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时,周如晦终于回朝。
此时正是突厥草木丰沛之时,突厥无心犯边,周如晦便趁此机会回京述职。
他洗漱修整一日后,入宫觐见,却在路上撞见了一群青衣卫,他们甚少成群结队出现,再者人人面上皆有些按耐不住的喜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周青注意到了周如晦,拱手道:“国公爷。”
周如晦今日因着无须上朝,身穿墨蓝常服,宛若一把未出鞘的宝剑,晦海凝冰,他颔首道:“周统领。”
他的目光在青玄卫身上扫了一眼,周青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道:“这是……国公有所不知……”
周青说,今天王爷吩咐他带着适龄的青玄卫与年岁到了即将出宫的宫女相看。
周青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事情就是这样,有所失礼之处还请国公爷海涵。”
周如晦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他没问哪个王爷——想也知道是哪个王爷。
待到清宁殿时,恰好见到姬未湫自正殿中出来,周如晦一顿,拱手道:“臣参见殿下。”
“免礼。”姬未湫见到周如晦眼前就一亮,半年未见,周二哥丝毫未变,他道:“周二哥是来面见皇兄的吗?皇兄如今正在内阁议事,不如到偏殿稍座片刻?”
周如晦颔首道:“谢王爷。”
进了偏殿,姬未湫叫人给周二哥上茶,一边问道:“二哥吃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周如晦想了想,说:“汤面。”
姬未湫摆了摆手,宫人应声而去,周如晦以为会很慢,没想到宫人一转身就端着汤面进来了,还送来了好几碟子热气腾腾的酱卤肉,姬未湫笑道:“本来就是给我备好的,二哥别客气,快吃吧。”
姬溯的午膳应该就在太和殿解决了,他本来要去的,奈何刚好手边有事,也就没去成——大鱼大肉吃多了,今个儿姬未湫就是想吃牛肉面,好不容易姬溯不在,自然要赶紧吃上。
周如晦见他一身从容自在,心下微松,对比起年前在边关时候,想来姬未湫回来后日子过得极称心,否则养不出这般的自在来。
周如晦放下心来,低头开始吃面,姬未湫见他没客气,自己也放心吃了起来,等两人吃得七七八八,姬未湫搁那儿翘了个二郎腿擦嘴,周如晦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各自休息了一会儿,姬未湫才道:“这次要麻烦二哥替我跑一趟了。”
最近在打通突厥贵族的关系,姬未湫准备了一批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得从燕京送去边关,刚好周如晦回京,就叫他帮忙顺路押送——出了国门后有那边的关系接应,东西丢不丢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周如晦颔首:“小事。”
他顿了顿,又道:“突厥一应殿下若有为难之处,只管嘱托与臣。”
折扇在姬未湫手中敲了敲,眉目飞扬:“二哥看我像是搞不定的样子吗?”
姬未湫又不是傻的,哪怕周二哥是姬溯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但介于他和周二哥之间的关系,再有周二哥的地位、权势,还是少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比较好,毕竟再好的关系也受不起一次次的挑拨,更何况姬溯本就多疑。
该伸手时不要客气,不该伸手的时候最好动都不要动一下。
就比如这次让周二哥顺道帮他带点货,也是他先问过了姬溯才托到了周二哥处,并非他私下决断——话又说话来,他有难处他直接找姬溯帮忙呗,姬溯会根据谁合适解决来分配任务,他作甚非要多绕过姬溯这一道?
周如晦颔首,示意明白。
姬未湫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是了,二哥,回头你把咪咪带去边疆吧。”
周如晦:“……?”
“我养的黑豹,现在也快一岁了,但它……”姬未湫苦着脸比划了一个大小,周如晦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好。”
姬未湫解决了心头大患,委实是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眠鲤进来报:“殿下。”
“周二哥不是外人,你只管说。”姬未湫道。
眠鲤那张俊秀的脸庞顿时变得鲜活灵动了起来,他笑道:“奴方才去看热闹了,周统领那儿热闹得很呐,已经有两对瞧上眼了!想必好事将近!”
姬未湫失笑,见周如晦疑惑,解释道:“我瞧着青玄卫里也有年岁到了的,再不成家就晚了,刚好宫中有一批宫女要出宫了,问过他们意思后叫他们自行相看一番。”
周如晦沉吟一瞬:“善举。”
宫女出宫,由京兆伊统一负责,先问是否愿意归家,愿意的由京兆伊派人送归家中,若已寻觅不到亲属亦或者不愿归家的,也可由京兆伊遣人在京中落户安家,日后若遇不公之事报官也可得些照顾。
但京兆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派人护着她们,这世道可算不上路不拾遗,女子孤身在外,说不得哪日叫人抢了杀了也说不定,届时再报官又有何用?
