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林言在一起之前,沈夜白是没有家这个概念的。
父母是联姻,偌大的庄园别墅里没有感情只有生意,更何况他母亲还不能称得上是一个正常的母亲。
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是在五岁。比救护车紧凑尖锐的鸣笛声更恼人的是周遭人止不住的窃窃私语。
“这种病会遗传的,精神病啊。”
“老婆摊上这种病,沈总这么多年真是难熬啊。”
“孩子还这么小,真遭罪……”
真遭罪。
这三个字从那一刻起就像是一道隐疾般的诅咒,他的人生轨迹从此刻起就固定在了这三个字上面。
他来人生走一遭,仿佛是为了遭罪而来。
母亲解脱了,父亲娶了少时的真爱。
他作为一个因商业联姻而诞生的孩子,很快成为了沈家一个透明的儿子。
他离家出走其实是临时起意的,最初的想法不过是觉得天气很好,一个难得的晴天,很值得翻墙出去走一圈。
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远,待他回过神,他才发现他已经不想回头了。
他也担心过自己的行为会不会造成沈家的恐慌。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沈家上下就像是长松一口气,装没有这件事,装没有这个人,连敷衍式的报警找一下都没有。
人有时候就不能有太多期待,期待越多,难过越久。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了,从此不带任何期待。
【02】
有一句话叫,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沈夜白则是出走半生,在江湖骗子这条职业道路上愈发精进。
当骗子也是要有门槛儿的,本质也是一门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技术工种。
首先要可塑性强。
其次要会装。
第三得有一项核心技能。
最后脸皮还得厚。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一张好看的脸蛋来的简单,更何况沈夜白还是一个Alpha。
他五官轮廓棱角分明,少年时的种种遭遇在他的眼角留下痕迹,一双眼睛生得凶极了。可一笑起来,那双带着锐气的视线就藏起来了,又显格外人畜无害。
他一直都知道他这张脸有多招人喜欢,尤其是作为一个骗子,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他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直到那个造孽一样的晚上他被林言拽住裤腰带。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长得挺一身正气的小伙子,怎么报个警还要看他下面。
沈夜白与林言的初遇可以算得上是他行骗人生中难得的滑铁卢了。
他一开始确实只是想报复一下,所以第一次在校门口堵人的时候不仅没有一丝杂念,甚至还甩了一下已经不存在了的刘海。
觉得自己又酷又拽。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他发难,上来就被人踹一脚,肉桂香气盈满鼻息,激起来的却不是战斗的本能,反而是很久都没再有过的期待感。
期待与这个人的下一面,期待再闻一次这样的肉桂香,期待发现他身上更多的故事,期待自己与他的关系又能走到什么地步。
这种期待给他带来的感觉又可以用三个字形容,真遭罪。
所谓自救的本能,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沈夜白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未来这种词,他的未来,是被林言一脚踹醒的。
于是林言很久之后才知道,沈夜白给他的微信备注是盛夏未来。
“你解释解释。”林言把手机怼到他眼前,内心连念了两句虐待精神病犯法,才忍住踹过去的冲动。
沈夜白愣了两秒,难得重拾起早年为博同情而苦苦练习的骗子嘴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你贩毒未果被我抓了。”
“……都说了不是贩毒,”沈夜白抢过手机,“第二次见面。”
“你校门口堵我,被我踹了。”
“对。”沈夜白/精神抖擞,“你一脚踢出一个盛夏。”
“……行。”林言:“你以后天天都他妈是盛夏。”
【03】
“你这叫,富家孤儿流浪记。”
耳边的声音不带一丝同情和心疼,反而还带着些冒犯,这中二少年骨子里剔不掉的嘴欠,昭示着主人丝毫没有“我说出这句话会伤害到他人”这种意识。
拳头都给人听硬了。
沈夜白不由得抬眼看去。
对面的人长着一双湿润的狗狗眼,认真看人的时候黑色的瞳仁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坦率真诚,让人不敢直视太久,生怕再看两秒就会抬拳揍过去。
沈夜白转开眼睛,低头咳了一声,深呼吸半分钟才松开拳头。
叫林言出来吃饭是他预谋已久,他又一次堵住了人,成功用拉风的摩托车把人骗走后却不知道怎么相处。
他只是下意识的,想更靠近一点,没想到还给人整不会了。
“哪有富家,都流浪孤儿了。”他悄悄靠过去,蠢蠢欲动的期待感又开始冒头出来,血液里的信息素隐隐有些沸腾,“都两天没吃饭了,哥哥。”
“……你给爷滚呐!”林言被他一声哥哥恶心得饭都要吐出来,抄起路边的砖头就砸过去,“编,你丫个骗子接着编。”
“好男儿绝不被同一条狗欺骗两次!”林言怒吼着扑过去。
沈夜白缱绻的心动刚冒出枝桠,根本没来得及进入战斗状态,整个人还愣着神儿,就被忽如其来的一板儿砖砸破了头。
——伸手一摸一片血。
沈夜白没躲,林言眼看着血流下来,顿时也愣住了。
