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隋书安二十八的生日是在老房子里过的,他们在老房子里住了一夜,钟齐还看了隋书安小时候的录像带,隋书安意外找到了锁着书桌下第一个抽屉的钥匙。
打开来的时候一股霉味,钟齐呛了一口,不停咳嗽,隋书安整理了一下抽屉,从里面抽出来一个蓝色邮件,时间过去太久封面上的信息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是照片还是很清楚,隋书安指了下最右边的人,跟钟齐说:“这是我。”
钟齐坐在他大腿上,轻声回答:“我知道。”
隋书安没多想,扫了几眼照片,刚准备把东西塞回抽屉,余光瞥见什么,又突然把照片抽出来,放在台灯底下用放大镜看了一下角落。
然后,隋书安开口问钟齐:
“钟齐,这颗探出来的脑袋,是不是你的。”
1.
隋书安醒的时候躺在路边,是被路过的买菜大爷拉起来的,大爷还热心地问他要不要带他去医院。
隋书安脑子还没清醒,摆摆手跟大爷说:“不用不用,谢谢大爷,我身体好着呢。”
他在路边马路牙子坐了挺久,等头终于不疼了,看着手里拎的一袋子蔬菜愣住了。
我买的?
他想了三秒,觉得自己干不出偷菜这种事,应该是买的。
隋书安翻了下塑料袋,胡萝卜,生菜,芹菜,还有一个菜……不认识。
他买的菜,四个菜里有三个他不吃,还有一个不认识的。
不会真是偷的吧?
隋书安杵在路边有点茫然,最后决定拎着那袋偷来的菜先回家。
隋书安进门的时候叔叔阿姨还在做饭,等夫妻俩从厨房里出来被客厅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
隋书安大剌剌地躺在沙发上,抛了一颗葡萄用嘴接住。
“刚来啊,等饭呢。”
阿姨看了眼他躺着的样子,翻了一个白眼,又进厨房了,叔叔也不理他,在衣服下摆上擦了两下手,身子一转进书房了。
隋书安一脸莫名其妙,试图回忆自己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但是,除了他数学没及格以外,他最近很安分啊,而且,隋叔对他的数学成绩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八十九跟九十也没区别吧。
吃饭的时候老两口终于舍得给他好脸色了,阿姨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问他小钟是不是出差了所以才没一起来?
“小中?哪个中啊?中华的中?叔又抽烟了?”
隋书安忙着往嘴里塞米饭,嘴巴比脑子过得快,说完以后发现除了他以外的两双筷子都搁下了。
“隋书安!”
叔叔抄起筷子就给了隋书安脑袋一记,“你还吃?!问你话呢!是不是和小钟吵架了?”
隋书安细想了整整一分钟,期间又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炒芦笋。
“没有啊,我都不认识什么中钟终的,我跟谁吵去啊?”
阿姨被他气得头晕,隋书安跑进客厅给她翻降血压的药,倒完水出厨房的时候还撞了下门,他一边揉脑袋一边给路姨递水喝,决定先附和生气得要死的夫妻俩。
隋书安觉得一顿饭吃得是鸡飞狗跳,叔叔阿姨轮番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问到最后他看着一整盘的排骨都觉得没胃口了才匆匆逃进房间。
他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回想叔叔阿姨口中那个名字——钟齐。
钟齐,他到底是谁?
隋书安实在记不起自己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他抓了把头发,把床边放着的笔记本打开了。
黑暗的卧室里只有屏幕亮着光,开机音效是个温柔的男声,音色很脆很亮,隋书安原本一直用的随机音效,觉得这个男声还挺好听,刚想去设置成固定,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匆匆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手机屏上显示的时间和电脑上的时间完全一致,他去看墙上挂着的日历,结果日历显示的也是同样的时间。
隋书安坐在地上,望向了笔记本。
笔记本?他这个年代,哪来的笔记本?
隋书安房间里明明只有一台台式电脑的。
笔记本重新亮起来,这次的锁屏壁纸是一张合照。
是他,和,和谁呢?
隋书安想不起来这个人,他直觉记忆出现空白,却不知道为什么空白。
因为,他刚刚发现,他现在,不是高中生,也不是十八岁,根据他周围这些东西显示的时间,隋书安的年纪现在应该是——
二十八。
2.