青玄卫出身几乎都是孤儿,虽不入朝为官,却也有堪比为官的俸禄和赏赐,日后若不幸殉职,往日里按惯例由皇家抚恤其家属,到了姬未湫这里,则是其身后一应事务都包了,家中有孤、寡、残、独,鳏的一应照管,直至儿孙有成为止。
姬未湫听见周如晦夸他,顿时眉飞色舞道:“那是自然。”
此前姬未湫无聊顺口提了一嘴,但又觉得不好,未免管太多。不想被出宫照管瑞王府的云因听见了,反而说此举甚好,包准消息放出去多得是人抢破头要相看。
按照她的说法,青玄卫俸禄高品貌不差又有武功在身,身强体健的很,有个万一还有丰厚的抚恤金,膝下有子女的瑞王府还包读书、嫁娶,没有子女的包给过继嗣子养老送终,一生都能仰仗瑞王府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姬未湫也就放手叫她去做了。
周如晦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心中暗叹亏得圣上委实信任殿下,否则单单这一项将手伸到青玄卫里头收买人心的举动就够殿下不好过了。
此事既然已成,就说明圣上并不介怀。
不多时,姬溯回来了,姬未湫心道不好,他哥怎么就回来了?他吃了没?该不会叫他再吃一顿吧?他有点吃不下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很老实的和周如晦一道去正殿觐见。
两人行过礼后,姬溯便抬手赐座,姬未湫坐到了下首,周如晦则是与姬溯述职,姬未湫听得也认真,如同周如晦这等封疆大吏回来述职他可见得不多,每次都能发现不少东西。
姬未湫一直以为周二哥寡言少语,不善言辞,结果就听周如晦就边关军情、军务、民生给了一个概括,然后顺手告了一状边疆的那个知府……应该是告状?周二哥说的是:事无巨细,精益求精,遇事不论大小,皆恪尽职守,从不懈怠。
但姬未湫怎么听,都觉得周二哥的意思是:虽然人家只是在小事上恶心我,没什么大错,但希望姬溯看在他们关系好的份上,赶紧把这个人给调走。
姬未湫微微扬眉,看向了姬溯,姬溯注意到他的视线,眼中染上一点清淡的笑意,一瞬即逝,随即与周如晦道:“赵元良出身礼部,习性难改。”
这句话就是给周如晦一个答复:知道这人不适合在边关了,会处理。
姬未湫猜的一点都没错,周如晦就是告状来的。
“至臣归京之日,突厥已有一月未曾下雨,若再有一月,今秋恐生变故。”周如晦又道。
姬溯问:“瑞王可有见解?”
姬未湫出言道:“我南朱兵强马壮,谅他们不敢来犯。”
言下之意,打不起来。
姬未湫很少说出这么肯定的话来,周如晦也跟着看了过来:“殿下已有准备?”
“二王子铎夏与三王子乌尔自诩大势已成,今秋正是良时。”提起这个,姬未湫的神色冷了下来,他平淡地说:“那就叫他们试试。”
他做生意又不是真的单纯只为了赚钱,铎夏与乌尔各自认为有了南朱的支持,这半年里也拿了不少好东西,拉拢了不少人,无论今秋突厥的天时如何,姬未湫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引线,让他们先行内耗一波,一是叫他们知道手里的牌还远远不够,二是让他们无暇犯边。
至于边境……姬未湫道:“臣弟有一言。”
姬溯道:“准。”
姬未湫道:“臣弟请于今年十月开启边关小额互市,互通往来,利民利国。”
姬溯两指轻叩案几,反而问:“不再等等?”
姬未湫抬首看向姬溯,扬唇笑问:“圣上以为呢?”
姬溯沉吟一瞬,吐出一个字来:“可。”
姬未湫顿时笑了起来,姬溯不拿百姓和国家开玩笑,他既然同意,那就是他深思熟虑后也觉得可以,所以才点了这个头。
姬未湫心想:我真牛逼!
三人继续谈下去,不料没多久听见外头有响动,庆喜公公进来低声说了是什么事儿,姬溯便颔首道:“母后相招,瑞王先行前去。”
姬未湫扬眉,太后不会随便招他,当即起身当即告退,快步离去。
姬溯与周如晦看向姬未湫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朱红中。
周如晦沉默许久才道:“殿下远见。”
姬溯淡淡地说:“当他的面说,他喜欢听。”
自从今年起,姬未湫便不再抗拒上朝听政,于政见上虽提不上突飞猛进,却也叫人耳目一新,惊叹不已。
姬溯与周如晦四目相对,想到了同一件事,皆有了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