那家伙好像有点傻,目的并不在抢劫什么的,而是和警卫们玩某种捉迷藏的游戏,顾客和店员们都看得很开心,店面里只剩下一个女孩照看。

“后......后面。”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楚子航,有看着楚子航手里的衣服,像是看一个外星人。

“我去试试衣服。”楚子航警觉地闪避了她的目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犯了错误,他目前还只是冒充一个普通的顾客。

他进入了试衣间,把衣服扔在一旁的时候才发现问题,仓促中他所抓的都是女装,包括一条牛仔短裙

时间还剩下4分30秒,他已肘部猛击在试衣间的后墙上,看起来坚固的后墙碎裂开来,从断口看得出只是刨花板做的隔断,而外面的喧嚣声完全遮盖了楚子航在更衣间里的动静,即使是留下来看守店面的女孩,大概也只是以为这个要试穿短裙的男孩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

楚子航没入了刨花板后幽暗的空间里,他打亮战术电筒,看见了对面的银色金属板。

通往11层的电梯,设计图纸显示,在下面的五层底商中,这台电梯不开门,会直达地下车库。但是所谓的不开门,只是把通道口封住,没有设置一到五层的楼层按键而已。原本的设计中,这台电梯可以停在任何楼层。现在它就停在楚子航面前,第一层。

符合计划,拿到钥匙进入调度室的人切断了这台电梯的电源,在它恰好经过一层的时候。

楚子航从腰后抽出楔形扳手,那块薄钢板一样的工具出自卡塞尔学院的装备部,无声无息地切入电梯门的缝隙里。电梯门被强行扳开,楚子航悄无声息地进入电梯,脱下外衣搭在上方是摄像头上,摘下紧急呼叫电话,“接通电源。”

瞬间,漆黑的电梯内部,灯光跳闪亮起,电梯重新恢复了供电,带着本不该存在于电梯中的客人直升11楼。

此刻的混乱中,已经没有人注意到这栋大厦里不同的地方都有魁梧的人影出入,有的人在不同的入口一一锁死了旋转门,有的则关闭了车库入口处的大门,有的人锁死了消防通道,阻挡了上面几层涌下来的保安......一切都有条不紊,施耐德操纵这个团队,如同越过大洋操纵自己的手。

楚子航看了一眼腕表,还有3分30秒钟,他即将到达11层,还想继续上升他必须更换电梯。11层完全被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保安们控制着,他们来不及下去解决商场的混乱,但是他们会坚守11层。楚子航在电梯里蹲地,压了压腿,像是一个百米跑的健将在赛道尽头做的准备工作。他深深地蹲了下去,抬起头盯着能照出人影的电梯门。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11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警铃声同样席卷了11层,目光警惕的四名保安紧紧封堵在电梯门前,手持电击警棍,他们的目光是平视的,第一瞬间看到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电梯。他们楞了一下,他们没有人在外面按键,而电梯停在11层,必然是有人在里面按键......随即他们注意到这个人豹子一样贴地蹲伏。

电击警棍还没有来得及击下,楚子航斜向上冲出,以双肩撞击靠他最近的两名警卫,瞬间停顿后,双手按住另外两名警卫的胸口,顿了顿,发力。但愿这些警卫知道他的课表,他选修的格斗术是太极,绵柔的力量把两个体重150斤以上的人“发”了出去,紧贴墙壁,瞬间脱力。

两侧通道涌出的是整整一队警卫,楚子航在同时听到了刺破空气的、低沉的声音,如同太古僧侣的唱颂。

言灵,没有出乎学院本部的预料,这个伪装成劳务公司的猎人组织里,隐藏着有血统的人。对于混血种而言,同族才是最可怕的敌人,相同的血统,相近的能力,最后比拼的是血统纯度。

言灵的效果力量开始出现了,所有警卫的皮肤上开始透出渗血般的红色,心脏剧烈的跳动把大量的鲜血输送到这些警卫的全身,他们的身体机能在一瞬间得到了数倍的强化。他们没有时间体会这种忽然涌来力量的惊喜,只是全力以赴扑向楚子航。

言灵?王之侍,序列号28,在领域内强化活体的体能。

楚子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腕表,倒计时三分二十秒,两侧警卫扑上,楚子航再次下蹲,重新恢复成蹲式起跑的动作。

他一直在准备向前奔跑,此刻仍旧没有放弃,而他的前方只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暴风雨肆虐的夜色。两侧保安扑上,在“王之侍”的领域内,他们的体能能和运动员相比,而谨慎畏惧的情绪,都被血管中剂量瞬间加倍的肾上腺素击溃。太古时代龙族用这个言灵鼓舞效忠他们的人类乃至野兽,把他们强化为军队。

两侧的警卫们扑起于空中,一根根带着高压静电的警棍在空气中纵横,静电击穿了空气,一根根细丝状的紫色的静电粘连在警棍之间。

一瞬间,可能只有0。5秒,0。5秒之后,楚子航将被这张巨大的电网覆盖。

楚子航捻了捻手指,手指上格外的湿润,他太集中注意力而忽略了某件奇怪的事情,空气里的水汽密度已经过饱和了,走廊上的空气泛着淡淡的白色,如同浓雾。即使是暴雨的天气,空气中的水汽浓度也不应该那么大,太大的水汽密度让空气变成了导体。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他起跑,扑向前方,撞向前方坚固的钢化玻璃。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窗前自上而下掠过,什么东西打在钢化玻璃的中心,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枚极细的金属锥,锋利的尖端钻透了钢化玻璃,随后头部弹出的扣爪从里面抓住了整块玻璃,裂纹向着四面八方迅速延伸,在玻璃完全崩溃之前,那枚尾部带着绳索的金属锥回收,带动了所有钢化玻璃的碎片由内向外飞溅,楚子航跟着那些碎片扑入暴风雨中,在空气中停止了短短的瞬间,急速下坠。

“跳楼了?”所有警卫都愣住了。

外面传来钢缆抽紧的锐响,夹杂着了齿轮旋转的嘎嘎声,巨大的黑影自下上升,浑身被大雨淋透的楚子航站在那东西上,抱着“鲜花快递”的盒子,透过墨镜看着警卫们。

润德大厦B座的天台,卡塞尔学院校工部的精锐开始回收射绳枪的绳索。

他按照任务流程表上的时间,使用超高压气丅枪,准确地发射了两次,第一次他击碎了一根保险栓,释放了A座定侧被锁住的幕墙清洗悬桥,调度室的同伴立刻全速下降悬桥,第二次才是破坏了11楼电梯对面的钢化玻璃。悬桥吊索长度45米,足以从楼顶垂到11层的高度,高层的清晰都是通过这架机具完成,为了防止有人滥用这个装置侵入上层,悬桥无法降到11楼以下。

执行部收集这个猎人团伙的资料已经很久了,一切的细节都没有被放过。

还剩三分十秒,而悬桥只需要一分三十秒就能升到顶层,楚子航只需要在一分四十秒之内夺回资料,地下停车场里楚子航的Panamera已经发动,校工部的人正坐在驾驶座上,封锁了停车场入口之后,车流被堵塞在西边的道路上,那里亮着一片红灯,焦躁的车喇叭蜂鸣。而东侧的道路已经被清空,楚子航只要回到地面,立刻可以乘车离开,以Panamera的速度,没有人能追上他们。

时间在控制范围内,计划到这里一切进行得完美无缺,环环相扣。

悬桥快速地上升,楚子航捻了捻手指,回想刚才一刻空气里饱和的水汽,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狂泻而下,云层里电蛇游窜。

他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冰冷的味道,混合着大量的水汽,一直两到心里。

他只闻过这个味道一次……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高架路上!

脚下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楚子航低头看想脚下,被校工部隔离的、空无一人的东侧街道上,一辆迈巴赫亮着车灯,慢慢地驶向润德大厦A座。

那辆……熟悉的迈巴赫!

什么东西在楚子航的心底猛地炸开,迈巴赫的发动机轰然吼叫,直撞向润德大厦侧面的承重柱,两吨以上的沉重车身配合100迈以上的告诉,撞击的瞬间迈巴赫的车头被柱子撕成了两半,整栋大厦都被震动了,悬桥一震,吊索从齿轮上脱离之后卡在轴承间被绞断。楚子航失去了平衡,整个悬桥向下坠落!

| 4 | 上锁的十字馆

意大利,波涛菲诺,splendid酒店。

恺撒在自己的套间里,端这一杯香槟,用手指在木质百叶窗上拓出一条缝隙,往外眺望。他的套间面对热内那亚湾,在这间酒店里是视野最好的,此刻翻飞的落叶中,一辆黑色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盘山而上,进入酒店的黑铁大门,在不远处的小楼前停下。

那是splendid酒店最大的套房,一个独栋建筑,外壁是浮雕的白色大理石,原来是修道院里苦修和自省的地方,临着山崖,窗户狭小,像是个小型的堡垒。小楼前的停车场上差不多满了,一辆兰薄基尼跑车,一辆老式的捷豹房车,一辆大众到极点的丰田,甚至还有一辆山地自行车靠在墙边。

司机拉开车门,用手遮挡在车门边框上缘。一只金色的高跟鞋稳稳地踩在地上,修长干练的小腿有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第五位校董,看来是位令人惊艳的女士。”管家在恺撒的背后低声说。

女人钻出轿车,确实令人惊艳。她只有20多岁的年纪,却有30多岁的眼神,化着欧洲贵妇的妆,蒙着黑色的面纱,穿这昂贵的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冷淡的环顾四周之后,昂首挺胸地进入小楼。

“年纪轻轻就不得不继承家业,”恺撒喝了一口香槟,“我猜她的父亲死了。”

“少爷,你这样说会得罪那些校董们的,”管家微笑,“他们可都是为卡塞尔学院出钱的人,不过你的洞察力很敏锐,伊丽莎白?洛郎,她的家族是欧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从事矿业和金融业,她的父亲死于空难,所以不得不中断在皇家美术学院的学习继承家业。”

“嗨,丽纱我的孩子。欢迎,到的很准时。”一个年迈的男人从小楼里大步出来,向着贵妇,或者说贵妇似的女孩张开双臂,“你长大得太快了,变得也太漂亮了。我还记得你在伊顿公学上学时,穿着校服的样子。”

“谢谢你,昂热。”女士彬彬有礼地和男人行贴面礼,“那是你足有八年没有见我了,你还是老样子,时间在你身上看起来是停止的。”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时间是会慢那么一点点的。”男人微笑,非常绅士地伸出一只胳膊。

女士挽着他的胳膊上楼,像是老迈却依旧英俊的父亲挽着初入社交圈的女儿。

卡塞尔学院校长,昂热。

“他们得多久?”恺撒问。

“每年校董会的时长都不同,有时候只要区区十几分钟,有时候却长达几天,校董们投资卡塞尔学院都不是为了钱,他们都是,”管家顿了顿,“屠龙世家的秘党啊!”

恺撒微微点头,“就是这一代的秘党长老会吧?”

“是的,校董会,或者说秘党长老会,他们是混血种中真正的最高阶级,权力的掌握者,昂热校长只是他们推选出来的执行人。”

“我们只能在这里干等么?”恺撒啜饮着杯中的酒液,他的眼睛低垂,像是被阴影笼罩,不再是那种纯净的冰蓝色,而像是卷云下起伏的海面,暗蓝幽深。

“您花了十五年时间,终于接近了权力的中央,这时候可以多一点耐心,”管家轻声说,“跟漫长的十五年相比,现在的几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呢?既然通知您旁听这次校董会,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了,据我所知,历届校董会还未曾邀请过学生旁听。”

“我叔叔跟你说的?他今天会来么?”

“他已经来了。”

“我想睡一会儿,他们电话来就叫醒我。”恺撒放下酒杯,转身走向里面的卧室。

“生命如风流转,世界不灭如刚岩;亲人啊,你今离开我们,随风远去,你的灵魂圣洁,将在主的肩上被轻轻抚慰……”

唱诗班在外面反反复复唱着这首歌,歌声空灵得就像离群的鸟。

如山如海的蜡烛光,这是恺撒一生里所见的最多的蜡烛,蜡烛像是丛生的荆棘,烛光围绕着他。

十字棺平躺在烛光中,这是一具加厚的硬木板,上面挂着铜锁。

恺撒趴在十字棺上沉睡,垫着加图索家的旗帜。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醒来的时候,脸上僵硬开裂,像是被水泡过的木头在阳光下晒过之后的样子。他枕在被泪水湿透的旗帜上,感受着那具棺木的温度,看着周围细长的白蜡慢慢地化作烛泪凝结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真寂静啊,几十米高的穹顶下,拼花玻璃的窗上是圣母怀抱着圣子的图案,天空漆黑,图 案被外面的篝火照得通明。

“喂,醒来啊。”恺撒低声说,他的声音在教堂深处回荡,像是留恋不去的幽灵。

“喂,醒来啊,我知道你没死的,还有温度不是么?”恺撒又说,双手比着手语。

没有人回答他,圣坛上只有他一个人。

“只是蜡烛的温度吧?”恺撒轻声说,六岁的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

其实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了,接受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醒来,再做什么都是愚蠢的,更多的哭喊说更多的话也喊不回她来了,她已经死了。他自言自语着,只是跟自己玩一个游戏,在游戏里这个女人还在他对面,还能听见他说话,还能看懂他的手语。他有时候沉浸在游戏里,有时候会清晰地明白真相,有时候哭一会儿,有时候低笑。

他总得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做什么都好,只要还能让他抱着这具十字棺。

几只孤零零的“镰鼬”在黑暗中飞舞,为他带回远处人耳难辨的微声:

“这女人终于死了,家族的老人们都觉得松了口气。你会难过么?”

