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宋之年回答。
人偶已经停下动作, 再次变得安静。
洛知雪也不在意,转回头,目光担忧地看着宋之年:“西北战乱, 可你从未上过战场,现在竟被强行征去......”
姬家上任家主战死沙场, 这任家主是姬儒父亲,没什么打仗领兵的本事, 将振兴家族的希望都寄托于独子姬儒身上。
谁知姬儒意外身死,西北又在此时爆发战乱, 他硬着头皮领完命,当晚回到姬家就病倒了。
然而皇命难违。
即便是死,他也得死在战场。
三日之后, 便是他们出发之时。
洛知雪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来找宋之年,这几天甚至都睡在了他这里,围着他担心得团团转。
——答应定亲后, 洛知雪已经完全不在乎洛家人。这三个月来,他频频住在宋之年给他买的各个宅院内,早已搬离了狭小破落的清溪院。
宋之年见他这副模样,只觉颇为可爱,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发顶,仿佛在摸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笑着安抚他, 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放心, 只是场战乱而已, 我会回来的。”
宋之年杀过的鬼不计其数, 每一次进无限,不踩着尸山血海绝不出来, 还不至于怕一次战乱。
洛知雪却皱眉,罕见地拍开他的手,长睫下的瞳仁有些严肃:“宋之年,刀剑无眼,你的态度太随意了,不许这样。”
他们此刻在城南的新宅园里,窗外是宋之年特地挖空灌溉的偌大湖泊。七月末,满湖的荷花盛开,碧绿水波荡漾着粉红,潋滟晴好。
洛知雪站在窗前,身后是连天的荷叶,脸上是真切的担忧。
他闭眼念念叨叨:“苍天在上,我相公不是故意如此的,各位神佛勿怪,勿怪啊......”
“......”
宋之年忍不住笑,心却软下来。片刻,轻轻握住少年温热的手,低声道:“是我错了。”
夏日阳光明媚。
他牵着有些焦虑的洛知雪走出书房,穿过回廊,来到另一间房外,轻轻推开了门。
满室华光骤然袭来。
洛知雪被珠光宝气亮得眯起眼,好几秒后,视线才再次落在房间里。
绿褐色的瞳孔映出绯红。
偌大房间窗户半开,紫檀木桌堆满金线红绸、珠宝头面,巨大的架子上铺挂着一件还未缝制完成的嫁衣,红底缎绣金纹,阳光透过镜子反射,流转落在流光溢彩的布料上,晕出浅浅柔光。
洛知雪一怔。
——这三个月来,他与宋之年都很忙。
宋之年是忙着筹备婚事相关,他则是忙着被绣娘量称身形,缝制嫁衣。按照习俗,嫁衣应该放于洛家,但宋之年直接将绣娘安置在了府内,以至于这些天来,洛知雪还未真正仔细看过自己要穿戴的东西。
此刻离得近了,才发觉衣裳实在华贵。
三个月来,汴京人家议论纷纷,都说那位七皇子的下属宋大人疯了,命人抬着两箱金子当众砸钱,硬生生将汴京的所有绣娘都砸去了宋府,专心致志只为一人赶制嫁衣。
洛知雪还以为只是流言过分。
不曾想,却比流言更夸张。
他站在架子前,仰头凝望着那些精致繁复的纹路,不自觉伸手去摸,指尖顿时一阵冰凉。
身后。
宋之年的声音响起,清浅带笑:“喜欢吗?”
洛知雪回头,半晌,长睫微动:“......特别喜欢。”
青年便点头,立刻掏出张纸,低头在嫁衣上面打了五颗星。
洛知雪:“......”
宋之年继续问:“礼冠呢?喜欢东珠翡翠,还是玛瑙珊瑚,亦或宝石鎏金?”
“......”
