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时候，许岑和安艺可举办了一场订婚宴。
宴会除了邀请了众多行业里的精英人士、合作伙伴，还出席了好几位和许霁年龄相仿的富家少爷、千金小姐。
许山全程领着许霁和这位少爷的母亲见见，和那位小姐的父亲聊聊，心思昭然若揭。
许霁冷着脸，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在被极力推销的商品。
最后还是最先离了席，脸色极其不爽地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时，齐骆飞不在。许山发了几条短信过来，许霁没看，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在宴会上喝了些酒，许霁略微有些不适，坐下以后合上了双眼。
宿舍门被敲响两声。
许霁没有睁眼，道：“门没锁。”
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脚步声沉稳地迈进，然后是低磁清润的嗓音：
“许霁。”
是周青昱。
许霁有些累，有些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周青昱来到了许霁的身侧，站住，感受到淡淡的酒精气息扑入鼻腔。
他道：“喝酒了吗，现在难受吗？”
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周青昱看向许霁的侧脸。
顶灯的灯光在许霁的眼下和鼻翼落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带着挑衅或漠然看他的人，在此刻变得很安静。
许霁的长相本就是攻击性不强的类型，一安静下来就更像邻家的乖小孩。周青昱的心软了软。
周青昱道：“我给你按按头吧。”
等了几秒，许霁没有出声，也没有其他拒绝的表示。
于是周青昱抬起双手，轻轻地落在许霁的太阳穴两侧。细长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缓缓施加了力。
一边按着，周青昱一边观察许霁的表情。随着周青昱的动作，许霁的脸色渐渐放松了下来。大概是感觉舒服了一些。
周青昱放心了下来。
时间静谧，空气无声。
目光却在不知不觉间偏转，从许霁闭着的眼睫，滑过立挺的鼻梁，最后落到嫣红的唇瓣。
看着那抹红润的颜色，周青昱的眸色深了深，手上的动作有微不可查的停顿。
很想，吻下去。
就像上次一样。
片刻后，周青昱停下按揉太阳穴的动作，右手从太阳穴上移了下来，食指缓缓触向许霁的唇瓣。“
速度很慢，力度很轻。胸口里的跳动却越来越快，那颗心脏在此刻异常鲜活。
只剩半寸距离时，却猝然响起一道巨响。
伴随着的还有齐骆飞声大无比的嗓音：“哎呦可累死我了，拿了好几个快递，诶？周青昱你怎么在……？”
周青昱没有答话，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掌拍开。
“啪”的一声。
很响，周青昱的手背立即爬上了一层红色。
周青昱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眸中满是戾气的许霁，又垂眼看向许霁的手，无奈道：“那么用力，你手疼不疼？”
说着，周青昱伸出手，想握起许霁的手掌来看一看，许霁却猛地站起身，毫无情绪地看着他道：
“周青昱，你要是想再被我删掉微信拉黑，你就继续刚刚你想做的事。”
周青昱动作微顿。静默两秒，他低声道：“抱歉，刚刚是我的错。”
许霁不想听他再讲话，转过身，只留一个背影给周青昱，道：“出去。”
周青昱站了几秒，转过头，和齐骆飞对视了一眼。
齐骆飞自觉不适合留在这里，接收到周青昱的暗示后，捡起被他进门时一股脑摔到地上的快递盒，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周青昱这才走到许霁身前，轻声道：
“本来来找你，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只猫。它很可爱，我想它会很喜欢你。”
“不过可能我有什么事情没做好，它今晚不大高兴，挠了我一下。”说着，周青昱将右手抬了起来，“明天需要去打疫苗。”
许霁睨眼看过去，在周青昱的右手手背上，的确有几条划痕，有细微的血迹。刚刚他一巴掌拍上去，上面更是添了些红肿。
许霁没说话，他的手也还有些发麻呢。他抬眼看向周青昱，眼底写着明晃晃的——“你活该。”
这样的反应恰恰表明许霁没那么生气了。周青昱适时地垂下眼，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地道：
“对不起，许霁。我刚刚鬼迷心窍、色胆包天、猪油蒙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沉默着站了五秒，许霁冷淡着一张脸，这才开口，道：“有下次的话，你这只手就不要了。”
周青昱点头，认真地道：“好，我知道了。”
