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清湾F4里最早结婚的是易大壮,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新娘是柯雪子——那个《清湾都市报》的主编,曾写过谴责家暴犯的《罪恶之手》,与我在萧家的慈善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士。
都不知道易大壮是怎么和人家勾搭上的,在我们一个个都以为他还是快乐单身汉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就把生来煮成了熟饭,还搞出“人命”。约我们说要介绍女朋友,结果一等我们坐下就从包里掏出大红喜帖,红色炸弹来得猝不及防。顺便还给未出世的孩子认了一、二、三、四位干爹。
柯雪子身为知名主编,结交甚广,易大壮这两年自媒体也搞得风风火火,有了些名气。两人都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又有了爱情的结晶,一开始就打算婚礼要好好操办,宴请宾朋,大摆六十桌。
柯雪子那边伴娘就有五个,易大壮也不能输了去,想要凑成对。结果算上他自家一个弟弟、我、魏狮、沈小石,怎么算还差一个,他只好旁敲侧击来求我,问能不能让盛珉鸥凑那第五个。
他求我也没有用,我说了不算,但我答应帮他问问。
“哥,易大壮结婚那天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能不能给他当个伴郎?他那头缺一个人。”最近盛珉鸥不算忙,我也不算忙,有时候就会约在外头一起吃个饭,改善下伙食。
“伴郎?”盛珉鸥抬头看我,“我没有当过。”
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同意了。如今要解读盛珉鸥的“鸥言鸥语”,对我已经不是难事,有时甚至都不用他开口,只是看他表情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不要紧,我也没当过。你就站那里当花瓶就好,粗活重活有我和魏狮他们呢。”说着我给他夹了块肉,算作讨好。
盛珉鸥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到了易大壮结婚那天,那真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本以为重头戏是在晚上敬酒那会儿。其余时间也用不着伴郎,结果是我天真了。
不说进门有多难了,就找新娘那双婚鞋,我和魏狮还有沈小石三个人就找了半个多小时,差点儿把新娘家的地貌都翻过来找一遍。最后还是盛珉鸥观察伴娘表情,瞄准了天花板的凹糟,举着我把婚鞋找到了,这才没误了吉时。
等好不容易从新娘家出来,摄影师又说要找个地方给新娘拍照。新娘和伴娘们都兴高采烈,我们这几个疲惫的大老爷们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你还行吗?”
我们一行人来到附近的小公园里,摄影师说先拍新娘单人的,再拍新娘新郎一起的,然后拍新娘和伴娘的,最后拍大合照。本来他还想单新郎和伴郎的,被我们几个一致拒绝了。
这大热天的,多在室外待一秒就多受一秒的罪。新娘和伴娘还有人给擦汗补妆,我们几个汗哗哗地流,也就只能任它哗哗地流。
“哥,你热不热啊?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瓶水?”
这会儿摄影师在帮新人拍照,伴娘们和魏狮几个躲在不远处一棵树下避暑,我和盛珉鸥则躲在另一棵树下,两棵树相距不远,也就七八米。
“我和你一起去。应该还要不少时间,多买几瓶回来分。”盛珉鸥扫了眼还在拍照的新人道。
和其余人打了招呼,有位伴娘可能是不好意思,也加人了我们的买水队伍。
“我是柯主编手下的编辑,姓陈。”伴娘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儿,还挺讨喜,“你们是新郎的朋友吗?”
我们三个并排走着,我被夹在中间。
“我是新郎的朋友,这是我哥。”我一指盛珉鸥。
陈小姐有些意外:“你们不太像呢。”
我笑了:“经常有人这么说。”
我们一路走到公园大门处,在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了十五瓶冰水,分成三个袋子,又马不停蹄地提溜了回去。
虽然只有五瓶水,但女孩子力气小,到半路就有些不行了,走几步就要停一停歇一下。
“不用等我,你们先走吧。”陈小姐挥挥手,袋子堆在脚下满头热汗。
盛珉鸥可能是看不下去了,走过去直接提起地上的袋子道:“给我吧。”
陈小姐一愣,红着脸去阻止:“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我可以的。”
不,你不可以。
“我们来吧,你提了半路也够了,剩下的我和我哥来就好。”我笑着安慰她,上前抓住盛珉鸥手上多出来的那个塑料袋道,“哥,我跟你一人提一半吧!”
盛珉鸥没有说话,只是手松了松,分给我一个提手。
“你热不热啊?”我问他。
“还好。”
“你是不是真的是冰做的?怎么都不出汗呢?”
盛珉鸥睨我一眼,道:“你说呢?”
