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230章 番外5 云生结海楼

天宝伏妖录 非天夜翔 11569 2024-12-05 23:03:44

“我十年前见你是这模样儿,如今还是未有半点变化……”

“大唐经历了这么多事,唯独看见你时,我便想起父皇、母妃尚在,杨国忠、安禄山把持朝纲的……那个大唐,那个天宝盛世……”

宝应元年,安史之乱爆发的第七个年头,长安。

大明宫内光线昏暗,从皇宫的高台望出去,偌大的西京,四处俱是尘土。收复长安、洛阳两都以后,重建在安史之乱中被摧毁的天子之京,已成第一要务。

然则五十二岁的李亨,已至油尽灯枯之境。

少年时经历的风云变幻,马嵬坡下力挽狂澜的压力,常年出征落下的病根,终于在回都长安的一年后化作重重积疾,无情地压垮了他。

这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郭子仪被罢官,史思明遭遇大败,李亨启“五都”之制,而李隆基也在十天以前驾崩。

张皇后如今把持后官,太子监国,李亨自知时日无多,强撑着病体,要见驱魔司诸人一面。

太子地位未稳,李景珑便随同前去上朝,留下鸿俊来到大明宫皇帝寝殿,为李亨诊断。

“陛下不必担忧,”鸿俊诊过李亨的脉,说道,“须得摒除杂念,休养为上。”

“孔鸿俊,”李亨闭着双眼,说:“你是神仙,能不能告诉我,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可是问倒了鸿俊,鸿俊只得挠挠头,说:“我不知道。”

李亨苦笑数声,说道:“十年前,我还记得,父皇在金花落中召见你与景珑。”

“我记得,”鸿俊笑道,“你还送了我一串和田玉的珠串,只可惜后来在战乱中,珠串已不知遗落到何处去了。”

那年李亨正当壮年,高高瘦瘦,眉目间充满了勇武之气,只待父皇退位后,放手施展一番作为,谁能料到寥寥数年,惊天之变迭起,这盛世大唐,成了如今景象。

“一眨眼就是十年了。”李亨又睁开双眼,朝鸿俊说,“你竟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儿。我却老了……只不知景珑他,是否也与当年一般,这可有些时候不曾见他了。”

“他吗?”鸿俊想了想,说,“还是有变化的,说不出来,却终归有一点。”

按人间的年岁来算,李景珑已三十出头,却依旧是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外表虽无太大变化,气质上却较之十年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区别。

李景珑变得更沉稳可靠了,年少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英气,早已逐渐收敛,昔时张狂得迫人的聪明与智计,也已不再外显。大多时候改了风格,无论在他面前说什么,哪怕是再愚蠢的计策,就算他一眼看穿,却依旧是淡淡一笑,假装无事发生,任满朝文武折腾。

如今的他领了将军之职,手下虽不带兵,却因管辖妖族圣地与人间驱魔司,犹如有千军万马,在朝堂上一站,谁也不敢驳他之言。

当然,他也极少对朝政发表议论,只因这不是驱魔司长史该说话的地方。

只要李家之人坐在那把交椅上,驱魔司便不会在朝堂上采取任何行动。

“为什么?”李亨昏昏沉沉地说,“为什么你们既不会老,也不会死?”

“还是会死的。”

鸿俊一边给李亨调药,一边说:“天地间没有什么不会死,之所以活的时间长一点,容颜变化得慢,想来是因为我们修炼的缘故,得到天地灵气的庇佑,顺应天道。呃……没什么烦心事,所以变老的速度会比寻常人慢点。”

李亨苦笑。

换了个人,也许还能正经答上两句,然而与鸿俊相识至今,哪怕生死大事,他亦是平平淡淡,当成玩笑话来说。

“驱魔司的其他人呢?”李亨说:“也与你们一般吗?”

“唔……”鸿俊想了想,答道:“他们都不在长安,不过有几个很快就回来了。莫日根与陆许是苍狼与白鹿托生,也许会活上很长一段日子吧?阿泰与阿史那琼有祆教神的神力,一个有光明神的,一个有武神的,兴许也差不多?裘永思……他本来就是仙人。”

这么想来,确实如此,生死对他们而言,至少在当下没有太大的威胁性。

一别良久,鸿俊还挺想念他们,十天前李隆基驾崩,驱魔司发出讣闻,召唤各成员归来参加天子葬礼。莫日根与陆许是会回来的,阿泰与阿史那琼想必抽不开身,却至少会派人来。

裘永思远在江南,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希望能再见一面吧。

“好了,来,起来吃药,乖。”鸿俊也不管李亨的身体情况,把他强行扶起来,喂他吃药。

李亨:“……”

“有病就要吃药……”鸿俊自言自语道,“病才好得快。”

李亨没有力气,只得任凭鸿俊折腾,然而喝下那药,整个人顿时好过了许多,说道:“你给我服的,是什么仙丹?”

全天下只有鸿俊在皇帝寝殿中时,才让一众宦官不敢进来;也只有鸿俊才敢给当朝皇帝乱吃药。

“你这是多年前落下的病根,”鸿俊说,“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给你全治好,只得先理顺你的经脉,再慢慢地给你调理。长史说,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先让你精神点再说。”

李亨:“……”

“死马。”奄奄一息,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不再操劳的话,可以活很久。”鸿俊喂过药,安慰道,“别给自己找烦心事了,你想啊,你儿子都要当皇帝了,事情都可以扔给他,你又是人间天子,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想去哪里玩不行?”

