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王珏有点郁闷。
因为他刚在家里看了一部医疗纪录片。里面可以预见地充满了真实的医学案例,他一 下子就想到了李微那个牛烘烘的实验室——里面藏着小范围的人类真谛。
李微又在外面奔波,他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喂?”李微秒接。
他的声音隔着手机声筒也能穿透电线,发出磁性的共鸣。
王珏并不在意,上来就说:“你能不能把你的科技都公之于众啊?”
李微好奇他的突发奇想:“为什么?”
“为了人类战胜疾病。”王珏一脸悲壮。
声筒里发出轻笑的气音:“你觉得我能战胜疾病?”
“你不是不受制于人吗?”王珏鼓励道,“我相信你也不受制于疾病……”
李微:“但是我不能战胜所有疾病,这是自然规律。”
“好啊,”王珏被踩了雷,突然急了,“你居然提自然?你要变成鲸二代了?”
“不是这个意思,”李微好笑又耐心地解释,“那你想让我攻克什么?”
“比如……抗癌药?或者代替所有手术的纳米机器人?”
“想法不错,纳米机器人可以考虑。”李微说,“但是癌症就……可以预见的情况是,就算攻克了目前的癌症,也会有新的病毒出现,而且只会更强大。我的‘自然’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就放弃前进了?”王珏皱眉,“这不像你。”
“……”李微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在家吗?”
“嗯。”
“等我,带你兜风。”
“你今天放假?”
李微笑。
“我今天翘班。”
“解决一下历史遗留问题。”
楼下的饭店里,李微已经点好菜等他了。
王珏到的时候,正好服务员端上来一道白灼秋葵。
李微:“给你补补。”
王珏白他一眼:“补什么?”
他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智能手机并轻度沉迷,轻车熟路地查了一下秋葵补什么。
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壮、阳。
什么?他男人的尊严何在?
王珏一下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大吼:“给你补补吧!”
“我不用。”李微好笑地说,“我有其他秋葵可以补。”
王珏在桌子底下给他比了一个中指。谁知李微跟长了眼似的,从下面一伸手, 就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像摸头那样舒缓地慢动作摸他的手背。
王珏被安抚得没脾气了。
“你一天天骚话怎么那么多?”他气愤道。
“什么叫……”李微顿了一下,轻咳,“以合适的措辞陈述事实而已。”
“哼。”
“吃完了想去哪儿?”
“不知道。”
“那你跟我走吧。”
李微把车扔在了门口,带他去坐了地铁。
王珏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不停环视四周,问问这个,又问问那个。
最后坐到座位上,又极其好学地研究了一会儿车厢里贴的广告的措辞和排版,才安定下来。
这一安定,坏了。他发现四周的人好像都在看他们——准确来说好像是在看李微。
身旁的微哥长腿长手,一身黑衣黑裤坐得挺拔,极富攻击力的气质把地铁愣是坐成了坦克驾驶舱。
他在几个女生偷拍的摄像头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在空荡的长椅上光明正大地把大腿紧挨在一起。
李微侧头瞟了他一眼,嘴角憋出一丝笑来。
王珏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搭话道:“帅哥,加个微信吗?”
“可以,”李微一本正经道,“你把号码告诉我,我回去加你。”
王珏顺竿爬,直接凑上去咬他耳朵,轻声说:“略略略,略略略略,略略略略。”
有几下“略”真的触碰到了耳郭。
偷拍的手机顿时少了一半。
王珏笑了一下,又晃了晃手,上面有个戒指。那是李微当初为了威胁他捏弯的那个勺子柄。他看它又细又薄,适合做个戒指,叫匠心独运的李师傅给他徒手捏的。
他把它拿下来,抓起李微的手指,硬是给他套上了:“怕你忘了,留一个定情信物。”
“好啊。”李微盯着戒指,伸直了手指欣赏了一下,也没动。
他以为另一半偷拍也会消失,没想到竖起的手机竟然越来越多了……甚至比一开始还要多。
王珏:“……”
“咳,不玩了,聊点正事。”王珏轻咳,见好就收,“所以说……我说的战胜疾病你怎么想的?”