“自己的女人,总会有点难过吧?但是如果她还不死,恺撒就会落进她的掌心。”

“你能这么想就好。想想看,现在她已经死了,恺撒就是纯粹的加图索家的儿子了,古尔薇格这个姓氏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恺撒对她感情很深,特地为她学了手语。”

“感情是个时间问题,慢慢地总会淡的,而且我们选中的孩子,是要成为领袖的,感情对于领袖而言,永远只是配菜。就像那女人对于你们的这场生育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配菜而已!”

“少爷!校董会的电话来了,请你进去列席会议。”管家轻轻摇着恺撒。

“好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恺撒默默地起身,给自己系上领结,对着镜子冷淡地笑笑,“重要的事情他们都说完了吧?轮到我我这样的配菜出场了。”

“不,少爷,我猜,您是今天的主菜。”管家低声说。

| 5 | “尼伯龙根”项目

会议桌边,只剩下末端的一张椅子。

这是一间阴暗的会议室,不大的窗户高高在上,是古代僧侣们苦修的地方。

恺撒环视了桌边的人,微微点头行礼,坐在了最下首。

除了昂热校长还有被称作丽莎的年轻女士,剩下三男一女。两个男人都很老了,老的无法辨别年龄,都是挺括的黑色西装,深红色的手帕塞在上衣口袋里,一个拄着拐杖,,而另外一个手里却捻着一串僧侣用的串珠。另外一男一女要年轻很多,男人大概只有40岁,居然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紧身衣,面前搁着他的自行车头盔,不难想象楼下那辆自行车是谁的,不对比那些好车,即便对比那辆丰田,他的交通工具确实有点落后。而另外一个年轻得有点夸张,是个大约16、17岁的女孩,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一张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表情严肃,一双深绿色的瞳孔,像是个精美的娃娃,戴着一双白手套的管家昂首挺胸的站在她背后。

“介绍一下,各位尊敬的校董。这是我们的‘A’级,目前学生中当之无愧的精英,恺撒 加图索。”昂热校长向着恺撒伸手。

桌边响起了礼貌的掌声。

“恺撒,你是唯一受邀参加这一次校董会的学生,请坐吧。”昂热校长架上眼镜,看了一眼手中的卡片,“哦,补充一点信息,我们的恺撒 加图索,目前的绩点是糟糕的2.7.和小布什总统在耶鲁大学的糟糕表现一样,恺撒热衷于社团活动,热衷于校园政治,所以上课经常迟到,对教授的劝导置之不顾,在考试和论文中表现得漫不经心,或者干脆说,他每次都是糊弄糊弄了事。还有两次不及格,一次实验课严重地操作违规……导致了小型爆炸,以及一次严重违反校规,在冬季游泳池抽干之后灌入了大量啤酒,举办了一次奢侈的冬季啤酒游泳赛。”

恺撒歪坐在那张柚木椅子上,一手撑着扶手,托着腮,看着昂热校长,冰蓝色的眼睛里什么表情都没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对吧?昂热。”女士说。

“对,重要的是,他的才华、勇气、和精英龙族的血统。”昂热校长说,“恺撒,现在这张桌子的旁边,都是卡塞尔学院的校董,加上我一共七人,除了其中一位因为特别的原因没有赶来,其他都在这里。”

恺撒微微点头。

“我现在不能对你公布校董们的姓名。”昂热校长说,“所有校董的资料都是保密的。当然,除了其中的某一位,你的叔叔。”

拄着拐杖的老人顿了顿拐杖,表示自己的存在。以恺撒的年纪而言,这位叔叔的外表苍老得令人难以想象。恺撒21岁,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中年人才对。

“我想我被叫到这里来,不是因为加图索家族是校董会的成员吧?”恺撒没有看向自己的叔叔,“最初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时候,我就强调过这是我的个人选择,和家族无关。所以我不会介入校董会的事务,家族事务跟我没有关系,我很好奇,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作为学员,我为什么被叫到这里来?”

拄着拐杖的老人抚摸着自己的手上的家族戒指,低垂着眼帘,对这个侄子的狂妄毫不介意。

“恺撒 加图索,你被特许参加这次会议,是因为表现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丽莎声音冷漠。

“我不知道我被期望了什么。”恺撒说。

“成为最优秀的屠龙者,”恺撒的叔叔说,“加图索家族,是历代传承的屠龙家族,你看起来比你的历代先辈都要优秀。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期待。”

“是的,所有校董会的成员,都是还有传承的屠龙家族后裔,”昂热校长说,“加图索也是其中之一,而我代表的是已经没有继承人的额卡塞尔家族。多年以来,我们一只期待在这个校园中出现精英,真正的精英,能和初代种纯血龙族对抗的精英。过去的一年中,我们从某些学生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你是其中之一。”

“还有楚子航?”恺撒问。

“他也是其中之一,”昂热校长点头,“是时候向我们的学生公开小东回答额目标了,恺撒在和龙王诺顿面对的时候,你感觉到了对方压倒性的力量了么?”

沉默了片刻,恺撒点点头,“压倒性的力量,海潮般涌来的气息,令人窒息。”

“是的,这不是凭借人数众多就能对抗的,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龙族血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王们是我们的祖先。我们的血统令我们想要臣服于他们。只有最强大的意志,配合最纯正的龙族血统,但是不能超过50%,才能够直面龙王。所以我们寻找的是精锐中的精锐,英雄中的英雄,一个能够像第一任狮心会会长梅涅克 卡塞尔那样无与伦比的人。”昂热校长深呼吸,“因为最糟糕的时候就要到来了……根据我们对文献的研究,龙族的‘四大君主’,也就是四位龙王都将在未来的几年中苏醒。这种群体苏醒已经被诺顿的苏醒验证了,更大的考验即将到来。”

“‘四大君主’,全部苏醒?”恺撒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作为加图索家的男人,我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恺撒的叔叔扭头,正视自己的侄子, “全部苏醒,就得全部被送回地狱!这是我们的使命!”

“听起来是个大工程。”恺撒恢复了平静,耸耸肩。

管家模样的人在少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少女点了点头,扭过头,墨绿**一样的瞳孔打量着恺撒,“恺撒 加图索,你为什么要选择屠龙?如果不屠龙,你也可以享受贵族式的生活。”

“人存在的方式,难道不就是不断证明自己么?”恺撒冰蓝色的眼睛以冷冷的目光回应,“而我还没有找到比这更能证明自我的方式。”

少女微微点头,“很好,虽然不是最好的答案,但也不差了。”

“那么恺撒,你愿意为我们即将开始的这项伟大工程贡献你的力量么?”昂热校长问。

“没有异议,从来就没有,我加入卡塞尔之前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恺撒说,“我杀了诺顿,我只想知道下一个苏醒的是谁。”

“你会知道,首先,我们希望你回答一个问题。”昂热校长说。

“没问题。”

“你是否愿意成为‘尼伯龙根’的第一候选人?”恺撒的叔叔文问。

“什么是‘尼伯龙根’项目?”恺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昂热校长。

“尼伯龙根是北欧神话中的‘死者之国’,瓦格纳的著名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这枚指环代表着权势,掌握它的人将掌握世界,”昂热校长低声说,“尼伯龙根项目,意味着我们将选择最有潜力的人,倾尽一切资源培养他,让他的血统优势、知识和经验打到顶峰,他将是,也必须是一个英雄,他是我们灭绝龙族计划重要的棋子。但是接收这个项目,意味着你要牺牲很多东西,譬如个人的时间,譬如安逸的环境,你将历尽危险,也许就此死去。”

“听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牺牲这些小小的东西就能换得混血种的顶峰,我估计卡塞尔学院里很多人都能接受,”恺撒挑了挑眉,“选择人选的条件是什么?除了我还有谁被选中了?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楚子航?”

“选择条件首先是优秀的血统,其次是出色的潜力。学院尽全力也只能优先培养少数人,目前被选中的候选人只有你。”

“为什么不是楚子航?”恺撒冷冷地问,“为什么不是路明非?”

“在楚子航和你之间,我们试过抉择,但是你的叔叔坚持你的领导能力是极其出色的,而楚子航不适合和人合作,”昂热校长露出一丝微笑,“为什么会提到路明非?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路明非的‘S’级是个错误,他根本不配和你以及楚子航相提并论。”

“路明非是你看重的人,我们在校园遭遇龙王康斯坦丁的时候,你使用‘言灵?时间零’”,而把狙击枪交给了他,毫无疑问你是期待他完成最后一击的,虽然他打偏了。”恺撒说,“你可能随便给一个人评‘S’级。但是在你逼近龙王的时候,我不相信你会把命交给一个废物。”

“我对他的照顾有我的原因,他的父母和我很熟悉,此外,确实,我相信他的潜力。”昂热校长微笑。

“那么为什么不是路明非?”

“因为你的叔叔坚持你是最优秀的,而且你在长江三峡的作战中也充分说明了你的能力。”昂热校长淡淡地说,“怎么。你介意路明非的潜力么?”

“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潜力,他们只会在我的实力下显得渺小!”恺撒微笑,“只不过我觉得你们的理由很扯淡。”

所有校董的脸色都变了,作为学院真正的掌权派,一个学员居然敢对他们这么说话。

“这一届的校董会之前,我听到了某些传闻,新的‘S’级出现在卡塞尔学院了。大概四十年没有‘S’级了”恺撒的叔叔嗅着鼻烟,“一度我们准备废弃‘S’这个级别,因为这级别让我们觉得危险。”

“路明非就是‘S’级。”恺撒说,“可他正在暑假期间,否则你应该见见他。”

“我还听说‘A’级中所谓最强的‘超A’级。”

“就是楚子航。”

“但是,加图索家族看重的能力,不仅仅是血统,而是组织,和领导的能力。击败龙王,绝非靠着混血中的血统就能够轻易实现的,我们需要令人服膺的领袖人物。加图索家族的目标,是推举最优秀的人,恺撒•加图索是我们家族最优秀的人,我们也认为他是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学员中最优秀的,这是我们提议开启‘尼伯龙根计划’的原因,也是我们把恺撒•加图索作为第一人选的原因。”老人环视四周,“无论是楚子航还是路明非,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加图索家族的一件事,集中一切资源,培养天才!”

他转向恺撒,“恺撒,你不会辜负家族的信任,对么?”