“我说你是冰肌玉骨,不似凡人,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我和他开着玩笑,“说不准你出生的时候有块宝玉你不知道。”
盛珉鸥因为炎热而越发没有表情的面容闻言浮现出一丝笑意,显然是被我逗笑了。
“我来了我来了。”陈小姐踩着高跟鞋追上来,“一袋我拿不了,就拿一瓶吧。我自己喝的自己拿。”她说着从我们袋子里拿出一瓶水。
她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儿口,长长舒出口气。
“这天实在太热了。”她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问,“你们要不要喝呀?我帮你们开。”
“不用不用,再走几步就到了,不麻烦你了。”我谢绝了她的好意。
回到拍摄点,易大壮和柯雪子已经结束拍摄,柯雪子怀有身孕,是重点照顾对象,一结束拍摄就被伴娘们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又是扇扇子,又是捏腿。
易大壮与魏狮几个则瘫软在树荫下,目光呆滞,嘴歪眼斜,活像长在草地上的几具会呼吸的死尸。
忽然,易大壮看到我们回来了,连滚带爬地朝这边冲来。
“救星,救星啊!!”他伸着手,走路跌跌撞撞,更像尸体了。
我不理他,将装有水的袋子放到草地上,再一瓶瓶掏出来分发给众人。
“不要抢不要抢,人人都有。”其实也就易大壮那老小子将脸整个埋进袋子里,捧着瓶冰水跟捧着仙露一样,不停地贴脸磨蹭,表情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天要娶矿泉水为妻呢,那么深情。
好不容易拍完照,一行人前往舒适的酒店。本以为能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又被易大壮抓去布置会场,发放每桌的喜糖。
我见盛珉鸥撑着头,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特地放轻手脚,冲众人比了个“嘘”,没有吵醒他,直接关门走了出去。
盛珉鸥本来就是我哄来的,当初大言不惭说什么重活累活都不需要他做,结果也没好好履行承诺。他昨晚还加班到深夜,今天一早就要跟着我们到处跑,那么热的天还站了一下午,不累才怪。
分着喜糖,伴娘陈小姐也过来帮忙,给每桌发烟。
“你哥哥呢?”她问。
“他昨晚加班到十二点,刚刚在休息室睡着了,我看他这么累就没叫他。”我与她一个发糖,一个发烟,合作无间。
“你哥哥做什么的呀,这么辛苦?”陈小姐惊讶道。
“律师。”我冲她一笑,“特别厉害的律师。”
陈小姐看着我,忽然来了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就跳到这一块来了,刚刚不是还在讨论职业吗?
“啊……就我也有个姐姐,但和姐姐关系很一般,工作之后没事都不会互相联系,看到你们关系好还挺羡慕的。”
“也不是一直关系都这么好的。”想到从前和盛珉鸥的那些针锋相对,互相伤害,我就觉得好笑,“家人间的牵绊总是割不断的,我们也是经历了很多才和好的。”
“真的吗?”陈小姐对我和盛珉鸥的过往异常好奇,从一桌到另一桌,不停地追问我说怎样才能更好地处理和姐姐的关系。
我也就盛珉鸥这一个哥哥,对姐妹间研究不多,实在不太有资格教她。
“你就缠着她呗,每天给她发信息……”
“她嫌我烦怎么办?”
“她嫌烦她不看就行了,她没拉黑你,你就继续,发着发着就咖聊起来了。”
“发什么内容呢?”
“什么都行啊,你们女孩子不是什么都能聊吗?化妆美容,明星八卦。”
“我姐好像对这些都没兴趣。”
“那她对什么有兴趣?”
“嗯……恐怖片。”
“……那你量力而行吧,也不用这么拼。”
等场上的桌子全都摆好喜糖,宾客们也陆续进场了。魏狮和沈小石陪新郎新娘门口迎宾,我挥别陈小姐,前往休息室看盛珉鸥有没有醒。
我轻轻推开门,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休息室内灯光昏黄。
盛珉鸥维持着我离去时的姿势,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呼吸平稳均匀。
我悄悄走近,伸手想要叫醒他,手指还没碰到他衣服,他就醒了。
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装睡,后来看他眼神迷茫,不复清明,这才确定他只是为人警觉,梦里都防着别人。
“我睡了多久?”他问。
“也不大久,就一个多小时。”我按下一旁墙上的开关,室内瞬间亮了起来,“快开席了,我们出去吧?”
盛珉鸥揉了揉鼻梁,被明亮的灯光刺得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嗯。”
婚宴前半段基本没有伴郎什么事儿,我和魏狮、沈小石几个拼命往嘴里塞吃的,就怕等会儿没得吃。
“多吃点多吃点,胃里铺一层,等会儿喝酒才能不伤胃。”魏狮说着给沈小石碗里夹了一大块牛肉。
沈小石吃下去,有点噎,连喝好几口可乐,好不容易咽下去,打了一串的嗝。
“新郎新娘好像换好装了。”魏狮看了眼会场大门口,道,“你别说,易大壮西装一穿领带一系,还挺人模狗样的。”
“是不是要过去了?”我连忙把嘴里东西咽了,端着酒杯站起身。
魏狮抹抹嘴,朝易大壮他们走过去。
“那走吧?”
沈小石恋恋不舍地撇下一大桌珍馐美味,调整了一下领结位置,跟着走了。
我一口喝干酒杯里的饮料,按住盛珉鸥的肩膀道:“哥,我们几个去就好,你别过去了,你继续吃,别等我们。”
盛珉鸥看了眼远处已经开始敬酒灌酒的人群,难得嘱咐了我一句:“少喝点。”
我笑了笑,冲他比了个“OK”,转头加人了魏狮几个为新郎挡酒的行列中。
“要喝跟我们喝!我们能喝!”
