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隋书安和钟齐
前尘往事吧
1
钟齐见到他了。
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个子还是很高,牙齿特别白。
2
他耳朵上的是耳机吗?
钟齐在食堂排队的时候站在他身后,他打了三个菜,米饭堆得像小山。
他走了。
钟齐罕见地也打了三个菜,和他一样。
3
近代史的课他在第一排,因为迟到被要求表演唱歌。
唱的是国歌,调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周围笑倒一片,钟齐坐在倒数第二排,偷偷地给他鼓掌。
同桌戳了戳钟齐手臂,“你认识啊?”
钟齐摇头。
我认识他,但他不记得我。
4
钟齐在游泳馆看见他了,他游得很快,也很漂亮。
比以前游得好了。
5
钟齐省吃俭用,交了押金,在学校对面的游泳馆买了月票,虽然他不会游,但他很开心。
他晚上和下午的课少,钟齐的晚课更多,只能在周末看他游泳。
6
大一结束了,专业分流,钟齐和他分在一个班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钟齐看到他背对着黑板靠在墙边,和后门的同学在交流。
他们以后会有同样的课表了,钟齐走到离他很近的课桌边坐下。
钟齐听到有人在问他耳朵上是什么,他站起来找了搬书的借口把同学拉走了。
7
隋书安坐在他旁边。
钟齐喝着隋书安送的汽水,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课堂内容。
是隋书安主动坐在他旁边的,他不用再看隋书安头顶的那颗发旋了,如果他大胆一点,他甚至能看清隋书安的皮肤纹理。
8
隋书安又来找他了,问他借水卡。
一个月里隋书安借了三次专业书,两次钢笔,四次热水瓶,三次水卡。
他从来不拒绝,也不嫌烦。
隋书安把他的暖水瓶顺道一起打满了,倚在门边问他要不要从对门宿舍搬过来,他们宿舍有个床铺空了,那个床位能照到太阳的时间很长,很舒服。
他接过热水瓶,第一次对隋书安说,不用了。
9
钟齐拒绝他了,并且嘭地一声关上了宿舍门。
隋书安的脑袋枕在手上,躺在阳光很好的床位上思考他被拒绝的原因。
10
隋书安想不出,于是他第二天就问了钟齐。
“为什么拒绝?”
他看着钟齐想说又不敢说,粉红色一路从脖子漫到眼皮,又问了一遍。
“干嘛不和我一个宿舍?”
“你不是说觉得我这半边的屋子能照到太阳很好吗?”
“我现在又觉得一直照太阳不太好了。”
钟齐喝了一口隋书安送的汽水,撇过脸装模作样地看专业书。
“这样啊,”隋书安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就不搬呗。”
钟齐刚松了口气,就看到隋书安的手伸过来拿走了他正在喝的汽水。
“你那瓶在左边呢,这我的。”
隋书安指了下那瓶没开封的汽水,顺势搭上钟齐的肩膀。
“小钟同志,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11
隋书安很早就注意到钟齐了,他见过钟齐很多次,公共教室,食堂,游泳馆,他记性很好,更不用说钟齐总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起初他以为是巧合,但,不会游泳,又不学游泳的人为什么要在游泳馆办月票呢?
他也开始观察钟齐。
长得挺好看,爱穿灰色外套,走路不看路,有游泳圈才敢下水,喜欢排在人最多的队伍等饭,饭量只有自己的三分之一。
每次隋书安走到他身边他就会飞速离开,很笨,也呆,以为别人发现不了他在偷看,
在钟齐拉走那个问他耳朵的同学以后,他觉得是时候近距离观察了,于是他闯进钟齐画的圆圈。
“你好,我叫隋书安。”
他的求知欲旺盛,对钟齐,也对他自己。
12
隋书安的第一条发现:钟齐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但对别人却不是这样。
隋书安的第二条发现:钟齐像对待瓷娃娃一样对他,但对别人却很无所谓。
隋书安的第三条发现:所有分别里,钟齐永远在他之后才转身,所以他从没看过钟齐的背影。
隋书安的第四条发现:钟齐跟他的肢体接触很少,但接触以后他会脸红。
隋书安的第五条发现:钟齐喜欢他。
隋书安想了一会,把最后一条划掉了。
13
“你喜欢我。”
“钟齐观察手册”的最后一页书写完毕。
隋书安得出的结论是:钟齐喜欢他。
至于是很喜欢,特别喜欢,还是最喜欢,还有待确认。
他牵着钟齐的手,坐在泳池边想,他和钟齐的手合起来刚好,很相配,他应该早一点说的。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搞过对象,喜欢是什么,喜欢什么性别,隋书安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但他是个接受力很强的人,他并不避讳谈及男女间的爱,女人们的爱,或者男人们的爱,有什么不同呢?