隋书安花了三天时间接受自己已经二十八的事实。
对着忘记密码的手机发了三天呆以后,隋书安决定问叔叔借钱买个新的。
拿着二手的手机盒回家的时候,隋书安发现客厅里坐了三个人。
左边叔叔右边阿姨,中间这个背对着的不认识,隋书安冲着叔叔摇了摇手机盒,刚推开卧室的门,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隋书安。”
是他电脑的开机音。
手机盒掉在地上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原本背对着他的男人站起身朝他走过来,隋书安盯着他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三秒以后,他整个人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晕过去之前,他又听到开机音在喊,隋书安。
隋书安很少做这么长的梦,梦的开始在十八岁,梦的结尾是二十八,他好像亲身参与了梦里那个隋书安的十年,又好像只是作为隐形人旁观了他的十年。
他从来没觉得十年这么短,几秒就是一天,那些记忆疯狂涌入他身体,隋书安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除了记忆以外还有什么一齐破开了他身体,他想要抓住,但是那个东西像风一样,穿过他,然后什么也没留下。
3.
隋书安今年二十八,有一个对象,男生,叫钟齐。
他们的家在鹿南公园旁边,阳台上有很多绿植,沙发上有很多抱枕,卧室有很多合照,卫生间里有情侣的洗漱用品。
钟齐给隋书安夹了一筷子芹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移开眼神,低着头吃饭。
隋书安记得他们在吵架,他晕倒的那天是钟齐出差回来的那天。
他买菜是为了给钟齐做饭。
隋书安看了眼钟齐垂着的脑袋,鬼使神差地把芹菜扔进嘴巴里,忍着那阵恶心的药味把它咽下去。
按照记忆里隋书安的做法,他会给钟齐碗里夹一个他爱吃的菜,然后再跟钟齐喜欢的芹菜交换,他们每次吵架以后都有这样的别扭行为。
隋书安惊觉自己做错了,吃饭的下半段都保持沉默,筷子都不敢伸长,只能一直夹面前那盘炒鸡蛋。
一直到睡觉前,钟齐都呆在书房里没出来过,隋书安坐在沙发上发呆,努力消化二十八岁的隋书安的生活习惯。
其实跟十八岁的隋书安相比,二十八的他并没有太多个人习惯上的变化,只是如何和钟齐相处,他觉得自己需要用一些时间学习。
他刚刚拥有这些记忆,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直到半夜,隋书安都没在卧室等到钟齐。
书房门没锁,推开门,隋书安看到坐在地毯上的钟齐,旁边摆着并不算太多的酒瓶,钟齐脸颊微红,看到隋书安进来冲他招了招手。
等到隋书安坐下来,钟齐开口问他:“你是不是隋书安?”
隋书安咽了下口水,不太自然地转了转眼睛,“是啊,我当然是。”
下一秒他被钟齐笑着拉住手,有点发哑的声音告诉他:
“应该不是。”
“你在撒谎,隋书安。”
钟齐讲话很矛盾,说他不是,却喊他名字。
“我是。”隋书安摸了摸钟齐无名指的戒指,莫名愧疚地想,但可能,不完全是。
“你看我很陌生。”
“看起来明明不认识我,却又很熟悉我。”
忘记餐桌上交换的习惯,却又知道钟齐会被摸戒指的动作安抚,面前这个隋书安有异常割裂的两部分,清醒的时候陌生,无意识的流露却很亲密。
在被隋书安戳破暗恋的心思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对隋书安感到不知所措。
隋书安盯着钟齐发红的眼睛在想,原来相爱十年的人,可以这么快地发现恋人的异样,即便他已经在努力扮演十年后的隋书安,却一眼就会被看破。
十八的隋书安要比二十八的隋书安更坦诚一些,他擦掉钟齐的眼泪,轻声道:
“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真的是隋书安,但是,不是二十八岁的那个。”
“是不是感觉我在撒谎?”
钟齐很认真地看隋书安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你没有。”
隋书安当然也跟叔叔阿姨说过自己现在十八岁,得到的回答是他做白日梦还没醒,再睡两天估计要重返八岁了。
隋书安点了下头,对钟齐说:“现在我大概是十八岁,但是,我有和你相处的记忆,那天在叔叔家看到你以后才得到的。”
隋书安用了“得到”这个词,他潜意识地认为那份记忆是独立于他身体的,不是想起来的,而是得到的,就像一个物件,没有感情和情绪。
钟齐撇开脸,不再看蹲在他面前解释的隋书安。
秒针走过一圈后,他把手从隋书安手心里抽出来,小声问:“那二十八岁的隋书安呢?”