这安慰倒是相当朴实无华,道理李亨都懂,只是实在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当皇帝的与孔鸿俊这等该吃吃该睡睡的活神仙,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帝王的烦恼,神仙也不懂。

鸿俊又好言劝慰了一番,李亨左耳进右耳出的也听不进去。最后鸿俊叮嘱了服药时间,听见远处敲下朝鼓,心道:要回家吃午饭了,便起身告辞。

李亨也不留饭,躺在皇榻上,双目望着帐顶,说:“是不是如果当初选择当了驱魔师,如今就能像你们一样长生?”

鸿俊回过头,只见李亨嘴唇动了动,说道:“人间的名川大山,大江大河,十里红尘,繁华长安……只是朕,已快不能见了……”

鸿俊停下脚步,李亨不失遗憾道:“昔年父皇也问过我,就在与你们相见那天……原本……我是有这个机会的哪……”

鸿俊意外道:“什么?有这回事儿吗?你本来也想当驱魔师吗?”

鼓声响时,李豫已说了第三次“退朝”,然则满朝文武个个不动,宣政殿内就像烧沸的鼎,文官们七嘴八舌。

李景珑站得有点不耐烦,看着脚上白袜一侧地上的影子——智慧剑的黑影,斜斜指向太子李豫背后的珠帘。

待会儿下朝回去,还得给鸿俊做饭,下午又要去接刚上学的儿子陈奉。

傍晚还要去西市买菜,准备明天陈奉带去学堂的午饭……

莫日根和陆许要回来奔丧,过几天还要请人将驱魔司重新打扫下。

几只妖怪也会来吊唁,毕竟是人间天子。虽然玉藻云不会在司里住,但家中有点乱终归不好。陈奉正是小捣蛋的年纪,更麻烦的是那条鲤鱼赵子龙说不定也要回来……

各地驱魔司的官员也要入朝吊唁,李景珑还得接待他们,安抚一番。

龙武司的出殡仪仗队找他帮忙,稍后还要为扶灵那天选择仪仗兵员。李亨希望李景珑亲自扶灵,毕竟他是“大唐的门面”。从头到尾打过安史之乱的大将军,朝中已经没几个了,大多已是风烛残年,比李亨身体还不行。不少正当壮年的武官,又在外头带兵扫荡余孽,帝君与太子回到长安,御林军不过两千人,这当口再有人来造反的话,李家简直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全靠驱魔司镇守长安,才没人敢轻举妄动——虽然只有两个入,但这两人可是代表了天意。

外加太子还总是疑神疑鬼,生怕被张皇后暗杀,抓着李景珑就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只想卷铺盖搬到驱魔司里来住。李景珑回长安后,虽然大约知道一点后宫争权的纷争,但哪个朝代不是这样?当年李隆基也是刀山剑海里爬出来的,何况如今有驱魔司在,李景珑不相信张皇后与一众宦官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人。

无论是谁,但凡想另行废立,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

李景珑年纪不大,却是名正言顺的三朝老臣,从李隆基到李亨,再到李豫,从天宝十二年到宝应元年,他也混成个被托孤的大臣了。

眼下这满殿人声鼎沸,李景珑忽有些心烦,大唐就像风雨交加的怒海上的一艘破船,如今已不知将驰往何方。

“我看不如这样吧。”李景珑终于开口了。

殿上瞬间肃静。

众多新晋的官员从小便听闻李景珑飞天遁地、诛魔除妖的传说,如今的他是少年人心里的不世英雄,今日与他同朝,气氛本来就有点异样。

李景珑忍着呵欠,得赶回家,说道:“长安百废待兴,众位大人焦急之心虽可以理解,但盛世远非一日可建成,不如待工部呈报全国战情,改日再议。

李豫马上道:“大将军说得是,一连数日,国丧当期,大伙儿也累了,先就这样吧,散朝。”

李景珑在袖里掐了个法诀,弹了出去,满殿文官瞬间被禁言咒消声,原本有人正要出列,再说“臣有本奏”,事实证明,不能不信邪。

终于,早朝散了。

龙武军新任校尉追着李景珑出来,说:“小伙子们已经选好,就等大将军过目……”

“我先回家做饭,”李景珑脚下不停,说道,“下午再来选人。”

这时鸿俊已等在建福门外接李景珑下朝。李景珑无视了所有官员,径直走到鸿俊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往外去。

“情况怎么样?”李景珑还是有点担心李亨的情况。

鸿俊有点遗憾,摇摇头,小声道:“不太好。”

李景珑牵出马来,朝众官员点头招呼,载着鸿俊先行一步。

初夏的风吹得内心舒畅,长安虽一片破败,废墟般的屋宇却“生机勃勃”,近三十万人在此地忙碌着重建家园。

站了一上午,李景珑迫切需要活动下筋骨。回到驱魔司,时间尚早,两人玩了一会儿后,李景珑洗过澡,束起头发,站在院中练他的“破天一剑”。

鸿俊捧着食盒,坐在廊下,吃他的午饭,梅子卤鹅与蛋酿瓜,一盒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配上一杯冰凉的杏茶,初复时节实在令人食欲大开。

“想来一定是让你带他修仙去,长生不老,延年续命了。”李景珑手持智慧剑,稍作比画,朝着院里的木桩说道。

几乎每个皇帝到了最终一刻,都会生出些许念想。

鸿俊有点诧异;说道:“当年他本来是想来当驱魔师的吗?”