宋之年笑起来,收起了故意逗他的炭笔和纸。
他很快上前,牵住洛知雪的手,与他一同仰头看着华美嫁衣,轻声开口:“这些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后院库房里,还放着一百八十台聘礼。”
“纳吉那日我送你的两只大雁,如今被养在城北小院,听奴仆说极为活泼,生机盎然。”
“我绝不会令自己失误出错,受伤分毫。”
洛知雪睫羽一动,见他不知何时已经侧头,平静地看着自己。
宋之年说:“知雪,我还要回来与你成亲的。”
他还有许多事没做。
他要将那一百八十台聘礼在成婚当日,沿汴京城绕圈三遍,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洛知雪此刻的风光无限,要让他恢复记忆后,不再听凄切悲惨的出嫁歌,永远被珠光宝气所环绕。
他要他永远开心、被爱。
镜子映出少年紧抿的唇。
洛知雪没说话,忽而踮脚,轻轻在青年脸上落下一吻,旋即伸手,无限留恋地抱住宋之年。
他放任自己松懈所有力气,被这个温热怀抱所笼罩。
阳光融进那双剔透异瞳。
少年闭上眼,遮住散去的黑雾,心底激烈的情绪令那张白玉般的脸上猛地浮出根根红线,若隐若现。他不得不将头藏进青年怀中,睫羽乱颤,神色时而茫然、时而冰冷、时而怨毒。
许久之后。
洛知雪倏然睁眼,眼底生出记忆恢复的大片清明。
满室珠宝静静安放。
半晌。
少年凝望镜子里自己的脸庞,轻声道:“好。”
“宋之年,我等你来娶我。”
-
三日后,姬家众人出发。
远远的,那抹清瘦身影消失成无法看见的黑点后。
宋之年才回过头,上马扬鞭,跟随队伍一路前行。
汴京距西北千里,一路赶去也需至少半月。
行至傍晚,众人驻扎在城外过夜,宋之年注视月亮,心中正思索着此次战乱需多久解决。
身后行囊忽然一震。
他眯起眼,面无表情看向里头那只无脸人偶。
——这是杀掉姬儒的第二天后,出现在他房间的人偶。
此处是洛知雪的死亡幻境,稍一思索,宋之年就明白了人偶的出处。他留着它,是想看看若姬儒已死,姬家是否还会再出现一个将军。
也是想看看,若远离汴京,远离洛知雪后,人偶会不会还有反应。
没想到,刚离开汴京,人偶就迫不及待动了。
宋之年神色淡淡,没有理会,反手就将人偶扔进了行囊最深处,走进帐篷闭眼休息。
宋之年本以为,这次行程再如何也需不少时日。
然而第二天一早。
他再次睁开眼,却猛地听见一阵欢呼。
清晨的阳光洒在路边小草间。
宋之年走出帐篷,发现周围绿荫茂密的树丛竟已开满鲜花。暮春消失,脚下土地被盛夏的暑气蒸腾干裂,坐满了众位将士。
而这些昨天还稚嫩青涩的士兵,此刻却都疲惫消廋地围在篝火前,神色兴奋。
“终于回来了!咱们平定了战乱,不知会赏赐哪些官位?”
“这一年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家主也战死了......好在宋主将神机妙算,带我们打赢了胜仗。”
“听闻前线捷报频频传回朝中,陛下早已拟好圣旨,只待宋主将一回汴京,就封他为骠骑大将军呢!”
宋之年一顿,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软甲,发现是主将的样式。
——仅仅一夜,他竟成了主将,而且正凯旋而归。
“......”
洛知雪又调快了时间流速。
宋之年瞳色骤深。
不远处的众将士看见他出现,纷纷露出恭敬神色,拘谨地打了声招呼。
青年意味不明地抬眸:“你们说的骠骑大将军,是什么。”
士兵面面相觑,有人摸了摸头,笑道:“我们也是听旁人说的。”
“此次西北战乱平定,陛下龙颜大悦,频频赞赏将军。”
“现下已经七月,听说陛下会在几日后正式封您为凌朝唯一的大将军,以慰功劳!”
话音落下。
宋之年脑中骤然闪过一句话——
【大凌七年,天大旱!民间怨言沸腾,恰逢将军姬儒自西北而归......】
他神情难辨地回到帐篷,思索片刻,漆黑双眸忽然闪过一丝冰冷。
青年猛地出手,一把抓住行囊中剧烈颤动的那个无脸人偶——
“放开我!”
丝缕黑雾自人偶冒出。
姬儒的脸自黑雾中浮现,凶狠中带着一丝虚弱。他狰狞盯着宋之年,声音是奇异的嘶哑。
“闯关者,你还看不出来吗?你是姬家人,你代替了我的身份,已经成了新的大将军!”
“今天你就会被召进皇宫,皇帝会让你剐去洛知雪的眼睛,闯关者,记得和我一样,亲手杀了洛知雪——”
“这个幻境是死境,他根本不可能饶恕我们,他不会饶恕任何人,你再不杀了他,我们都要一起死!”