“要想和新郎喝,先过我们这关!”
“新娘都怀孕了你想和她喝?你还是不是人?”
“来,干了这杯特调鸡尾酒,今晚我们就是好朋友!”
新郎这块是稳的,魏狮挡在前头,过了他是我,过了我才轮到沈小石和易大壮的弟弟。
正常人喝到我这儿都难,就不要说再到后面与沈小石他们喝了,根本接触不到易大壮。
新娘不能喝酒,大家本都冲着新郎去了,结果易大壮跟个珍稀保护动物一样,被我们围在中间,魏狮外套一脱,袖子一卷,气势惊人,叫宾客们不敢造次。
就这么一桌桌的,过得倒是很顺畅。
“还好有你们几个伴郎在。”陈小姐抱着酒瓶缀在队伍最后,与我低声说着话。酒瓶里不是酒,是伪装得很像红酒的葡萄汁加雪碧。
“应该说还好有魏狮在,我们几个就他最能喝了。”我将空酒杯递给陈小姐,她立马给我倒满了“红酒”,供我去战场厮杀。
整整六十桌,魏狮再能喝,肚子就这么点,到最后也不行了,上了好几次厕所,不知是去吐还是去尿了。他不在的空当,只好我顶上。本想用陈小姐的特调酒装装样子,结果被眼毒的老酒鬼看出来,硬是换上他们桌的真家伙。
两杯白酒下肚,血气上涌,很快脚都打飘。他们还不肯罢休,要叫沈小石也喝。
这要不是新娘的朋友,我都要翻脸。
“算了,曹经理,别喝了。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但喝太多也不好。”陈小姐似乎是认识对方,忙过来相劝。
曹经理看着也有些醉了,举着酒杯见没人接也很没面子,方向一转,要陈小姐干了。
“小陈啊,就你吧,喝了它。”
陈小姐一脸为难:“啊?我……我不会喝啊。”
我脸一沉,过去一把夺下酒杯。
“行了行了,我来喝。”
就在这时,从后方忽然伸来一只大手,将我手里的杯子夺了过去。
我一转头,盛珉鸥沉着脸站在我身后,看了眼杯子,又去看曹经理。
“我跟你喝。”
曹经理猛地睁了睁眼:“哎哟,这不是……不是盛律吗?”显然他认识盛珉鸥,更知道他的厉害,这会儿老实了不少,看我的目光都变了,“这位是?”
柯雪子见气氛不妙,忙举着杯子上前打圆场。
“这位是盛律师的弟弟,也是我老公的好兄弟。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老曹,你就别难为人家了。”她言语优雅又得体,“这样,我跟你喝。但你也知道我现在不能多喝,就喝一口,你看怎么样?”
易大壮也凑上去道:“我也跟你喝,我老婆喝一口,我喝一杯!”
围观人群不知谁叫了声“好”,不少人鼓起掌,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曹经理讪笑着道:“哪敢哪敢,我干了,你们随意就好,随意就好。”说完他一口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白酒。
柯雪子笑了笑,轻轻抿了抿她那杯红酒,算是喝过了。
易大壮也豪迈地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酒,结果一转身,又给原路吐了回去,被一旁的沈小石看到,嫌弃得五官都扭曲了。
魏狮很快上完厕所又回来继续征战,我还想继续之前的掩护方案,被盛珉鸥扯着后领撵到最后。他顶上我的位置,成为魏狮之后第二道坚固的防线。
等全部桌都敬完,两位新人还是神采奕奕,分外清醒,伴郎们却一个个瘫软在椅子上,酒气熏天。
沈小石和我还好,喝得不多,只是坐椅子上休息了片刻就恢复了部分体力。
魏狮整个仰在椅背上,已经失去意识,身体沉得不行,沈小石和易大壮弟弟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人送进酒店客房。
“哥,你能起来吗?”我去扶盛珉鸥,他抬头看是我,放心地将身体重量都压在我身上,由我架着往电梯走。
“当花瓶就好,嗯?”盛珉鸥话语里带着些醉意,倒没多少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自知理亏,嘿嘿嘿笑了笑:“你是实用型的花瓶,好看又好用。”
盛珉鸥闻言扯了扯唇角,不予置评。
他是真的累了,之后一路都没再出声。进了房,我直接将他放到床上,去浴室给他挤了毛巾,回来一看,人已经沉沉睡去。
替他擦完脸盖上被子,我直起酸痛的腰背,也是累得不行,直接外套一脱躺到另一张床上,灯都没关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易大壮和柯雪子醒了个大早,魏狮、沈小石直接睡到下午,我和盛珉鸥则是,他醒得很早,我睡到下午。
一场婚礼就这样结束了,事后与魏狮他们说起这事,都在说还好易大壮就结这一次婚,不然多来两次,身体都要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