这种论调出自一个姓加图索的人的嘴里,简直是赤裸裸的赞美和包庇,是决意把恺撒平捧上王座的决心,校董们都默默地听着不说话,他们也并不试图反驳,恺撒的能力在这一届的学员中确实是最优秀的,某种程度上说,他也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恺撒一直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直到老人说完。

“叔叔,你失去过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么?”他忽然抬起头来,问了这句奇怪的话。他用手捋起额发,让老人可以看清自己的脸,看见自己唇边没有温度的笑容。

“哦,我忘记了,叔叔这样的人,生命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对不起,我收回我的问题。”没有等老人回答,恺撒已经耸了耸肩,“抱歉。”

所有人都沉默了,随着恺撒这句话,室温似乎降到了零度。他们听不懂恺撒的话,但是一个学院有幸获得这样的机会,本应感激涕零,可恺撒的反应远不是这样。

“恺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人在手背上磕了点鼻烟出来一吸而尽。

“简单地说,我拒绝。”恺撒起身,“失陪了。”

校董们沉默地坐在桌边。

“看来今年的会议,只有这么结束了。尼伯龙根项目被拒绝,这样的结果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恺撒•加图索确实相当优秀,但是毁灭龙族的事业,交给这样年轻的人……让人有点不放心啊,人选的问题还可以再讨论吧。”捻着佛珠的老人慢慢的睁开眼睛,他说一口纯正的法语。

“十年之前的冰海事件,损失的人很多,执行部的力量相当缺乏,学院已经开始接受一些初级任务。选择合适的培养对象,确实迫在眉睫。”昂热校长说。

“昂热,为什么不亲自出动呢?”老人问。

“我老了。”昂热校长淡淡地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我仍然相信我们加图索家的孩子。”恺撒的叔叔站了起来,拄着拐杖离去。

他的步伐缓慢,脚步声异常沉重,那根金属拐杖和僵硬的左脚每一次着地都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显然在裤管里,他的一条腿是金属义肢。

“我始终是相信你的判断的,昂热。”丽莎起身和昂热校长行了个简单的贴面礼,裹上裘皮也跟着离开。

少女和她的管家一言不发地跟着离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些都是杀孽啊。”那个操一口纯正法语的老人突然改用中文说,起身捻着佛珠离去。

“我可真受不了你居然成了一个佛教徒。”昂热校长叹了口气。

“是我年轻时候屠龙造得业(疑为“造的业”)太多,老来总得积德。”老人说。

在老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昂热校长才摇摇头,“处在这种中西文化交汇的冲击中真叫人不适应。”

他看着最后一位校董,那个穿着一身运动服的中年人,“有什么意见么?我的朋友。”

“哦,不不……我是想跟你道个别就走,我赶时间。”中年人说。

“说起来我很好奇为什么你骑着自行车来……我不是派出了一辆车去接你么?”昂热校长看着中年人开始戴头盔。

“可是我就在波涛菲诺定居,每天早晨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这个习惯让我身体很好,所以我不想破例坐车。我的计划是来开一下校董会然后再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办公室……这样我只是早起了三个小时,什么都不耽误。”

“喂,我们是在讨论一个和人类未来有关的大事,而你却那么关心你每天早晨的锻炼计划?”昂热校长有些无奈。

“问我干什么呢……其实屠龙只是我们家族先辈的事迹,昂热你也知道,到了我这一辈龙族血统少得都可怜了,我还是比较习惯普通的生活了,你这里虽然很棒,但是不适合我,我能做的也就是每年象征性地参加你们这些重磅人物的会议。”中年人摊摊手,转向恺撒,“年轻人,未来是属于你们的……从未曾属于我。”

他转身出门。

昂热校长叹了口气,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接听键,脸色忽然变了,“楚子航出问题了?”

龙族Ⅱ悼亡者之瞳 第四幕 尼伯龙根END

第五章•焰与力

|1|封神之路

此刻在润德大厦里迂回奔跑拖住保安的卡塞尔学院校工们的眼里,那辆车身上有“联邦快递”标志的厢式货车忽然亮起大灯,灯光刺破雨幕的瞬间,他老旧的引擎发出可怕的噪音,令人头皮发麻。就像一个老人在他干瘪的肺里吸入大量空气,预备让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计成本地发力。厢(这里有错别字)式货车猛然加速,冲破铝合金骨架支撑的玻璃幕墙,带着漫天飞舞的玻璃渣,撞在门厅里那根极其坚固的楔形承重柱上。

引擎火花四溅,水箱破裂,白色蒸汽四处弥漫,满是雨水的前挡风玻璃也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整个大厦都为之震动,像是激励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更大的震动是在校工,们的心里,驾驶室里黑洞洞的,瞬间火花闪灭,空无一人。

他们这时候才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情,第一个校工走向润德大厦前门的时候,那辆老厢(这里字变回来了)式货车也悄无声息地发动了,慢悠悠地围绕着润德大厦行驶。

而他们全体九人都在大厦内执行任务,那辆车的钥匙还在某个小工的口袋里。在行动开始后的1分50秒里,在底商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这两无人驾驶的厢(又错了)式货车一直围绕着润德大厦A座行驶,就像一只野兽围绕着猎物转圈,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一辆没有一丝人气的厢(这个字好会变)式货车,一直试图狩猎人类。

已经无法顾及“尽量不要显露身份”的原则了,在厢式货车撞碎玻璃幕墙的瞬间,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二楼飞跃而下,豹子般突前,把两名目瞪口呆的警卫从厢式货车行进的线路上拉开,扔向一旁,而在仅仅一秒钟前,这个徒手擒拿令两名保安干本没有反应时间的魁梧男人被一群持电警棍的保安追得满楼乱窜,一丝反抗的意图都没有,像个神经不正常的外国游客。也无法顾及“不得使用武器”的原则了,发现驾驶室中没有人的瞬间,一名校工抽出了藏在口袋里的照明弹发射枪,这是行动中仅有的几件可以勉强称得上武器的装备,在行动失败的情况下用来告知同伴撤退的方向。他跪姿发射,一枚耀眼的红色信号弹平射出去,从厢式货车挡风玻璃破碎的正面射入。

巨大的后坐力把推举250磅的前海军陆战队队员掀翻在地,而那没“信号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声钻透了厢式货车的整个车身,

飞`出`润`德`大`厦`,`进`入`雨`幕`中`,`

`场`中`心`的`后`现`代`

铝`合`金`雕`塑`溶`出`了`直`径`2`0`C`M`的`空`洞`。`

“装备部的这群疯子,这还能算是信号弹么?”吃发射枪的校工被这近乎微型火箭弹的玩意儿震惊了,这已经是卡塞尔学院装备部的风格了,堪称BT的改装,极度强化的威力,以及语焉不详的说明书。

五个校工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扑向厢式货车,手持二氧化碳灭火器对着驾驶室喷射。旁人的眼里,这些服饰风格非常山寨的外国游客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动作整齐得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分身。电火花熄灭,车头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这辆厢式货车仿佛在西伯利亚的雪地里搁了几年,漆黑的驾驶室里一片死寂。

大概就算是鬼魂也抵挡不住微型火箭弹和灭火器的夹击吧?校工们彼此对了眼神。

一切都透着诡异,这辆厢式货车的出现,把他们原本严丝合缝的计划打乱了,但是他们的目标是楚子航能够顺利进入顶层,这辆厢式货车并未能阻止楚子航。难道这一切只是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一场愚人节恶作剧?

哗哗的雨声中,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吊在即将断裂的钢缆上。

几秒钟之后,玻璃墙外一声轰然巨响,数百公斤重的铁制升降悬桥砸在柏油路面上,半截陷入地面里。又一次巨震让那面幸存的玻璃幕墙出现了粗大的裂纹,强化玻璃终于承受不住这份可怕的压力,裂纹自下而上地生长,一边生长一边向四面八方发散,就像是一株繁盛的树,当整面玻璃幕墙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成千上万玻璃碎片向雨中散落。

“队长!”一名校工想起了什么,脸上失色。

厢式货车准确的一击,震波沿着坚实的承重柱上传,震动了整个大厦,令正在急速上升的悬桥失控坠落,按照他们的计划,楚子航应该正好到达悬桥的位置……那辆无人驾驶的厢式货车,已不可思议的方式截击了去往顶层的楚子航。

楚子航紧紧睇抓住钢缆,这根钢缆崩裂的瞬间,他在下落的悬桥上起跳,抓住了钢缆的上半段。

他仰起头,阴霾的天空里大雨倾盆,落入他的眼睛里。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看着下雨的天空,想到的是整个天空映在他瞳孔的倒影。整个天空的雨水都是从天心的一点洒落,都会落入他的眼睛。哪种感觉是神一般俯瞰世界,或者,借助神的眼睛去看世界。

新鲜的感觉让人惊喜,脱胎换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冻后的大河,每个细胞如春芽班放肆地、用尽全力地呼吸。无穷无尽的力量,沿着肌肉和筋脉无声地传递。

不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品尝“禁忌”之酒的快感。

卡塞尔学院(血统戒律)第一条,“一切以物理和精神手段提升混血种血统纯度的操作均为绝对禁忌,认为对血统的改变将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在一瞬间选择了爆血,即便明知道这是学院最大的禁忌。

以精神手段在瞬间提升血统纯度的技术,在工业时代之前,是某些家族的最高秘密,能让族(不会打这个) 以混血种的身体获得接近纯血龙族的力量。但是掌握这个秘密的家族均没有留下后(不会打) ,秘密也失去传承,直到20世纪初,密党的新锐团体“狮心会”重现了这种技术,因此迅速地超越老一辈而确立了新一代领袖的地位。

即便在凯撒•加图索的领导下的“学生会”迅速地强大起来,但是在社员中居于顶峰的仍旧是狮心会,因为这个学院最古老的组织里,仍旧保存这独属社团的秘密日志。包含这混血种历史的诸多密辛。以及20世纪初师团在”血统强化“上的研究。

而楚子航,是狮心会长 。

尝试过这种禁忌技术的人会发现它根本就说不上深奥,更无所谓艰苦的学习和磨练。对于血统纯度足够的混血种,它非常简单,只要你愿意,随时能引发那份隐藏在血统深处的力量,体会脱胎换骨般的欣喜。像是你身体里原本就藏着一只狮子,你只要愿意解开束缚狮子的陈索。你就获得它的力量。而束缚这份力量的。恰恰是你自己。

“狮心会”。Lionheart Socitey,最初的寓意就是“释放狮子心的社团”。

阻止楚子航释放那颗狮子般的心,除了校规,就是对那巨大力量的敬畏。

巨大到....可能失去控制!

楚子航单手发力,身体如摆脱了地心引力那样上升,从破碎的玻璃窗重新跃入11楼。那些在言灵鼓舞下躁动不安的保安正试图把头探出窗口向下观望,面对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楚子航,不但不慌乱,反而流露出惊喜、纷纷嘬紧了手中的警棍,有的人则从腰间借下了铁链。

楚子航环视周围,双眼没有聚焦,他根本没有看那些凶神恶煞的保安。他眼里没有这些蝼蚁一样的东西....神俯视世界的话。会凝视每个路人么?当你掌握了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还会真的在意它的存在么?

“你”。楚子航擒下始终戴着的墨镜扔在地上。伸手指向保安中的一人。那是个不起眼的小个子。帽檐低低地压下,掩盖了自己的面容。

“我”?小个子不由自主地回答。

他根本不想回答,回答了就会暴露身份。但是他隔着浓雾看见了楚子航的眼睛——灼目的黄金瞳。那是居高临下的视线,带着无可言喻的威压,仿佛又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如果抗拒不回答,心脏就会被捏碎。

“你。”楚子航再次说,踏上一步。

威压再次提升,排山倒海一样往小个子压了过去。鱼死,或者网破,小个子的吟诵声忽然高亢起来,言灵的领域瞬间膨胀。他的吟诵因为惊惧而带着破音,但是惊惧也让他被黄金瞳束缚住的精神狂躁地挣扎起来,小个子的双手双脚都在剧烈地哆嗦,在黄金瞳的笼罩下他原本全身乏力,但是此刻这只白蛛网缠绕的猎物即将脱出控制。

王之侍的领域内,保安们全身皮肤沁出鲜血的血珠,身体机能已经被强化到极致,血压过高致使毛细血管纷纷破裂。他们再次跃起,把电警棍高举过顶,蛛丝一样的静电再次缠绕在电警棍之间。完全没有死角的进攻,同时从四面八方到来。

楚子航站在原地,他的全身上下只动了一个地方——嘴唇。没有人听清楚楚子航说了什么,那不是吟诵,甚至根本不是一句话,没有任何节奏。

似乎只有一个音节——“破!”

那一瞬间,楚子航说出的居然像是一个汉字,“破”。

肉眼清晰可见的微光在他的眉心处闪现,随即,它几百几千倍地膨胀起来。那是“领域”,龙族言灵的领域,楚子航以一个“破”字发出了“言灵.君焰”!

大量的热在狭小的空间中释放,尽管最初只是最初形态的“君焰”,但是温度在短到零点零几秒内达到了接近80度的高温,高热瞬间驱逐了弥漫的雾气,以楚子航为圆心,直径两米之内的巨大球形空间里,空气恢复到完全透明,空间以外仍旧是浓郁的雾气,领域的边界清晰可见。同时被驱散的还有“言灵.王之侍”的效力,所有保安在进入君焰的领域的瞬间,身体机能的强化均被解除,他们好似从一场梦里醒来,都惊恐地尖叫起来。

言灵序列号的巨大差距,意味着血统的巨大差距,楚子航在释放“君焰”的同时,强行中断了“王之侍”。

保安们无力地倒在楚子航左右,没有一根警棍来得及碰到楚子航的身体,瞬间到来的高温令他们的身体恒温机能来不及反应,体温急剧升高到40度以上,大脑立刻暂停工作。

楚子航冷冷地看着小个子,嘴唇慢慢从“破”字的唇形上恢复原状。

“怎么可能?”小个子惊恐地后退。被解除言灵的事情他可以理解,太大的血统差距能够产生这种结果,但那个“破”字是怎么回事?有中文的言灵么?有能用一个字发出的言灵么?

