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32章

娑婆 诗无茶/熟茶/生酒祭 5760 2024-12-05 22:57:57

院子里连呼吸声都快听不到了。

只有提灯一个人行云流水地洗帕子、擦身、淘水,最后系上里衣抱着水盆走到院外去,约莫是倒水。

良久,叶鸣廊缓缓伸手扯了扯鹤顶红:“走……走不……”

鹤顶红如梦初醒,几下穿了衣裳走到叶鸣廊身后去推车,临走前还是忍不住瞟了谢九楼两眼。

楚空遥也取了衣裳套上,顺道把谢九楼的扔过去,离开时拍拍谢九楼的肩:“玩得挺花啊。”

提灯再回来,院子竟空无一人,守在外头的囡囡也被鹤顶红逮回去了。

谢九楼一言不发地过去给他披上外衣,拢了又拢,半晌欲言又止,才拿上琉璃灯说道:“走吧。”

二人并肩跨了门槛,正穿过抱厦,提灯伸手过去,悄声抓住谢九楼两根手指头。

“怎么了?”抱厦里没燃灯,黑得厉害,谢九楼只当他害怕,要自己牵着走。

提灯的声音又轻又缓:“你耳朵,好红。”

两个人都看不见彼此,提灯话音一落,屋里宛如没人似的沉寂着。过了会儿,提灯才听对面轻轻笑了一下。

谢九楼把手指从他掌心抽出来,反握住他的手背,说:“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告诉外人。”

提灯想了想,歪头道:“淫纹?”

谢九楼当即咳了一声,支吾着转头:“嗯。”

提灯被牵着,快步走出去,临到门前,还紧着问:“以后?”

谢九楼侧首过去:“以后。”

提灯问:“以后,你还给我纹?”

谢九楼:……

这隐约有些期待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认真道:“不管还纹不纹,都不要告诉别人。”

提灯像是懂了,点点头。

谢九楼就要走,又听提灯追着问:“那还纹吗?”

“……”谢九楼来气了,说,“不纹。”

提灯愣了愣,忽地抽手,这让谢九楼顿感身边的热气一下子离他远了,且还在往回走。

“去哪?”他问。

提灯说:“找道长。”

谢九楼:“找道长做什么?”

提灯:“问点事。”

“什么事?”

“身上有淫纹能不能住在观里。”

谢九楼:……

“回来。”

提灯站着不动。

两个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谢九楼让了步,一本正经呵训道:“眼下有正事不是?白日说了急着上山去取东西,现在又磨叽什么?脖子上药也该换了,一会儿找道长,一会儿威胁我,光想不正经的去,到底什么要紧?”

提灯不吭声。

谢九楼趁势又放低了声音哄道:“你先回来。也替我换一回药。眼见天热起来,我伤口难受得很。赶明儿下了山,要如何,我都依你。”

他往前方黑暗里招招手:“……快过来。”

提灯慢腾腾挨过去了。

一过去,就被谢九楼逮着手腕不松开,疾步拉到卧房,门一关,谢九楼冷下脸来:“坐好。”

提灯坐好。谢九楼去床上拆包袱找药。拿好了药瓶子和纱布过去,就见提灯直着脖子望他,眼睛都不眨。

谢九楼心一暗:“又想打什么主意?”

提灯说:“当真什么都依我?”

“依你。”他把药瓶子放上桌,弯下腰,示意提灯仰头,一边拆纱布一边问,“你想做什么?”

提灯睁圆眼睛看着房顶木梁:“我想要我的刀。”

谢九楼眼抬了一抬:“你的刀?”

“……”提灯小声咕哝,“……就是我的。”

谢九楼取了纱布,站直起来开药瓶子,慢条斯理对着桌子捣鼓,说:“不给。”

提灯身子往后靠:“那我不换药。”

谢九楼先是拿鼻子出气笑了一声,瞥了提灯一眼,凉悠悠道:“好啊。”

提灯一怔。

但见谢九楼把手里调好的药膏往桌上一扔,掀了衣摆就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里一坐:“那我也不换,咱俩比着谁先烂。”

他比提灯伤得早,药也上得早,昨日匆匆忙忙,到了夜里就该换一次的,也没换,加之又喝了酒,早拖延不得了。

提灯低了低头,又转过去看看药,又低了低头,接着悄悄把手放到桌上,指尖抵着药瓶子,往谢九楼那边推了推。

谢九楼不理他,他又推了推。

这时才听谢九楼冷声问:“还换不换?”