大概是以为宋之年是人类,感情丰富。
姬儒的残魂于瞬间变幻出各种神态:愤怒、恐吓、惊慌、悲切、痛哭......
它不停魔怔般重复:“今日、今日就到他死去的时候了......”
“再不杀了洛知雪,你只会给他陪葬——”
血色长刀骤然出现。
青年毫不留情一斩。
呲!
鬼魂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凶狠。
几秒后,倏然被风吹散,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
世界频道猛地开始飞速冒出消息。
商城页面从灰白转为彩色,耳边忽然响起主神冰冷虚弱的机械音。
【检测到BOSS彻底关闭《将军娶妻》幻境之门,联邦人已恢复所有记忆,“回溯”正式失效。】
【今日之后,联邦众人将再次沉入幻境,反复失去记忆,直到灵魂彻底消散。】
【01号,是否需要我最后的帮助?】
宋之年没有回答。
他飞快来到帐篷外围,在众人惊诧目光下,骤然翻身上马,往汴京的方向飞驰而去。
狂风如刀,不停刮在青年脸上,他眸光冰冷,漆黑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将军娶妻。
原来,早在幻境的最开始,洛知雪就已将宋之年当成了那个要娶他的将军。
原来不管是失去记忆,还是恢复记忆。
从始至终,他等的人一直是他。
而幸好从一开始,宋之年选择的第一件事,也同样是去见洛知雪。
他没有过早杀人,所以洛知雪一直没有失控,幻境才能维持到现在,维持到洛知雪……死去的这一天。
汴京城墙出现在视野。
一道绯红色的清瘦身影似乎早有预料,安静站在城门前。
嫁衣在寂冷的背景中更加鲜亮,华丽的东珠翡翠礼冠下,那张美丽的脸正望向大道尽头,眸光潋滟。
下一秒。
他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马蹄声响起。
宋之年没有停下,自马匹上弯腰,朝洛知雪伸手——
少年抬眸,倏然被轻巧揽住腰侧,一把横抱进来人温热的怀中。
嫁衣裙摆恍若盛开的花瓣,哗啦铺在二人腿间,马匹疾速飞驰间,那人低头,在洛知雪额间印下虔诚一吻。
漂亮的异瞳顿时闪过笑意。
他听见宋之年说:“我回来了。”
“知雪,我们今天就成亲。”
……
汴京城内,百姓已初见愁色。
“哎,今日我邻居家又有渝州的亲戚来投奔他们了,那瘦的哟,吓死人了。”
“听闻西南官员怕担罪责,至今都未上报灾情,难道他们不怕皇上怪罪么?”
“皇上可没空理会他们……你可知道,那位打赢胜仗的宋将军马上就要回朝了。”
“宋将军?那个拿金子请全汴京绣娘为一人绣嫁衣的宋将军?”
“没错没错,他如此张扬,想必是爱惨了对方,啧啧啧......”
西南灾情未彻底爆发,此时的汴京百姓还有闲情热烈八卦他人。
而不到半日,令他们更加兴奋的消息传来——宋之年已经回到汴京,并命奴仆开道,正式迎娶洛家那位生有异瞳的洛公子!
——奇怪,他为何不先去皇宫复命?皇帝难道不会怪罪于他吗?
百姓脑中只闪过一秒这个念头。
下一瞬,众人瞬间沸腾。
只见洛家门外,数个高大奴仆身穿喜庆绸裳,一路敲锣打鼓走来。打头的青年坐于马背之上,身形高挑挺拔,眉眼年轻嚣张。虽穿着一身绯红色的新郎官衣裳,浑身却萦绕着淡淡煞气,令人不敢轻易玩笑。
而在他身后,轿夫抬着华美精致的喜轿,许多个脸涂腮红的大头童子们围绕在侧,手提木篮,竟纷纷扬扬地在撒金元宝!
天老爷,那可是实打实的金子!
一边撒。
还一边喊:“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汴京百姓们顿时疯了般往前挤,暑热也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你推我、我啐你,众人汗流浃背,却都纷纷弯腰捡钱,狂热地跟着大喊:
“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洛公子与宋将军万年好合!”
“好人一生平安!”