隋书安愣了愣。
“他还会回来吗?”
钟齐看上去太难过了,隋书安不由自主地搂住他,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抽离,紧接着隋书安听到自己说:“会回来的。”
4.
钟齐似乎真的相信了他是十八岁的隋书安,为了避免和他有什么不适宜的接触,连晚上睡觉都不在一起,钟齐去了客卧,留隋书安一个人对着天花板思考人生,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今晚钟齐临走前还叮嘱他不要熬夜玩游戏,明天他的假期结束了,要回去上班,教一堆没有他腰高的小朋友游泳,会很辛苦。说完钟齐头也不回地走了,对整个房间,还有房间里的他,没有一点留恋。
这对吗?
隋书安定定地望着床头的那张结婚照。
不管是十八还是二十八,都没有结了婚的人还要分房睡的道理。
隋书安怒气冲冲地跑去客房轻轻敲了三下门。
“我能进来吗?”
“可以。”
钟齐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身上被热气熏得红,隋书安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隋书安太高了,钟齐站着抬头看他都有点费劲,更别说坐着了。他冲隋书安招手,让他坐到床边来。
“怎么了?”
隋书安盯着钟齐细白的脖子强装镇定,他略带磕巴地说:“卧室,我,那个,空调坏了。”
钟齐皱了下眉,然后他叹了口气,“我不太会修,之前都是隋书安弄这些。是要我过去看看吗?”
隋书安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我过来跟你睡就行。”
钟齐抿了下唇,“我还是去看看吧。”
隋书安一把拽过他,“不用,一起睡吧。”
隋书安把空调遥控器电池抠出来放在衣柜顶上,被钟齐发现还得了。
“那我打地铺吧,反正是夏天,客卧的床太小了,你睡吧。”
隋书安看着钟齐跪在地上铺被子,时不时转过脸对他笑一笑,隋书安面上没表情,心里打了三个来回组合王八拳,打到第四个回合第三式的时候钟齐铺好床了,漂亮的唇瓣一张一合,问他要不要把空调再调低一点。
隋书安点点头:“再低两度。”话音刚落他俯身把钟齐从地上捞起来,手臂箍着钟齐的腰一起倒在不是很大的床上,长臂一伸顺带把灯也关了。
“晚安。”
这派作风太像隋书安了,二十八岁那个,钟齐握着空调遥控器愣怔几秒,笑了一声。
“晚安。”
5.
钟齐是真的很好看。
隋书安这个月第六次在心里这么想,与此同时表扬了一下二十八岁的自己。
好样的,隋书安!
“别发呆了,吃饭了。”钟齐不清楚为什么隋书安最近老是盯着他发呆,拿着筷子在他面前挥了挥,让他回神吃饭。
“哦哦。”
在隋书安夹了第三筷子胡萝卜之后,钟齐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怎么了?”
钟齐凑过来用下巴贴了贴隋书安的额头。
“没有烧啊。”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很担忧地看着隋书安,那种眼神像在看青春期叛逆的小孩,隋书安对这种表情衍生出一点微妙的不爽。
“我很好。”
他风卷残云地扫光了爱吃的不爱吃的菜,又手脚麻利地洗碗拖地,最后湿着头发站到了钟齐面前。
“我们聊聊吧。”
钟齐“嗯”了一声,对着欲言又止的隋书安说:“你说。”
“虽然,我跟你说,我是十八岁的隋书安,但是,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小孩,就算我暂时没办法变成二十八岁的隋书安,我们也算是在一起的不是吗?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样。”
“哪样?”
隋书安想了想,认为这也没办法用一个词语说清,他们的相处模式根本不像结过婚的人,甚至连情侣都不像,他们的关系停留在晚上会抱着一起睡觉的同一间房的租客。
“总之不是恋爱的样。”
“但你本来就不是……”
隋书安打断钟齐,捏着钟齐的后颈让他靠近自己。
“我是,我当然是隋书安,十八岁二十八岁,都是我不是吗?”