提灯啄米似的点点头。

谢九楼乘胜又问:“那还要你的刀么?”

提灯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点头。

——知道错了,但是下次还敢。

谢九楼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一拍桌子——

闷头给提灯上药去了。

提灯仰着脖子,低眼打量谢九楼脸色,心里拐了八十个弯,眼珠子一转,便故意“嘶”的一声。

谢九楼登时手一顿:“疼?”

提灯瓮声道:“嗯。火辣辣的。”

他说完,没听到回应。等了会儿,伤口处传来细细凉凉的吹拂感。

“现在呢?”谢九楼问。

提灯抿着嘴,两眼亮亮地又望回顶上:“再吹吹。”

这药上了有小一刻钟,谢九楼下手小心得很,纱布包完,提灯脸色尚且还好,他反出了一头细汗,长吁一口气,方坐下让提灯给他换了药。

提灯微佝在谢九楼身前,才换完起身收拾桌上瓶瓶罐罐,突然目光一凝,耳朵轻动,停下手对谢九楼道:“想烧盆热水,泡脚。”

谢九楼坐得脖子酸,正愁没地方活动,闻言便起来:“那你等我。”

提灯目送他离开,待谢九楼走远之后,抬手把门一关,挥袖熄了房中油灯,竟就上床卧着了。

入夜晚风吹得紧,老旧木门鼓鼓地撞门槛,沉闷闷的,就跟夜风长了手一般,抓着门框往里盖。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渗进来,是青白色,丝丝缕缕,像许多眼睛凝视到屋里,一点儿也不清透,死气沉沉的。

提灯背门而卧,听见敲门声那一刻,便合上了双目。

门外人见里头不应,又连敲数下,只力道愈发轻了。

提灯仍充耳不闻。

下一瞬,门板的窗格上贴上来一张瘦骨嶙峋的脸。

那脸仿佛没有血肉,只一个头骨的轮廓,高高的颧骨在窗纸上映出两团黑影,接着便是向下走的颌骨与下巴,还有浓黑的印堂。

可那对发着绿光的眼珠子,明明还贴着窗户缓缓移动,四处寻找着房里人的身影,巡视过后,定格在了提灯的脊背上。

门板被推开,发出钝哑的吱呀声。

一条长而枯瘦的影子拖行在地上,来人脚步极轻,似游蛇一寸寸靠近床榻。

一只干瘪得皮都起了褶皱的手掌放到了提灯肩上。

“谢九,”提灯没转过来,只把手搭上去,开口道,“回来了?”

“回来了。”一道苍老尖细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来取你的命。”

提灯脊背轻震,像是笑了一下:“就凭你。”

他缓缓自枕上转过头,睁开一双清亮的眸子,房中桌上那盏琉璃灯随之悄无声息蹿腾出一束火苗。

提灯看清来人,果真是那老道。

只是此时这人已经没了白日所见时的精气神,面色青黄,瘦如骷髅,一身老皮沟壑横生,眼白浑浊,眼珠泛绿,一口尸牙占据了下半张脸,行动僵硬却迅速,只如一副活动的骨架。

“你也配!”

提灯话落手起,肩上五指往前一探,死死抓住对方硬如钢板的小臂,顺势往下一拧,借力旋身而起,另一手拍向床板,往前用力,便把老道自床前掼退数尺来远。

二人杀出一阵劲风,竟吹得大开的门板轰一声合上,连同一房整排的五块板子都震了几震。

老道刹脚站稳,又伸手朝提灯面门抓去。

提灯只冷眼站在原地不动,待对方数寸长的指甲离他不过一步之遥时忽将身往内侧一转,在老道胳膊与他面颊擦过之际抬手抓住对方内肘,再发力一扯,就借着此间反力飞身坐在了老道肩上,两腿扣住老道腋下,双手掌心按着对方太阳穴向中使力,四指狠狠掐在对方头顶,任身下如何横冲直撞,都稳坐不动。

“我说怎么进了峡中半日,还不见老伥现身。原来是你啊道长!”提灯咬着牙根,略略低身,眼角微微缩动,“让我看看,你的人皮缝开在哪……在哪!”