“没有那么夸张。”李景珑试了几下剑,意图学会“破碎虚空”,并洒开心灯,一剑划破天际,却接连几次,总觉得输了少许气势。

上次拓跋焱前来拜访时,赠予了他们一本上古图谱。莫日根不习剑,便将其转送给李景珑。说是智慧剑法虽不算太恰当,但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位护法武神创出此式。

传说世间再强大的妖怪,只要信念足够,俱可一剑斩杀之。

李景珑练了足足半年,根本无法领略到图谱所言“连虚空俱可斩破”的奥妙,反而练得汗流浃背,只得收起剑来,说:“李亨曾经确实有这个打算,辞去太子之位,来驱司中当一个超脱凡尘、守护大唐的圣哲。”

当年李隆基终究对以李景珑为首的一众驱魔师不太放心,毕竟他不是皇族中人。若有一名皇子前来统率驱魔司,总是好的。但十年前大唐的危机尚不明显,李亨也并不清楚驱魔司的力量代表着什么,就连李景珑也从未认真想过,于是李亨便错过了所谓长生不老的机会。

“所以你答应他了?”李景珑转头问鸿俊。

“不。”鸿俊一怔道,“没有。”

鸿俊吃得饭粒粘在嘴角上,李景珑过去将饭粒拈走。

“你总是心软……”

“不。”鸿俊说,“我是说,他没有。”

李景珑闻言有点意外。

鸿俊有点唏嘘地说:“他也问我,是不是觉得他后悔了,当初没来驱魔司。”

“可他告诉我的是,”鸿俊认真地解释道:“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在长安沦陷那天,马嵬坡之变后,他必须站出来,那是他的责任,自从他成为太子,他就在为那一天傲准备。”

“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

疲惫的李亨在病榻上说道:“可我知道那一天终究会来。不能长生不老,甚至永生不死,实话说,是有点遗憾的。朕没有办法,去亲眼看看大唐的江山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可朕一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

“因为那就是朕的使命,朕生下来,就是完成这个使命。如今朕的责任已经了了,而当初—念之间,选择了这条路,离开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李景珑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想起那年离开金花落后的夜晚。

“我敬佩他。”李景珑说,“还是让他好好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吧。”

鸿俊捧着饭盒,实在有些感慨。

李景珑听完又把剑扔到一旁,索性道:“不练了!学不会,靠!”

鸿俊:“……”

鸿俊哭笑不得,在他的印象里李景珑向来学什么是什么,一学就会。

“来来来。”鸿俊说,“我看都看会了,我来教你。”

“不是动作的问题……不要用陌刀挥!你会把皇宫砍成两半的!”李景珑瞬间变了脸色,果断阻止了鸿俊。

鸿俊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一定要学会破碎虚空呢?不会也没关系啊。”

李景珑哭笑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失落地叹了口气。

“天魔伏诛后,”李景珑稍稍抬头,望向碧蓝色的晴空,说道,“我的武艺就一直没什么长进。古书上记载,破碎虚空式若修成,便可继承‘剑圣’之名。”

“你的武艺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好吗!”鸿俊一手扶额。

“真的天下第一吗?”李景珑说,“你不要骗我。”

鸿俊说:“当然了!你有心灯,又有不动明王真武,这世上还有谁打得过你?你该不会是想揍我吧?”

论武学,曜金宫重明、青雄尚在时,兴许李景珑还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如今孔宣离去,重明涅槃,青雄亦已逝。继承孔雀大明王神力的鸿俊,与身负不动明王真力的李景珑,赫然已是至强之人。

鸿俊虽有凤凰涅槃时留下的灵力,拥有四把斩仙飞刀,在实战时却终究逊色于李景珑数分。如今的李景珑哪怕不称“天下第一”,普天之下妖也好,人也罢,再挑不出能与他对打的了。

“没有。没有。”李景珑连忙否认,“我吃了豹子胆了?绝对没有。”

鸿俊怀疑地看着李景珑。

李景珑抱着智慧剑,坐在鸿俊身旁,沉吟道:“我只忍不住在想,这些年里,未免太荒废武艺,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回当初的决心了,不像你心思澄澈。这也许就是武者所谓的‘杂念’吧。”

“因为你没什么特别要保护的了吧?”鸿俊笑着拉了下李景珑的手。

“嗯。”李景珑有点出神。现在再也没人敢来惹他,天魔消散以后,人间难觅敌手。若在天魔复生那段时间里得到裂天一剑的图谱,说不定能发挥出极其强大的作用,助他一步登上睥睨神州万古时光的巅峰之境。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鸿俊说,“为什么习武?”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吧。”李景珑答道,旋即自行开解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算了。”李景珑说,“剑圣不剑圣的,也不差在这一招,接儿子放学去了。”

“我也要去!”鸿俊说,“顺便买点东西,把家里布置一下,大家都快回来了。”