“钟齐,我说了我有那段记忆,那是我的,不是别人的。我这个月一直在学习怎么和你相处,不断从那份记忆里读取二十八的我的做法,是你一直在抗拒。”
“你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而不是恋人。十八岁我还没学会怎么样喜欢你而已,但我知道我二十岁会正式跟你恋爱,很快就会和你结婚,再然后我走到二十八,拥有你,拥有和你有关的所有回忆,我人生的既定轨迹不会因为我现在到底是十八还是二十八就发生改变。”
“所以我不准备再当二十八的隋书安了,钟齐,和十八岁的隋书安恋爱不会让你感到痛苦,二十八的隋书安回来以后也只会觉得幸福。”
和喜欢的人在不同的年纪恋爱两次,隋书安很肯定未来的那个自己就算知道也只会高喊干得漂亮。
钟齐知道隋书安是很可靠的那种人,不管在人生的哪一刻,看到隋书安就会得到无所顾忌向后倒的勇气,他承托了亲密关系里的所有不安和未知未来的一切困难。
钟齐眼睛里蓄起水雾,他对着隋书安还准备喋喋不休的唇贴上去,决定开始和十八岁的隋书安恋爱。
6.
钟齐以前就没办应付成熟版的隋书安,现在这个活泼版的好像更难应付了。
精力更旺盛,话也更多,一分钟内能发十条微信消息,每天下班路上都要来接他,坐地铁,再转公车,因为这个版本的隋教练虽然能应付教学工作,但是,他还没有考驾照。
即便隋书安再三强调没有问题,他都记得,但钟齐还是没收了他的驾驶证。钟齐觉得他跑来跑去很累,跟他商量不要再来的时候只得到了非常坚决的拒绝。
“我们现在热恋期,”隋书安顿了下,“他不也常去接你吗?”
钟齐听完他后半句大笑,隋书安的长篇大论他还记得,结果到头来隋书安还是会跟所谓的“自己”较劲。
“到底是因为什么?”钟齐难得逗他,被隋书安掰过脸亲了一口,“99.9%是因为热恋期。”
“知道了。”
—
隋书安自诩学什么都快。
学接吻学上床,两次以后游刃有余的程度让钟齐接近崩溃。钟齐捏着床单被撞得快要摔到床下的时候断断续续地问隋书安:“那为什么,嗯,学数学不快?”
隋书安退出来,拆了一个新的套换上,胯部用力顶进去,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清不楚的笑意:“因为我不爱数学。”
隋书安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有爱才学得快,他不爱数学,但爱钟齐。学习这种事理所当然的无师自通,钟齐被拉着手臂坐起来,扭过身和隋书安接吻。
“我也爱你。”
这次是钟齐先说的。
记忆里的钟齐很少表述这些,面对爱习惯性胆怯,但对于十八岁异常热烈的隋书安,在听懂他说什么以后,钟齐决定做跟他一样勇敢的人。
隋书安听完咧开嘴巴笑,掐着钟齐腰咬他脖子,“谢谢,不过,你要完蛋了。”
钟齐当晚的散架程度大概是一千块拼图,被做完很多回仍然精力很好的隋书安一片片拼起来。钟齐晕过去了,所以没有听见隋书安和他说:“我非常,非常爱你,非常。”
隋书安从那一刻开始觉得那份记忆真正地停留在他身体,被很多很粘稠的爱黏住空白缝隙,最后融合成完整的隋书安。
闭眼之前隋书安抱紧钟齐,不舍得地亲了非常多下。他冥冥中预感,十八岁的隋书安要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了。
7.
隋书安最近两天没去训练,他发烧刚好,正逢暑假,在家休息了两天,才拖着病体去了游泳馆。
结果教练临时有事,让他自己练,明天再正式恢复训练。他换好泳裤在原地热身,一头扎进水里。
隋书安喜欢游泳,喜欢水。
水让他觉得舒服。
他学会游泳的时间很短,学着用游泳拿金牌却花了很长时间,输不会让他觉得难受,让他觉得难受的只有离开水这件事。教练常说他心态比同队的人都要好,隋书安“啊”了一声,抹掉脸上的水,回答教练:
“喜欢拿金牌,但喜欢游泳更重要吧。”
“至于金牌嘛,我总会拿到的。”
隋书安游了一会儿回到岸边休息,高烧太久让他感觉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高一的隋书安身体素质很一般,和二十八岁的隋书安不是很适配。
带着二十八年的记忆回到十六岁的身体里,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隋书安接受得很快。
重返十六岁,再享受一次青春,感觉很不错。
只不过,二十八的那个身体里现在装的是几岁的自己呢?