林言从小就是那种声势浩大张牙舞爪,天天叫嚣着“冲上去干丫”的小皮孩儿,但往往都是吓唬人居多。
真叫他实打实拿着砖头上去呼人,还给人呼出血了,那还是第一次。
他自己都没料到沈夜白竟然没躲。
当下嘴硬心软的人便慌了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怎么没躲啊……”
板儿砖咣当一声砸到地上,下意识伸手想给他擦血,伸到一半又僵住。
空气中除了血液的味道还有浅浅的信息素。
沈夜白的信息素是雪松,可松香的味道很淡,寒冽的冰雪味更重。这个人的血不像是热的,而是带着生人勿进的冰,碰一下都要冷到骨子里。
林言从小闻管了冷夕身上带着酒香的松子味儿,本以为早就对这种味道免疫了,可靠近沈夜白之后还是僵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打过一架的原因,他对沈夜白的信息素有一种别样的敏感。
这让他不自在。
“别装,我看你根本就没事儿。”他嘴上不屑,收回想伸过去扶他的手,但身子却轻轻歪了一下,视线忍不住往沈夜白头上瞟去。
这小动作被沈夜白尽收眼底。
沈夜白一把拽住林言,把林言偷瞟他的视线撞了个满怀,血液中信息素的味道开始变淡,不知道是不是沈夜白在有意控制,不得不说,林言松了口气。
“交个朋友吧。”
“哈?”林言还没见过这种找茬儿方式。
“交个朋友,我说。”沈夜白灼灼地看着他,双眼倒映着整片星辰。
【04】
沈夜白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躁郁症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这就像是他与他未见过几次面的母亲中间留下的唯一一条纽带。
独属于他们两个的东西。
有的时候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躁郁症发作,被林言撞见他发病纯属偶然。
发病过后林言好几个周没再理他,他决定摊牌的前一天,失眠了整夜。
“你精神病?”林言微仰着头,看向他的眼神中早已没了怒气,满满的都是惊诧。
可能还有退缩,那是一种初次接触到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后而产生的退缩。
“嗯,我精神病。”沈夜白扯出一个吊儿郎当的微笑,可这笑比哭还难看,笑了两秒就撑不住了。
他只好用尽全力去笑,声音却带着哭腔:“我怎么办啊。”
忍着泪意和绝望强装出来的严肃,在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就催红了眼眶。
“……”林言所有的怒气“倏”地一下,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地砸了一下,满脑子只余四个大字:完犊子了。
“……不怎么办。”林言长叹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精神病也爱你。”
沈夜白想看看林言,可看着看着又突然低下头,震动的心跳掩盖住了林言的告白。
他听到了,但他宁可没听到,他不想让林言得以直面这样的自己,更不想让林言在自己身边,跟自己一样被自己的疾病而折磨。
林言是他唯一的朋友。
是他第一次主动交来的朋友。
可是林言跟着他转身,绕到他面前,没有出声也没有伸手抱。只是伸出一个手指轻勾了一下他下巴,又沿着侧脸划到沈夜白眼睛上面轻擦了一下。
林言又叹了一口气,心里疼的不行,嘴上还在开玩笑:“我妈要是知道我喜欢上一个Alpha,她要打断我的腿。”
沈夜白看着他,长长久久的看着他。
他没想过跟任何人谈恋爱,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沈夜白抬手,重重地抱住林言,将头埋在林言颈窝中,属于少年滚烫的气息与心跳从颈侧传来。
“言言,你不要喜欢我。”
“我配不上你。”
【05】
“然后呢然后呢?”顾媛媛眨着一双和冷夕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着相同的精光。顾思阳也死死攥住林言的胳膊,仰着头眼巴巴地瞅。
都在等后续。
然后的事情高低有那么点少儿不宜,林言说不下去了。
眼见林言噎住不知道该怎么说,顾媛媛拉着长音儿“哦~”了一声。
还没等林言思考,她又明白了:“你们奉子成婚的。”
说着还捅了一下顾思阳,给他狠狠使了一个眼色,满眼都是明白了没?
顾思阳立刻也拉长音儿“哦~”了一声。
林言:“……”
真不知道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是怎么知道奉子成婚这个词的,不愧是冷夕这大祸害的亲闺女。
祸不及子女,爹的基因不好,但孩子是无辜的。
林言深吸一口气,试图耐下心解释:“宝,言叔叔和沈叔叔都是Alpha知道吗?”
“Alpha是没法生小孩的。”林言伸手把顾媛媛好看的双马尾揉乱,狠狠翻了个白眼儿,“别听你爹给你们科普的生理卫生知识,他学的全是错的。”
“好了,现在速度回自己家吃饭去。”他把两个小孩一手一个推出门,刚关上门回身便被一个热烈的怀抱拥住。
沈夜白拦腰将人抱起来扑进沙发里。
“干什么!”林言毫无心理准备,差点闪了腰,抬膝顶回去:“犯什么病?”
沈夜白带着午觉刚醒的困倦,哑着嗓子蹭着他的发侧:“准备跟你奉子成婚。”
林言:“……滚。”
沈夜白一时绷不住,闭着眼睛开始笑,他笑得停不下来,过了一会,林言也开始笑。
浅橘色的夕阳洒在两个人身上,仿佛想为此刻二人共享的这一份玩笑添一抹温柔。
沈夜白其实从第一面就明白,他们本不是一路人,本应该没有任何交际。
林言有一个光明敞亮的未来,清晰明朗,好的像梦一样,而这种梦他做都不敢做。
他与这样的人生隔着山海般遥远的距离,无论怎样都走不过去。
他也从来没想过林言会主动走过来。
可他真的走过来,而且一呆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