李景珑与鸿俊已有段时间没怎么去市集了,归来不到半年,长安朝世间展现了它惊人的生命力。东市、西市是最先建成的,市集上多了许多回鹘人,而地下黑市也缓慢地复苏。从西域来的商人听说大唐平叛成功,便从丝绸之路各地赶回这世界的中心之城。

大灾与大战之后,正是挣钱的好机会,商人们总是来得最快。

鸿俊看上一方不沉木,想请人将驱魔司的窗户重新做一次,但要花钱,就要用李景珑的俸禄。

李景珑向来对养家不吝啬,然而花钱的地方着实太多,要吃要喝,要给陈奉请先生,买文房四宝,还要偶尔接济下找上门来的穷人。

鸿俊有时悬壶看诊不想收诊费,三不五时更得倒贴点药钱出去。

幸而李景珑的俸禄按一品大员来发,而鸿俊也开始学着记账,李景珑也将朝廷下发的钱粮都交了给他。虽以两人的一身技艺,当可用仙术得到更多的钱,但李景珑再三提醒鸿俊,每个人有自己的命数,用仙术去干预总归是不好的。

于是鸿俊慢慢地学着量入为出。

“喜欢你就买。”李景珑,“银两总归够的。”

“得留点给奉儿。”鸿俊说,“万一他来日想入朝当官呢?总得留点钱贿赂吧?”

“哪儿想到这么远的事去了!”李景珑叫苦道,“这小子才九岁!”

鸿俊说:“他既不习惯修习仙术,也不想抓妖怪,要为万民谋福祉,以后不当驱魔师,总得有个一技之长吧?不去考科举,媳妇都娶不到,就只好在家啃老了……”

“像我十年前一般吗?”李景珑认真道。

鸿俊却是笑了,打量李景珑,本想说“你好歹还能去龙武军当花瓶,陈奉还不一定有你这身材样貌呢。”

“买买买。”李景珑说,“别罗唆。”当下交了定金,又让鸿俊上马,拐去学堂处。

傍晚时分,渭河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朝着两道扩散,皇宫一半隐没在雾中,琉璃瓦倒映着暮色斜阳。

“大狼什么么时候到?”鸿俊问。

李景珑稍一摊手:“没接到消息,想必在路上了。李白倒是快回来了,今日信报,通知已到渭水南岸。”

“李白!”鸿俊想起来,这可有好久不见了。

李景珑翻身下马,到得学堂内。

小孩子们散了,鸿俊喊了几声“奉儿”,却不听里头传来清脆的答应声。

夫子快步迎了出来,说道:“陈奉被宫里来的人接走了。”

鸿俊:“?”

李景珑想起来了,今日上朝时,太子李豫似乎确实有这么一说。

鸿俊道“进宫里做什么?”

“来吊唁的人多,皇太孙每日守灵,独自一人在后宫太寂寞。”李景珑朝鸿俊说:“早朝前太子便朝我打了个商量,接奉儿进去,陪皇太孙两天。”

鸿俊只得点了点头。

李豫的儿子与陈奉差不多年纪,几次提议让陈奉当皇太孙伴读,都被鸿俊以年纪还小拒绝了,看这样子,显然是希望陈奉假以时日能入朝为官,陪伴皇太孙。

李景珑却没有说太多,更没有告诉鸿俊,太子李豫这段时日总在提心吊胆防着遭暗杀——李亨原配张皇后膝下无子,便时时刻刻想谋杀李豫,以免来日太子一系势大,自已遭到清算。

把陈奉带到宫里,李家人便有了底气——你来啊,你来杀我啊!你有本事当着孔鸿俊与李景珑的养子的面儿,杀我看看?

陈奉倒是很喜欢皇太孙,将他当作弟弟看待,殊不知自己已成了这节骨眼下李豫一家的保命符。

进宫就进宫吧,也不差这几日。

李景珑知道李亨已时日无多,只等他驾崩后,李豫继位,自然就能慢慢地稳住。

“你这几天,似乎有不少心事儿。”鸿俊问。

“长安初归太平。”李景珑说:“人间就总是斗来斗去,不得清净。”

“那等奉儿再大点,咱们就离开长安吗?”鸿俊倒是无所谓,如果不是因为陈奉,自己与李景珑乐得出外游山玩水。

李景珑正思考时,朝皇宫远远地看了一眼,忽觉异常。

此时,浓雾已越来越垂。从泾河、渭河中升起,朝着大明宫卷去。

“这不对啊。”李景珑自言自语道,停下马。

“什么?”鸿俊还没发现。

李景珑说:“按理说春夏交际时,不该起这么大的雾。”

鸿俊也愣住了。

八水绕长安,上林苑外,所有的河流中竟尽数升起雾气,重重叠叠,把大明宫掩在其中。四面八方的百姓也发现了,各自驻足,分别指指点点。

“不会吧。”鸿俊皱眉道,“这时候还有妖怪,敢跑到长安来撒野?”

李景珑说:“我得进宫看看,你回驱魔司去,将禁制打开,权当照应。”

鸿俊沉默片刻,陈奉还在宫里,眼下日暮西山,雾气已将皇宫尽数掩盖,剩下琉璃瓦顶那一抹隐约的反光。

“去吧。”李景珑下马。

鸿俊马上调转马头,喝道:“驾!”

