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顺和一直在包子店的二楼住着，住了四年，丝毫没觉得不方便。能在包子店的二楼住，他还觉得挺高兴的。省钱、省时，还方便。
在他的人生计划里，他打算就这么在店里住着，一直住到能买房那天。甚至也许会一直住到他开不动店的那天，他觉得对开店的人来说，这是最便利的住处了。
在店里住着，条件简陋，没有客餐厅，连一个晾衣服晒被子的阳台都没有，但许顺和苦惯了，觉得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已经很好了。
许顺和很能将就。他是家里的老大，他出生的时候，家里一穷二白。到他上小学了，家里房子还是破旧的瓦房。等他上中学，家里才勉强盖了两层的新房，但没钱装修，一家子就这么住在毛坯房里。
对他来说，店铺二楼已经挺好的了。
在他的人生计划里，根本没有出去租房多花一份房租这个选项，除非实在没地方住了。
直到他有了小男友。
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月，杨家盛就把小房间跟杂物间之间的隔板给拆掉了，把两张小床并到一起。
许顺和看着那张并起来的床，有点脸热，总觉得很赤裸裸。
恋爱一个月就住在一起……
虽然他们一开始就住在一起，但这样迫不及待地天天睡在一起，总觉得实在是……
杨家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总是很热情，很坦诚。白天干活的时候都很正常，可一到了休息时间，娟娟下班了，店里没人在的时候，他就凑上来了，又是亲又是抱。有几次缠得午睡都睡不好，两个人累了才昏昏沉沉抱着睡过去，睡到了下午五点。下午睡晚了，晚上睡不着，第二天差点起不来。几次过后，许顺和终于下了铁令，午休时间不许做过火的事！
说是这么说了，可小狗崽子管不住自己，总是巴巴地凑上来，又亲又啃。他倒是能管住，不做到最后一步。可小狗崽子从白天憋到晚上，更会折腾了。许顺和有时候真被缠得没办法了，只好求饶：“还要开店……”
于是杨家盛就换手，换嘴，换各种许顺和听都没听过的方法，总把许顺和弄得筋疲力尽。而后小狗崽子抱着他，一下下亲脸，一下下亲嘴，说：“哥，舒服吗？”
许顺和实在答不出来这么无耻的问题，只能说：“我可三十了，受不了你这么折腾……”
在许顺和的认知里，这么过日子，属实是荒唐，太荒唐了。
可他架不住小狗崽子密不透风的吻，架不住小狗崽子恳求的眼神，架不住小狗崽子滚烫的唇舌。
每当小狗崽子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他就心软了，不得不答应小狗崽子所有的要求，甚至还想把自己有的全部给小狗崽子。
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年，杨家盛就不想回家过年了，他想陪许顺和。许顺和不肯，加上他还得回去祭拜他爷爷奶奶，给他爷爷奶奶扫墓，就回去了。杨家盛农历二十八回的老家，大年初一就赶回来了，说要跟许顺和一起围炉过年。
到了第二年，杨家盛大哥结婚，杨家盛回去了一趟，顺便祭拜了爷爷奶奶。到年底的时候，杨家盛说什么也不回去了，就是要留在南州陪许顺和过年。
许顺和是很传统的农村人思想，他觉得一家人平时再怎么闹矛盾，过年的时候也得回去吃一顿团圆饭，和和气气。但杨家盛不肯，他们差了十一岁，想法完全不一样。杨家盛觉得他跟他爸妈、大哥不亲，在老家住得不舒服，为什么要回去受罪？
许顺和在做年夜饭，杨家盛从后面抱着他的腰，脸靠在他背上，一边撒娇，一边控诉：“他们把房子装修好了，一直说没钱，还不是三层楼全部装好了。我一回家，就跟我啰嗦，说借了多少多少钱。关我什么事？我说我不回去住，我妈说我说傻话，说我以后还得回去结婚，不然住哪？在外面大城市买得起房吗？我故意说，我回来就去县城买房子，以后小孩到县城上学多好，爸妈，以后我要买房子了，你们还得多支持我。把我妈吓的，一下不说借了多少钱的事了。”
“杨家茂这次结婚，二楼留给他们住。家具全买新的，窗帘也是新的，装修可亮堂了。三楼说是留给我的，啥也没有，说我不回来住，连床也是旧的，窗帘都没装，我才不想住。”
许顺和安慰他：“好歹装修了，房间至少干净整洁多了吧？”