李微笑叹:“你对于拯救世界这么执着?”
王珏哼了一声。
“也不是不行。先一个一个来,第一个——先做皮肤黏合剂? ”李微纵容地摸摸他的头,学他的句式,“为了人类的医美。”
“嗯……”王珏思考了一会儿。
“不可以!”他想到什么,突然反抗,“那我所有的法医同学都该失业了!”
“那……”李微摸摸下巴,“把我所有没给教授暗示成功的论文都发表一下?”
“啊这……”王珏摇了摇头,“毕生心血的研究方向被降维打击,那得有多少人像我老师一样隐退啊……”
李微被逗笑了:“那你想怎样?”
王珏吃瘪,认怂:“要不还是算了。”
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王珏提出,想去GW总部看看。
自从自来水厂爆炸,社会多少挖出了一点料。比如自来水厂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冲锋枪弹壳,或者血迹里面不在档案的物种的DNA高达数十种。一时间业内人士都摸不到头脑, 各种猜测此起彼伏,也成了一些都市传说的最佳造谣素材。
“这个楼现在能干什么呢?”下了车,王珏站在GW楼下,仰视这栋直插云霄的楼。
“如果它是你的,你会用来干什么?”李微替他关好身后的车门,问。
“要是我……我没什么志向。”王珏思考了一会儿,“我想把程医生聘来。”
李微:“你那个心理医生?”
“嗯,给……孤儿做心理疏导。”
“那应该不够。”李微说,“你把他同事一并挖过来吧。”
“心理疏导是必要的,然后才能考虑公主立学校……什么意思?”王珏问,“能成?”
“盘下来了。”李微语气像问他吃不吃橘子一样平淡,“还有其他部门吗?可以先以私学的形式……最后他们总归还是要回归社会的。”
王珏言辞激昂地喊了声刚学会的“甲方爸爸”,便冲了进去:“那我得进去看看。”
“走吧。”
进了大楼,王珏主动提出要爬安全出口的楼梯。到了大概十五楼的样子,他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有半层哦。”王珏小心翼翼地观察李微的反应——
李微淡然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惊异。
王珏瞬间兴奋起来。
他猖狂地笑了:“嘿嘿,你没发现吧?”
“没发现。我其实不常来,工作很忙。”李微道。
“我不管,”炫耀的机会不多,王珏仰头撒泼,“都是借口。你洞察力不行。”
“你说得对,”李微真心实意地应和,“那门在哪里?”
王珏:“上面。想当年我一个人直捣GW偷走证据脱身,潇酒得很。当时我易容伪装成你们的一个杀手来到楼梯间,结果蹿出来个那杀手的熟人,还神经病似的非要和我握手。”
“所以你握了?”
“没有……我觉得他手脏。”
“幸好。他们指缝里应该有短针,上面有夹竹桃汁,人沾上几克就会毙命。”
“我靠?”
“这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如果是内部人,基本上都会以一个‘无痕致命伤’回礼。你怎么应对的?”
“……我知道为什么我偷完东西警报响那么快了。”
“嗯?”