更别提在喜轿后,竟还有数人抬着一担又一担聘礼。紫檀木盖微微打开:奇珍异宝、银元金块、花瓶头面……有细心人一数,发现正好是一百二十八抬,众人看得目不暇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舍不得眨,生怕错过一丝奇景。
“乖乖,皇室成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那洛公子必定是个大美人!”
“不错不错——哎,那是我的金子,你再抢一个试试!”
……
大红盖头轻轻晃动。
喜轿内。
不着红妆的洛知雪微微侧耳,听了好一会儿,才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宋之年回来得仓促。
但他之前准备得并不仓促,城内的几处宅院内都堆放着成亲所需的东西。上午他刚回来,话都没来得及说两句,便将洛知雪放进了卧房等待,而后紧急召集所有奴仆,开始准备几小时后的婚礼。
巡汴京、抬聘礼。
洒金元、宣祝词。
宋之年有条不紊地筹办好了一切。
此时此刻,整个汴京都在为他们的婚事欢呼祝福。
不似从前。
金吾卫开道、八月汴京飘下飞雪。街道空无一人,他身穿镇压厉鬼的嫁衣躺在棺材里,耳边响起的只有众人紧张恐惧的呼吸声,和泥土落下的簌簌声。
那样寂冷的时刻。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洛知雪抬手,小心翼翼地调整大红盖头,看见上面绣着的吉祥纹路,又抿唇笑了起来。
他坐在轿内,嫁衣长长的裙摆如花瓣般落在四周,衬得少年身形愈发纤瘦,恍如花蕊。
忽然。
远处隐隐传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洛知雪动作一顿。
几秒后,大红盖头下的双眸抬起,目光穿透喜轿,冰冷看去。
迎亲队伍前。
金吾卫们沉默挡在街道拐角。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眯眼,震怒地看向宋之年。
“天生异瞳,实乃不详之兆!宋之年,你竟敢罔顾朕的旨意,迎娶不详之人?”
“你可知罪!”
原本正欢喜捡钱的百姓骤然一静。
隐藏在他们之间,恢复所有记忆的联邦人也不敢妄动。
世界频道飞快闪过消息。
【....这下好了,清醒的最后一天也不得安生。】
【老子都接受这辈子都要陷在这个幻境里了,结果你告诉我,最后一天还要玩我?】
【这b皇帝能滚吗能滚吗能滚吗,我想捡金子!】
【呃,没人问为什么新郎官是榜一大佬吗?咱还有没有希望回到现实啊......】
宋之年眯眼,看向皇帝。
长期服食丹药的中年男人眼珠浑浊,身后是一群仙风道骨的道士与佛僧。见他看来,有个道士冷哼一声,斥责道。
“宋之年,你可知晓,喜轿里坐着的是个邪祟!钦天监夜观星象,发觉我大凌的旱灾皆由这邪祟引起。”
“念在西北战功,你且让开,我等今日就要助陛下清除灾星!”
汴京百姓面面相觑,竟真有人半信半疑。
“真的假的?今年大旱是因为有邪祟?”
说话的男人手中还捏着方才小童扔的金元宝,此刻却眼神闪烁地盯着喜轿,目光隐隐厌恶排斥。
喜轿内。
洛知雪面无表情地端坐,脸上忽然浮出狰狞红线。
【?有一说一,旱灾跟这个什么洛公子有屁关系啊?不是这皇帝废物没能治理好吗?】
【草,埃及吧死不死,我受不了了,我要反抗!】
不等众联邦人动作。
宋之年忽然垂眸,当众看向那个男人。
他平静开口:“拿了钱财,还要助长流言。”
“如此寡廉鲜耻,不配活着。”
话音落下。
青年翻身下马,瞬间闪至男人面前,抽出长刀,狠狠劈开此人身体!