那老伥只觉大脑鼓胀,似是要被两边相冲的力道给生生挤爆,一时连提灯别在他双肩的两腿都忘了去抓,只胡乱向上举找着,蒙头乱撞,叫声嘶哑,发疯一样要叫提灯的双手从他耳边拿开。

提灯身体随他转动,一时面墙,一时面窗,少顷,他便哼笑道:“原来在这儿。”

那是极细的一条线,就在老伥鬼头皮发缝之中,不仔细看,只当是根头发罢了。

提灯指尖掐着那条线,右手下意识便往靴子伸去,够到空空的靴口,才恍然想起那把刀已被谢九楼收去了。

老伥趁他空出手的当儿,急急便要去逮提灯放在它脑袋上的另一只手,同时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力量难与之匹敌,口中尖叫竟变了调,不似先前那般杂乱无序。

“你还想叫谁?”提灯骤然抬起放空的右手绕到老伥颈前,胳膊收紧,扣住老伥脖子,左手握拳,一起一落,直直往对方头骨上砸去。每砸一下,沉闷的撞击声都足以盖过老伥嘴中的曲调。

连砸数十下后,老伥步履逐渐蹒跚,声音也断断续续,提灯左手骨节被反力震麻,暂时没了知觉,便摊开手,用掌心兜住老伥下巴,下一刻,蓦地朝后上方用力一抬,再往他的方向一拔一错——

他的手背青筋已快透过那层黑色皮革凸显出来,而老伥的叫声就此打住,其后颈骨头,亦尽断了。

提灯仍未放手,端端坐在老伥肩头,弯着腰,偏了偏耳朵,低身道:“以为我没刀,就剥不了你的皮了?”

说着,左手渐渐松了力道,但并未完全放开,只四指轻轻抠住老伥喉结的位置,兀地一掐,老伥脖颈处血筋软骨尽数破裂,随即便是人皮被撕开的声音。

谢九楼端着盆热水回来的时候,提灯正坐在床下,借着月光给老伥剥皮。

才剥完脑袋,那老伥的头骨便断落在地,骨碌碌滚了不远。

提灯只看了一眼,本不想管,却在低头时听到谢九楼渐近的脚步声。

大概还有一条回廊就到房门口了。

他当即起身,走过去拿起那个骷髅,回到床前,左右看看,一时不知找不到藏在何处,便蹲下身,把那颗脑袋扔进了床底。

许是力气大了些,那脑袋滚进去碰了壁,又辘辘滚出来。提灯蹙了蹙眉,站起身一脚把还没剥完皮的那具身体给踢了进去,正好挡住差点滚出来的头颅。

他面向房门等谢九楼进来,想了想,又往床底踢了踢。踢到足够里面,这才放下心来。

谢九楼一推门,房里乌漆嘛黑,提灯呆呆站在床前,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站在那做什么?”他放下水盆,朝提灯走过去,“屋里灯怎么灭了?”

提灯摇摇头:“不知道。”

谢九楼笑道:“该不会是怕,才躲那么里面去的?”

他说着,便把提灯牵过去,才走了没两步,忽一回头,凝神看了提灯放在他掌心的手好一会儿,方问:“你抖什么?”

提灯左手先前砸老伥头骨时太过用力,被反震得厉害,眼下恢复知觉没一会儿,刚才活动着还好,一停下来,便有些发颤,也非他能控制的。

他低着眼睛沉默片刻,一点一点地抬起来,对谢九楼说:“……我害怕。”

床底刚被分尸的老伥:……

“怕什么?”谢九楼没有多疑,拉着他坐下,一面蹲下身替提灯脱鞋,一面问,“怕黑?”

提灯点头,点完又意识到此时谢九楼还低着脑袋,便出声道:“嗯。”

第3 3 章

“我倒忘了。你以前总要在房里点着灯等我回去的。”谢九楼在灶房先把水特意烧滚些,以防端过来的时候变凉。给提灯脱完鞋,他又伸手搅了搅,才把提灯的脚放进去。

提灯支着肩,双手撑在椅子上,只垂眸看着谢九楼,并不说话。

“烫不烫?”

“不烫。”

包袱里带了火折子,谢九楼甩干手上的水,取出来点了灯,房里又暖融融地亮起来。

他熄了火折子,站在灯前,指尖有意无意地把玩着那节火绒,火苗模糊的阴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摇曳。

“还怕不怕?”