“我翻了白眼走了……”
“嗯……”
“不说了。隆重介绍一下,我想起来的证据,就藏在这里。”
王珏踩在李微肩头,才打开了一个隐蔽在白墙之中不易察觉的水泥盖子,双手撑在上面的地板上,一个引体向上爬了上去。没等他的最后一条腿抬上去,下面的李微已经两步踩着墙借力,不到五秒就站在了地板上。
“你当时也踩着他肩头上去的?”李微调侃他。
王珏趴在地上,半条腿没爬上来,还悬在洞口处,扬着脖子回头怒目而视:“我当时身手好着呢,比你快多了。”
“嗯嗯。”李微顺从地点头。
这个小半层还很宽阔,应该是楼上楼下各匀出了一半。李微说这两层都是特供的畸形训练室,比如楼上就是伪造出来的透明地板,能够看到虛拟出来的高空俯视的影像;楼下是闭塞的小黑屋,全层没有安一个照明工具,也没人去关注天花板到底有多高,和其他的天花板有什么区别。
这里的摆设都很朴素,没有任何通电的痕迹——是灰鲸的风格。
王珏领着他到了那张黑色大理石的巨大办公桌边。
他把手伸到了桌子下面,摸索了大半天,最后用两个指甲尖精准地捏出了一块方石。
一个U盘掉了下来。
李微挑了挑眉。
王珏说:“行不行。”
“这是我让自己失忆后给自己下的暗示。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句问句。可想破了脑袋我也没想出,我到底想要问什么。”
“其实这是两个词。‘行'其实是个动作,也就是走。‘行'加‘不行’——抵消了,一下就变成了原点。”王珏捡起那个老式U盘,“我当时只是把资料里的内容背下来了,打算放回原位,这样最保险。”
他继续说:“结果警报响得太早,我知道自己暴露了,这时候只有证据消失才是最安全的。但我有被抓住的可能,带在身上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我干脆拆了定位器,然后放回原点,在桌子下面开辟了一个小密室。也就是说,他这么多年的心结,一直在他身边罢了。”
讽刺得很。
无论是人还是世界,一切都是兜兜转转,再回到原点,环环相扣,最后形成一个圆。
或许人和世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当有人试图打破自然,本身就会有接连不断的其他人来阻止这种行为。灰鲸的自家独大破坏自然,所以被消灭是必然结果,也是必然自然。
所以自大让人盲目。世界是一个圆,向其开枪,兜兜转转后必然会射向自己的脑门。但格局大了,圆也就大了,年少时的子弹到最后因为路程过远而失去动能,也能侥幸逃命——灰鲸的圆不小,但他在圆上创造了很多把枪。
总是打主人的武器格外致命。
“这里面有你的名字。虽然可能和‘临川'一样,也在伟大的潜意识里……但是我终究是没想起来。打开看看吗?”
“不了。”李微微笑着婉拒,“我想把它存在你那里。”
“这样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我名字的人。”
王珏愣了一下,微笑:“荣幸之至。”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目光里的信息交换,好像王珏刚醒来那阵一样复杂。
只不过现在多了一种心照不宜。
一切归零,就像这个U盘一样回到原点。
两人在凝视过后,都笑了。
李微的笑是温和的。他觉得这在王珏眼里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他自己知道,他本身是个不爱笑的人。就像那八年,他静静地坐在他床前,静静地说话,一副淡漠相。可不知怎的,一旦在王珏面前,那些虚与委蛇的笑就好像自己穿透了厚而凉的石壁,硬生生长出内核,生根发芽,直至参天,彻彻底底活了过来。
无缝衔接中,他主动去拥有了那些笑容。
他心里有个计划。他想带他去校园,去博物馆、科技馆,或者更新的花花世界,像带他去坐地铁一样,把这八年的空虚填满,抹上自己引导的浓墨重彩。
他要让他去看更多没见过的风景。
然后,他还会对他继续笑下去。
王珏的笑是炽热的。他也觉得自己在李微眼里没什么变化。
他的笑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只不过他自己知道,从前是视死如归——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怕,如今是孤注一掷。你在,就是全世界。
所以我仍旧无所畏惧。
他心里有个计划。他想让他自己记起来自己的名字,就像李微说把名字放在他潜意识里一样,他想让那个名字也从李微的潜意识里被唤醒。一个例子就是,即使再放空神游,人被叫到自己名字时,总会被瞬间拉回现实。这是人从小潜意识中就初具规模的,对自己的概念的认知。他也想自己去想,把想到的名字在李微不经意时去试。两个人在探索中解题,谁也不去看答案。
他要让他彻底知道自己是谁。
然后,他会带他认识更多未曾体验过的感情。
带着丰沛热烈的感情,去看更大更美的风景。
这难道就是他们一开始探讨的,活着的意义吗?
谁知道呢?
也许他们联合的那一刻,就已经领悟了人生的真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