鲜血骤然喷溅。
他很快转头,又闪至先前那个道士面前,不等对方惊恐尖叫,手中换了匕首,瞬间割断他的喉管。
尸体再次倒下。
宋之年侧身,左手立刻扯住要逃跑的皇帝头皮,砰地一声,将他死死按在道士尸体之上。随后漫不经心抬眸,环顾四周,煞气萦绕的眉眼间满是鲜血。
空气寂静。
青年动作极快,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内。众人惊恐至极间,便听见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还有谁觉得我娘子是邪祟。”
“站出来。”
汴京百姓吞了吞唾沫,半晌,竟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皇帝被他死死按在尸体中,感受到温热滑腻的血肉,吓得懵了许久,才尖叫道:“放开我!宋之年,你竟敢当众袭——”
砰。
宋之年收起枪,起身跨过被爆头的皇帝尸体,看了眼面前僵硬无措的金吾卫,翻身上马,吩咐奴仆。
“继续巡汴京。”
“......是。”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空气却寂静僵硬。唯有那些脸涂腮红的大头童子们,依旧笑嘻嘻地在洒金元宝,稚嫩的声音不断回荡。
“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几秒后。
有联邦人忽然猛地起身跟上,随之大喊。
“大佬牛叉!反正是最后一天了——祝大佬和娘子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剩下众人眨了眨眼,忽然也心生勇气,放飞自我地兴奋跟了上去。
汴京倏然再次诡异地热闹了起来。
有人兑换道具,大砍特砍装神弄鬼的道士佛僧。
有人抱起洒元宝的大头童子,念念有词地摸它:“嘶,你怎么丑萌丑萌的——我靠,你摸起来怎么这么像纸人啊!”
还有人从汴京百姓手里抢走金元宝,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群人云亦云的蠢货,什么狗屁灾星,我看你们才是灾星!”
洛知雪怔怔地透过喜轿看着他们,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祝福与兴奋尖叫,罕见地有些茫然。
直到他们抵达宅院。
喜轿被掀开。
一只手自旁边伸来,落在他面前。
洛知雪抿唇,轻轻握住了这只温热熟悉的手。
跨火盆、拜天地。
送入洞房。
宋之年去冲了个澡,洗干净身上血腥,才回到房间。众人鼓了一回掌,便和奴仆们一起识趣地退出宅院,各自找各自最后的乐子去了。
偌大寂静的房间,此刻只有洛知雪与宋之年二人。
半晌。
宋之年轻轻掀开盖头,在灼灼燃烧的喜烛中,看见一张毫无妆饰的秾艳侧脸。
整个房间都被布置成了喜庆的红,少年身穿华美嫁衣,头戴翡翠礼冠,乖乖坐在床前。
数千颗细小东珠缀满头面,金银绞丝编织成鎏金凤凰,而当他抬头,再光灿的宝石,也比不上他流转的眸光动人。
宋之年静静地看他几秒,轻声说:“你真美。”
洛知雪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看着宋之年此刻的模样,有样学样地夸回去:“你也很好看。”
宋之年勾唇:“所以我们最般配。”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帮洛知雪拆卸礼冠。少年的黑色长发很快散落,柔顺地落在胸前,有的则落在侧脸,露出白皙耳尖,恍若一只乖顺灵巧的精灵。
宋之年漆黑的眼里闪过笑意,放下头面,轻轻握住洛知雪的手:“饿吗?”
洛知雪摇头:“不饿。”
宋之年嗯了声,又问:“今天开心吗?”
少年一顿,而后点头。
他很开心。
没有比今天,比此刻更开心的时候了。
宋之年笑了笑,说:“开心就好。”
洛知雪坐在床前,等宋之年问自己问题。
解开执念与心结后,死亡幻境就会随之消失。但此刻,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转。
宋之年会问什么,洛知雪猜得到。
然而片刻后,青年却帮他解开嫁衣衣襟,脱去了沉重外裳,随后垂眸铺好床,牵着他躺在床上,熄灭一半喜烛,竟是想就这么睡过去。
洛知雪一顿,起身推了推宋之年:“宋之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宋之年挑眉,手指与他紧扣,答非所问:“知雪,我们成亲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洛知雪抿唇,半晌,有些羞恼地重复:“相公,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宋之年就忍不住笑。
在洛知雪彻底生气前,他手一用力,就将少年轻易拽进了自己怀里。冰凉的身体轻飘飘,他用力揽紧了他,低头珍惜地吻住少年柔软的额发。
“......”
将爱人安抚地不哼哼唧唧了,宋之年才不紧不慢开口。
“你恢复了记忆,对吗。”
“......嗯。”
宋之年点头:“那就好。”
洛知雪原本埋在他肩窝,闻言还未开口,眼前景色骤然翻转。
天旋地转间。
宋之年一把将他压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体毫无顾忌地与他相贴,严丝合缝地抱住他,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
“...想亲你很久了。”
温热手指揽紧少年细腰。
宋之年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洛知雪唇瓣,垂眸低声哄他:“张嘴。”
“......”