杨家盛愤愤：“床是旧的，棉被也是旧的，旧的就算了，跟去年一样，一股霉味，根本没晒透！哥，我回去那几天晚上都睡不着，可冷了！被子又难闻，又不暖和。”
许顺和真心疼了，偏过头，亲了亲他脸颊。
两个人坐下来，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年夜饭。许顺和做了盐焗鸡、油爆虾、煎牛排，包了饺子，还煮了个小火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又好吃又暖和。吃完年夜饭，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到楼上，盖着棉被，开着投影仪看春晚。
杨家盛抱着许顺和，入睡前迷迷糊糊说了一句：“哥，还是在家里好，被子好香……”
就是这句话，让许顺和差点失眠。
许顺和翻来覆去，从正月想到二月。
家？
他的小狗崽子把这个小包子店，当成家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一起住在这里，一起过日子，小狗崽子觉得这是家了。
他想给小狗崽子一个稍微好点、舒服点的家。
在他的人生计划里，有买房。但是，他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房？等他攒够钱买了店铺，再攒够钱买房子，那得等几年？
在他的计划表里，能在五十岁的时候有能力买房就已经非常好了。
他怎么能让小狗崽子跟自己将就二十年？
他想好了，跟杨家盛商量：“我们出去租个房子怎么样？”
杨家盛吃惊：“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租房？”
许顺和说：“在店里住毕竟不方便，卫生间小，没地方放洗衣机，我们一直只能手洗，大冬天洗厚衣服又累。还没地方晾衣服，晾不干了，只能暖风机吹干。”
“但是搬出去住，就远了。每天从住的地方到店里，又是一段距离，要是遇到刮风下雨的，更麻烦。”杨家盛说。他也是农村出来的，并不觉得住店里有什么不好。
“一直在店里住着，总归不是那么回事。”许顺和吞吞吐吐地说，“过日子嘛……”
杨家盛反应过来了：“哥，是不是因为我？你都在店里住这么多年了，没想着去外面租房，现在突然说要出去，肯定是因为我。”
许顺和嘴笨，说不明白自己心里想的。
杨家盛说：“我都听你的。但是要出去租房，房租我付。”
许顺和当然不肯了，杨家盛一个月到手才三千出头，怎么付房租？
但小狗崽子很倔，他说：“哥，我知道你给我付了好多钱。水电费这些不说，每个月的生活费，买菜钱，这些就多少了？全是你给我付的，五险一金也是你给我买的。怎么能出去住，房租还让你付呢？”
许顺和说服不了他，只好先糊弄下来，想着等找到房子了，自己先把房租付了，总归不能让小狗崽子来付。
房子找了半个月就确定了，是一套五十几平的一居室，月租一千八。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朝南的阳台，常用的电器都有，还很新，房况也好。离包子店也近，共享单车一骑，五分钟就到了。
两个人看完都很满意，许顺和签了一年的合同，押一付三，他直接转给了房东。等到杨家盛问的时候，他说自己已经付完了。
没想到小狗崽子不高兴了。
转头，就在微信上给许顺和转了五千四。
许顺和犹豫了一下，没点接收。
到了晚上，两人做完卫生，打包行李，准备第二天下午有空的时候搬过去。杨家盛情绪一直不高，都不怎么说话。许顺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过去，看了看他。
杨家盛委屈地拉上行李袋子拉链，说：“哥，我不想真的变成软饭男。”
许顺和觉得好笑，又不敢笑。
杨家盛继续说：“说好了，房租我来付，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许顺和不理解：“我们、我们两个谈、谈对象呢……我付房租也没什么啊……”
按许顺和的想法，他年纪比杨家盛大，理所应当在生活上、经济上照顾杨家盛。他有责任给小男友好一点的生活，所以他才出来租房。
“我感觉自己特别没用。”杨家盛颓丧地坐了下来，“我都帮不到你……”