李景珑则按剑,徒步沿着宫墙一个飞跑,翻进了大明宫内。

“怎么回事儿?!”李景珑看见禁卫军全来了,喝道。

“大将军!”龙武军兵士答道,“御林军与龙武军正在丹凤门外集合,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雾气就在这一刻轰然四散,朝着四面八方卷去:在那白雾里,隐隐传来怪笑之声。

“不动明王,孔雀大明——”

“天魔已逝,吾未曾赶上。”那妖怪嘶吼道,人世间如今已是我的了!”

李景珑听那声音便知是妖怪!当即喝道:“众军听令!分散守住四门,预防雾中有妖怪突袭。”

话音落,雾气内竟是凝出千万白色形态,犹如幽魂般的怪物,朝外冲击!

李景珑抖开智慧剑,霎时心灯迸发出一道强光,朝着浓雾中照射而去。白雾飞卷,

远远地听见宫殿深处传来一声尖叫声,李景珑喊道:“奉儿!”

“爹——”

那声音戛然而止,李景珑顾不得再等救兵,没入了雾气里。

鸿俊纵马回到驱魔司前,听见内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正要放飞刀时,却骤然与禹州打了个照面。

“鸿俊——!”

禹州热沮盈眶,从驱魔司中直冲出来,鸿俊却与其擦肩而过,禹州险些一头撞在门上。

“赵子龙!”鸿俊道,“你回来了?快快,帮我打开地脉锁!”

禹州:“???”

禹州一身武袍。回家前还特地找了家食肆外的水缸洗了个澡,打理了自己才来见鸿俊,不料大街小巷上全是雾,正疑惑时,又问:“发生了什么?”

鸿俊快步进了驱魔司中央,在不动明王金像前站定,双手圈转,吸引来天地灵气,注入金像之中,“嗡”的一声,不动明王通体发出金光,穿透屋顶,直射天际。

那是李景珑归来后,亲自设计的地脉法阵,在大战天魔之后,李景珑总觉得为了守护长安,可将洛阳的北斗七星阵稍作修改,挪作他用。

鸿俊说:“那雾是妖怪放出来的!皇宫被占了!”

禹州恍然大悟,说道:“因为李隆基驾崩了,李亨缠绵病榻,紫微星力微……守护人间的……”

禹州开始在不动明王金像前点起长明灯。

金光开始朝着全城扩散,犹如海潮一般涌向大街小巷,浓雾竟是在这金光之下纷纷退避。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鸿俊问。

“皇帝也是我的朋友啊。”禹州说,“看这模样儿,该不会是那只古时的大妖怪来了?奇怪,可是它来做什么呢?”

“谁?”

鸿俊正想翻身上马,禹州却化身为龙,说道:“骑我骑我,有我还用得着骑马?”

鸿俊于是跨坐到禹州头顶,抓着它的双角。禹州升空而起,俯瞰大地,疑惑道:“蜃魔。你们没听过,实属正常。我们水族小时候,可是听闻了它的不少传说……”

“哪里又来一只魔?”鸿俊难以置信。

“说是只魔。”禹州答道,“不道也不是真的魔……你听我详细说来……”

“没时间了!”鸿俊实在受不了禹州的罗罗索索的性子,说道,“长史与奉儿都在那雾里,快走!”

“不等救兵吗?”禹州说,“可是这雾,你们纵然有再厉害的法宝,也施展不开啊。别!我这就下去!”

禹州一边下降,一边朝鸿俊解释蜃魔的来头。

原来这家伙竟是比大多妖王,乃至战死尸鬼王、九尾天狐等更为古老的妖物,源头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黄帝与蚩尤的那场大战。蜃魔助蚩尤释放出弥天大雾,战场上目不能视,黄帝则造指南车才击败了蚩尤。

“呃……”鸿俊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所以它的本领,就是让人看不见而已吧?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呃……”禹州答道,“也不能这么说,关键是你找不着它的本体啊。这种修炼了几千年的家伙,已经快没有本体,遁入虚空去了。喂!李景珑!你还好吗?老大来救你了!”

霎时间迷雾之中一声巨响,鸿俊一声大喊,狂风卷起,伴随着水雾,顿时将化龙的禹州与鸿俊从高处一起击落!

鸿俊在白雾之中打了个喷嚏,四处寻找敌人,然则化作灵体的雾气穿梭来去,尽数没有形态,斩仙飞刀、三昧真火频出,竟奈何不得这雾气。

鸿俊将飞刀集为一把陌刀,正要扫去之时,李景珑的声音却从雾中响起,沉声道:“不要用陌刀!会让皇宫坍塌下来!把人全部埋在里面!”

心灯稍稍驱散了蜃气,李景珑在迷雾中现身,紧紧握住了鸿俊的手腕。

“有援军吗?”李景珑问。

“禹州来了。”鸿俊道。

“我问有援军吗?”李景珑重复道,显然赵子龙对他而言根本不算战斗力。

只听皇宫外丹凤门上,禹州的声音又嚷嚷道:“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鸿俊你在哪儿!”