高烧那几天隋书安一直在想这件事,暗暗祈祷那个时期的自己最好能遵循他的记忆好好照顾钟齐,最好不要跟钟齐吵架,不然会很难办。
隋书安把泳镜摘下来,开始自言自语:“其实也没有很难办,钟齐心很软的。”
出游泳馆前隋书安在门口商店买了瓶水,营业员的收银机坏了,弹不出来,让隋书安等等他,他去后面拿零钱。
“有人吗?”
“我想买水,柜子上的水没货了。”
隋书安瞬间转回头,直直注视站在他后面的人。
“这个你拿去喝。”
“啊?多少钱?”
“免费的,店里送给我的,你要吗?”
钟齐实在很渴,又不好意思接那瓶水,隋书安看他纠结,硬是把水塞给他,让他拿着喝。
钟齐匆匆把硬币放在台面上跑远了,留隋书安一个人站在原地傻笑。
他现在是,十六岁吧,十六岁的钟齐,十六岁。
隋书安撑着台子回忆,那张游泳馆的照片上显示的日期是下周三,十六号,但是,他和钟齐的第一次见面原来是在这啊。
营业员把钱找给买水的男生,看着他抛了下硬币又接在手里,拿着一堆零钱出了店门。
“诶?他水呢?”
营业员无意中碰到收银机,刚刚还卡住的机器一下子弹出来,突然又能用了。他还在研究收银机,耳边传来女孩子的喊声:“老板!瓶装水没啦!”
“来了!”
8.
周三前的晚上隋书安兴奋地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嘱咐:
“一定得等我救完我老婆再回去!千万不能救到一半让我回去啊!绝对不行!听见没隋书安!”
隋书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救他上来说什么好呢?要不要先自我介绍一下,说我是隋书安,你未来老公之类的?”
“那会儿钟齐喜不喜欢男的啊?”
“应该是因为我英雄救美爱上我的吧?”
隋书安不由自主地有点嘚瑟,这在影视剧里叫命中注定吧,只有他跟钟齐是这样吧?
一见钟情,天生一对。
隋书安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迷迷糊糊睡过去,嘴里还在喃喃:
“记得救人啊隋书安……”
—
钟齐第二天没出现。
隋书安在游泳馆里找了一下午的人,心慌得出门差点被车撞到。
叔叔阿姨问他是不是见鬼了,怎么一天都魂不守舍,晚饭也就吃了几口。
隋书安不知道怎么跟叔叔阿姨说我不知道我老婆去哪了,这种话说出口他就该被赶出家门了。但是,钟齐呢?按照时间来说,他应该是今天救了钟齐才对的,钟齐去哪了?
隋书安开始胡思乱想,万一,万一钟齐出意外了呢?钟齐那个性格,出意外了怎么办?
隋书安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焦虑的时刻,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训练,他在池子边上看到了热身的钟齐。
隋书安盯着钟齐的背影掉眼泪,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过去,在他突然被边上的人踹进泳池以后立刻跳进水里去拉钟齐的手。
抱上钟齐之后的隋书安心脏都快停止,他费了很大劲才把人拉出来,上岸后马不停蹄地去拿救生圈套在钟齐身上,抖着声问钟齐:“你有没有事啊?哪里难受?”
钟齐咳得撕心裂肺,隋书安眼睛发酸,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平稳:
“没有救生圈以后就不要下水了,不喜欢游泳就不游了吧,不要学了,好不好?”
隋书安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在这段期间无时不刻地看着钟齐,只要有一次意外,只要有一次,他和钟齐的未来就是万劫不复。
钟齐哆哆嗦嗦地哭,“我不喜欢游泳,太难了,我学不会。”
隋书安很温柔地给他抹脸上的水,“那不游了,安全第一,你不是很喜欢羽毛……”
“你挑喜欢的运动玩好不好?”
“好……”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不哭了。”
“隋书安!干嘛呢你!开什么小差!”
隋书安临走前再对钟齐强调了一遍:“没有游泳圈千万不能下水!听见了吗!”
看着钟齐一个劲儿地点头,隋书安终于放心了,他跟钟齐挥了下手,一边跑一边回头对着钟齐喊:“明天见!”
那天训练结束以后教练给所有人拍了张照片,有个一起训练的朋友要退出了,队里的人手臂搭着手臂在泳池边拍了合照。
教练说让他们一个个看照片,想要照片的人在纸上写个地址和名字,洗好了有空就寄给他们,隋书安心不在焉,眼神老是往钟齐的方向看,心全挂在钟齐身上。
教练用板子拍了一下隋书安的脑袋,
“让你看照片你干嘛呢!”