许顺和看着二十岁的小男友，突地明白了。
他想对小狗崽子好，小狗崽子也想对他好。
他不能让小狗崽子觉得自己没用，得让小狗崽子觉得自己特别有用。
许顺和拿出手机，点了接收转账。
“哗啦”一声响。
许顺和摸摸杨家盛的头，说：“行，房租你来付。谁说你帮不到我了？”
许顺和犹犹豫豫，最终鼓起勇气，主动亲了杨家盛一下，说：“没你我还找不到对象。”
也没有恋爱可谈，不知道生活还有这么多乐趣。
还有，没有杨家盛，他到现在肯定还是个……处男。
后面的话许顺和只敢在心里想想，没那个脸皮说出口了。
小狗崽子不愧是小狗崽子，扔一颗糖就开始振奋起来了。一下把许顺和扑倒，折腾个没完。
搬了家，两个人把房子里里外外整理得干干净净。以前住在包子店的时候，因为空间小，没地方放，两人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生活必需品。碗只有三四个，盘子也只有几个不锈钢盘子。搬了家后，两人自己掏钱添置了一个一千多的原木餐边柜，买了一套新餐具，买了酒杯，买了煮汤的小锅，买了炖东西的砂锅，买了空气炸锅，买了平底锅……
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还买了一个鞋柜，把鞋子都整整齐齐摆好。
朝南的阳台光照特别好，衣服总是晒得干爽硬挺。冬天的时候，一礼拜许顺和就晒一次被子，晒得又蓬松又软和。
两人终于有了一个客厅，一个餐厅。吃饱了饭，许顺和会在客厅的小茶桌上一边泡茶一边看电视。
两人买了一盆绿植，在光照充足的小房子里，半年的时间，天堂鸟绿植就拔高了一大截，快长到天花板了，绿意盎然。
这一年过年前，许顺和给娟娟给杨家盛都涨了五百块工资。
店里的生意变好，娟娟早上五点半就过来了，经常忙到快十一点，超出原本说好的下班时间，给她涨工资是应该的。
娟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早上在包子店干活，据她说，下午她在做另一份兼职，赚两份的钱。但是做什么兼职，她从来不说。有次许顺和问她，她吞吞吐吐，硬是说不出来。有一阵子，许顺和还担心她是不是在做什么违法的事说不出口。
因为有几次许顺和瞧见她发朋友圈，分明下午的时候都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可她说她天天下午都在兼职。
杨家盛说，可能是在家当客服之类的兼职吧？只要在家有电脑就可以了。
许顺和恍然大悟。
可是当网络客服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算了，年轻人的事，他不懂。
娟娟很开心涨了工资，杨家盛却不太开心。他觉得自己的工资太高了，高得不合常理。按他的话来说——
“感觉我就是靠身体换来的钱。”
许顺和听了想笑。
许顺和确实是存了私心给他涨的工资，不给小狗崽子涨几百块钱，他一个月要付一千八的房租，手里还能剩几个钱？但许顺和渐渐摸清了小狗崽子的脾气，话不能这么说。
许顺和说：“亲兄弟明算账，你在我店里干活，我得按你的工作量给钱啊。店里生意变好，活也变多了。以后要你做的事还多着呢，包子店以后可能还要扩大、招人，到时候我还要安排你干别的活。这个工资是我考虑过后做出的决定，你要把钱一分一毫算得这么清楚，按我们的关系，店里的事会掰扯不清的。”
小狗崽子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从此干活更加卖力，白天卖力，晚上也卖力。
这一年过年的时候，娟娟送了一盆水仙花给他们，嘱咐说好好换水，到春节就开花了。果然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满屋都是水仙花的香气。
两人在花香中，贴春联，包饺子，吃年夜饭。
许顺和看着小家里生机勃勃的天堂鸟，美丽的水仙花，热气腾腾的年夜饭，还有越看越帅的小男友，突然想起了网上别人常说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房子是租的，可生活是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