鸿俊:“……”

李景珑:“……”

“没有。”鸿俊只得答道。

“靠自己了!”李景珑说。

“奉儿呢?”鸿俊说。

“与此同时,大明宫深处尽是横七坚八倒地的内侍与宫女。李亨不住喘息,护住病榻前的陈奉,而太子与皇太孙则靠在榻下,不住喘息。

陈奉却丝毫不怕,拦在病榻前,身上还隐约绽放着金光——那是陆许与莫日根曾经给他的法宝,一片金色的树叶——来自神山卡罗刹的深处。只要带着古木之叶,便可无惧任何催眠法术。

除此之外,陈奉手腕上还佩戴着一串小小的金珠,上刻龙族符文,乃是裘永思所赠的辟水真金,任何水汽都不能侵入。腰畔另有阿史那琼予他的一把匕首,上雕伊思艾家族徽型,祆教万火之力流转。

众多法宝效果华丽无比,在皇帝的卧榻内绽放光芒,加之紫微星尚未移位,病榻上李亨仍有真龙之力守护,导致那团雾气无论如何不得侵入。

“你省点吧。”陈奉说,“当初就连天魔降世,也没能欺辱人间天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不过最好赶紧走,否则我爹一到,你就完蛋啦。”

只听见那蜃魔怒吼道:“我乃远古蜃神!昔时与兵主蚩尤大战轩辕氏的尊神!无知小儿!”

“蜃妖就蜃妖。”陈奉手持匕首,守在榻畔说道,“什么尊神?皇帝、太子、皇太孙哪里招惹你了?”

蜃魔阴恻恻道:“天魔降世,可惜吾长眠不醒,错过了复生之机,终得醒觉之时,人世已成如今模样儿……也罢,哪怕妖族俱成走狗,吾也要替天魔大人,夺回这人间!”

陈奉这才知道,这家伙多半是睡觉睡过头了,原本早在安史之乱爆发时便当前来参战,奈何没赶上,现在又心有不甘,当即有点同情地说:“我劝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连天魔都不是我爹对手,我爹可是不动明王。”

只听蜃魔冷冷道:“果真如此?吾还真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谁,伤得了吾修炼几千年的虚空之身……”

话音落,只听一声嘶吼,大明宫中砖瓦飞起,犹如飓风般横卷出去!

这一夜,长安大地阵阵震荡,明月在天,雾气却蔓延向整个长安城。

“哦——哟!”一队奔赴长安,吊唁玄宗李隆基的商队在城外停下。

“长安发生异变!各位大人此时切勿进城!”守卫匆忙赶来;朝车队猛打手势。

李白拉开帘子,爬到车顶上。杜甫在旁道:“太白兄!万万不可,快下来!”

李白得见这天地奇景,喃喃道:“当真瑰丽壮观!快,子美,你上来!我给你挪个位置。”

海市蜃楼化出来了,一时无数天兵天将轰然散去,却俱是蜃妖幻化出的兵员,一轮明月照耀着犹如瀚海蒸腾的雾气。

“月下——飞天镜!”李白朗声道,“云生结海楼!”

杜甫手脚并用,刚爬得上车顶,听见这两句,顿时欣喜若狂,喝彩道:“好诗好诗!快!笔墨伺候!”

一声狼嚎悠远绵长。从天边传来,紧接着苍狼踏空飞至,载着一名黑衣少年,在夜空中身染月色,朝大明宫疾驰而去!

长安城外已挤满了等待进城的车队,是时,所有人抬头眺望。

“孔鸿俊!”陆许在空中喝道,“人呢?!”

紧接着,又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你们又在长安玩什么?”

水墨的磐龙于月色下飞旋,从明月之中出现。裘永思一笔在空中抖出,台阶重重铺设而下,踏空奔向大明宫中。

小狐狸在白雾中几下纵跃,飞过房顶。

裘永思道:“你去驱魔司里看看怎么回事儿!”

心灯在大明宫一殿顶射出华丽光芒,伴随着李景珑的朗声指挥。

“一只蜃妖!”李景珑道,“来得正好——!”

海市蜃楼重重幻化而出,苍狼幻化为数丈高的身形,蓦然扑了上去,霎时楼台犹如遭飓风摧毁般垮塌下去。”

裘永思挥出一笔,半空中坠落的砖瓦纷纷被流动的笔迹架住,散开。

鸿俊喊道:“雾里还有人,都睡着了!”

陆许道:“带他们走!”

陆许一改往常习惯,一身黑衣更衬得肤色苍白动人,飞身上了半空,鹿角延展,洒出光粉。被笼罩在迷雾中的百姓,宫人、皇族与大臣纷纷醒来。

而下一刻,海市蜃楼之中凝聚出巨大妖异面孔:朝着陆许喷发出一道卷席般的白雾。

苍狼跃起,在空中转身,化身为莫日根人形,拉开长弓,一翻身连珠箭发。

迷雾霎时溃散,却再次聚集起来。

“爹——!”陈奉的声音传来。

李景珑跃上大明官一殿顶,喊道:“奉儿!”

鸿俊也上了房顶,问道:“什么时候来的?一起到的吗?”

“路上碰面了!”莫日根道;“这是什么妖怪?”

众人试过无数办法,那白雾却无论如何驱散不去,每当遭到法术轰击后,又会再次凝聚起来。禹州在地上喊道:“我说了,它没有形体!”

“有风吗?”鸿俊道,“雾怕什么?雾怕……”

“让人全部撤离!”李景珑道,“别搞破坏!俸禄太少了,赔不起!”