算了。
他也......挺想他的。
洛知雪睫羽微颤,顿了顿,没有张嘴,却垂眸含住了宋之年手指。
“......”
下一秒。
炽热的气息骤然涌入口腔。
宋之年仿佛摘掉止咬器的狗,堪称凶狠地吻了过来。他单手掐住洛知雪的腰,另一只手顺着柔软衣襟往下,似乎是不耐烦了,粗暴利落地撕了布料。
柔软锦被下。
彼此熟悉的身体再次紧贴。
洛知雪绷紧腰,睫羽湿润,被他带领着沉溺情/潮。宋之年忽然伸手,虎口卡住他尖锐的牙,垂眸盯着少年汗湿失神的模样,声音微哑:“叫出来。”
“......”
洛知雪死死咬住他手,一双漂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宋之年喉结一滚,几秒后,反应更加兴奋。
“你不叫的样子,也很漂亮。”
洛知雪羞耻地闭上眼,半晌,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清空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人...怎么比他这只鬼还没羞耻心啊......
......
喜房响起水声,很快又消失。
宋之年给洛知雪换了衣衫。
红色喜烛静静燃烧。
宋之年正拿着帕子擦洛知雪的长发,少年垂眸,忽然开口:“宋之年,你干嘛不问我。”
不等宋之年回答。
他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勾唇笑了笑:“难道你真的想和我在幻境里过一辈子?”
宋之年擦干最后一缕发丝,声音平静:“为什么不行呢。”
洛知雪:“......你的回溯没有用了。”
“嗯。”
“联邦世界要毁灭了。”
“嗯。”
“......”
洛知雪侧头,盯了他几秒,忽然推开人,自顾自起身回了床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少年背对着宋之年,开口提醒:“其实你可以救那些联邦人,毁了这个幻境就行。”
身后沉默了很久。
宋之年忽然想到什么,一顿,倏然打开自己的道具仓库。
银白色空间,一个简陋的木盒静静躺在桌上。
——这是进入幻境前一秒,洛知雪塞给他的。
木盒出现在掌心。
宋之年忽然开口,声音头一次有些僵硬。
“这是什么。”
洛知雪眨了眨眼,没有转身:“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
“......”
温热的气息倏然靠近。
宋之年扳正洛知雪的肩,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另一只手堪称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个木盒。半晌,声音冷静地问:“告诉我,怎么装回去。”
——木盒内,两颗眼珠静静躺着。
一只碧绿如翡翠,一只深褐如琥珀。
这是属于《将军娶妻》世界BOSS的致命道具。
洛知雪撇嘴:“装不回去了……捏碎它们,你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当你的榜一大英雄了。”
宋之年:“这是我娘子的眼睛,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人值得我这样做。”
“洛知雪,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洛知雪睫羽微颤。
宋之年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说:“其实你还没有报完仇,对吗。”
洛知雪眼瞳一缩。
随即,不等他阻止。
宋之年已经收回木盒,骤然抽出匕首,反手一把捅进了自己心脏。
“宋之年......”
温热的鲜血骤然喷溅。
他依旧平静:“将军娶妻。我是将军,也应该死去才对。”
话音未落。
无形中,姬儒隐约的扭曲声音似乎痛苦嘶吼了几秒,随后化作一缕黑烟,彻底飘散无踪。
洛知雪一呆,白皙的脸上瞬间浮出无数鲜艳红线,仿佛即将挣破束缚的游鱼。
——他早就察觉到了,却舍不得对宋之年动手。
然而生前因果未了,执念也无法消除,所以幻境依旧存在。
宋之年此举,等同最后推了洛知雪一把,令他彻底消除了所有因果。
喜庆的大红色床铺,被源源不断的鲜血染得颜色更深。几秒后,空气忽然一阵扭曲,周围一切彷佛剥落的墙皮,逐渐露出它的真实模样。
原本正发疯的联邦人,耳边忽然响起喜悦的机械音。
【SSS级世界《将军娶妻》自动消散!恭喜各位和我都成功活了下来!!】
【脱离世界倒计时开始:五、四、三、二、一——】
门外隐隐传来尖叫欢呼。
宋之年看着洛知雪的眼睛,语气轻松地问:“知雪,这一次,我有没有让你嫁人时开心些?”
