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一天，半夜里，许霁毫无征兆地生了一场病。
右下腹部止不住地一阵阵绞痛，身体忽冷忽热，额上持续不断地冒出冷汗。许霁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起身体，死死地按住腹部，睡得极不安稳。
周青昱感受到他的异常醒过来，连忙将许霁送到了医院，做过检查，得知是急性肠胃炎，立刻安排了手术。
手术上了全麻，许霁全程毫无意识，等苏醒过来时，已经被推回了vip病房里。
周青昱一直守着他，周怀礼和文妍也直到确认他已经没事才离开。
身子有些僵硬，许霁略微活动了几下，对周青昱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许是顶灯灯光太过明亮的原因，周青昱的脸色有些苍白，抬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还要住院几天，我会在医院照顾你。”
“你不用上班吗？”许霁问。
“上不上都行。”
周青昱倒出一杯水，送到许霁的唇边，扫到许霁的唇瓣，眸光停顿一瞬，语气再次放轻了许多，“嘴唇白了很多，还难受吗？”
许霁轻轻摇了一下头，周青昱又道:“等身体痊愈，去做个全身体检。”
这话不期然地又让许霁想起宋昀来，从前宋昀在时，每年都会为许霁安排体检，后来宋昀离开了，这两年里，许霁自己就没有再为这件事情上心过。
他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周青昱拍了拍他的发顶，道:“睡吧。”
接下来的几天，周青昱如他所说的全天候留在了医院里，还将笔记本和公司文件带了过来，有时许霁睡醒，能看到陈阳过来和周青昱谈论公事。
周怀礼忙于工作，文妍却常来医院看望许霁。文妍性格和婉，总会给予许霁从前鲜少体验到的来自长辈的关爱呵护，以至于每每碰上文妍，许霁都不自觉收敛了许多性子。
阑尾炎手术后的饮食十分清淡，也多以易消化食物为主，为此许霁常没有用餐胃口，吃不了多少就放下筷子。
周青昱摸准许霁会拒绝他，却不会拒绝文妍这一点，每到许霁不肯再吃饭时就打一通电话给文妍，不消文妍几句话，许霁就会硬着头皮再填填肚子。
这才逐渐养好身体。
出院的前一天，许霁按照周青昱的安排，做了多项体检内容。
所有项目做完，许霁不想回病房，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
外面是风和日丽的晴天，绿草盈盈，阳光正盛，吹着舒适的微风，不少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一楼的草坪上散步闲坐。
他对周青昱道:“我想下去走走。”
和周青昱一起来到草坪上，不久周青昱因事离开，许霁独自晒着太阳时，身后传来一声男孩的大哭声。
许霁回过头，循着声音望过去，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正伤心地哭着，努力地踮起脚尖、伸长双手，大概是想要将一旁树枝上挂着的气球拿下来。
他走过去，轻松地一抬手，将气球取下来，还给了男孩，一转过身正要回去，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
撞得并不重，只是肩膀相互挨蹭了一下，许霁听见对方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注意。”
许霁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步伐继续，却听身后的人忽地变了语调，语气带上几分迟疑的不确定，和暗含的期待，问他:
“……许霁？你是许霁吗？”
许霁脚步一顿，回头望向男人。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一头利落短发，五官分明，嘴角上翘，戴一副银丝框眼镜，气质十分内敛。
对上男人的双眼，似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然而心内想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想起男人的身份来。
许霁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黯了一瞬，又很快抿起浅淡的笑，走到许霁身边，道:“我是再桉。”
再桉…陈再桉。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一个瘦弱怯懦的小男孩身影在许霁的脑海中破开迷雾呈现出来，男孩清秀的面孔和眼前男人的长相渐渐重叠，翻腾出许多早已经被许霁忘却的往事来。
“十五岁的时候，爸爸生意失败，带着我去了北方一座城市，后来就再没见过你了。”
两人在公共座椅上坐下，陈再桉偏头看着许霁，柔声道，“三个月前我才回来这里，第一件事是去你家里，不过并没有见到你。”
“我不住在许家了。”许霁没有多少提起自己的欲望，只问，“陈永康现在还打你吗？”
陈再桉笑了一下，道:“你还是那么直接。”
“上大学以后我就没有和爸爸一起生活了，他现在身体也差了很多，就算是打我，也不怎么疼了。”
他说着，目光恰好不经意地扫到许霁手上盈盈闪烁的光亮，话音一顿，下意识拿起许霁的右手看了看。
怔了几秒，他意外地道:“这是……你已经订婚了吗？”
许霁收回手，道:“没有。”
陈再桉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还没松到底，又听许霁自然平静地开口:“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
陈再桉瞬间露出一个复杂难懂的表情，似是震惊，却又不止震惊。欲言又止地看着许霁，他问:“你怎么会，是因为许伯父他……”