隋书安反驳心理课老师的观点,同性的爱不错误,异性的爱也没有多高尚,爱是没有边界,也无法被评级的。
爱是伟大的造物主,他只知道这点。
既然如此,总是被钟齐照顾的隋书安决定不让钟齐伟大的爱落空,他要做最能抗风雨的船,不管是在未知的海面上,还是可能的风暴前,他都会守护钟齐的安全。
隋书安笑得很得意,他亲了一口钟齐的脸颊,对着游泳馆天蓝色的天花板发誓:
“我向组织保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好做人,用心搞对象。”
钟齐被他逗笑,用他们都能听清的声音回答:
“组织收到。”
14
隋书安和钟齐第一次接吻是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
新年倒计时开始的时候,他们终于见上面。
快要迈过最后一秒前,隋书安亲到了钟齐的嘴唇,很冰,很凉,也很软,他想,接吻这件事其实不需要学习,他已经无师自通。
钟齐不知道是因为冷发抖,还是因为别的,他靠在隋书安怀里,听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欢呼声,迎接新的一年。
他们去了宾馆。
宾馆的窗户靠南,透过雾气只能模糊地看到金色绽开的影子,钟齐坐在隋书安两腿之间的地毯上观赏新年烟花,等到响声结束,他仰头跟隋书安说谢谢,他也不知道谢的是什么,是隋书安陪他过年,还是隋书安让他心愿实现。
可能都有,也可能都不是。
这个角度能看到钟齐因为后仰显出的喉结,隋书安摸上钟齐的脖子,然后很自然地低下头和他接吻,笑着回答他不用谢。
老宾馆的空调声不算很吵,比喘息声大,又比心跳声小。隋书安的肩膀很宽,在钟齐的视线里,天花板上的霉斑时隐时现,只有疼痛和情欲一直明晰。隋书安喊他的名字,吸他的唇瓣,而他躺在白色的床单上承受让他窒息的力度。
交合的水声让钟齐无端想到隋书安游泳的时候,他的身体裹挟流动的水向前,不停歇地掀起水浪,麦色的身体上一秒没入深蓝,下一刻又像蛰伏已久的兽,凶猛地冲出水面。钟齐抱住隋书安的脖子,恍惚间觉得自己是无法反击的猎物。
他求着隋书安轻点,抑制不住地漏出一点泣音,隋书安看向他们相连的地方,撞得比之前更重。
隋书安的手轻贴在钟齐微微下陷的腹部,感受因为绷紧现出的肌肉线条,他抬眼和钟齐对视,用力把手掌按下去。
隋书安看得出钟齐的心甘情愿,他知道,利用,心安理得。
最初看着的钟齐的时候他会疑惑钟齐的爱的起源,但后来他在钟齐看向他的眼神里被塑造成拥有一切权利的神。
他打开钟齐的身体和欲望,掌握钟齐的爱与生命,隋书安觉得满足。
他俯下身去亲钟齐的喉结,看着那颗凸起上下滑动,跟钟齐说,新年快乐。
隋书安不必非要知道爱从何而来,他只确认爱的降落与未来,所以他知道钟齐在谢什么。他坦诚且大方,他要告诉钟齐,神无所不能。
“谢谢你爱我。”
钟齐的眼泪和高潮一起抵达塔尖。他想,可不敢说,所以隋书安说了。
隋书安,书安,既不文气,也不安静,但很勇敢,他让钟齐知道,回应爱一点也不困难。
甚至是,非常简单。
15
隋书安在某个夏天想起来他和钟齐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大学,而是在高一的暑假。
他还在泳队集训,刚带好泳帽就看到有人被踹进了深水区,他泳镜都来不及戴就跳进去了,不会水的人掉进深水区和掉进深海没区别。
掉进水里的人挣扎的力度很大,隋书安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人弄到岸边,期间还呛了几口水。
“怎么回事啊?”
捞上来的人还在咳,回答不了隋书安的问题。
钟齐缓过来的时候救他的人已经不见了,刚准备回头找,橙色的游泳圈就套在他身上了。
“离深水区远点,”隋书安的泳镜已经戴好了,他指了下钟齐身上的圈,“我要去训练了,没有这个别下水。”
“生命安全第一位,走了。”隋书安拍了拍钟齐的肩,跑走了。
他坐在原地由着身上的水往下流。
钟齐怕水,但被逼着学游泳很久了,一直在基础班,姿势,换气,怎么学都学不会,入水就下沉,像是在身上绑了石头。
一起学游泳的人都学得很快,他们常在深水区玩,跳下去,浮上来,再换一个人来,幼稚又大胆。钟齐远离这种游戏,只敢在浅水区浮浮沉沉,学最简单的吸气憋气。
可恶作剧往往不需要理由,掉下水的那个瞬间钟齐觉得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以后可能也要永远停止了,可时间没允许他的假设继续,有人跳进了水里,向他靠近。
游泳馆的灯光很刺眼,照进水里晃动让钟齐看不清拽住他手臂的脸。
他被迫喝了很多消过毒的深蓝色池水,明明还在耳鸣中却清楚地听到了隋书安的声音。
“游泳圈送你了,不客气。”
钟齐没来得及说谢谢,送他泳圈的人就离开了。他躲在角落里看那个人在水里自如来回,感激和羡慕,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更多。
而后来他从鹿南转到隔壁市读高中,再也没进过游泳馆,也再也没见过隋书安。
直到大学,钟齐如愿以偿。
他最初想感谢的,后来演变成喜欢的,曾经拯救过他生命的人,
最终,成为了他的爱人。
16
隋书安很少会害怕某件事,耳朵查出来感音神经性耳聋的时候他没有害怕,医生说听力下降可以戴助听器,他沉默了一会问那可以继续游泳吗?得到肯定回答以后他跑去吃了顿火锅。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不害怕,车祸里只有他平安存活,叔叔和阿姨像带自己的孩子一样拉扯他长大,他只觉得幸运,他很明白生命本来就脆弱,痛苦可以消化,活着因为有牵挂,这样对他来说就很足够。
跟家里出柜的时候他也不害怕,他有权利选择爱谁,保护谁,和谁成为一家人,他朝钟齐迈出的那步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后退。
但在冰冷湖水里抽筋的那刻,隋书安得到了自诩永不害怕的报应。
都说人死前走马灯,幕幕闪过,仿若旁观他人一生,隋书安没见到。
他只记得钟齐说不要买16块8一瓶的红酱油,炒菜用的鲜酱油18块8,买错了拒不报销。
隋书安想他没买错,但可惜,这18块8要他自己承担了。
意识也逐渐僵硬的时候,隋书安才知道原来害怕的感觉这么痛苦。
天气预报说明年冬天会更冷,谁替怕冷的钟齐出门买酱油呢?