提灯一眼也不看火,只对他摇头。

谢九楼笑了笑,右侧脸颊凹出那个浅浅的酒窝。

他绕过桌沿到提灯身边蹲下,拿起提灯左手,发觉仍有些打颤,便一手握着提灯腕部,一手自提灯指根顺着指头慢慢捏按下来。虽没抬头,却对提灯说道:“你这么瞧着我,眼珠子都快长我身上了。倒叫我怀疑,你究竟是怕黑,还是怕别的什么。”

提灯不明白:“别的什么?”

谢九楼只笑,转头往自己腿上铺好帕子,捞起提灯双脚放上来,慢慢擦着,忽道:“小时候,我阿嬷也这么给我洗脚。”

提灯收了目光,静默着,片刻后才像是为了引谢九楼继续说下去一般小声道:“阿嬷?”

谢九楼便絮絮说着:“阿嬷。是我府里的家生女,祖上在祁国征战时被谢家家祖所救,便成了谢家建业后的家奴。我出生时,她的曾孙也才出生。我娘生了我下来,身体不好,她的孙女就是我的奶娘。谢氏子孙,无论男女,命终之地都是万里沙场。我有记忆起,家中父代以上的长辈,都在谢陵的衣冠冢里——身骨辟国域,衣冠驰故里。这是每个谢家儿女至死的信仰。祖母祖父早年亡故,我便叫她阿嬷。

“阿嬷是世上最聪明的老人。谢府家规极严,凡到我跟前、手上和嘴里的东西,都要过下人重重验检,我的行动更是随时有人知道。可阿嬷总能想到法子给我弄许多外头民间乡下里的稀奇玩意儿。”谢九楼道,“我初上学堂,认字念书倒也罢了,看个三遍便能背下。只学史让我头疼。那史书上的东西,写得古板拗口,简单明了的事到了本子上也给写得不简单起来。我学不进,也总不愿学。可一日不学,便挨一日的家法。有一回父亲打我打得狠了,竟叫我下不来床,连发了数日高烧。还说再有下次,就送我去见阎王。娘亲虽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哪晓得阿嬷不知从何得来一本画册,将古往今来那些大事或典故都似小人儿书一般画在上头的。我得了那书,卧病时看得津津有味。下了床,再翻史册,随便也能记得一些了,再用点功夫,少年时候的文学竟也还看得过去。”

就是那本册子——谢九天今天白天上街,回去的路上恰逢城门大开,一大批蝣族妇孺被押解似的沉默着进城,百姓分列两侧,挨挨挤挤,窃窃私语。这场面他当时觉得眼熟,回去一想,不就是小时候阿嬷给他买的册子上,有一页,正是当时的两百前,蝣族即将由盛转衰,被巫女下咒之前的场景么?

当时他是看画的人,三百年过去,他站在人群中,倒像画中的人了。

提灯并不知道谢九楼在想什么,只说:“你阿嬷,倒懂得什么是寓教于乐。”

顿了顿,又抬头问谢九楼:“你怎么就只知道牛不喝水强按头?”

谢九楼一怔:“什么?”

提灯撇了撇嘴:“没什么。”

又道:“说你阿嬷真有意思。”

“这还不止。”谢九楼被提灯这么一提,又想起别的许多来。

“五岁那年,父亲领兵北定,又逢西夷作乱,朝中无将帅,我最小的姑姑便上了战场,那时她才十七岁,是个刚刚入穹境的刃。她是使剑的好手,剑上那把红穗子,就是阿嬷给她编的。

“小姑走的那天,一手牵着马辔,一手拿着剑,我脑袋只有她手里剑柄上那束穗子那么高。后来她上了马,我追着她到城门,阿嬷在后面追我,我什么都看不到,只看见前方不断摇摆的马尾和她剑柄上那把穗子一样的红,一样的遥不可及。最后到了护城河边,她终于下马蹲在我面前,说‘九哥儿,今儿是十五,月亮很圆。你乖乖回去看月亮,记住月亮的模样。你数着,再有八个这样的月亮落完,我就回来了。’”

提灯突然别开脸抽了口气。

谢九楼问:“怎么了?”