大明宫好不容易重建完毕,李景珑想到万一被拆又要重建,简直是两眼一黑、鸿俊却有了主意,大声道:“怕太阳!等太阳出来会不会好点?”

李景珑幻化出不动明王身形,说道:“你们都去救人,快!”

下一刻,李景珑释放出心灯强光,犹如与明月交相辉映的另一轮照耀天地的烈日。雾气开始在心灯的朗照之下缓慢退后,却仍与这形同炽日般的光华僵持着。

禹州载着宫中逃出的百姓,撤到街上。

“不行……”李景珑释出所有法力,心灯虚耗,稍一收束,那雾气又要卷土重来。

“嗨咩猴比——”

“猴比——”

阿史那琼与阿泰的声音响彻夜空。

鸿俊既惊又喜,马上转头,只见阿史那琼手中释放出真火,阿泰一抖法宝扇,两人站上内官城墙,一道飓风平地卷起,火焰席卷而去。

阿史那琼道:“长史!要帮忙吗?”

阿泰笑道:“这可好久不见啦!怎么连只蜃妖也打不过了?”

李景珑怒道:“说得轻巧,你来打?!”

莫日根道:“这到底是什么?阿泰快住手!你会把整个大明官烧掉的!”

阿泰收了狂风,不敢过度逼近。

只见火焰圈环束住了那白雾,而白雾在大明官上空凝聚,发出狰狞的笑声:“李景珑,你奈何不得本尊!”

这时候,陈奉已在禹州保护下,与皇室的人一同撤出了丹风门外。

“爹!你能行的!”陈奉朝空中喊道:“打垮它!”

李景珑低头看了眼陈奉,再看远处站在另一屋顶上的鸿俊。

鸿俊马上会意,喊道:“长史!”

自雾凝聚,化作巨大妖魔,盘踞于大明宫上空不去。李景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在他的身后,是长安的三十万百姓,李鸿俊、陈奉等家人。

金光轰然一闪,不动明王法相瞬间消失,神力收回,化作腰畔那把金芒闪烁的智慧剑。

李景珑踏空,武袍在水汽与狂风中猎猎飞扬,发鬓洒出闪耀的水光,前倾,躬身,抽剑式预备,左手按剑鞘,右手按剑柄。

鸿俊剑指抬起,引来阿史那琼与阿泰释放的飓风与火焰席卷,困住那蜃魔。苍狼、白鹿释放妖力,形成屏障,守护长安百姓。裘永思一笔挥就,天地间太极图旋转,灵气被滔滔不绝导引向李景珑。

“试试看吧。”李景珑沉声道,“这把剑,已有好些年未出鞘了……”

李景珑拇指一弹,弹出智慧剑剑格,蓦然睁眼,双目倒映着万里明月。

那一刻天心洞开,只在弹指一挥间,他的意识仿佛与这浩瀚天地同为一体,抵达了巅峰之境! ”

蜃魔刹那间下意识感受到恐惧,马上要抽身逃离,喝道:“怎么会是……李景珑眉头一凛,双目望见的是山河与大地,抽剑!

一剑破碎虚空而去!

就像陌刀挥出的一刹那,却没有割裂空间与拦路之物,而是在静止的天地间,犹如扬起了一道涟漪。那涟漪飞速扩散而去,刷然擦着大明宫屋檐飞过,伴随着一声哀号,迷雾轰然爆散!

鸿俊只觉眼前一花,似乎看见李景珑用这一剑斩开了什么,然而世界的幕布又奇异地马上合拢了。

迷雾散去,长安城中响起震天喝彩声。李景珑飞身落地,陈奉快步跑来,跳到李景珑身上,握拳大喊。

水汽席卷了长安城中的每一处,苍狼抖落一身水,所有人变得湿漉漉的,太阳升起来了。鸿俊在大明宫歪掉的砖瓦上,捡到了一枚闪光的珍珠。

当天,驱魔司重聚,众人摆开筵席。

“国丧期间,就不奏乐了。”李景珑笑道,“弟兄们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鸿俊与陆许、陈奉、禹州四人正在研究那枚小珍珠,阿泰、阿史那琼、莫日根则与李景珑喝酒。

想起李隆基,莫日根实在有些唏嘘,说道:“还是走了啊。”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李景珑说,“自然如此,这一年多里,你们都去了哪儿?”

陆许说:“我们去了很北的地方,一座叫卡罗刹的山上,那里是苍狼与白鹿最早诞生的故乡。”

鸿俊问:“哦?找到了什么了?”

莫日根笑着摊手,说“什么也没找到,不过是去玩了一趟。”

阿史那琼喝过酒,说道“本来抽不开身过来的,不过想想,还是得来。”

阿泰道:“重建国土,也差不多了,这次来想借着吊唁的机会,与李亨聊聊,结个两国之好。”

“嫂子呢?”鸿俊问。

“在家陪小王子。”阿泰笑着说:“正想让我带你们去住几个月呢。”

裘永思说:“往海外走了一圈,也就那样吧?回驱魔师来住个一年半载,便打算回余杭再修行几年。”

李景珑与数人碰了杯,若有所思。

莫日根说:“驱魔司也重建得差不多了吧,老大有什么打算?”

“我吗?”禹州有点迷茫地说,“还是待在圣地吧?能有什么打算?”