他的脑海里蹦出一根念头,那个念头能解释一切,但是他不敢相信,太匪夷所思……他学过一点佛教,【看不清】教说持诵经文可以积累功德,但是经文都很长,要念【 】遍那不容易,于是真言宗说,佛陀入灭后八百年【 】萨以七颗白芥子,打开象征金刚界十六菩萨的南天【 】丈铁塔,从金刚萨陲学到了佛陀留下的大经。真言【 】其他佛教宗派不同在于他们相信世界上存在所谓“真言”真实的语言直贯心灵,有通幽的力量,念诵真言的力量无与伦比,譬如诵读《金刚般若无尽藏真言》一遍功德【 】若诵读《金刚经》九千遍,仿佛万佛护法,因为【 】金刚经都被压缩在区区百十个字的真言里,那是秘密的语言,威力无尽的语言,为了防止世人贪念这浩瀚的力量,金刚萨陲才没有轻易将它传播于世,而是要禁锢在【 】里。至今藏密的信徒们还会把“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刻在转经筒上摇晃,每转过一个圈便等若诵经千百遍,【】累无量的功德。

真言,真正的语言,真正的……龙文!

楚子航说的并不是一个“破”字,那是一段完整的需要至少几十秒才能准备完成的龙文,被他压缩到极致了出去,普通人眼里他的嘴唇只是开合了一次,事实上他却完成了每一个龙文发音。太快了,快得就像开枪太整齐乃至于几百发子弹离膛只有一声枪响!

可能么?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他一面向后退一面在后腰里摸索着那支黑市上买来的“黑星”,虽然自负于天赋的能力,但他还是带着“枪”这种危险的东西防身,因为枪再危险毕竟还是人类造出来的,而天赋的能力却不知道从何而来,让他不敢100%地相信。他从未被逼到使用这支枪,这是第一次,天赋能力果然不可靠,失效的时候,死神的镰刀已经卡住了后颈。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动,已经握住了小个子的手腕,他的手背上透出森然的铁青色,随着无声地用力,小个子两根腕骨同时折断。楚子航把昏迷的小个子扔开,手已经完全变了形状,骨骼暴突,细密的铁青色鳞片覆盖手背,尖锐的利爪罩在指甲上。

几秒钟前这里还满是人,现在所有人都躺在地下,空气中弥漫着被灼烧的气味和淡淡的血味,无处不是雾气,白茫茫的,看不到走廊的尽头。

楚子航扭头看向背后的窗户,窗外只有雨而没有雾,透过雨幕他可以看见润德大厦的B座。

所有的雾都集中在这栋建筑内部。

入耳式对讲机接通了,一楼校工焦急地呼叫,“队长!队长!报告位置!报告位置!”

“那辆迈巴赫在哪里?找到驾驶员。”对讲机里传来楚子航的声音。

负责呼叫的校工愣了一下,一瞬间他分辨不出那是不是楚子航,声音应该很相似,却又有什么不同。那个很少有表情的“A”级别学员、狮心会会长其实不是多么冷漠的一个人,更像是不很善于和人交流,他是个有礼貌的中国男孩,总是会礼节性地打招呼,说话声音里也总带着中国人特有的谦逊。

但是此刻谦逊和礼节完全消失了,对讲机里传来的楚子航的声音坚硬得如同钢铁,没有一丁点温度,完全是下命令的语气,像一个成年的暴君,让人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这里没有迈巴赫,是我们的厢式货车撞入了大厦,没有驾驶员。”校工说着抬头,“不知道怎么了,这里很大的雾气……”

厢式货车撞入顺德大厦时,所有校工都集中精神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没有人注意到浓郁的雾气漂浮在挑高屋顶的上方。此刻雾气越来越浓郁了像是从顶棚石膏板里渗透出来的,慢慢地下压,水汽浓度高得令人惊异,能摸到的所谓东西上都覆盖着一层水膜。所有人面面相觑,甚至忘记了遮掩,这种状况下人的思维遇到了障碍。

“叮”的一声,校工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电梯的声音。直通顶层的贵宾电梯,那台电梯的钥匙掌握在顶层唯一的商户手里,那是一柄机械钥匙,连诺玛也无法调度那台电梯,所以施奈德教授才制定出通过悬桥到达顶层的计划。但是现在,那台电梯亮起了灯,显示有客人进去了,楼层灯显示它……急速地向顶楼升去。

就像有人进去了,但没有看见他。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没有驾驶员的厢式货车,从这辆幽灵般的货车出现开始,这栋大厦……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别自己吓自己,是顶层的人操纵电梯要下来,封住了所有电梯口!”一名校工说。

“说得对!”另一名校工点头,“不存在什么……看不见驾驶员这种事。”

都是有微量龙族血统的混血种,因此有体能上的过人之处,都在海军陆战队受过完整的训练,经受过战场的洗礼,不会轻易被假象迷惑。

“不……在这台厢式货车进来之前,这台电梯的楼层显示位于顶层,它甚至没有开门,绝对不是顶层的人把电梯叫上去的,只有三个可能,第一,电梯程序出了故障;第二,顶层的人跟我们开了个玩笑,他自己坐电梯降下来又升上去,强行不让门打开;第三,有个鬼。你们相信哪一种?”一名校工低声说。

“见鬼!”有人说。

“只怕你说对了。”

“没有迈巴赫?”楚子航使劲按住自己的额头,头忽然开始痛了,头痛欲裂。

这不是爆血的副作用,这种程度的爆血还不至于让血管承受不了压力。他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真的,那个瞬间,他清楚地看见下方有一辆迈巴赫,和多年前那辆一模一样,撞入了润德大厦,那一幕清晰地如同烙印在他脑子里。

“哧”的一声,冰冷的水幕从上方降下,消防安全系统自动开始喷水,也许是因为那次小规模的君焰让系统察觉到了高温。

空荡荡的走廊,满地的人形,浓密的雾气,水从天而降……楚子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怎么回事?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雨夜里。

“队长,有电梯上去了,有电梯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喊。

但楚子航听不清,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他下意识摘掉被水浸湿的耳塞扔掉(原文),摸索着墙壁寻找一个出口,腕表还在工作,时间还剩下2分50秒,他还有认为没有完成。背后传来细微的声音,他猛地扭头,看到了那部可以到达任何楼层的贵宾电梯,这是它经过11楼的瞬间——耀眼的灯光从电梯门的夹缝中射出,像汽车前灯般明亮。

“爸爸……”恍惚中,楚子航嘶哑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从那辆迈巴赫出现,周围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变了,滂沱的大雨、浓郁的雾气、空气中令人熟悉的气味,都让人联想到许多年前,那条开不到头的高架路上。那辆迈巴赫就像是一柄能切开时间的刀,把两端时空生生地拼接在一起,这些年来不断出现在楚子航梦里的一切,就这么在润德大厦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重现了。

他始终不能确认,直到电梯经过11楼时,他清晰地嗅到那里面透出的气息,那种无法忘记的味道,就像是那个男人因为经常抽烟而总带着焦味的手。

死了的人是不会复活的吧?他真的是死了吧?已经永远失去他了吧?错觉,这些都是错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像是个陷阱,不能被欺骗,必须尽快恢复清醒的意识!他想大吼来提醒自己。

他其实不想提醒自己……

他想要相信……

他知道自己想相信什么,那个晚上,那个上了报纸头条的意外事件,没有尸体。千分之一,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个男人没死。就算可能再小点……十万分之一……一百万分之一……或者千万分之一……都没关系,他都会相信。

他已经失去了他一次,绝不要有第二次,万亿分之一可能的第二次失去,都不要有!

他扑向前方,一团红光里闪动的是“Exit”的标志,外面似乎有人疯狂的敲着门要冲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捶门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

楚子航一脚踹开门,楼梯间里,惨白色的水银灯下,那些似曾相识、却又让你永远记不住面孔的影子默默地站着,以没有表情的脸迎接他,窃窃私语,和六年前的迎接仪式一模一样。

楚子航撕开“鲜花快递”的外壳,那柄名为“村雨”、但按照历史本不应该真实存在的刀握在了他手中。

“一百年后,居然又有人走上封神之路啊!”楼梯间的阴影里,有人用带笑的声音说。

|2|快递抵达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行动终止!人员撤回!”曼施坦因猛地站起,“局面完全混乱了,这样下去会惊动**的!”

“我们可能无法终止行动了。”施奈德抓住麦克风,以防此刻的对话被线路中的其他人听到,“楚子航……已经脱离行动计划了。”

“脱离计划?”曼施坦因愣住了,“什么叫脱离计划?”施奈德指了指大屏幕,屏幕上的润德大厦剖面图上,一个高速闪动的红点出现了,正自下而上地移动。

“这是我在楚子航身上安装的信号源,我们随时能够定位他。”施奈德指着屏幕上的光点,“他已经到达15层,还在继续上升》”

“通往顶层的电梯不是要用钥匙才能开启么?”曼施坦因惊讶地说。

“但他在走楼梯。”

“走楼梯?他要从11层去26层!爬15层楼?”古德里安着急起来,“爬楼梯时间不够,行动开始五分钟后**就会赶到。如果我们的人被带回去询问怎么解释?说我们是好人,我们一切不那么合法的行动都是为了对抗龙族保护地球?鬼才相信!”

“闪动的频率代表他的心跳,他现在心跳频率已经达到每分钟180次的极限,身体正在剧烈运动中,以他的体能,即使以和电梯同等的速度爬楼也不应该心跳得那么快。但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会和电梯同时到达顶层。”

施奈德额头上都是冷汗,“我告诫过你们,楚子航不能和其他人配合。因此在三峡水库的行动里,我没有考虑派出有血统优势的楚子航,而是赞成把凯撒?加图索为首的学生会编入团队。”他顿了顿,“他从心里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一旦行动中出现意外,他就可能脱离计划,转而……”

“转而什么?”古德里安追问。

“转而试图独立完成任务。”

“你的意思是他准备自己侵入顶层取回材料?”古德里安吃了一惊。他们的对手是一个猎人团体,如果出动执行部的精锐,难度并不算高,但事发突然,他们出动的只是一名学生和校工,因此整个计划经过“诺玛”的反复推演,各种意外和风险都被评估过,最终确定了九人团队每个人的职责,这九个人在一起就是一部机器,每个人都是零件,精密的配合才能高速运转。而此刻,有一枚零件脱离了这台机器,试图独立去完成整部机器的功能。

这枚零件发疯了。

“他能做到。”施奈德低声说,“如果我们不限定他使用何种手段……”

“你在楚子航身上安装了信号源?”曼施坦因看着施奈德的双眼。

施奈德缓缓地移开视线,避开曼施坦因的审视,看向窗外,“你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言灵,学院也从未接受过血统浓度如此高的学生。是的,他的血统和言灵都很危险,虽然我是他的指导老师,我认可他的天赋,但是我必须对他持续监控。我在他身上安装了信号源,而他不知道。”

“安装在哪里?”

“他有一颗臼齿是在学院的医务部里补得,信号源就是在那是被植入臼齿里,上面用钛合金的牙冠盖住,X光都照不出来。”

“见鬼,一个龙族血统纯度那么高的混血种,基因优秀的令人惊叹,居然也会蛀牙。”古德里安按着额头。

“我得知他得了蛀牙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轻松,”施奈德轻声叹了口气,“这样他才像个人类,人类本该是有缺陷的物种,会生病,会疼痛,会怯懦,虽然比起龙族基因来说似乎不够完美,但是更加真实。”

“很多宗教都说,神以自己的形象造人,人像神,但没有神那么完美。而完美基因,就是神的基因,神,”曼施坦因轻声说,“不容于人。”

古德里安点了点头,“龙族以为他们是神,人在他们眼里是可以随便屠戮的羊群。这么说来,神是人的敌人。”

“这些我们都明白,”施奈德深深吸了口气,氧气面罩里传出粗重的呼吸声,令人能够想象他的肺像是一具破烂的风箱被强行拉卡,“楚子航的龙族血统纯度已经接近50%,就像一台快要跑爆表的摩托车,高纯度的血统带来顶级的天赋,也让他比其他人更像龙族。”

“对最钟爱的学生,也保有这样的心机,施奈德你让我意外了。”曼施坦因低声说。

“曼施坦因,我听说在三峡你没有下水,对吧,所以你还没有和真正的纯血龙族面对面,那种‘面对面’的感觉,就像你对面是死神,你们呼吸相通,你吸入的每一口气,都是死神呼出来的。”施奈德深呼吸一口之后,摘下了自己的氧气面罩。那是一张令人看一眼会做噩梦的脸,双眼以下的皮肤全都是死灰色,那部分的血肉完全干枯了,只剩了一层皮贴着骨头,因此他没有鼻翼也没有嘴唇,漆黑的两个鼻孔和暴漏于外的门齿,孤零零的鼻梁骨外翻,像是个细细的小丑鼻子。 “我知道你的脸很丑,却不知道这么丑……难怪你要藏在面罩下。”古德里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你在说笑话么?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至今无法忘记和他们……‘面对面’的感觉,真像是噩梦,十一年前,在格陵兰的冰海下,”施奈德说,“我必须时刻戴着氧气面罩,因为我的肺泡90%以上都坏死了,我当时吸入它吐出的空气,温度是零下200度,你一辈子都想不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冷的空气,几乎会液化。至于这张脸……其实我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也曾以‘英俊’出名,但是那口呼吸一瞬间就让我半张脸的肌肉全部坏死,我当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皮肤像是纸片一样剥落。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把我的舌头救了回来。