提灯指尖发凉,并不转过来,谢九楼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说:“后来你也这样骗人了。”

“我可没有。”谢九楼失笑,没察觉不妥,只正经问道,“我几时这样骗过你?”

提灯不言语,只蜷了蜷手指。

半盏茶过去,他才低低问:“你等到你小姑了么?”

盆里水已经冷了,好在提灯的脚被谢九楼捂在怀里,没吹到风。

谢九楼低头给他穿鞋,说:“八个月亮怎么够数呢。翻了年,便是春天,风把西南的捷报吹过来,北方,父亲也要回来了。我有时趁下人不在,就偷偷坐到角门上的门槛上等,一边背书,一边等我的小姑。终于有一天,有人送来一个锦盒。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氏府邸当晚就挂满了白帏。那晚父亲穿着鱼鳞甲回来,一身风沙,直奔灵堂,连战袍都还没脱,就跪在娘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被领到别院,身边都是都遣退的下人。所有人都不准待在灵堂,可所有人都听到了父亲的哭声。

“她是打完胜仗死的。听说是中了蛮夷蛊毒,半路难以忍受,捱不到回来治病,在夜里自戕了。被人发现尸体的时候,连骨珠都被噬满了虫眼儿,一碰就成灰了。我又听到身边的下人说:‘去了的幺姐儿,以前在府里,也是咳嗽一声,就要惊动半城医馆的心肝儿。’”

说到这里,谢九楼笑了:“哪里是半城?分明是满城。”

提灯说:“你阿嬷呢?”

“阿嬷……”谢九楼目光投到光晕远处,又道,“小姑的剑葬到谢陵那日,我没有哭。我一直都没有哭。不管任何时候,被父亲发现我哭了,都是要挨打的。所以我过得和小姑去世前没有任何区别。直到她走的第三年。那年中秋,我难得病了一场,娘亲陪父亲去谢陵扫墓,叫我在家休息。阿嬷来喂我药,我问阿嬷:‘为什么第三十个月亮了,她还没有回来?’阿嬷像是早就知道我会问她一样,从怀里掏出个穗子,那是小姑剑上的穗子。

“阿嬷说:‘谁说她没回来?前儿才回来了,你不在。她叫我把这个给你,就当看过你了。她嫁了人,嫁到了西边,就不常回来了。’我问她嫁给了谁。阿嬷说:‘她嫁给了月亮。嫁给了西边的黄沙,和十五那天的月亮。’”

提灯把脚放在椅子上,抱膝看着谢九楼:“阿嬷把你唬过去了?”

“我又不傻。”谢九楼含笑道,“阿嬷告诉我:‘九哥儿,你别难过。你会长大,和小姑奶奶一样,要看遍天南地北的黄沙,最后把你们的一辈子,都混在一捧黄沙里。谢家最后一个女孩儿已经去了,她留在了西边。阿嬷知道,你也要去的。不管你们去到哪里,阿嬷都在这里。等你们都成了黄沙,天南地北的风,就会把你们吹回来。那时姑奶奶们也好,哥儿爷儿们也好,都会回来。变成谢府脚下的泥,脚下的土。姑奶奶的穗儿在这儿,她找得到回家的路。所以阿嬷不难过,你也别难过。’”

提灯等了会子,问:“说完了?”

谢九楼说:“说完了。”

其实没有。

阿嬷还说:“你要想哭,就哭吧。哪有小孩子不爱哭的呢。”于是那晚他在阿嬷怀里大哭了一场。

谢九楼觉得,这样的事,就不必告诉提灯了。

岂料提灯偏着脑袋,断定道:“你哄我。你没说完。”

谢九楼想了想,又道:“我听她说完,害怕以后自己成了黄沙,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缠着她也给我编了穗子。编完了,我不要,就放在她那里。我怕我带去了,就带不回家了。”

提灯冷笑一声。

谢九楼心里好笑:“你哼什么?”

“你没说完。”

“我哪里没说完?”

“你当真没哭?”

谢九楼信誓旦旦:“当真。”

提灯抿紧嘴角,正一缩眼角审视谢九楼,就听外头空旷的山谷里传来阵阵拍门声。

还有女子绝望嘶哑的惊呼。

“救命啊!救命!——”

作者感言

诗无茶/熟茶/生酒祭

诗无茶/熟茶/生酒祭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