许霁却不想再叙旧下去。他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再不回去周青昱该来找他。
站起身，没有回答陈再桉的问题，许霁道:“不说了，我要回去了。”
没走出几步，忽地被拉住手腕，陈再桉有些急切地问他:“你回哪里，病房吗，我可以去看你吗？”
“我明天出院。”许霁说，“身体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来看我。”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
这样说着，陈再桉将手机拿了出来，滑了几下递到许霁面前，双眼灼灼地盯着许霁，道，“我以后会一直留在林市，有时间可以约见面。”
出院的那天，许霁和周青昱驱车离开医院，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好，许霁一看窗外，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高档小区。
许霁解开安全带，边推开车门边问:“来这干什么？”
周青昱道:“以后我们住在这里。”
许霁停下脚步，看向周青昱，问:“我们？你不跟伯父伯母一起住了吗？”
周青昱过来牵过他的手，边往里走进边道:“常回去就好，不用一直住在一起。”
许霁并不太赞同周青昱的做法。周怀礼和文妍过去那么多年才将周青昱找回来，肯定是舍不得周青昱搬出去的。
但周青昱事先并没有问过他的想法，许霁不怎么高兴，问:“为什么要搬出来？”
电梯门恰好打开，周青昱走进去，手上用力，一下将许霁拉进怀里。抱住怀里的人，周青昱低下头，亲了亲许霁，道:“因为方便。”
许霁偏头躲过，蹙眉道:“伯父伯母同意你搬出来？”
周青昱盯着他，视线紧紧地落在许霁殷红的唇瓣上，淡淡道:“他们有什么会拒绝我？”
这话一下子就将许霁给问住，周怀礼和文妍的确是万事都以周青昱的意愿为优先，周青昱想出来住，他们再不舍得，大概率也不会阻止。
许霁沉默住，周青昱幽暗地看他，几秒后忽地道:“还是瘦了一些。”
他牵着许霁走出电梯，道:“这几天想吃什么告诉我，你要好好补补。”
新住所是一间大平层，意式极简风的装修，低调的同时也显得高级。
时隔两年后又一次吃到周青昱做的饭菜，许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了一下，道:“周青昱，你的厨艺退步了。”
周青昱安静地看他，给许霁夹了一道菜，才敛住眉眼，说:“以后会好起来。”
洗过澡后许霁就被周青昱拉去了做睡前运动，结婚以来做的次数太多，许霁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
在这种事情上，周青昱向来喜欢折腾他，今天中途却停了下来。
许霁迷离地看着周青昱俯身，长臂一揽，够过他放在了床头柜上的手机，边解锁，边问他:“谁一直给你发消息？”
他怎么知道。许霁缓了缓有些沙哑的嗓子，说:“你一直把我压着，我连有消息都不知道。”
周青昱没有从许霁身上离开，只支起了身体，开始翻看许霁的手机。看了几秒，他问:“陈再桉，是谁？”
“以前的邻居，后来搬走了。”许霁如实道，“今天在医院碰见，他加了我微信。”
周青昱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屏幕，手指滑了滑，问:“他长得怎么样？”
许霁看着周青昱，不解地反问:“你想认识他？”
周青昱不说话，身体却猝不及防地动了一下，舒爽的感觉刺激上来，许霁哑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干什么？”
他略有些不悦地道:“两只眼睛一张嘴，是人就都长这样。”
周青昱将他手机放下，再次俯下身来，在许霁的嘴上亲了一亲，道:“许霁，我不想干涉你正常交朋友。”
“但是，你要时刻记住，我是你唯一的法定伴侣，”周青昱语气放沉，听不出情绪地道，“你和其他所有人都要保持距离。”
许霁没有回答，因为周青昱并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吻住他的唇瓣，重新开始了动作。
在新家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并没有丝毫改变。
周青昱将卷卷带了过来，并安排了一位钟点工，每天中午十点至一点过来打扫卫生，和为许霁准备午餐。
早餐和晚餐则由周青昱自己准备，为此，周青昱每天晚上下班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许霁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的感觉，周青昱一切都会为他安排好。
这一天午饭后，许霁接到了陈再桉的电话。
“许霁，你身体还好吗？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我才打电话过来，我很担心你。”
许霁心内困惑，退出通讯界面，点开微信看了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再桉被设置成了免打扰。
会这样做的人十分显然是周青昱，许霁在沙发上坐下，说:“我身体很好，只是没注意看手机而已。”
陈再桉似是松了口气，语气带上浅淡的笑意:“那你想要那盆香槟玫瑰吗，我现在开了一家花店，这盆花是店里最漂亮的，我觉得你会喜欢。”
许霁听着，往上翻了翻陈再桉发来的消息记录，点开其中一张图片看了看，是一个橙黄色的玫瑰花卉盆栽，颜色很暖很灿烂，生长得正旺盛，的确很漂亮。
但漂亮归漂亮，许霁没有几分想要得到它的心思。本想拒绝，开口之前却又想到了文妍。
文妍在别墅的阳台上养了很多花草，每天亲自浇水照料，一定是很喜欢花卉。
不过几天前那场暴雨，让其中一些花受到了璀璨伤害，为此文妍还伤心了几天。现在周青昱又搬了出来，文妍说不定会更伤心。