施奈德重新戴上氧气面罩,“你们现在明白我为何从一个龙族谱系系学的教授转而成为执行部的负责人了吧?对于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负责人而言,所有的龙族,都是死敌,即便他曾经是……最亲近的人!”他转向古德里安,“你的学生路明非是卡塞尔学院唯一的‘S’级学生,他的血统纯度到现在都没有结论,换句话说,它的危险级别还没有被确认,你也应该在他身上设置信号源,以确保他在我们的掌控中。”

“明非?他不用了吧?怎么看他都是个人畜无害的好孩子啊!“古德里安挠了挠头,不以为然。

荣超抱紧那个班尼路的纸袋蜷缩在办公室的角落,办公室也是一片浓雾,消防装置发疯似的喷水。整栋楼的消防装置都在喷水,把润德大厦A座变成一个无处不是水的世界。灯黑了,漆黑一片,透骨的寒冷,侵入荣超的身体。

荣超的眼睛盯着那行不断闪动的数字,贵宾电梯的楼层表,这部电梯是直通他办公室的,钥匙就在他的腰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曾打开电梯,那部电梯自己就降了下去,把什么人接了上来。

11楼没人回答,其他楼层也都乱成一团,虽然名为千禧劳务输出公司但是他们是东亚区块最精锐的几个猎人团队之一,但现在那些经历过风浪的手下全都混乱了,像是些没头苍蝇。荣超明白自己拿错东西做错事了,其实早点来个电话说明白就好了,不用那么大的阵仗来讨还,荣超是个生意人,懂得取舍,一定老老实实把东西送回去。

荣超不知道此刻他的对手们绝大多数都被困在底商混乱的人群里,唯一个例外则在楼梯间狂奔。

他认定对手正从容地从电梯上楼,只要电梯门一打开,荣超就会喊出类似“好汉饶命”一类的台词恭恭敬敬把东西交回去。

“就让这个该死的任务彻底终止算了!”荣超在心里狂吼。他心里忽然一凉,想到那句老话,任务……终于(原文)不会终止!

谁跟他说的“bye-bye”?是再见还是永别?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顶层,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荣超的瞳孔空白了几秒钟,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大脑在那几秒钟里干了什么,思维被眼前所见的一幕生生截断。电梯里没有人,那么谁把电梯叫下去了,电梯载着什么上来了?荣超战战兢兢地伸手摸腰间,钥匙确确实实还在腰间,那么只有三种可能,一、电梯自动控制系统疯了;二、荣超疯了;三、见鬼了。

荣超扔下纸袋蹦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天台上奔去。

恐惧几乎要把他压趴下了,他决定动用最后的紧急预案了,只要能逃离这里,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锁,那些生锈的锁每一个都多耗费他几秒钟打开,又在身后锁上,他不仅要逃走,还要设置阻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路,从A座的顶层通往天台,A座和B座天台之间有一道用于走线的桥,那道桥堪堪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荣超这些年赚的钱足够他不仅足下A座的顶层,同时也租下B座的顶层,那里始终都空着,只等这一天。

高空的风大得能把他整个掀下去,要是平常,打死他也不愿意做这几十米的高空行走,但现在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他扑上B座天台,回头没有看到A座天台上出现人影,但是他毫不犹豫地拍下按钮,断开了那道细桥中间的铰链,桥从中间断开,没有高空机械再也连不上,就算追来的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该摔下去摔成肉饼了。除非他又隐身又会飞,那样就太没天理了,就算放在超级英雄片里都是Bug人物。

荣超粗喘着又穿过一道道的铁门,到达B座的顶层。格局和A座顶层一模一样,一间豪华的办公室,一部直接入户的贵宾电梯,甚至连桌上的摆件,装饰用的明式家具都一样,偶尔荣超也会一个人跑到这间办公室里想想事情,体会一下和世界隔离别人找不到他的感觉。其实他把更多的东西留在了这边,譬如照片,毕竟那间办公室还要招待客人,不方便放私人东西。

他使劲拍着电梯的按钮,那部电梯太久没用一直在一楼,此刻消防装置已经全开,公共电源断了,只能通过备用的电源上来,慢得他心焦。

他回头通过落地玻璃窗看向A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漆黑的天幕下,倾泻的雨水中,一个黑影踩着虚空,一步步向他走来。

没有星星的夜晚,黑色的天空把他的身影吞噬了。

这算什么?蜘蛛人?凌云飞步?不受万有引力控制的幽灵体?荣超觉得自己要疯了,那个影子手里还提着那个班尼路的纸袋,在空中平伸双手轻轻地摇晃,好像在玩高空行走的特技。

荣超忽然明白了,那不是什么特别的技巧,只是一个胆子大到不可思议的人和一份绝佳的平衡性,他中断了桥不假,但是通过桥的那根电缆还在,黑影是从电缆上走过来的!

电梯正在上升,荣超最后的希望是那层坚固的玻璃,顶层采用的玻璃和下面不一样,双层经过强化可以抗风,就算是抓起椅子砸上去也要好几下才能砸破,黑影悬空无从借力。那个黑影已经贴在玻璃上了,背后一道闪电劈下,荣超看不清他的脸,死死地靠在电梯边的墙上。

黑影按在玻璃上的手心里出现了暗蓝色的微光,仿佛一个液体小球在失重的坏境里滚动。以那点微光为中心,玻璃像是蜡遇见火那样轻易地融化了。

玻璃的熔点是多少度?怎么能融化玻璃?荣超已经来不及思考了,黑影跃入办公室,身上散发出仿佛实质的压力,狠狠地压在荣超的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必须打破这种被死死压住的僵局,他猛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向着对方投掷过去。

不知道对方手里藏着什么利刃,只是轻轻地一挥,空气仿佛被撕裂,风声尖锐,那副墨镜被生生地断成几截,落在地毯上。

荣超瞪大了眼睛,竭尽全力把眼睛睁到最大,漆黑的屋子里,仿佛亮起了两盏金色的灯。

这是荣超的最后的秘密,他异乎常人的能力,在集中精神的时候,他的瞳孔会变成诡异的金色,仿佛蜥蜴或是蛇的眼睛,放射的金色细纹像是血丝那样遍布眼球表面。

他不知道这种能力从何而来,跟某些猎人相比,这个能力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荣超直视他们的眼睛时,都能慑服对方。金色的瞳孔里像是藏着古老的魔神,把敢不服从的猎人压得屈膝跪下。

荣超轻易不愿意让人知道这种能力,但当他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他的信心无与伦比!

对方缓缓抬起了头,十倍于荣超的金色目光在黑暗里仿佛两盏金色的灯。同样是黄金瞳,却带着压倒性的力量优势!

荣超战栗着跪下,像是古代的臣子觐皇帝。

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荣超的脖子,巨大的力量让他的颈骨处在开裂的边缘,荣超从那只手上感觉不出任何人类的体温。他想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眼前那双金黄色的瞳孔里一片冰冷,没有任何怜悯。颈骨发出咔咔的怪响,荣超从未想过原来听着自己的脖子断掉是这样的……可怖!

对方的手忽然松动了,手的触感也在一瞬间变化,从钢铁变成了人类的皮肤。

黑影缓缓地松开手,一步步后退,最后站在距离荣超五米远的地方。这一次荣超看清楚了,那是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一身联邦快递的制服,手里提着一柄造型古怪的日本刀,浑身都湿透了,低垂眼帘遮住了可怕的黄金瞳。

楚子航指了指荣超旁边的相片,“谁?”

荣超扭头一看,是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荣超大学毕业的时候和老爹的合影。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觉得儿子大学毕业是件大事,特意跑进城参加毕业典礼。荣超他们学校穿学士服拍照是收费的,但是可以印上红字,荣超老爹要印的是,“1994年07月,儿荣超大学毕业,父字。”其实不要那行字也能看出来,荣超和他父亲很像,照片上两个人勾肩搭背。

荣超都快记不得这张照片了,他还保留着,因为他有点念旧,而老爹的照片原本就不多。

“不用告诉我,我能看出来。”楚子航摆了摆手。他知道自己差点杀了荣超,在爆血之前,他已经把荣超记为敌人,爆血的副作用就是,会对视为敌人的人毫无保留地攻击。

“千禧劳务输出公司,荣超?”楚子航问,“我的任务是取回资料,”楚子航提起手中湿透的纸袋,“其他的事情不在我的任务里,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我只有一个问题问你……电梯里出来的人是谁?”

“空……空的,电梯里,”荣超吞了口唾液,“是空的。”

楚子航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荣超欺骗他,在黄金瞳的对峙中失败之后,荣超还被他血统的余威所控制,不会说出假话来。其实按照道理,电梯里确实就不该有人,即便那种熟悉的气味是那么的清晰。

电梯到达顶楼,楚子航走了进去,电梯门关闭的时候,荣超背后沉重的古董钟轰鸣起来,木雕的猫头鹰从树洞里蹿了出来。荣超忽然想到雇主最后给他的指示,晚上7:00,有快递来取走资料,提示中那个取快递的人……就是楚子航。

从一开始,这些都在任务之中,他软软地瘫在地上。

“医院么?润德大厦A座,有暴力事件,15人受伤,其中6人需要救护车,需要血浆和镇痛剂,没有生命危险。”楚子航挂断电话,仰头看了一眼雨中的润德大厦,钻进车牌遮挡起来的Panamera,此刻警车的警笛声已经从东边铺天盖地地卷来了。

“晚上7:00,五分钟,任务完成!”曼施坦因看了一眼腕表,“施奈德,你说的不错,他是个天才,他完全有能力独立完成这项任务,而不需要任何人的配合。在学生中,他执行任务的能力是最强的,即使凯撒?加图索也无法和他相比。”

“对于追求‘最强’的学生来说,世上只有‘及格’和‘不及格’两种成绩,而只有‘最强’才是及格的,其他都不及格。”施奈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长地出了口气,并没有任何欣慰的表情,“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但我实在无法祝贺你培养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曼施坦因摇了摇头,“他完全不可控,从行动开始的1分50秒后他就完全脱离了计划,直到5分钟的时候他带着资料返回报告。我们不清楚在这3分10秒内他做了些什么,还有他造成的大量受伤事件……这次我们的善后工作可不轻松……当然,还有财务巨亏,你们知道善后有多花钱么?”

“好在资料完整无缺地回来了,还是值得庆祝,”古德里安说,“不过这份资料有那么重要么?听起来不过是美国军方《UFO蓝皮书》一类的东西,不过是捕风捉影,中国人也没很看重它。”

“不知道,没人知道。这分资料的级别是‘SS’,据我所知,这是校董给予的顶级编号,他们对此志在必得。校董会的要求,即便是校长也无法回绝。否则我们也不会那么急切地调动楚子航执行夺回任务,我们不能等。”施奈德说。

“没人能拒绝那些家伙,在还没有卡塞尔学院的时候,秘党的权力就是掌握在‘长老会’的手中。学院成立之后,长老们则以学校董事的名义出现。”曼施坦因说,“他们掌握着学院的全部财政,以学院名义展开的各项任务,很多都出于校董会的直接授意,很多人认为卡塞尔学院只有路明非一个‘S’级,事实上,每个校董都拥有‘S’级权限,他们的血统纯度则都是绝密。”

“校董们正在意大利开会吧?”施奈德问。

“是的,”曼施坦因点头,“听说还把凯撒?加图索召去列席会议。”

“召一个学生列席校董会?”古德里安吃了一惊,“我作为教授可连校董们是谁都不知道呢!”

“这很正常,没有人知道校董们都是谁,我不知道,施奈德估计也不知道。校董们不会轻易现身,如果他们来找你了,说明他们非常需要你。”曼施坦因说,“被校董会需要,可是份殊荣。”

|3|婚约

凯撒•加图索靠在一根大理石柱,悠闲地喝着一杯矿泉水,看着那些昂贵的豪华车接二连三地开出Spiendid酒店的大门,最后是那辆山地车。看着骑车人扭动屁股出力地蹬车,凯撒不由得笑出声来。

“很有趣么?”老人悄无声息站在凯撒的背后,加图索家族在校董会上的代言人,凯撒的叔叔。

“对于卡塞尔学院里的普通人而言,校董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很多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校董会在幕后掌握这权利。但我的拒绝让这次校董会没有任何结果地完了。让你们这些大人物白跑一趟。看着你们一无所获地离开,有的人还要扭动屁股,就觉得很好玩。”凯撒耸耸肩。

“凯撒,今天你让家族在校董会颜面扫地”。

“叔叔,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忍,忍着不说话,我一直在想我说出“我拒绝”三个字的时候,你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憋得我都要笑出来了。”凯撒扭头,督了老人一眼,带着微笑。

“你是加图索家族几百年以来罕见的天才,你的血统,你的天赋,都是第一流的。你也渴望这成为领袖,而且一直以来都很努力。”老人度步上前,和凯撒并肩而立,“家族认为你毫无疑问讲成为新一代混血种的领袖,知道楚子航和路明非的出现,阻碍了你的道路。我们不希望所谓的“超A”级和“S”级对你造成威协,你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不该有人的评级在你之上,家族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推倒“尼柏龙根”是要确保你获得最好的培养。你难道不喜欢?