隋书安原本没想要照片,他对这些东西没想法,比起这个他现在更愿意追出几里地跟未来老婆说两句,但是他移开视线前突然发现了照片角落里有一颗探出来的脑袋,隋书安皱着眉上手把图片放大了。
确认是谁以后他乐滋滋地在板子上写了名字和地址。
这算是他和钟齐的第一张合照,不能不要。写完字以后隋书安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钟齐,应该是出去了,隋书安唉了一声又挨教练一板子。
“你这写的什么,写你自己名儿!”
“这我家里人,写我名儿我收不到。”
教练哼了一声,让心早就飞了的隋书安赶紧滚蛋,隋书安摘了帽子敬了个礼,飞速跑远了。
教练用笔在纸上点了两下。
“钟齐,小隋家里有这个人吗?”
9.
救了老婆的隋书安了却一桩大事,接下来几周心情大好,还破了之前自己的记录,日子可以说是越过越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那天在游泳馆是他和钟齐在十六岁见的最后一面。
隋书安觉得很遗憾,还没来得及跟十六岁的钟齐说上几句话两个人又见不着了。
不过,还好钟齐没出事,这就行了。
二十八岁的隋书安心愿已成,于是十分放松地躺在十六岁时的卧室开始思念钟齐,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家里的洗衣液和洗手液快没了,只有他知道备用装在哪,钟齐不是很擅长做这些家务,这是隋书安负责的部分。
钟齐主要负责做饭,隋书安咂咂嘴,非常怀念漂亮钟齐烧的漂亮排骨。
他想了太久,恍惚间真的闻到排骨的香味,听到钟齐的声音。
身体在睡梦中不断地下坠,隋书安在一片漆黑里快乐地笑——他要回去了。
10.
“有人在家吗?有人吗?”
铁门被砸得砰砰响,隋书安闭着眼睛摸到门口,被从门栏空里砸进来的东西砸醒了。
“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反正地址是这,你自己看吧!”
隋书安最近觉得自己十分倒霉,继他莫名其妙穿越到十八岁以后他身边就没有一件好事。人家穿越都是往以前走,怎么就他往未来跑啊?
跑就跑吧,多跑几年不行吗?从十六跑到十八,高三,什么都不会,马上还有两周模拟考。隋书安仰天长叹,老天爷怎么想的?
本来就学得烂,这下好了,更烂了。
隋书安蹲下身把砸进来的信捡起来。
地址是没错,但是这个名字——钟,齐。
他们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啊。
隋书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信封拆开。
里面是张照片,背景是游泳馆,照片上写着日期,八月十七号,隋书安想起来是同队人退出前教练给拍的合照。
所以钟齐是谁?
为什么收件人是他的名字照片却没有这个人?
隋书安拿着放大镜把脑海的名字跟人脸一一对应,还是没想起来,但是他定的写作业的闹钟已经响起来了,隋书安掏了支马克笔出来,咬开笔盖,在照片后面写了“钟齐?”
然后利索地把照片封回外壳,一齐扔进了桌子下的抽屉里。
现在是没空想钟齐是谁了,他得先想想圆锥曲线是什么东西。
抓耳挠腮的隋书安没有想到,他堪称痛苦的一个月穿越体验结束在收到照片的这一晚。
十六岁的他在十六岁的房间里惊醒,认为穿越到十八岁是一场恐怖噩梦,梦里的一切都被他忘记,除了那张照片。
还有那个名字。
隋书安望向那个抽屉,看了一会儿后收回视线,他现在困得想睡到世界末日,暂时不准备探索科幻,于是隋书安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两周后写了钟齐名字的信被塞进铁门,阿姨看了眼收件人,把信封放进了隋书安房间的抽屉里。
前不久从游泳馆回来的隋书安跟她说过,如果有写了钟齐名字的邮件记得签收。
不用拆。
放他抽屉里就行。
—
二十八的隋书安在那年夏天得到了关于十六岁钟齐的线索,想起来游泳馆发生的一切后隋书安再一次把照片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也许所有的错位本来就是正确的。既定轨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发生改变,他们回环往复地在圆圈里寻找答案的过程其实就是答案本身。
因为十六岁的隋书安凭着本能救,二十八岁的隋书安遵循爱在救。
而十八岁的隋书安连接过去和未来,带着模糊的问号对即将进入自己生命的钟齐进行探索。
隋书安在记号笔留下的问号上打了一个叉。
他现在找到照片后面那个问题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