“没说你!”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又三日后,李隆基出殡,扶往城外泰陵。驱魔师们依循天宝年间礼节,换上官服,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为这铸就了不世繁华,又等来了盛世倾塌的天子扶灵而出。

鸿俊这次是真切感觉到:一个时代过去了。

“喂。”鸿俊朝李景珑说。

李景珑一直在思考,问道:“什么?”

鸿俊想了想,说:“我忽然觉得,长安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长安了。”

“我知道。”李景珑说,“可奉儿还没有成人,你想四处走走吗?再过几年吧。”

光阴流逝,眨眼间驱魔师们短暂齐聚后,便又各自分别,但这一次,李景珑交给了他们一枚符印。

“这枚符印,能通过地脉来标记我们各自所在之处。”李景珑说,“另外的办法我还在试,希望能借助地脉流向,来打开一条通道。”

众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隐约猜测到,李景珑接下来兴许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安排。

陆许与莫日根预备去高句丽玩,裘永思则要回江南了。

众人之中,唯独阿泰与阿史那琼回来一次最为长途跋涉。阿泰拍了拍李景珑的肩膀,说道:“等你们来。”

李景珑与鸿俊在骊山下送走了大家,鸿俊忽然又有点落寞。

“你还是喜欢热闹。”李景珑说。

鸿俊笑道:“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不是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李景珑神神秘秘地朝鸿俊眨眼,说道:“回去好生管教下奉儿,待他成人便不管了,带你玩去。”

秋去冬来,五年后,陈奉十四岁了。鸿俊这次终于答应了李豫的提议,让他进宫当太子伴读。李亨亦业已驾崩,朝局渐渐稳定下来。

一个春天里,李景珑不声不响,收拾了远行的行李。鸿俊就像平日一般醒来,看见李景珑放在一旁的小包袱,十分诧异,继而马上回过神来。

“去哪儿?”鸿俊顿时就精神了,说道:“带我出门玩吗?”

李景珑嘴角带着笑意,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瓷杯,看了眼鸿俊,起身道:“走吧。”

鸿俊赶紧换了身衣服,李景珑又做了个手势,示意:千万别惊动了陈奉。

“可是奉儿……”鸿俊被李景珑拉着手腕,不住回头。

“给他留了信。”李景珑说,“他能懂的,奉儿都要娶媳妇成家了,还不懂?”

鸿俊还是有点舍不得,可陈奉终归要有他的人生——与他们不一样的,在红尘中肆意欢笑的生活。

“可是你马也没准备。”鸿俊低声说,“要走着出门吗?会累死的吧!”

李景珑把鸿俊带到后院,鸿俊满脸疑惑。

“看清楚了。”李景珑低声说,“抱住我。”

鸿俊:“???”

鸿俊从身后抱着李景珑,说:“你还能变成龙飞起来吗?”

“变龙不行。”李景珑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别的倒是可以试试……”

接着,李景珑稍一躬身,左手按着智慧剑剑鞘,注入法力,五年前分发予驱魔师同伴们的符印亮起灿烂光华。

“走!”李景珑一剑出,空气中荡起涟漪,顿时破开了虚空,借助智慧剑法力与这绝世剑圣—式,与鸿俊同时消失了!

“爹?”陈奉听见声音,穿着文士袍出来,却不见人影,只见廊下搁着一封信:

吾儿陈奉亲启。

万里之外,坎贝海湾畔,瞿折罗之地,祆教圣宫中。

“嗡”,的一声,空气中荡起涟漪,特兰朵正在睡午觉,阿泰在教小儿子弹琴,一众侍女全部尖叫起来,李景珑与鸿俊从虚空中飞射而出,鸿俊一个踉跄,碰翻了特兰朵的果盘。

特兰朵:“啊——玛兹达真神……等等,鸿俊?!长史?!你们怎么……”

琴声中断,阿泰匆忙进来,看见两人顿时呆住了。

“啊……嫂子好。”鸿俊忙道。

李景珑说:“不错,这位置很准……来,抱着。替我向琼问声好,走了!”

接着李景珑拉起鸿俊的手,又一挥剑,化作虚影消失了。

陆许与莫日根正睡在青庐榻上,李景珑与鸿俊摔了下来,四人睡在一起。

陆许:“谁?!”

莫日根:“鸿俊?!”

陆许抱着鸿俊,莫日根抱着李景珑,四人面面相觑。

“呃,不好意思,打扰了!”鸿俊笑着连滚带爬起来,拉着李景珑。

李景珑说:“这就走了!”

陆许说:“你们在玩什么?等等!带我一起去!”

陆许马上反应过来,正要上前,莫日根马上把陆许拖了回去。

哪里也不许去!”莫日根道。

降龙塔内。

“我的天!”鸿俊道,“连这儿都能进来?!”

李景珑说:“当然,我可是剑圣。”

裘永思一脸茫然,从高台上快步而下,两入朝裘永思打了个招呼。

“鸿俊,我带你去三千大千世界。”李景珑眼里带着笑意,“带你去看看,与我们这万丈红尘不一样的人间。”

鸿俊紧抱着李景珑,李景珑出剑,与他破碎虚空而去,踏过万古玄门,汇入了光阴与岁月的河流,投向那一片没有边界的新天地。

作者感言

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