17
鹿南下雪了。
钟齐在隋书安死后的第一个冬天,看到了雪,不是那种落地就消散不见的雪,是很厚,很实,很白的雪。
是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覆盖,掩埋的雪。
钟齐想这可能是隋书安替他实现的心愿,他过去一直跟隋书安说想要看雪,但是怕冷,又不敢去北方,隋书安抱着他缩在被子里,答应钟齐肯定会让他在不那么冷的南方见到雪。
这样想来,隋书安承诺过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做到了,钟齐想。
除了一件
——会一起度过每一个新年。
18
钟齐生病了,胰腺癌。
他问医生得了这个病是不是很快就会死掉,医生告诉他不能这么想,要乐观,要有活下去的信念,他笑着跟医生道谢,拿着报告单走出了房间。
他打车去了墓园。
除了下葬那天,钟齐从来没踏进过这里,墓碑上的名字他太熟悉,叫过千万次,却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轻松。
“隋书安。”
眼泪滚落下来,钟齐坐在墓前用很开心的语调喊隋书安。
“你想我了吗?”
所以要带走我了吗。
他应该高兴的,明明应该高兴的。
“我有点舍不得。”
小桥还没有长大,你送来我身边的小孩,还没有长大。
“小桥很像你。”
钟齐的腹部很痛,他依靠在碑前,沉默不言。
命运是复杂的东西,他一心要离开的时候被挽留,可以离开的时候又不愿再走。
人有牵挂就没办法自由。
钟齐并不害怕被推入地底,他只是担心,只有担心。
倒计时慢一点走吧,小桥还需要他。
19
钟齐不准备让小桥看到他写的东西,那不是留给隋桥的遗言,是他向老天许的愿。
他要小桥高高兴兴地飞,不尝苦楚,平安快乐。
20
钟齐见到隋书安了。
他说,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终
爱可以相知相许,相依为命,却听天由命。
爱可以心有灵犀动魄惊心,却难以抗拒流星的宿命。
隋书安这个人,是非常非常理想化的存在。
他少年时期就会救掉下水的钟齐,后来毫不犹豫跳下河救落水小孩的行为是很连贯的。
不是逞能,也不是突发奇想去救的,这就是他基因里最本能的东西,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就算提前知道结果,他也一样会去救。
隋书安是这篇文里四个人中承托力最强的人。
从高中起的座右铭就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他不拐弯抹角,不别扭拧巴,不害怕未知,最潇洒最坦诚最乐观。
他是帮钟齐把死亡倒计时机器锤烂的人,让钟齐念念不忘的,甚至主动迈那一步让钟齐美梦成真的人,钟齐会爱上这个人太理所当然了。
而钟齐的爱从两点可见,他被救过两次。隋书安一次,隋桥一次,隋书安前面说过了,说隋桥,没有隋桥钟齐早早就在无人知晓的某个时刻坠入河底了,所以他对这两个人的感情是非常厚重的。他可以为了这两个人奉献全部,直到最后他的人生走到尽头,仍然因为这两个人,一半轻松一半不舍。钟齐遗憾没办法再为小桥遮雨,认为他的小孩还没长大,但其实在他眼里小桥永远都是才来到他身边的样子,永远也不会长大的。
他就是舍不得。
《若你看到我》是我用了很久的签名,拉丁文是si me vides,那天写完以后觉得很适合他们,就拿来做了标题。这其实是个假设题,如果能,如果不,对于钟齐来说这个假设可以永远维持,但隋书安把第一个字拿掉了。
你看到我,你喜欢我。
大致想说的就是这些,可能由于我的笔力问题很多东西表达不出来,也难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但写完到此刻,我已经很知足。有人能看到他们间的一角,我就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