“我的血统?”不不,叔叔,你大概忘了一些事,加图索高贵的血统,我只继承了一般,还有一般血统来自一个卑贱的姓氏,卑贱的•••••”凯撒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古尔薇格”。

“是因为你的父亲啊,”老人摇摇头,“看来我们之间的误解很深啊,对加图索家族而言,你的母亲古尔薇格的血统确实说不上高贵。她和你父亲的婚姻,也没有被家族祝福,但是她遗留给你的血统却一点都不卑贱,恰恰相反,你被整个家族认可为血统最优秀的后(不会打) 。你的天资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嫁给血统高贵的丈夫,生下了孩子,然后她死了,丈夫的家人鄙夷她的血统,却认可混合了她血统的孩子。”凯撒耸了耸肩。“这个古时就像是,没有人喜欢猪,因为他们很脏,但是它死了,人们却会选择最嫩的猪排切下来,让米其林三星的大厨煎好。配上松茸和羊肚菌。盛在一尘不染的瓷盘里,因银质的托盘捧上去。”

老人沉吟了片刻,“凯撒,非要用这样怨毒的口气说话么?你父亲的死和家族无关,她的葬礼安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教皇亲自主持,整个都出席了,五百人的唱诗班,几千人来观礼,送的白玫瑰堆成小山那样高。她的灵魂已经安息了,关于她的一切都已经借宿。你还纠结于她的死而否认加图索家族成员的身份么?”

“世系龙血的家族,我们中会有什么人在意教皇主持的葬礼?你是跟我开玩笑么?”凯撒冷笑。

“这是哀荣,这样高规格的葬礼,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加图索家族的女主人,家族给了她荣耀,以回报她对家族的贡献。”老人说,“凯撒,你就是她对家族的贡献,想一想,那个女人,她一辈子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你,如果她真的有灵,难道她不希望你获得震惊世界的成功么?尼柏龙根计划是家族为你量身打造,是一份高额的馈赠,你如果拒绝,也会伤你母亲的心。”

“叔叔,你在开玩笑了”凯撒笑着,低头桡了桡额角,他忽然抬起头,他的表情全变了,很少人见过他的这张脸,笑容薄而凉,瞳孔里像是结着冰。“她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凯撒轻轻举起右手。“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在她身边。”他修长的手慢慢蜷曲,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紧紧地握拳,“我不敢松开她的收,因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你看不见,也听不见,如果没有人握着你的手,你会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一片漆黑里••••只有你一个人。家族给予的哀荣,她根本不知道,那个时候,世界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从我手心里传过去的温度。”他耸了耸肩,“而那是,我慷慨而有力的家族在做什么呢?我作为商业领袖的父亲在那里?作为家族领袖的叔叔,你又在那里?”

“对于医生已经宣布死亡的人,你指望我们做什么呢,凯撒?”老人摊了摊手。

“对于你们等待已久结果,你们自然乐意静静地看着它发生。”凯撒望着远处波涛起伏的热那亚湾,乌云正翻滚着聚集在海涛上空,色泽沉重如铅块。

“真是任性,你的心底就认定你父亲的死是家族一手造成的么?”老人摇头,“家族为什么要伤害一名假如加图索家的尊贵女性呢?”

“算了,叔叔,不用试图说服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老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凯撒,家族选择你,就是因为你的自信。但是你得明白,自信并不是成功的一切。黑王或者白王。都已经消失在历史里了,人类杀死所有龙族四大君主之后,龙族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那时候我们混血种将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族群,我们远比人类优秀,又掌握言灵和炼金学,我们也懂科学,而我们的敌人都死了。那是世界的格局都要重新改写,就像大航海时代,就像工业革命,历史会迎来变革,涌现为人,他们都会是混血种。而你,要成为他们中的领袖。”老人微微眯起眼睛,“这很不容易,楚子航或者路明非,可能都有实力和你竞争,而家族的力量会帮助你,你将成为•••皇帝!”

老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却透着狡黠的诱惑,仿佛伊甸园的蛇对亚当和夏娃说,“吃那树上的果实,你将与神比肩。”

“是的,皇帝。别幼稚,凯撒。你以为在几千年里,混血种付出巨大代价,不断对抗龙族只为了公义么?不,这是一场权力之争,龙族之后,世界的权柄将毫无疑问地属于混血种。而加图索家族几百年里期待的,就是一个血统绝佳的后代,能够掌握庞大的权利,成为君王般的人,左右世界的走向!现在你明白家族对你的馈赠是什么了吧?是整个世界的走向!你会成为书写世界历史的人,就像历史上的凯撒大帝。”老人盯着凯撒的眼睛,“你要拒绝这份馈赠么?”

凯撒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玻璃杯,长久地沉默。

“凯撒,你还有机会再选择一次,只要你同意,家族会召开下一次校董会,重新把尼伯龙根计划提上日程。这个计划将培养出终结龙族的领袖。那以后,他将成为整个世界的领袖。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家族摔到你面前,请你接受它。”老人微笑,“你要明白,家族虽然在校董会有话语权,但是校董会并不被家族掌握,为了对抗即将苏醒的龙王门,尼伯龙根计划的启动是早晚的事,如果人选不是你,那么就会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一旦他们成为候选人,你就会在和他们的竞争中节节落后。机会,是永远不会为一个人长久地等待的。”

“就像这个被子?”凯撒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杯子?”老人皱眉。

“叔叔,你说的家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凯撒看着老人,难得地认真。

“家族,是因为血统而凝聚的团体,由留着加图索家血液的人组成,我们所有人合在一起,就是加图索家族,分散开,家族就消失了。家族爱每一个成员,也期望每一个成员以同等的爱来回报它。”

“可我眼力,家族这东西,根本就就是某些人臆想出来的东西。以它的名义,来确立自己的权力,家族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权欲。如果我接受家族的馈赠,我就想这个被子,”凯撒晃着玻璃杯,其中清澈的谁摇荡,“被子里盛的,就是权欲。家族把它的权欲赋予我,让我去掌握权力。但是有一天”凯撒仰头喝干了杯中的谁,“杯中的水没有了,杯子也就失去了意义,那时候,杯子就会被放弃”

他把玻璃杯扔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溅。

“凯撒,你想的太多了。”沉默了片刻,老人叹了口气。

“难道不是这样么?”凯撒冷笑,“我会代替家族掌握权力?你们只是需要傀儡而已,就像你们需要我的母亲,你们要用她的血统和生育的能力,在你们眼力她只是一个适合孕育优质后代的子宫!当这个子宫把孩子生下来,就像一个被子把里面的水倒空,它就再也没有意义了,随时可以扔出去摔碎。”

“家族爱它的每个孩子!”老人神色冷峻。

“家族只是使用它的每个孩子!”凯撒以同样的冷峻回敬,如果我知道这次列席是家族的安排。我根本就不会来。“

沉默了很久,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要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间,要建立一份爱则要很长时间。凯撒,你还太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所谓“家族的爱”。我这次来,带来你父亲的一封信。本来希望在为尼伯龙根计划庆祝的时候交给你......” 老人从怀里摸出了一直信封,封口用红色的火漆烫印着加图索的家徽,“对于你喜欢的人,家族和你父亲都知道,但遗憾的是,她和你父亲古尔薇格一样,血统不符合家族的要求。按照道理,血统是家族通选新娘的绝对标准,但家族不希望你母亲的悲别重演,你的父亲愿意为你而修改规则。”老人顿了顿,“家族会破例批准你和陈墨瞳的婚约,你们的婚约将得到家族祝福。”

凯撒低着头,沉思了很久,忽然笑了笑,扭头看着老人,“你们觉得这样的提议足够显示你们的慷慨了,是吧?”

“但我已经不耐烦了,带着你的提议和你的家族,”他咬住舌尖,以突出一口浓痰的力量喷出了凶狠的一个字。“滚!”

老人默默地看着凯撒踩着玻璃渣走向圆廊的尽头,直到背后传来从容的脚步声。

“昂热”?老人扭头。

“看来你和凯撒的谈话进行得不太愉快。”昂热校长挑了挑眉。

“年轻人总是喜欢叛逆。但是他们会渐渐长大而明白道理。”老人淡淡地说。

“我是来通知你的,校董会要的那件级别为“SS”的资料,已经被中国的专员取回了,那名专员的名字是楚子航”,昂热轻描淡写地说,“他在这次行动中表现出远超其他学院的出色能力,被执行部的叫兽们一致看好,很快那件东西就会被送回学院本部。”

“这是好消息”。老人点了点头。

“我得提醒你,为了迎接龙王们的苏醒的高潮,我们必须培养新一代的领袖任务。尼伯龙根计划的开展只是迟早的事,虽然在加图索家族的提议下,凯撒被列为第一候选人,但如果他执意拒绝,学院并不会坐等他。能够和他竞争的候选人有资格的。还有楚子航。”昂热卫校。

老人的脸色微微变化。很快恢复了平静。“凯撒,一定会同意的!”

|4| 母亲

楚子航关闭了Panamera的引擎,车灯随之熄灭,车库里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重新换上黑色瞳的隐形眼镜,而后打开了后备箱的门。后备箱里是他的网球服包,包里有一套还没有打开的网球服。

楚子航把身上的联邦快递制服脱了下来,换上了那套网球服,在镜子前把头发弄乱,就着水龙头弄湿双手,在地上沾了沾灰尘,在胸口抹了抹。这样对着镜子看来,他下午确实在网球场撒谎那个摸爬滚打了一番。

他走出车库的时候,草坪的隐藏式喷水管从地下升起,旋转着洒水。已经7:30了,家里的草坪每天都是7:30准点喷水。

楚子航直接穿越草坪走过,任凭水洒在他的裤子上,没什么可在乎的,在这个暴风雨的夜晚,他回到家就该是湿透的。现在他只想走一条笔直的路线,用最少的时间进入客厅,而后去二层自己的房间。他剩下的体力不多了,大概还能支撑着走上几百米,要慎用仅存的体力。

客厅的灯亮着。但显然“爸爸”不在家。“爸爸”不在家是个常态,确实那辆奔驰S级也不在车库里,妈妈那辆宝马倒是在,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该正跟那帮阿姨在什么酒吧里喝那种渗红茶和绿茶的威士忌,大声说笑麽?

楚子航推开门,妈妈裹着一床薄毯蜷缩在沙发里。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睡相狼狈,昂贵的丝绸睡裙上全是皱褶,倒像是缠着一张抹布,开气的地方整条大腿暴露在外面,那床薄毯却被她抱在怀里,像是小孩睡觉喜欢抱个娃娃。

屋里瑟瑟的凉,空调吹着冷风,温度还是楚子航走前设的,可那是阳光炽烈的上午,现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难怪这女人把毛毯抱得那么紧。

楚子航经过沙发时停步,默默地看了她一秒钟,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楚子航随手扯了扯毯子,把她暴露出的身体盖上,转身上楼,直接进了二楼的卫生间。

他轻手轻脚地把门插上,又检查了一遍锁,确认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而后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无力地靠在门上,一手夹紧腰间,一手把湿透的T恤扒了下来。右下腹上压着一层层的纸巾,下面的伤口已经有点结痂了,但是一动又裂开,小股鲜血沿着身体一直往腿上流。他从吊柜里拿出医药箱,从里面找到了破伤风的疫苗、碘酒和绷带。

把那些被血浸透的纸巾一层层揭开后,露出了简易包扎的伤口,简易的程度令任何医生都会惊悚得喊出来。“这简直是胡来!”医生们大概都会这么喊。

确实是胡来,包扎伤口用的是透明胶带,用在纸板箱上的透明胶带,上面还可笑地印着生产企业的商标。楚子航咬牙,猛地撕掉胶带,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他立刻用卫生纸按上去把血吸掉,同时隔着卫生纸捏到了伤口里的东西。

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大约有一寸长,全部没进伤口里了。悬桥下坠的瞬间,他撞在了润德大厦碎裂的玻璃幕墙上。爆血的时候,强悍的龙族血统克制了出血,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甚至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随后的虚弱感就让这种疼痛加倍强烈。毕竟还只是个人类的身体。

即使触到那块玻璃也痛得让他面部扭曲,这东西就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了,是他的一块骨骼,要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头。

他深呼吸几次,抓过毛巾咬在嘴里,猛地发力……细小的血珠溅到了镜子上,他把那块沾着血污的碎玻璃轻轻放在洗手池的台子上。

他沉默了半分钟,拔出玻璃的瞬间剧痛让他脱力了,唯一清醒的只有大脑。更换了新的卫生纸后,他用一次性注射器抽出破伤风疫苗,注入自己上臂的三角肌里,他在二年级的“紧急救助”课上学过全套。然后他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伤口,虽然这无异于在伤口上