许霁重新坐了下来，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语气却并没有刚才冷漠，道：“我要休息了。”
周青昱再次点点头，却没有动，而是道：“你还难受吗，头晕不晕？”
许霁没答话，却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在酒吧，他故意输游戏让周青昱喝了许多酒，周青昱却看不出有半点不适。
他道：“你酒量不错。”
周青昱道：“还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以后都可以帮你喝掉你的酒。”
许霁嘁笑了一声，道：“想得美，还想我去哪都带上你吗？”
周青昱也笑了笑，不说话了。
许霁却又蓦地收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静了静，忽地神色很淡地道：
“周青昱，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们会是朋友。”
闻言，周青昱也静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周青昱道：“许霁，我从来不想和你做朋友。”
许霁没出声。
过了半分钟，许霁起身走向卫生间，淡淡地道：“你该出去了。”
周青昱站在原地，静静地望向许霁的背影。
卫生间门被合上的一瞬间，周青昱眉眼微弯，轻声道：
“晚安，许霁。”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周青昱已经不在了。许霁上了床，掀被躺下。
这个时候困意已经散了大半，许霁睁眼望着窗外如霜的月光，思绪渐渐回到了大一的秋天。
在运动会上加了周青昱的微信后，周青昱这个人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许霁身边。
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和宿舍楼，偶遇上的时候，周青昱就会对许霁打一声招呼，再问：“一起走吗？”
许霁有时拒绝，有时应下，次数多了，渐渐地和周青昱熟络了起来。
周青昱是一个脾气格外好，又格外有耐心的人，很了解许霁，也很尊重许霁，不厌其烦地帮许霁各种忙、解决各种问题，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
许霁的朋友很多，却大多是不走心的表面关系。但当时，许霁却是发自内心地将周青昱视做好友的。
关系的转折就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末。
那天许霁回了一趟许家，进门却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怀中抱着一个纸箱正下楼。
许霁不经意扫去一眼，却见那纸箱最上面的是一些线条简单的绘画作品。是许霁最开始接触画画时，在宋昀的指导下画下的画。
许霁叫住那女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她是许山新雇的佣人，听许山的吩咐将二楼的所有房间都彻底收拾了一遍。
许霁将纸箱抱了回去，带着警告地冷淡道：“以后那间房间不用打扫。”
女人愣愣点头。
许霁将纸箱抱回房间后，就直接推门进了许山的书房，和许山吵了一架。
在经常被许山关禁闭以后，许霁和许山的关系就急转直下，慢慢地，许霁就不再允许许山和许岑进他的房间。
但许山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总是打着“为许霁好”的名义擅自做主地干涉许霁的生活。许霁不允许许山碰他的东西、进他的房间，许山就非要碰、非要进。
长此以往，父子关系更加恶化。
和许山吵完后，许霁就离开了许家。并不想回学校，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 ，许霁望见了路边的一家酒吧。霓虹闪烁，歌舞分明。
许霁一直是不喜欢喝酒的，他不喜欢酒精刺激的味道，也不喜欢被酒精麻痹大脑的感觉。
但那一刻，站在酒吧外，就是很莫名地，突然想喝些酒了。
许霁朝那家酒吧走去。进去前却接到了周青昱的电话。
周青昱刚结束完家教的兼职，问许霁他在哪里。
许霁抬头看着酒吧又大又亮的招牌，想了想，笑道：“周青昱，我突然想喝酒，你过来陪我一起吗？”
二十分钟后，周青昱出现在许霁的身边。
周青昱在许霁身边坐下，陪着许霁喝了一杯，才将带来的东西推到了许霁的桌前，道：“只是喝酒对你肠胃不好，给你带了个小蛋糕。”
许霁看向那个小蛋糕，笑了一下，道：“你把我当小孩吗？”
周青昱也笑了笑，没有回话。
后来那个蛋糕还是没吃，许霁嫌太甜，只是边跟周青昱说话边喝酒。
但许霁的酒量实在不太好，没多久就感觉脑子有点昏昏沉沉了。
他在桌上趴下脑袋，想睡觉，被周青昱叫住。温和的嗓音贴在许霁的耳边，轻声道：“许霁，别睡，回去再睡。”
许霁有些迷糊，道：“回哪？”
周青昱问他：“你想回家，还是想回学校？”
许霁想也没想，道：“都不回。”
周青昱没说话了。
