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问我, 为什么非杀你不可。”
露出膀上伤疤,触目惊心,两个月来的遭遇也九死一会, 凌余叙述起来, 却神色平静, 仿佛早已接受命运。
黑市医会替他取出弹头,枪口没有瞄准让他侥幸活下来。然而尚未等到伤口愈合, 第二次暗杀又来了。
伪装成护士的女人声称给他打针止痛, 拿着注射器往他一步一步靠近。
消失一年,但他辨人侦查的能力还在, 他记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人, 察觉不对劲,率先拔了注射管将她制服。走下病床发现, 门外血迹斑斑, 诊所内的人早已成尸体, 堆叠成扭曲的姿势。
那是因为他被杀的无辜者。
与他为敌的人,藏在暗处, 极其冷血。
逼供之下, 他从女人口中撬出秘密, 给她会意的中介是谁, 所谓的“劳务广场”在哪。
杨清水想到一些事,动了动嘴唇, 还是什么都没说。
凌余敏锐, 他注意到了,也猜到杨清水想说的话。
“你想知道我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她最后怎么样了?”凌余拿起手边的枪,脸色微沉, “这把枪是那个女人的,我拿了,子弹还给她了。”
他的语气,杨清水听不见一丝复仇的快感。
凌余看着他,等待他给点义正言辞的批判。
杨清水怂了。他何德何能批判凌余,是他把人写成孤胆英雄的人物性格,光明使者陷入深渊,罪恶落在这么一个人头上,何堪其重。
凌余接着说:“这两个月,我依然被追杀,有时候是装成意外的撞车,有时潜入我住的地方暗杀,为了躲避他们,几乎高桥的地下水道、废弃工场都住过了。”
朝不保夕的日子,凌余终于找到那间不起眼的酒吧,揪住派单子的中介。
那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的半老男人称自己为经纪,他每天派出的单子不多,能够有命活着,还找上门来的人更少之又少。看见凌余,男人端咖啡的手顿住,放下咖啡,对他一笑。
若不是及早预料到有今天,就是心理素质极高。
男人说,他很清楚自己挨不住两拳,与其被凌余打成半残再开口,不如痛快招供。
凌余走出餐吧,手里握着写有指使者姓名所在的纸条,烈日下,轻轻垂下眼眸。
调查来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果然,当凌余来到改建成保龄球馆的地址,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会了。他到前台打听此人消息,迎宾的小姐听了名字点点头,告诉他:“他前些日子来过,说要是有人找,就将这东西给他,说的就是你吧?”
那是一个塑料卡套,黑色还印刷运动品牌的广告词,像是随手捡起的赠品。
里面有一张名片,公司、姓名、职位、电话一应俱全,后来凌余打过去,却显示停机。
名片背后写了一行字。
[没有人可以逃避命运,你和杨清水只能活一个,这就是命运。]
“命运,你信吗?”凌余看着杨清水,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隐隐有一丝等待。
杨清水没来得及说话,铃声大作,手机响了。
是凌余买的临时卡,一般不会接到电话,来电显示是个没有印象的陌会号码。
接通,听筒对面是杨清水熟悉的女声:“你好,请问是江陵吗?”
报出的假名,能够清楚追溯是从哪里找来的登记信息。一听“江陵”这名字,凌余心下了然,是他在酒店登记客房留的假名。
比他想象中更早找上门。
苗颐打了一夜登记电话,接通的问话都是例行公事了,有人破口大骂,有人不耐烦投诉的,各种反应都不出奇,唯独这一个不说话,也不挂线。
电话那头只有空气和电流的杂音。
同样等了一夜的还有林知律,他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从苗颐手中接过听筒。
“是你对吧,你绑架的杨清水。”
电话那头轻笑。
林知律握紧听筒,径直问:“你要什么?”
“着急吗,这么直接?”凌余并不担心对方安装定位追踪,闲谈般说,“不够十二个小时就找到我,你挺聪明。还没立案吧,要不要我邮个手指头到警局,提高案子级别?”
杨清水:“……”当我面说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林知律声音阴沉:“你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凌余眯了眯眼睛,说:“不用这么快竖刺,他还好好的。我只是想跟你们玩个游戏。”
荒谬而冷血的变态。
碰上这种人,即使奉陪了游戏,也未必能救下人质。
林知律:“你要玩游戏,放了杨清水,我来代替。”
“听清楚了。游戏规则,我来定。”凌余说,“你可以不玩,我现在就打爆杨清水脑袋,就这样。”
握着话筒的手背青筋暴起,林知律压下怒火:“玩什么,说。”
“你知道挟持人质的人通常会提什么要求吗,吃某种食物,见某个人。二十四小时内,找到秦育会这个人,把他带来。我很想见他。”凌余说着话时手微微颤抖,甚至不察觉发间渗出冷汗,“明天这个时候找不到这人,我只能把杨清水的尸体送回给你们了。”
哪个秦育会?
除了一个名字还有什么线索,跟你有什么关系?没等林知律继续发问,电话挂断,听筒内传来忙音。
证物袋手机屏幕这个时候亮了。
未知号码短信。
是一张名片的拍照图片——秦育会,维斯保险公司高级经纪,后面还有一串联络号码。
该死的游戏,林知律握紧手机,嘴角抿起。
秦育会……杨清水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对上凌余的目光,听见他说:“那个警察,他好像挺关心你。”
“你真的要杀我吗?”杨清水突然问道。
“为什么不,如纸条所言,我跟你两个只能活一个,你死了,没有人会再追杀我,我的人会重回轨道。”凌余淡淡地说,“这一年,我明白了一件事。所见并非真相,许多事情不如我看到那样,甚至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既然这样,也无所谓正义,无所谓对错。”
“那为什么还要找到秦育会?”杨清水看着他,“今天在楼梯底加两棍,我就断气,不用费后面的功夫了。”
凌余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无论你有什么计划,告诉我。”杨清水说,“至少你可以相信我。”
凌余失笑,“我们之间谈何信任?”
于他,杨清水是骗子;于杨清水,他是恶徒。
杨清水咬咬牙,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请你别当成疯话。你相信的话,我想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虚构自己的身份——”
凌余眼眸凝了凝。
就在这个时候,刺鼻的气味弥漫狭小拥挤的房间,铁门外液体滴滴哒哒,不一会儿,比水略浓稠的液体从门边漫上来。凌余随即上前,双手用力晃了一下铁门,不知何时,铁门居然从外面反锁了。
液体无声地扩大领地,不一会儿淹过凌余鞋底。
他后退一步,俯身手指掠过地面,沾了一点液体往鼻子下轻嗅,片刻,他的脸色变得尤其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