再割一刀,所有家用的医药箱里没什么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红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后,伤口不再出血了。

他把云南白药软膏抹在一块纱布上,按在伤口上,以绷带在腰间一圈圈缠好。

他换上一件白衬衫,把下摆扎进皮带里,这样绷带完全被遮住了。在镜子里看上很正常了,只是脸上少了点血色,“爸爸”和妈妈大概都只会觉得他睡眠不好而已。

他把染血的棉球纸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网球包里,抓过一块毛巾把地下的血迹擦干净,最后检查了洗手间的每个角落,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哼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养成了这个习惯,在家里抹掉一切哼唧,在这个屋里生活的楚子航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跟卡塞尔学院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听话、认真读书、喜欢打篮球、不看电视、喜欢上网、偶尔玩游戏机、连喜欢的偶像都是所谓的“优质偶像”王力宏。有时候楚子航自己都觉得那样一个人真是苍白得像个纸人,可父母为他们拥有这样纸人似的“优质后代”而相当自豪。

而如果他们看见这些沾血的东西,大概再也不会自豪了,会觉得自己养了一个怪物。

没人喜欢怪物,即使怪物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事,心理幽深绵长如一条古道,可是没人会去探寻。为此你是否愿意换张苍白好看的脸给别人看?楚子航拉动嘴角,苍白【】

楚子航拎出行李,检查了护照的有效期之后下楼,卧室里始终有一只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个装手提电脑的提包,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发。

妈妈还睡在沙发里,只是打了个滚,楚子航把毯子的四角掖好,坐在旁边默默地打量她的脸,今天大概一整天没出去玩,也就没化妆,这样看起来女人也显得老了,眼角有细微的皱纹,一个年轻时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后的老态,会让人觉得有点苍凉。

要想明白这样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还真是有点不容易,记忆中她对自己最靠谱的就是把自己生下来那次,据“那个男人”说,那次她也想放弃来着,说生儿子会很痛吧?不如打掉算了。遗憾的是那时候她肚里的楚子航已经有八个月大,医生严肃地告诫女人说这时候打胎纯属自杀,楚子航才得了小命。

从楚子航开始听得懂人说话,女人就把他抱在怀里念叨,妈妈生你下来可痛了,你要赶快长大了保护妈妈哦,下雨天说妈妈很怕打雷,要赶快长大保护妈妈哦,在她还去舞蹈团上班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说,妈妈上班可辛苦了,要赶快长大赚钱照顾妈妈哦……妈妈可脆弱了妈妈可累了妈妈吃的苦可多了……

因为妈妈那么不容易,所以家长会妈妈没有来春游没有人给他准备午餐下雨天没人来接发高烧的时候……那时候妈妈倒是陪着他,只不过她对如何照顾发烧的小孩毫无经验,所以既没有喂药也没有喝水,而是摸着楚子航小小的额头说,头昏不头昏?妈妈给子航唱首好听的歌吧……

从来没有人对楚子航许诺以保护,而他从小觉得自己必须照顾很多人。

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沙沙作响,楚子航静静地坐在妈妈旁边。妈妈翻了个身,无意识地踹了踹楚子航,楚子航把被她掀翻的毯子重新盖好。他并不担心妈妈醒来,她一睡着就睡不够绝不醒。早就不小了,总还是没心没肝的样子,只知道和阿姨们一起喝酒、买东西、旅行、聚会,她的命太好了,以前有个男人护着她,后来又有个男人也护着她,儿子也不要她操心,足可以没心没肝地过一辈子。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命好的命坏的都不能回头看。

楚子航听着雨声,默默地回想第一次见卡塞尔学院的人。那也是一个雨夜,满世界的沙沙声,风冷得交人骨节一寸一寸地凉透,他打着伞站在丽兹•卡尔顿酒店的对面,面前的道路上没有车来往,对面酒店的台阶下,一身黑色西装的施耐德教授打着一柄黑色的大伞。楚子航看着他的眼睛,铁灰色的,没有一丝表情,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楚子航忘记他们这样对视了多久,终于在一次绿灯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踏步踩在雨水里,走向施耐德。

“真有意思,很多年都没有自己找来的人了。”施耐德看着停步在自己面前的中国男孩,“选择卡塞尔等于选择一种人生,你将不能回头,你明白么?”

“知道。”楚子航点了点头。

“那好吧,跟我来。”

门吱呀一声响,楚子航扭头,家里的雇工佟姨拿围裙擦着手推门进来。

“子航,你要出门啊?”佟姨看着楚子航的行李。

“嗯,学校小学期提前开课了,通知回去报到。”楚子航说,“夜班飞机。”

“哎哟,怎么不给你爸妈说一声呢,去那么远的地方,全家吃个饭叫司机送送你嘛。”

“昨天跟他们说了,爸爸今晚有应酬。”楚子航淡淡地说。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抱怨,早已经习惯了,“爸爸”是个永远都有应酬的人,两个星期内日程表都是排满的。

“你爸今晚跟土地局的人吃饭。”佟姨说,佟姨的意思是谈批地的事,是大事,所以“爸爸”才没有回来送他。

“嗯,没事。”楚子航说。

他倒并不怀疑如果“爸爸”能腾出时间一定会安排请他吃个饭的,“爸爸”在业务上那么成功就是方方面面都应酬得好,应酬楚子航也应酬得很好,礼物礼数都不缺,叫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是楚子航觉得自己不需要被应酬,所以他故意在出发的前一天才说,那时候“爸爸”和土地局的见面已经改不了时间了。

“嗯,没事。”楚子航说,“佟姨,以后别让我吗在客厅里睡,会着凉。”楚子航皱了皱眉。

“不是不是,她刚睡。”佟姨赶紧说,“她刚才在厨房捣鼓着煮东西,让我去超市买葱,我回来就看她睡下了。”

“她煮东西?”楚子航愣了一下,“油瓶倒了都不扶”像是为自己老妈量身定制的俗语。

“糟……她不会用火,厨房里别出事!”楚子航一惊。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厨房,劈脸而来的是一股焦糊味,满厨房的烟,抽油烟机也没开,再浓一些烟雾报警器都要响了。楚子航一把关了煤气阀门,把全部窗户打开,烟雾略微散去,佟姨从煤气灶上端下一口烧得漆黑的锅,这只锅属于一套德国进口的不锈钢厨具,每天都被佟姨擦得可以当镜子用。

“这都什么啊?”楚子航掩着鼻子,只看见锅里一片焦糊,全部炭化了,看不清煮的是什么。

大概是安妮阿姨又带她去上什么时尚厨房的培训班了,引得她对厨艺跃跃欲试。老妈不是第一次去上那种班了,一群垮着LV、Chanel、Gucci的阿姨被帽子高德顶着屋顶的大师范儿厨子教做菜,要么是“椰子蛋白帝王蟹配婷巴克家族阿尔萨斯灰皮诺干白”,要么是“虎掌菌青梅烧肉配吉歌浓酒庄皇室干红”,回来就给楚子航演练,楚子航每次面对盛在骨瓷碟里的一堆面目模糊的物体,都会拿叉尖挑一小块咬一咬后建议说,妈妈要不要你也尝尝看?

老妈每次尝完都哭丧着脸说,上课时候我做的分明跟这不是一个东西!楚子航很理解为什么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有人把菜洗净备好,有厨师站在你后面告诉你多大火煎几时要翻几次,就算是小区外面卖肉夹馍的陕北大爷也能做出地道的法国菜来。

“我明白了,你妈在煮面!”佟姨一拍大腿。

楚子航一愣。煮面?这次是什么?“上汤蒓菜松茸意粉配雷司令白葡萄酒”?这道好像上次失败了之后老妈就发誓再也不做了啊。

“下马饺子上马面,你妈是煮面给你吃。”佟姨说,“她是陕西人不是么?”

楚子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因为里面极深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方微微颤了一下。他扭头看厨房的中央岛,用来准备沙拉的不锈钢面板上散落着面粉,横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难怪叫佟姨去买葱,原来是吃面啊,下马饺子上马面,临出门要吃碗面条再走的。

难怪她今天没出门,楚子航默默地想,还以为是因为下雨了……他下意识地从锅里捞了一根焦黄的面条塞进嘴里,那股可怕的味道呛得他猛咳了几下,鼻孔里一股焦味,好像是刚给人当烟囱使过。

“吃不了了,还是倒掉吧。”楚子航轻声说。

他默默地洗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来,每次想都觉得那个男人的一生很扯。嘴里永远说着“我其实只会开车”这样的话,可直到最后才暴露出那种可怕的血统。其实如果使用那种血统,很多东西都会唾手可得,那种凌驾于世人之上的、杀人如斩刍狗的血统。

当你掌握了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还会真的在意它的存在么?可那个男人还是那么喜欢妈妈。隐藏起血统来,伏低做小来讨妈妈开心。

卡塞尔学院从入门课起就不断地讲“血之哀”,所有混血种所以会自发地走到一起是因为血统导致的孤独,你的能力你的血统都不容于世,只能彼此拥抱着取暖。

即便你所做的事情对于人类很重要,但你不是个真正的人来,你是个异类,你真正的同类在世界上稀少如晨星。当你选择了卡塞尔的路之后你就不能再回头看,因为这条新的路出现之后,旧的路就消失了,当你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你就再也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浑浑噩噩地生活。

你的世界里巨龙昂首矗立在荒原的中央,世界在黄金色的龙瞳里是完全另一个模样,你的一个念头都能改变世界的规则。

可为什么还会在意这种小小的温柔呢?贪恋着和一种叫“家人”的人一起过的、凡俗的生活。

还是想要有个狗窝一样的地方可以回去……

“佟姨,记得提醒我吗每天喝牛奶。”楚子航打开冰箱,取出一盒牛奶给佟姨看,“就买这种三元的低脂奶,其它的她不喝,要加一块方糖,微波炉打到低火热五分钟,碰到她胃不好的时候就得改喝酸奶,酸奶不加热,加糖还是照旧。每晚睡前看着她喝下去。”

他熟练地把牛奶准备好放进微波炉里,定了时间,“热好等五分钟,叫她起来喝。”

“知道知道,跟以前一样嘛。”佟姨说。她有点不太明白楚子航这个习惯,每次出国前都把这套程序重讲一遍。楚子航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佟姨热牛奶,这套程序早就熟练了。

“车我会停在机场的停车场,车钥匙和停车卡我塞在手套箱里,叫家里司机带备用钥匙去提回来。”楚子航说,“我走了。”

“牛奶海没热好呢……子航你一会儿跟你妈说一声……”

“我不太习惯跟人道别……”楚子航顿了顿,“反正寒假还会回来。”

他擦干了手,拎起旅行箱,消失在门外的雨中。

|5|Aspasia

“明非,你在国外一个人辛苦不辛苦?”陈雯雯停下手里的刀叉。

“还好吧,我有个同宿舍的师兄叫芬格尔,很照顾我的。”路明非还在对付那块烤羊小排,他的声音在Aspasia餐馆的每个角落里回响。

这是一栋临河的老房子,解放前是一个法国商人的三层洋房,被Aspasia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原装老旧的榆木地板,四面墙壁却全部砸掉换成了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间打通,楼板也都砸掉,抬头就是挑高8米的穹顶,近一百年前的旧木梁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而此刻吊灯是熄灭的,巨大的空间里亮着的只有路明非和陈雯雯桌上的烛台。

路明非差点以为自己被凯撒晃点了,因为远看这栋建筑一片漆黑,和关了没两样。车停下的时候他才看见门前留了一盏灯,一名侍者打着伞站在雨里,对路明非躬身说,“今晚Aspasia包场。”

就在路明非掉头就要溜的时候,侍者打开自己背后的门说,“Ricardo M.Lu先生,不会有人打搅您的用餐。”

路明非这才明白,他那个钱多得烧坏脑子的老大把整个Aspasia给他包了下来。

陈雯雯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裙子,白的近乎透明的白裙子,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和平底和(原文)黑色皮鞋,烛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一层暖色。

路明非一辈子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吃过饭,腰挺得笔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腰插了一根擀面杖,双肘悬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动作一板一眼。这有一半是那身昂贵正装的功劳,虽然不知道这身衣服是不是凯撒老大给小弟发的福利,但是穿着这种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弄出点褶子来就不好了。根本没有人给他们看菜单,只是简略地询问了什么忌口之后,喝着一瓶1997年产的玛高红酒,菜就悄无声息地上来了。

侍者解释说行政主厨为了这次包场下午就选定了最好的几样食材,名字拗口的奶酪是在意大利什么山里的山洞里发酵了五年的,羊从生下来吃的每一个草都是意大利本地的,鱼鲜则取自日本,以确保每一道都合乎他们严格的米其林三星标准云云。路明非看着自己碟子里那一小块袖珍的羊排,盘算自己一口下去吃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

左手不远处竖插着一艘巨大的古船,那是一艘打捞上来的明朝沉船,被海水腐蚀了多年的旧船板上搁着不同年份各式各样的酒。右手边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林荫路,林荫路外是小河,雨哗哗地打在玻璃上。

(原图就是这样,有可能印刷问题吧)路明非一辈子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吃过饭,腰挺得笔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腰插了一根擀面杖,双肘悬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动作一板一眼。这有一半是那身昂贵正装的功劳,虽然不知道这身衣服是不是凯撒老大给小弟发的福利,但是穿着这种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弄出点褶子来就不好了。

由于看起来委实很像有钱有闲有品位的认识,在侍者询问羊排要几成熟的时候,路明非甚至放弃了自己一贯喜欢的“全熟”,而像个美食家那样矜持地说“五分”。

怎们能不好呢?他记忆里陈雯雯永远都穿着这一身白得像是透明的白色裙子,坐在阳光里的长椅上看书,似乎不穿这条裙子,陈雯雯就不是陈雯雯了。在漫长的三年里他即使凑得离陈雯雯很近很近,也觉得自己是在远远地眺望她,因为她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男生在关心她,总被那些人的影子围着,那些人都比他出色,让他在靠近的时候自惭形秽。

而现在还是这么一身白色的裙子,陈雯雯肌肤上流淌着一层温暖的光,他抬眼就能看到那双目光婉转的眼睛,闻见她头发上某种戏法水温和的香味。以前围绕着陈雯雯的那些人现在没有一个能打搅他们,今儿这Aspasia……爷包场了!