于是开口的话变成了:“可以，我买下来吧。”
陈再桉语气里的笑意更加明显，道:“我给你送过去吧，刚好店里没什么事。”
六点，司机在停车库里停好车，周青昱推门下车，手上提着一块甜点，走进住宅楼。
住院的几天，许霁吃得很清淡，到今天，周青昱才放心让许霁稍微吃几口甜食，于是买下了一块小蛋糕，带给许霁。
却没想到，回到家里的第一刻，见到的就是一个陌生男人和许霁挨得很近的坐在一起的画面。
周青昱眸光一凝，微蹙起眉梢走过去，走得近了，恰好听见男人道:“小时候我比你矮些，现在比你还高两公分。”
这样说着，周青昱看见男人竟然抬起左手，在许霁的头顶摸了摸。
而许霁对男人的这一行为并没有表示抗拒。
——没有抗拒。
周青昱眸光晦暗地朝许霁看过去。
许霁怀里正抱着一个盆栽，里面的花金灿灿，十分阳光，许霁低头嗅了嗅花香，手指拨弄了几下叶片，看起来对这花格外喜欢。
周青昱简直要气炸了。
他停在两人身后，语调冷然地开口:“许霁。”
许霁回过头，见到他，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周青昱兀自冷静了三秒，然后抬腿来到许霁身边，牵过许霁的手将人拉到身后，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漠然道:“哪位？”
陈再桉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身，不避不让地和周青昱对视着。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暗流涌动。
好一会儿，陈再桉弯起嘴角，眼里却不含笑意地道:“你好，我是小霁的朋友，陈再桉。”
“是吗。”周青昱一勾唇角，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倒是没有听他提起过你。我是他先生，周青昱。”
然后完全出乎许霁意料地，周青昱揽过许霁的腰，低头在许霁唇上亲了一口，故作歉疚地道:“他一直发消息叫我回来，应该是很想我。抱歉，不能再招待你了。”
陈再桉的目光霎时冷淡下去。
微眯一下双眼，他故意道:“小霁和你结婚，应该受了许伯父很多压力吧，你要对他好一些。”
周青昱唇角的弧度敛了敛，道:“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
陈再桉移过目光，看了看许霁，注意到许霁手上还捧着他送来的花，笑了一下，道:“小霁，我先回去了。你喜欢我的花的话，以后每次见你，我都会带上一束。”
等陈再桉出去了，许霁才从周青昱的怀里出来，探究地看了一眼周青昱，道:“怎么你们两个人都那么奇怪。”
周青昱拿过那香槟玫瑰，听不出情绪地问:“这是他送来的？”
“我让他拿过来的。”许霁如实说，“伯母不是很喜欢花吗，我想让你送给伯母，伯母应该会很开心。”
周青昱却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反应，反倒干脆利落地，将那花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不需要。”
许霁听到周青昱这样漠然地说。
实在很莫名其妙。许霁蹙眉，盯着周青昱，问他:“你又在生气？你在气什么？”
周青昱抿着唇没有回答。
这下许霁也不开心了。他淡下脸色，道:“不需要就不需要，我以后不会再给你买任何东西。”
话落转身，许霁正想回房间，却被周青昱一下拉住手腕，拽回了他身边。
“许霁。”
是比平常压低了许多倍的嗓音，仿佛压抑着很多翻涌的情绪。
许霁一抬眼，就见周青昱紧绷着神色，眸色复杂晦暗，眼底深处又染上一层带着愠意的红色。
“你不能这样对我。”
许霁听见周青昱这样说，语气森森然，带着浓重的偏执，“凭什么别人就可以随随便便碰你接触你，凭什么我就要花一年时间才能勉强得你一个好脸色？”
“这样对我公平吗？”
周青昱死死盯着他，攥着许霁手腕的掌心不自觉用力，一把将许霁推到沙发上，周青昱覆身上去，嗓音极沉极哑，有些失控地逼问道:
“你告诉我，是不是换一个人来像我一样追你，换一个人套上周家继承人这个身份，都可以得到你？”
“你之前说没有其他人抱过你，也没有其他人吻过你，到底是因为你不允许，还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觍着脸皮对你做这些事？”
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周青昱在意的是什么了，许霁对上他的双眼，默然着没有说话。
直到感觉到周青昱仍在气怒中等待他的答案，抓着他的手已经十分用力，许霁忍无可忍，没好气地道:
“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一开口就是各种情话，我不喜欢你，还不能对你避之若浼吗？”
顿了顿，他才又说，“我又不知道他喜欢我。”
周青昱眸光凝了凝，随即想起来，在他第一次偷吻许霁却被捉了个正着的事情发生之前，有一段时间，许霁对他的确是很和颜悦色的。
胸口里翻腾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些许，但还是极其在意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周青昱想，如果他不对许霁做些什么，许霁或许永远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永远不会将他的情绪放在心上。
于是直起身，周青昱迅速地解开领带，然后将许霁的双手手腕交叠地缠住、绑起。
许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微怔地看着自己被捆起来的双手，满是不解地问他:
“周青昱，你绑我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