后来许霁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周青昱挽着他的腰，带着他往外走。
许霁配合地迈开步子，但脑袋很沉，眼睛很酸，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没多久，许霁突然在地上蹲了下来，双眼闭着，像是随时要睡过去。
周青昱也蹲了下来，柔声道：“怎么了？”
许霁缓声道：“累了。”
话落，将脑袋迈进了膝盖里。
再后来的记忆许霁就记不太清了，当时实在混沌迷糊，只隐约感觉被人背在了背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意识恢复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头顶刺眼的光亮。
许霁微眯着眼睁开，看到正对着他的天花板上一顶极亮极亮的顶灯。看了一眼，许霁转开眼，看向别处。
很小的房间，装设很简陋，家具也不多，但是很干净，可以看出主人的习惯很好。应该是周青昱的出租屋。
周青昱家庭条件并不太好想，平时除了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兼职，在学校住宿反倒有些不方便。
不过林大附近的房租都较贵，最起码来说，是比不得住宿费划算的。好在周青昱老家的一个叔叔，这些年事业逐渐走上上升期，就将一套曾经住过的小房子便宜租给了周青昱。
这些都是周青昱告诉许霁的。
看了一会儿屋里的布局，许霁重新闭上眼。他的后脑勺还有些隐隐刺痛，睁开眼睛的时候不适感会更加加重。
不久就听见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的主人特意放轻了动作，缓缓地向许霁靠近，而后在距离许霁很近的位置停下，没有再动作。
安静了几分钟，许霁不太清醒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猜测周青昱现在大概也有些难受，所以才会一直没有动静。毕竟周青昱喝的酒只比他多，不比他少。
许霁唇瓣微动，想开口让周青昱也一起躺下来。这张床躺下两个男人虽然会有些挤，但也不是容纳不下两个人。
然而下一瞬，唇瓣上却传来一抹微妙的触感。
很柔软，有温度。同时间，鼻尖扑入了一阵淡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许霁猝然睁眼。
周青昱和他的距离极近极近，近到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深色的眼睛时，许霁怔了半瞬才反应过来。
猛地将周青昱推开，许霁冷下神色，毫无温度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刚刚在做什么？”
周青昱被推得后退了半步，沉默地回看着许霁，眼神很沉、很深，眼眸却很清晰，看不出丝毫醉意。
许霁冷冷地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周青昱的出租屋。
一声开门的声响结束了许霁的回忆。
齐骆飞走进来，探头四处扫了一圈，对许霁道：“那什么…周青昱走了？”
许霁道:“嗯。”
听不出情绪，齐骆飞判断不出许霁现在是不是还生着气，不再说其他，讪讪地回到了桌前。
许霁胳膊动了动，换了一个枕着胳膊的姿势。
其实那不能算是一个吻，不过是唇瓣相贴、一触即分。
但那也不能不算是一个吻。起码，它将周青昱埋藏在心的，对许霁的心思昭然揭示了出来。
那晚后，许霁就将周青昱的联系方式删了去，单方面对两人的关系进行了绝交。
周青昱自然找过他许多次，不过说的再多、道歉再多，也没有一句是后悔，没有一句是辩解那个行为不是出于喜欢。
当晚两个人都喝了酒，如果周青昱硬要将那个吻说成是酒后不清醒，起码两个人关系不会那么僵。
但周青昱毫不遮掩对许霁的情意，并自那以后开始了对许霁的追求。
“……许霁。”
许霁应了一声，道:“做什么？”
齐骆飞这才听出来许霁心情很平静，大概是不生气了。
他嘿嘿笑了一下，道:“刚刚我在外面碰见了一个朋友，他问我五一要不要一起去登山跟野营。”
许霁有些困了，敷衍地道:“所以呢。”
齐骆飞道:“我答应了，你去吗？可以看日落，山上的风景应该很好，你应该会喜欢。到时候还能租个烧烤架，自己弄些烧烤吃，我感觉挺有意思的。”
许霁静静听着，却不期然叹了口气。
齐骆飞听见，转头看他，道:“叹什么气，你不想去吗？”
许霁听起来很烦地道:“是我魅力太大了吗，周青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喜欢我。”
齐骆飞:“……”
齐骆飞翻了个白眼，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登山？”
许霁明显心不在焉，随口答道:“可以。”
没人再说话，宿舍安静下来。
困意渐渐爬上了许霁的脑袋，眼皮慢慢变得沉重。
在睡去的最后一刻，许霁听见齐骆飞又道:“我朋友说有个新认识的球友也想跟我们一起，问你介意吗？”
许霁合上眼皮，喃喃了一句:“随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