音乐声若有若无。

“你喜欢这首歌么?”路明非问。

“喜欢,是Dalida的《i 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陈雯雯说,“路明非……你变啦。”

路明非一怔,变了么?拽起来了?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子了?开始欣赏Dalida的歌了?终于有这么一天王八翻身了!

“先生,要不要来这边选一支配甜点的甜酒?”侍酒师恭恭敬敬地过来问。

“嗯,好!”路明非点头,挺起胸膛气派十足地离座。

侍酒师引他到那艘古船充当的酒柜前,一边指点着一支支小瓶金黄色的甜酒给他介绍,一边压低了声音,“上甜点的时候,需不需要给女士准备一份惊喜?”

“惊喜?”路明非一愣。

“这样难得的环境和场合,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吧?一份惊喜搭配甜品是好主意,譬如,我们可以把重要的一句话坐在奶酪蛋糕的雕花上。”侍酒师笑笑,“需要请告诉我。”

路明非醍醐灌顶,这样一个场合,一个难得的、把两个人和整个世界分隔开的雨夜,一顿精致的意大利菜,喝了一点酒,空气里浮动着Dalida的低唱,烛光洒在女孩白色的裙子上,难道不是为了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么?这根本就是为表白而准备的舞台啊,女主角在看着你,眼帘低垂,聚光灯已经打在你身上,麦克都递到你手上了,你不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话,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可他喜欢陈雯雯么?有点不太确定,不过至今收到她的短信还是会心里一颤的。

那么诺诺呢?该死!这个红发小巫女的名字不合时宜地往外钻。现在不是你演女主角的场合啦,你的名字不要在我心里蹦啊蹦的了,你的男主角是凯撒啦,跟我又没有关系……路明非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个人会同时喜欢上两个女孩么?路明非记得自己看过一份报纸上说不会,你要是说自己同时喜欢两个,就说明你一个都不喜欢。

路明非十九岁,光棍至今,很想认真地喜欢某个人。

他心事重重地坐回桌边,面对碟子里剩下的几小块羊排。每个人都说进入卡塞尔学院就不能再往回看了,因为已经没有退路,可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屠龙或者拯救世界什么的,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上学期的成绩单还没拿到,可能会挂科。诺诺永远是视线的焦点,聪明,精干,开火红色的法拉利,卡塞尔的“A”级,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又永远想知道,她的一切都很美好,跟她比起来陈雯雯只是普通女孩。

但他够不到诺诺,他是诺诺的小马仔,跟着诺诺鞍前马后,能配得上诺诺的只有凯撒……也许还有楚子航。

诺诺是只远在天边的凤凰,陈雯雯咫尺之遥,伸手就能够得到。

也许陈雯雯在等自己说什么。

别让诺诺继续在自己心理捣蛋了,把小巫女的影子压下去算了,再怎么,都是远在天边的空影,想得越多越不开心。只要说一句表白的话可能就有女朋友咯,这辈子还没有过女朋友嘞,没写过情书,没煲过电话粥,每年情人节都是死忠的去死去死团团圆,这样今年的圣诞节就可以不用跟芬格尔那个万年废柴光棍师兄一起看《断背山》度过了啊!

路明非心里好似有个小魔鬼在舞蹈。

他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说,“我其实喜欢……”

“镇静,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脸上。”路明泽淡淡地说着,切着碟子里的蓝鳍金枪鱼。不是他胖胖圆圆的表弟,而是那个和他交易了生命的魔鬼版路明泽。这家伙一身黑色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着领结,上衣兜里塞着蕾丝边的手帕,衣着和这家酒店的品味如此的默契合拍,让人觉得他本该是坐在这里吃饭的客人,衣着朴素得有点寒酸的陈雯雯才显得不协调。

果然是小魔鬼在舞蹈……

“我其实真没想吐你一脸,”路明非说着,猛地举起餐碟,“我是想一碟子拍你脑袋上!”

“你思想斗争了那么久,我等得有点无聊,所以把你召来说说话,哦对了,生日快乐,哥哥。”路明泽举杯,抿了一口后皱了皱眉。

“波尔多五大酒庄里我最不喜欢玛高酒庄,因为它是波尔多产区的酒庄,可酿出来的酒却有点像勃艮第产区的。”路明泽评价说,“金枪鱼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松茸来调味不是松露,让我尝尝你的羊排……”

路明非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这样我能让你也不如意一下,免得总是你牵着我的鼻子走。”路明非比了个鬼脸。

“怎么会?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户,在你剩下的三次召唤权没有用完之前,我都会忠诚地服务于你。”路明泽微笑,“这一次不算,这一次是我主动的客户随访。”

“没什么事儿快从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陈雯雯并不是他的“初恋女友”。

“初次暗恋的女生。”路明泽及时给出正确的定义。

“滚!总之我跟美女吃饭呢,拜托你放我回现实世界好不好?看着你我有些食欲下降!”

“我很喜欢这个餐馆的环境。”路明泽不理睬他,慢悠悠地举杯,“那艘古船和老旧的榆木地板很协调,但是设计师又用大理石和有机树脂很现代的分割了空间,新与旧在这里格外的协调,既私密也开放。难怪他们收费那么高昂。”

“你唧唧歪歪什么呢?没事拜托你快滚。”

“我尤其喜欢这张桌子,看起来它是一个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这里的人视线四通八达,像是能掌握整个空间。”路明泽推开碟子和酒杯,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顶住下巴,看着路明非,“这是一个权与力的位置。”

“又来了……”路明非捂脸。

“你不喜欢?可你已经感觉到权与力的欣喜了,不是么?”路明泽微笑。

“什么权与力的欣喜?你脑子烧昏了吧?”

“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支配感?感觉胜券在握,把什么东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明泽举起酒杯,“其实一瓶顶级的红酒和一瓶普通的红酒,工艺差不多,都是种出葡萄来,在橡木桶里发酵过滤,分装出售。但是前者的价格是后者的几千倍。很多人都没有能力区分顶级红酒和一般红酒的口感,必须对比着喝才能分辨出来,但是他们仍旧声称自己是热爱红酒艺术的人,并且热衷于收藏最昂贵的红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炫富呗。”

“不仅仅是炫富。品尝最贵的红酒,让这些人感觉到自己掌握着权力。昂贵的红酒上附加着许多看不见的价值,酿酒师的精细,品酒师的称赞,以及时尚人士的吹捧,这瓶红酒价值8000块,并不是里面的酒值8000块,而是那些蜘蛛网一样延伸出去的,看不见的价值,它们远比酒本身值钱。”路明泽轻声说,“人类品尝这酒,就像?啜饮权力的精华,鲜红的,和血的颜色一样。”

“拜托你能不能改掉有话不好好说的毛病?”路明非一脑袋雾水。

“你刚才开心了,我能感觉到。”路明泽说。

“好吧,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对此我没有意见,下次用力把你拉出来……”

“你开心是因为以前你仰视陈雯雯,和她一起值日,她对你笑一下,你都觉得那是弥足珍贵的记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着8000块一瓶的红酒,吃行政主厨为你准备了一个下午的东西,外面停着一辆会送你去机场的豪华车,角落里的侍者在等你的任何暗示,譬如一个响指!”路明泽伸手在半空中,一个清脆的响指,“我要一杯热的伯爵茶。”

微笑的侍者来到桌边,把琥珀色的茶水倒进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没有觉察这桌上的客人已经换了。

路明泽看也不看他,冷漠地挥挥手,侍者鞠躬后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这就是一种权利,虽然是最渺小的一种权利,可是依然能够嗅出权力那股醉人的味道,”路明泽嗅着自己的指尖,瞥着路明非,“其实你也嗅到了,对么?此时此刻对你而言,陈雯雯志在必得,因为你掌握了权利之后,你再也不用仰视她,相反你还会拿她和诺诺比较,她没有什么地方比诺诺强,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但是诺诺距离你太远了,高不可攀,你现在握在手中的权力还不够,你还是需要仰视诺诺,但是不需要仰视陈雯雯了,甚至你可以俯下身……”随着路明泽的话,一页摊开在桌上的纸巾无风而起,落在地上,路明泽缓缓地弯腰拾起,把纸巾扔在路明非的面前,“把她捡起来,原谅她对你做过的一切。”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那页纸巾上,心不由得抽紧,纸巾上沾着淋漓的血,一个鲜红的心形,红得像是要滴落到桌面上。

“你还要么?”路明泽幽幽地发问。

“把这个鬼东西拿走!”路明非怒了。

“是番茄酱啦……刚才不小心弄上去的。”路明泽耸耸肩,“玩笑……玩笑。”

“见鬼!”路明非摸着自己的胸口连喘粗气。

“不抓住权力,任何人都会自卑,就像没有鹿角的雄鹿,在鹿群里没有它的位置。”路明泽玩着那把纯银餐刀,垂目看着一团银光在手中翻转,“相反,掌握权力的人,曾经高不可攀的女孩会变成尘埃里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敌也会对你跪地求饶,这就是权与力。你可以说它是魔鬼,但是每个人都会因得到它而狂喜。尝到了甜头的人就会喜欢这东西,渴望把越来越多的权与力握在手中。想没想过有那么一天,就像你现在面对陈雯雯,你会考虑是不是俯身把诺诺捡起来,因为对于那时的你来说,她只是尘埃里的一个泥偶。他再也不会捉弄你,不会一脸骄傲,甚至她哭着求你,你都不会动心。那种权与力……对你而言唾手可得,只要你愿意。”

路明非这次是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噤,虽然路明泽确实还能捣蛋,但绝大多数时候,路明非还是把他看作自己这边的,对那个四次召唤交易生命的契约也将信将疑。

可是说这番话的时候,路明泽幽深的金瞳里跳荡着妖异的光,平静的语气里仿佛藏着冷笑,听的人心里一片冰凉。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就算诺诺哭着求自己,自己也不会动心?不可能吧?以小女巫那个死倔的性格,她要是哭,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快乐王子都TMD心碎了,和尚都还俗,自己还能一颗红心不动摇?太扯淡了吧?自己就算修炼什么太上忘情的秘笈就能修的这么拽?

“呸呸!”路明非往手心里唾了两口,然后伸向路明泽,“来吧,唾过了,权与力,拿来吧。”路明泽愣了一下,笑了“可以啊,你求我就可以。”

“求求你了,弟弟,给我权与力呀,让我看看诺诺求我是什么样子。”路明非毫不犹豫。

路明泽终于无话可说了,沉默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哥哥,你不是真心求我。”

“做不到说什么大话,牛皮哄哄,你装大人很来劲?”路明非说,“切!”

他不想再跟路明泽认真了,认真想路明泽说的话,越想越惊悚,唯有把他当做一个小屁孩儿忽视才会感觉到心里舒畅。

“但会有一天,你会真心来求我。”路明泽说,“那时候我将给予你,我所答允的一切……我先撤了,哥哥你事十九岁了,要尽可能地多惠顾我的生意,合作开心愉快。”他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他只有八九岁孩子的个头,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

“喂,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陈雯雯和诺诺谁更好一点?”路明非拉了他一把。

“诺诺。”路明泽似乎想都没想。

“为什么?”

“我更倾向于身材好的女生。”

路明非眼前一黑。

============================THE END======================================

作者感言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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