洛知雪从前最厌恶回忆旧事。
但他此刻点头,几秒后,再次点头:“有。”
他说:“这一次,是我心甘情愿。”
上一次,他的嫁衣上绣的是镇鬼符箓,陪嫁品是镇魂幡和桃木剑。仵作颤颤巍巍地用红线强行缝好他破碎的尸体,将剐出的眼珠安回他空洞的眼眶,又给他涂脂抹粉,戴上狰狞的魌头面具。
而这一次,是他心甘情愿。
巡汴京、抬聘礼。
洒金元、宣祝词。
他心甘情愿穿上红色嫁衣,期盼与爱的人携手同老,即便这只是幻境。
燃烧的喜烛照耀下,他们静静对视。宋之年伸手,轻轻摸了摸洛知雪的脸,不自觉一笑。
他万分珍重将少年抱进了怀中:“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一生太短。”
“我答应你,这不是离别,也不是结束。”
天空仿佛破碎的泡沫,开始消融。
联邦人消失在这个世界,洛知雪与宋之年回到熟悉的阴暗宅院,而剩下的所有人:百姓、金吾卫、七皇子、奴仆......都化作一个个人偶,啪嗒落在了豪华戏台上。
片刻后。
所有人偶都露出解脱之相,化为尘土。
无数怨气骤然向无形之处涌去。
随即,吸饱能量的银色双瞳终于自半空中出现,灵动地盯着地上的二人。
主神声音也人性化了许多。
“检测到01号即将在三分钟内死亡,按照约定,你的灵魂将代替我行走人间,永世不灭。”
“01号,需要我等在旁边为你收尸吗?”
宋之年没理他,抬手摸了摸洛知雪的头。温度一点一点消失,他的声音依旧如往常般平静。
“主神和我说过,大概二十年后,我的灵魂就可以被他剥离肉/体,自由行动。到那时,你大概也已经转生成人。”
“我会去找你,每一次,每一世。”
沉默许久的少年抬眸,忽然问:“如果我不想要生生世世呢?”
宋之年一顿:“....那我就一直在你身后,不再打扰你。”
洛知雪终于笑起来。
他学着宋之年挑眉,狡黠地看向他,长睫下的瞳仁润泽生动:“生生世世,对你来说好像有点不公平。”
“宋之年,我也要永世不灭,长长久久地与你在一起。”
——脑海中,熟悉的声音懒洋洋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将恋爱值提升至100!获得第二次生命!】
【破碎小世界4重新构建,结缘成功。】
就在此时。
银色双瞳似乎察觉到什么,灵动瞪大:“检测到巨大BUG!警告,检测到巨大BUG!”
半空中,一道火红色的高挑身影若隐若现。
言长生无视主神,闭上眼,双手飞快结印,八条毛茸茸的狐尾自身后悠悠晃动。
一点红线浮现,而后轻轻飘落至洛知雪和宋之年手心。
微光亮起。
“知雪,建立地府之法已经交给你,之后的事反派和主神可以代劳。”
言长生远远眺望天空,片刻,笑着回头,俊美的眉眼有些懒洋洋。
“我能感受到有什么在召唤着我。”
“我先走啦。”
洛知雪点头,冲他挥了挥手。
“有缘再会,长生。”
“有缘再会。”
火红色的身影倏然消失。
洛知雪回头,发觉那红线连接着他与宋之年。而后竟直接令宋之年魂魄离体,不必再等待主神处理,此刻就可自由活动。
——他与他,此刻都得以永生。
主神僵在半空,机械脑又开始混乱地自言自语。
洛知雪忍不住挑眉,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和我朋友比主神厉害吧?”
他的睫羽轻盈颤动,红唇扬起毫无阴霾的笑意,绿褐色的眼眸流光溢彩,美丽生动。
宋之年一顿,也忍不住笑着挑眉,伸手揽过少年细腰,低头,轻轻吻在了他发间。
“嗯,你最厉害。”
冰冷薄唇小心翼翼往下,亲昵地落在唇边。
阴沉的宅院紧跟着斑驳掉落,就仿佛所有腐朽的旧事都离他远去。洛知雪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吻中,雀跃闭眼。
世界在崩塌,他们在相爱。
温暖的前路等待着他们踏入,耳边响起宋之年的声音,低沉温柔:“我答应过你,这不是离别,也不是结束。”
洛知雪笑起来,轻快点头。
“这是属于你与我的新开始。”